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李石停下声,抬眼看着紧闭的门,等陆沉风回应。
只见那两扇合拢的乌木雕花门在震颤,他瞪大眼,这次他很确定?自己没看错,门,真的在抖动。
好端端的,门为何会抖动,难道大人出事了?
李石吓到了,慌忙喊道:“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滚!”门内穿出陆沉风哑到近乎撕裂的声音。
“是,属下告退。”
李石转身离开,他出了驿馆,却没敢真的走,手?握绣春刀,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外候着。
姜音背抵着门无力地滑下,红唇轻颤,眸光盈盈,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被暴风雨浇打后零乱脆弱却又瑰艳到绮靡。
陆沉风看着她?水光潋滟的唇,眸如深渊,喉结滚了又滚,竭力忍耐着。
他蹲下身将她?抱起,快步往里?间走去。
姜音摸着他脸,声音微哑:“能换你一个承诺吗?”
陆沉风眯了眯眼,轻笑出声:“想要什么。”
姜音温柔地抚摸着他脸,深情地亲吻他耳垂,在他耳边细声软语道:“我想要你给个承诺,到了那天,还望你能答应。”
驿馆门外。
裴炀看到李石门神似的杵在门口,不?解地问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李石皱着眉,一脸担忧地挠了挠头:“今天大人有点奇怪,他一直在屋里?,不?开门也不?让我进去,不?知道大人是不?是出事了?”
裴炀一听陆沉风很可能出事了,吓得脸都白了,来不?及多问,更不?及多想,慌慌张张跑进驿馆,脚下生?风般直奔陆沉风住的房屋。
“阿昭,阿昭!”他跑到门口一脚踹开门。
“好,我答……”陆沉风话?没说?完,身后砰的一声,门被人踹开,他抱着姜音快步走去榻前,将她?放进去,迅速扯下帷幔。
裴炀一进屋便闻到浓郁的石楠花味道,重得呛鼻,低头看见地上?的星点……他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当即退了出去,两边耳朵都泛起醉酒似的红晕。
他一拂袖摆,大步往门口走,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地骂李石。
陆沉风连衣裳都来不?及换,铁青着脸从屋里?出来,对着裴炀的背影冷冷地喝斥。
“站住。”
裴炀止住脚,讪讪地转过身:“咳,是李石,他说?你出事了,我这不?是担心你么,所以才……冒失了,不?知道你……”他干笑两声,见陆沉风衣摆上?湿了一大圈,忍笑道,“不?过你身体还伤着的,能、行吗?”
陆沉风眯了眯眼,眼神从他身前扫过,痞气?地笑道:“比你行。”
裴炀笑着骂了句荤话?,招招手?:“有重要事和你说?。”
陆沉风抬手?捏着后脖子,神情散漫道:“就在这儿说?,乏了。”
裴炀敛了笑,正色道:“朝中来信了,命你速回。”
陆沉风松了手?,勾起一边嘴角,笑得痞里?痞气?。
“放出去的鱼饵,也该往回收了。”
那夜抓周云裕,陆沉风命人连工部?侍郎王启一起抓了。周云裕被救走,王启也被救了出去。
于是王启这颗棋子,正好派上?用场。
太后来了台州,母子相见后一番叙旧,宁王的病情有所好转,先前“发病”时?做的一些事记起了大半。有了宁王和王启,里?应外合,他不?怕周云裕翻出巨浪。
裴炀道:“明日行动,以免夜长梦多。”
陆沉风压着眼,眉峰如刃,冷声道:“后日回京。”
裴炀无奈地笑了声:“我可以晚些时?日,但你要尽早回去。栖霞岛‘地震’一事,一夜之间插翅般飞入京城传至朝堂,短短几日,已?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弹劾你的折子雪片般堆在御案上?,御史台那帮子人、以及本就与你结怨的官员,每次上?朝都跪在殿外,要求今上?立即处死你以安民心。”
“先有私藏龙袍意图造反之事,接着又是私挖银矿导致栖霞岛数百人伤亡。现如今,连圣上?也恼了,他即便知道你无罪,可你没办好差事,照样有罪。圣上?气?得不?轻,限你十日内回到京城,否则连他也保不?了你。”
陆沉风捏了捏眉心,心烦道:“这次确实是我的错,是我大意了。”
他那天只把离矿山较近的百姓转移了,忽略了岛上?其余的百姓,不?管如何,百姓伤亡,他难辞其咎。
裴炀劝道:“我们?人手?有限,可调用的人不?多,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更何况敌暗我明,你我又并非地方官,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出些纰漏也是在所难免。”
陆沉风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受灾之人安抚得如何?”
