“陆大人是何时成的亲,怎么从未听说过,也不知陆大人娶的是哪家小姐。”
“可能是尚未进京时就成的亲吧。”
“陆大人进京都有八.九年了,那他岂不是很小就成亲了?”
“胡说什么,陆大人都快三十岁了,成亲多年岂不是很正常。”
众人恍然大悟,再看向陆沉风的眼神便多了些敬佩。
古人云: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然而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两点,多的是见利忘义者。
不曾想这个冷酷邪佞的锦衣卫指挥使,对待贫贱微末时的发妻竟如此珍重,难得啊!
“想来传言有误,凭陆大人这般珍重发妻,也不像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说这话的是个女子。
其余女子纷纷附和。
“可陆大人不是新婚吗?”
“……”
“哎呀管他呢,反正有糖吃就行。”
姜音心知陆沉风此举是在利用她,却只能咬牙忍着,她冷笑着撇了下嘴。
狗男人想利用她对付月门,螳螂捕蝉焉知黄雀在后?
陆沉风笑着环顾四周,又偏头看向身旁的马车,微眯着眸子,嘴角轻咧,神色邪戾。
一帘相隔,两人无声的交锋。
马车行驶到前面一家成衣铺子,陆沉风手一抬,前后锦衣卫齐齐停下。
感受到马车停了,姜音掀帘探出头:“夫君,怎么停了?”
陆沉风道:“这是京中最有名的成衣铺子,夫人去里头看看,喜欢就买。”
姜音看向前方漆金的匾额,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里的衣裳一定很贵吧?”
陆沉风两手伸出将她抱下来:“只要夫人喜欢,再贵也买。”
姜音抿嘴笑了下,脚一落地便将他推开,仿佛害羞般低着头退开几步。
陆沉风却伸手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地箍着,甚至还低头靠近,唇贴在她耳畔若即若离,外人看来分外亲昵。
恰在这时,一辆马车从后方缓缓驶来。
姜音受惊般从陆沉风怀里抬起头,并把他推开。
苗武回禀道:“大人,是柳尚书家的马车。”
马车从姜音跟前驶过,恰好吹起一阵风,帘子被掀起来,而马车里的人正好转过头,姜音与马车里的人正脸相对。
“夫人,进去吧。”陆沉风拉住她的手往成衣铺子走去。
苗武带着锦衣卫守在铺子外面。
少顷,柳家的马车突然折返回来停在了成衣铺子前。
从马车里走下来一位如玉般的年轻公子,他跳下马车,三两步上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姜音。
姜音被他看得蹙起眉头,这要是在以前,眼前男人敢这样无礼地盯着她看,早就见血了。
“公子认识我?”她微笑着问。
陆沉风不等那人开口,侧身挡在姜音面前,阻隔了他的视线,冷声道:“柳二公子就这般不把本官放在眼里吗?”
言语间已然带了杀意。
被陆沉风称作“柳二公子”的人叫柳闵,是工部尚书柳宗泉的二儿子,京城有名的纨绔之一,整天跟一群富家公子哥吟风弄月流连秦楼楚馆。
柳闵回过神,急忙拱手见礼:“陆大人勿恼,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只因尊夫人与家中小妹长得极为相似,所以才下马多看了两眼。”
“柳家小妹?”陆沉风勾了下唇,“本官若没记错,柳家小姐多年前就已经走失了。”
柳闵神色哀伤:“是,小妹十三年前便走失了,这些年来,家里一直在找她。”
陆沉风冷笑道:“柳家大少爷官居大理寺少卿,多年过去,竟然还没找到吗?”