裴炀温润地笑道:“都按你吩咐的做了,发钱分粮,官府出资为他们?修缮毁坏的房屋。”
“发了多少钱?”陆沉风问。
裴炀道:“伤一人无论?男女都是给五钱银子。死一个成年男子,给三两银子;死的若是老弱妇孺,则是一两银子。”
“不?够,远远不?够。”陆沉风听了,斜着嘴笑,笑得坏入骨髓,“你告诉刘全德……”
他走到裴炀跟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死一个二十岁至三十五岁的男丁,官府额外补给五十两银子。”
“五、五十两?”裴炀惊讶道,“会不?会太多了。”
陆沉风撇了下嘴:“不?多,五十两刚好能激发出一个人的贪念。”
裴炀明白过味来,摇头直笑:“你呀你……”
他也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调侃道:“那夜在船上?,你一番正气?凛然的话?差点把我都骗了,什么‘我上?阵杀敌,图的不?是让人记住,也不?是后世之名,只求天下安定?,百姓能过上?安稳的生?活’,你小?子倒是当了回英雄,把人小?姑娘哄得五迷三道的,却害得我做恶人为你捧臭脚。”
陆沉风自嘲地笑了下:“实属无奈。她?并非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走南闯北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什么样的男人她?没见过?能打动她?的唯有一颗赤子之心。我半生?风霜,满手?血污,唯有使点下作手?段,才能……”
他想说?“才能留住她?”,话?至嘴边,却终究是强忍苦涩咽了回去。
“倘若回到十年前……”他又摇头笑笑。
十年前又能如何?他连自保都难。
裴炀接下他的话?:“十年前你毛头小?子一个,无权无势,而她?还只是个九岁多的小?姑娘。”他叹了口气?,“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栖霞岛一夜间死了十几个二十岁至三十五岁的男丁,都说?是地震给震死的,伤者家?人抬着新鲜的尸体来府衙要“五十两”伤亡补给银。
死的那些人,都是在锦衣卫监视下死的。
不?该死的,他们?便及时?出手?制止了。
该死的,他们?就冷眼旁观,任其被家?人杀死。
偏偏在这时?,府衙库银被盗。
百姓聚集在衙门口闹事,甚至有人朝府衙大门上?泼黑狗血,俨然把府衙当成了污秽之地。
刘全德躲在衙门里?,连面?都不?敢露。
朝廷派了巡抚过来,明面?上?是审查台州矿山一事,实则是要整顿台州。
陆沉风与巡抚认识,深知是皇上?的人,便将锦衣卫从府衙撤了出来,集中去对付周云裕。
周云裕再次被抓,这次抓得很彻底,再无翻身的机会。
陆沉风使了招借力打力,找湖广总督余友年借兵。他跟余友年联手?,两人一暗一明,以迅雷之势剿了周云裕的老巢,连同周云裕辖下的三十几座海岛,全数攻占收归朝廷。
最后以私造兵器、勾结倭寇等数十条罪状,将周云裕打入死牢,不?日押解入京问斩。
告示一出,满城皆惊。
令陆沉风头疼的是,周云裕的罪名贴出来后,台州府衙再次被围住了。
府衙门外跪了黑压压一片人,全是为周云裕求情申冤的。
巡抚气?得吹胡子瞪眼,把陆沉风大骂了一通,也就他与陆沉风有些交情,又是皇上?的心腹老臣,才敢骂陆沉风。
陆沉风被他骂得连连点头,痞笑着向他应承,定?会处理好此事。
所谓大奸似忠、大伪似真,一点不?假。
周云裕从小?精通数算,对经营之道颇感兴趣,于诗词文章上?却是半点不?通。为此,他父亲没少打他骂他,细柳鞭都抽断了好几根,逼着他头悬梁锥刺股、挑灯苦读四书五经,只盼他科考入仕、光宗耀祖。
然而周云裕偏生?是个反骨冲天的人,越是逼迫,他越是不?从。