柳闵垂下头:“人海茫茫,哪有那么容易。”
陆沉风啧了声:“真是令人痛心啊。”
柳闵拱手说了声:“叨扰陆大人了,告辞。”转身便走了。
姜音拉了拉陆沉风的袖子,正想说回去吧,一抬眼便看到挤在人群里的云欢,她吓得手一抖,眼见着陆沉风转头往云欢那里看去,慌乱之下她急切地喊了声:“夫君。”
陆沉风低头看着她,眉眼凌厉,眸色幽深。
姜音顾不得那么多了,垫脚勾住他脖子吻上他的唇,把他的脸扳向自己。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亲,只是贴在他唇上不放,紧紧地压着。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姜音要的就是这样,只有这样才能把锦衣卫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陆沉风眼睛有一瞬的放大,感受着唇上如水般的柔软,狭长的眸子缓缓眯起,眼神讳莫如深。
他并未主动入侵,盯着姜音看了片刻,移开脸,薄唇擦过她耳垂,贴在她耳边,哑声低语道:“夫人若想亲,夜里为夫让夫人亲个够。大庭广众之下……”他低低一笑,“夫人不害臊,为夫却不想夫人被旁人看了去。”
姜音脸上一热,白皙的面庞染上红晕,如喝醉了酒。
她自幼在岛上长大,走南闯北漂泊江湖,并不在乎男女大防,于礼教规矩也是知之甚少,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亲吻是多么的惊世骇俗。方才若非担心云欢被陆沉风看到,她哪里会做出这般牺牲。
别人她可以不在乎,云欢与她是生死之交,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云欢被锦衣卫抓走。
她心中忐忑,一颗心乱跳,面上却显出娇羞姿态,抬手在陆沉风胸口捶了下,力道放得很轻,软绵绵的近乎挠痒痒。
“哼,夫君就知道取笑我。”
陆沉风笑着握住她拳头,他的手很大,姜音的手很小,堪堪拢在掌心里。
他竖起食指在姜音唇瓣上点了下:“夫人这张小嘴好生厉害。”
说着话,他另一只手背在后面朝苗武打手势,示意苗武带着锦衣卫去抓人,与此同时,他紧紧地搂住姜音走进成衣铺子。
第006章
天虽已转凉,但姜音仍然穿得很单薄,外罩一件轻如雾縠的缃色纱衣,里面是茶白色软罗衫,再里头是藕荷色肚兜。
江湖杀手,为便于逃命,衣着打扮要比寻常女子更为轻简,并无繁复的花纹装饰,即便是在秋冬之季,也不会穿太厚。
衣衫上的血昨夜她已洗过,今晨陆沉风戳她胸口又弄出了血,临出门前,她只匆匆洗去了纱衣上的血迹,里头的罗衫并未洗,好在纱衣虽薄但并不是全透明,尚能遮挡些血迹。
陆沉风垂眸在她身上打量几眼,眸光清凌凌似冰泉涤荡,权当没看见那外衫下若隐若现的红。
“眼下已是深秋,夫人还是多穿些为好,以免受凉。”他手一招,唤来店家,“将你们店里时下最新的样式全拿来,比着夫人的身量各色新衣都拿一身。”
姜音急忙拉住他手,冲他柔柔一笑:“衣裳的用途不过御寒蔽体而已,随意买两身能够换洗便可,哪里用得着买如此之多。况且夫君在朝中做官甚是辛苦,平日里还需要用钱上下打点,不可随意挥霍。”
她站在陆沉风身前,为他抚平微皱的衣襟,又低头为他理了理腰带。
“吃穿清简些都无妨,只要夫君得空时能在后院陪我多说上几句话便好。”
她含笑看着他,眼中爱意浓烈。
陆沉风与她对看,唇角提一下,再提一下,带些痞意。
他握住姜音的手,温热粗砺的大掌裹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眼睛盯着她。
“夫人今年十九岁,便买十九身新衣,就当我为夫人补足过去十九年的生辰礼,稍后再去买上十九套首饰。”
说着话,他低头靠近,薄唇若即若离地贴在她鼻尖,声音沙哑低沉:“此后余生,无论风雨,有我在,定护夫人一生无忧无恙。”
姜音定了定心神,暗自吸口气,胸脯一阵绵长的起伏。
是她大意了。
她本以为陆沉风只是手段残忍,于男女之事上必然生涩懵懂,却不料这狗男人如此娴熟,哪里像是未娶妻的,怕不是个风月老手。
若非她心性坚韧,只怕早已沦陷其中。
陆沉风握紧她手,牢牢盯住她的眼,像是要通过她的眼睛望进她心底深处。
姜音做出害羞状,微一偏头垂下眼去,不与他对视。
“为夫如此安排,夫人可还满意?”他半转过脸看着姜音。
姜音轻轻点头,杏眸一掀,眼中春水荡漾:“多谢夫君关怀。”
接下来陆沉风亲自为她挑选了十九套衣裳,连带鞋袜一起。
姜音坐在后堂隔间,陆沉风让店家拿来十九双绣鞋,屈膝蹲下为她试穿,简直比真夫妻还情深意浓。
穿到第五双时,姜音坐不住了。
她脚搭在陆沉风肩头,粉嫩的脚趾在他颈侧轻动:“夫君,五双鞋已够穿了,不用买太多。”
陆沉风微一偏头,脸颊挨上了她脂白.粉嫩的玉足。
姜音抽了口气,正要挪开腿。陆沉风看她一眼,撇嘴轻笑,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将她白皙玲珑的玉足拉下来放在膝上,拿起柿红色绣鞋往她玉足上套。
穿好后,他掌心托住姜音的脚,眯起眼似笑非笑道:“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注)。”
姜音听得眼皮直颤,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把他一脚踹飞。
想着云欢的安危,她已经没有耐心再与这狗男人耗下去,站起身半嗔半怒道:“夫君这张油嘴也不知哄过多少女子。”
说罢,她提起裙摆走了出去。
柔软的轻纱扫过陆沉风的脸,如春风拂面,带起一阵酥酥的痒,他舌尖抵腮,低着头笑了声。
来到铺子门口,姜音状似不经意地往外看了几眼,没看到云欢,她一转头,发现苗武也不在,守在外面的锦衣卫只剩下三个了,心口狠狠一跳。
陆沉风跟过来站在她身后,手臂绕到她身前,自然而然地把她揽在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漫不经心道:“进店前,为夫看到有几个月门的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已命苗总旗带人去抓了。”
“……”姜音心往下沉,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她低头看了眼环在自己身前的手,冷白劲瘦,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头圆润干净,手背筋络清晰,这双手的力度她已领教过。
陆沉风察觉到她的视线,提了下唇,食指轻动,在她肋上点了点。
姜音微微一颤,紧紧绷住身。
这姿势暧昧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
陆沉风轻笑了声,微一偏头,薄唇贴近她耳垂,低声道:“有个叫云欢的刺客,在月门中地位不低,为夫特意嘱咐苗总旗将那女刺客抓入诏狱,逼她说出为首刺客的下落,她若不说,便一寸寸割掉她的舌头。”
他用着最旖旎的姿势,说着最毒辣的话。
姜音低着头,鸦羽般的长睫垂下,在眼下映出淡淡暗影,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将掌心掐出了红印。
暗自吸了口气,她扭身抱住陆沉风的腰,软软地靠在他胸膛上,两手揪住他衣襟:“夫君别说了,太吓人了。”
从成衣铺出来后,陆沉风带着姜音去城中最大的首饰铺子玉宝阁买了十九套首饰,且多数都是分量十足的金首饰,掐丝鎏金点翠云纹金簪,累丝嵌宝金步摇等,戴在头上沉甸甸的。
除了头饰,他还为姜音买了几对实心大金镯子,仅纹饰不同。
姜音走出玉宝阁,只觉整个头重得脖子都快撑不起,簪钗步摇,一样不少,全是足金的,插得她脑袋金光耀眼。
她又气又好笑,陆沉风为了利用她可真是下足了血本。
转念一想,她又何尝不是。
由于头饰太多,她连走路都不自在。一是太重了,压得她脖子难受,二是她从未戴过这些东西,突然戴上,极为不适应。
江湖杀手,每次出任务都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为了保证能更快的逃脱,她向来都是穿最轻便的衣裳,有时候连簪子都不戴,仅用一根发带把头发绑起来。
想要让轻功发挥到最大程度,不光要体态轻盈,还不能有任何负重,否则会使轻功受阻。
心里想着事,加上头太沉,她抬腿跨门槛时被绊了下。
“夫人当心脚下。”陆沉风伸手扶住她,牵着她跨出门槛。
“夫君,我累了。”姜音走出屋看着他,神色恹恹的,一副弱柳扶风的娇柔姿态。
“既然夫人累了,那就去酒楼歇一歇。”陆沉风拉住她的手往前一指,“夫人看,此楼便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八珍楼,出入者非富即贵。今日为夫带你过去尝个鲜。”
姜音顺着他的指引看去,杏眼圆瞪,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惊讶样,实则内心无波无澜淡然如水。
干他们这行的,双足踏在刀尖上,活了今日,尚不知有无来日,因而她从不会亏待自己。
不能穿金戴银,那她就穿最好的丝绸衣,为保持体态不能吃太多,那她就吃更精细更鲜美的食物。
来京城的第一天,她就和云欢去了八珍楼吃饭,两个人点了六个菜,要的全是八珍楼的特色菜,每样菜,却都只吃了几口。
“夫君。”姜音拉住陆沉的手摇了摇,“今日已花去不少银钱,别再浪费了,我们回家吃,我亲手为夫君煮云吞面。以往夫君每每读书读累了,都要吃我煮的云吞面。”
她拉着陆沉风的一根手指轻晃,神色温柔地看着他,将一个贤惠恭顺勤俭持家的贤妻演得入木三分。
陆沉风反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背轻拍了下:“夫人无需为我担忧,为夫虽算不得富裕,但养你却是不成问题。”
姜音低头娇媚一笑,不再多言,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去吃呗,反正不用她掏钱。
然而甫一走进八珍楼,她就后悔了,生生刹住脚。
正堂内坐着三个月门的人,其中一个还是京城分堂的堂主。
她瞥了眼陆沉风,恰巧,陆沉风也在看她。
狗男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给她下套。
“啊夫君,我突然想起还没买里衣。”
姜音现在还不想与月门正面为敌,她不想进去,转身欲往外走。陆沉风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又哪里会如她的意,一把将她拽入怀里。
“夫人急什么,铺子就在那里,又不会跑了,吃了饭再去买也不迟。”
一番折腾,早已引起了月门之人的注意。
京城分堂堂主淡淡地看了眼姜音,低下头去继续吃菜喝酒。
已经被发现,姜音便不再躲了。
她甩开陆沉风的手,娇哼一声:“夫君好生粗鲁,把我手都捏痛了。”
陆沉风扯了下嘴角,并未在意她这点小情绪。
“都进来。”他手一招,守在外面的几个锦衣卫齐刷刷走了进来。
酒楼掌柜亲自走了过来,恭敬地笑道:“陆大人今天想吃点什么,可还是老三样?”
陆沉风抬了下手:“换点新鲜的,我夫人是岭南人,上些南地特色,口味要淡,菜品要鲜。”
八珍楼掌柜看了眼姜音,含笑道:“草民若没记错,陆大人家乡好像是在蜀中。”
陆沉风垂眸拨了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本官确实是蜀中人。然而夫人却生于岭南,数月前我与夫人刚成婚。”说到这,他叹息了声,“唉,只因本官太过清廉,两袖清风一贫如洗,亦无高堂操持,只在衙门草草行了对拜礼,连酒席都没办,也没个人贺喜。”
八珍楼掌柜听得一愣一愣的,到底是做生意的,很快就反应过来。
“哎呀,恭喜恭喜。恭喜陆大人,贺喜陆大人,今天这顿饭就当是八珍楼送与大人的新婚之礼,还望陆大人莫要嫌弃。”
陆沉风伸手在八珍楼掌柜胳膊上拍了拍:“还是刘掌柜仁义啊。”
说罢,他从袖袋里摸出一小包油纸包裹的酥糖,笑着递到刘掌柜手上。
刘掌柜接过糖,拱手道:“多谢陆大人,祝大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陆沉风一挥手:“下去吧,快些上菜。”
姜音:“……”
她怔怔地看着陆沉风,震惊是真的震惊,这次并非做戏,是真的被惊到了。
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与她所了解到的完全不一样,她只知道陆沉风此人阴险奸诈、狠厉毒辣,却不知竟还有这样无耻的一面。
陆沉风手肘抵着卓沿,扬唇一笑:“这才叫会过日子。”他曲起指头在姜音鼻尖刮了下,“夫人要多学着点。”
姜音嗔他一眼,别开脸去。
月门堂主还在,她并不想与陆沉风多说话。
陆沉风又摸出一包酥糖,拿起一小块递到姜音唇边:“夫人尝尝。”
姜音紧抿着唇摇了摇头,陆沉风将糖抵到她唇瓣上,不得已,她张嘴去含,却在这时,陆沉风忽地收回手,她张嘴含了个空。
奸计得逞,陆沉风撑着额头直笑,薄唇扬起深深的弧度。
姜音气得磨了磨牙,一低头,连糖带他手指一并咬住。
温热湿软的舌卷过指尖,痒意从指尖蔓延至心口,仿佛有东西落入了进去。
陆沉风身体绷紧,敛了笑,眼皮一掀,眸色沉沉地看着她,眼底映着幽光,那团光里好似带着明灭的星火,触之即燃。
姜音偏开头去,无声地吮着糖,眼神有些飘,心跳阵阵加快。
她是故意的。陆沉风想利用她,她又岂能坐以待毙。
陆沉风垂眸看了眼湿润的指尖,眼睛眯了眯,两指轻捻。
“甜吗?”他倾身问道。
姜音看了眼他濡湿的指头,舌尖扫过唇瓣,软声回道:“甜。”
陆沉风看着她,喉结滚了滚,大手在她头顶重重地揉搓两下,却没再继续逗她。
适可而止,乃生存之道。
他怕引火烧身。
少顷,苗武带着其余锦衣卫来到了八珍楼。他甫一进来,便急切地灌了口水。
茶盏重重地放到桌上,他抬袖抹了抹嘴:“大人,属下已将那几个刺客关入了镇抚司诏狱。您看何时提审?”
陆沉风提起茶壶慢悠悠倒着茶,问道:“可有抓住那个叫云欢的刺客?”
说着话,他眼珠轻转,余光瞥向姜音,将她微妙的神情尽收眼底。
苗武回道:“大人放心,属下已将云欢单独关押在了死牢。”
姜音放在桌下面的手紧紧抓着膝盖,一边在心底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一边飞速想着对策。
她突然捂住肚子,一脸痛苦道:“夫君,我肚子疼,啊……我肚子好疼。”
陆沉风拉住她手,一脸慌张道:“快,苗武快去就近的医馆找个大夫过来!”
“不,不用……”姜音急忙阻拦,“夫君,我……我只是……”
她凑到陆沉风耳边小声说了句“来葵水了”,随即羞涩地低下头去,从耳朵红到了脖子。
陆沉风轻笑一声,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呀,真是不让人不省心。”他招手唤来跑堂的,吩咐道,“带夫人去下后堂。”
姜音跟着跑堂的小二穿过门帘去了后堂,没一会儿便回来了,神色如常地坐回到陆沉风身边。
陆沉风挨向她身侧:“夫人可有哪里不适,还能坐得住不?”
姜音装作听不懂他话中的深意,轻轻点了下头:“夫君不必担忧,我身子没那么娇贵。”
片刻后,一道道精致鲜美的菜肴端了过来,全是荤。
一盘卤香四溢的扒肘子摆放在姜音面前,陆沉风唇角缓慢勾起,笑着为她夹了一大块半肥半瘦的肘子肉。
“夫人多吃点。”
姜音握着筷子的手轻颤,不等她拒绝,陆沉风又给她夹了个盐焗鸡腿,两大块油亮亮的扣肉。
“夫人快吃。”他见姜音不动筷子,附耳低语道,“夫人再丰腴些才更娇艳。”
此刻姜音根本无心吃饭,只想把桌子给掀了。
她看着前方,不经意间瞥向月门堂主,又急忙垂下眼睛。
——九月初九,引陆沉风到香积寺,否则云欢必死。
这是她到后堂时,月门堂主让人带给她的话。
今日九月初二,她只有七日时限。
月门的势力究竟有多深,姜音并不清楚,但从这点可以看出,月门已入侵朝廷,甚至还在锦衣卫中安插了人手。
此番计划若稍有不慎,便将万劫不复。
“夫人为何不吃,可是不合胃口?”陆沉风给她夹了满满一碗的肉。
姜音看了眼碗里堆成小山的肉,眼皮颤了颤,伸手按住额头:“夫君,我……”
她话未说完,两眼一翻倒在了陆沉风怀里。
陆沉风抱着姜音走出八珍楼,不忘吩咐苗武把余下的菜肴端回锦衣卫衙门。
姜音听得眼皮直跳,她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回去时,八个锦衣卫在前面开道,苗武领着余下的七个护在后面。
姜音虽然是全程闭着眼的,但耳力却不受影响,听着齐整划一的马蹄声和恭维的口号,心中腹诽,难怪陆沉风在朝野上下名声不好,如此张扬能好才怪。
他身为指挥使,把锦衣卫衙门当成自己家就算了,还能用一句“勤于公务”遮掩过去,可他却把锦衣卫的总旗小旗们全部当成私人奴仆一样谴使,这让人怎么不骂。
到了衙门口,马车刚停,姜音便呻.吟着醒来,再不醒,她怕进了衙门后,陆沉风会叫大夫给她扎针。
狗男人心黑着呢,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无耻的事。
“夫君,是到家了吗?”她抬手轻压额头,秀眉微蹙。
陆沉风低头看着她,戏谑一笑:“夫人可算醒了,若再不醒,为夫只好叫许大夫过来给夫人扎几针,保管两针下去就能让夫人清醒过来。”
姜音:“……”
狗男人果然是这样想的。
陆沉风说着话,却并未将她放下,一手抱着她,一手挑开车帘。他怀抱着姜音,如拥着团轻云,轻松利落地跳下马车。
姜音在他怀中稳稳地躺着,一丝震颤都未感受到。她身子虽未颤,但心却震撼不已。
这男人功夫深不可测,心眼子堪比马蜂窝,若为同盟倒是桩好事,倘若为敌,则万般棘手,属实难应付。
午饭姜音随意对付了几口,陆沉风再三劝她多吃些,她以身子不适为由回拒了。
一日不能安定,她便不敢放纵自己,真吃得丰腴起来,她轻功会大打折扣,到时候要的可就是她的命了。
陆沉风用过饭便去了议事厅,苗武和黎江已经等在厅中了,裴炀在镇抚司提审犯人。
他阔步走到上首,一撩衣摆坐下,旁边站着的一个锦衣卫立马为他倒了盏茶。
黎江依旧是蹲在椅子上,弓着腰跟猴儿似的一摇一摆。
“大人。佛宝盗窃案果然与月门有关,和法善勾结的那个盗贼,并非是真正的江湖盗贼,而是月门的人。”
“这个月门啊,藏得深着呢。”黎江搓了搓手,兴奋道,“月门九堂,除了东西南北四方堂,另有五堂。夫人……姜姑娘便是暗杀堂的副堂主,人称十三刺客。与法善勾结的那个盗贼,是奇异堂的人,那人本就是盗门之人,后来被月门收用。”
“京城呢,属于哪个堂?”苗武问道。
黎江看了眼陆沉风,笑道:“京城属于北堂,而北堂的堂主与大人也算是老熟人了。”
苗武道:“是与咱们大人对立的?”
陆沉风掀了下眼皮,冷声道:“满朝文武,谁不与本官对立。”
黎江继续道:“月门先命奇异堂的一位盗贼去香积寺盗七彩琉璃塔,而香积寺内高手如云,尤其是方丈无念,若无人做内应,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七彩琉璃塔,并非易事。所以月门的人便设法勾结了法善。”
苗武接话道:“眼看着佛法大会举行在即,佛宝被盗,圣上定会让锦衣卫彻查此事,而大人必然会亲自出城去调查线索。”
黎江点点头:“于是月门再命暗杀堂的杀手上京来刺杀大人,他们早已在城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只待大人出去,这分明是一出连环计。”
陆沉风勾了下唇,声音凉凉道:“这时候本官若倒下了,京中必乱,天下……”
话未尽,言已明。
黎江和苗武两人没再多说,但都心知肚明,也深知陆沉风此话并非自夸。
月门背后的势力,不只是江湖组织那么简单,牵连甚广。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宫里龙殿上那位。
除掉陆沉风,再扶持他们月门的人坐上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
若真让他们得逞,佛法大会召开之日,便是京中动乱之时。
今上正值盛年,太子才刚弱冠。
倘若圣上一旦有个闪失,这天真就变了。
陆沉风仰靠在紫檀雕花圈椅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扶手。
“本官虽臭名昭著,但也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更何况,本官比任何人都渴望盛世太平,谁敢让这天下生乱,本官就要他的命。”
他声音轻轻淡淡,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一字一顿,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大人。”黎江喊了他声,“八珍楼后堂,月门的人见了夫人……”
苗武虎目一瞪,从鼻腔里喷出声粗气:“哼,什么夫人,一个江湖杀手而已,早晚会栽在大人手里。”
黎江咳了声,看向陆沉风:“总之大人当心点,别被套了进去。那杀手是月门里轻功最好的,当日她若不是为了救同门,我们没人能困住她。”瞥了眼陆沉风的神色,见他没动怒,黎江才继续道,“她留在大人身边,定是有目的的。”
苗武急忙附和道:“是呀大人,那姑娘看着娇娇柔柔的,可一点不简单,你可千万别着了道啊!”
最主要的是他还打着赌呢,若赌输了,他的祖传苗刀就没了。
陆沉风冷冷地勾了下唇,自信淡定道:“放心,本官十分清醒,不过将计就计利用她而已,事成后再将其打入诏狱。”
后堂小院。
轩窗半开,秋日暖阳照进屋,光影洒落,青砖斑驳。
姜音坐在木窗下缝制着被套,玉手轻动,飞针走线,一针一线如穿花戏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