十五岁那年,他离家?出走,误打误撞认识了月门开创者——书生?。
书生?当时?已?年过花甲,率月门众部?退居东海、驻扎在玄月岛,抵御倭寇的同时?也做些海上?营生?谋生?。
少年周云裕以他天才般的数算能力博得了书生?青睐,从而成了书生?的关门弟子。
书生?在收徒方面?不?拘一格,对待月门弟子更是量才任用。
周云裕果然也没让书生?失望,在书生?的提携帮扶下,他用了短短五年的时?间,便让月门的财富翻了数十倍,之后他又打通了一条通往西洋的航海商贸路线。
糕饼做得太大,不?免惹人红眼,朝廷还未出手?,月门自己便开始了内斗。
书生?没死时?,尚且能压住,书生?一死,便彻底乱了。
书生?的大弟子晏华在书生?去世后,继任不?到半年,便因内斗被暗杀,他儿子晏寻凭一己之力当上?了月门门主。
而周云裕则带领月门一批热衷于挣钱的人,与月门分离成两股势力,做起了真正的海上?生?意。
他离开月门时?二十八岁,用了二十年,打造出一个庞大的海上?“商业帝国”,成了真正的海上?霸主。
担心朝廷忌惮,他步步为谋,一金一银皆是子,下了一盘遮天盖地的大棋。
在朝,他养着以王晟为首的无数官员,在野,他养着如逍遥侯余傲这般的隐形权贵。
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凡是于他有用的,无一能幸免,皆是他棋盘上?的一子。
远的不?说?,单说?台州府,“发病”时?的宁王,现任知府刘全德,现任总兵李元平,历来台州卫指挥使,栖霞岛知县……
这些人全都与他亢壑一气?。
真金白银,没人能拒绝。
衙门口的喊冤声如浪翻涌,乌压压的人头,以府衙为中轴线,里?三层外三层跪了大半条街。
“青天大老爷,冤枉啊,你们?不?能冤枉大好人啊,周老板是冤枉的!”
“有周老板在,我们?这些贫贱的桑农才能有一线活路。”
“古人云‘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我们?从未奢望穿罗披绸,可若没了周老板,我们?这些养蚕人,恐怕连清汤稀粥都喝不?上?,当真是没法活了。”
“这些年,无论?天老爷怎么变,无论?赋税怎么加,唯有周老板,他收蚕的价格,永远是公道的,从不?欺压我们?这些贫贱之人。”
“他还教?我们?养珠,我们?整个村都是靠着周老板过活。你们?这些做官的,个个都只是为了自己头上?那顶乌纱帽,官字两张口,你们?嘴里?没一句真话?,有几个会真心为百姓做事,你们?不?贪不?黑,我们?就烧香拜佛了。”
“官府办的学堂,可有为我们?这些穷人开一条路?束脩费,出身,哪一样不?是拦路石?交不?起束修费,纵使我们?再勤奋再用功也无济于事。而周老板自掏腰包办学堂,我们?交不?起束修费,但只要真心实意想读书、愿意读书,都可以免费到他的学堂读书认字。不?善读书的,也能到他那里?学个一技之长,不?至于活不?下去。”
“在周老板的照应下,我们?有人学会了经营买卖,随着周老板出海做买卖谋生?。喜好读书却没钱的穷苦子弟,也在周老板的帮扶下考取了功名。”
“我们?没钱看病,周老板为我们?修建医馆,教?我们?种植草药。”
“那些强抢民女、奸.淫.掳.掠的恶霸你们?不?抓,偏偏要抓一个真正的大好人,老天不?开眼啊!”
“像锦衣卫陆指挥使那样十恶不?赦的歹人,怎么就不?抓呢?”
陆沉风身披猩红大氅,逆着暗沉的风雪和鼎沸的喊冤声往囚牢走去。
夕阳冥冥,他大步走在路上?,笔直挺阔的身躯被冬日余晖拉出长影,在雪地上?拖行,越行越远。
哐啷一声,牢门锁打开。
他单手?解下猩红氅衣,甩手?往后一扔,李石快速伸手?接住。
“摆棋。”他走进牢内,浅浅一笑,“听说?周老板爱下棋,陆某不?耻想与周老板对弈一局。”
周云裕坐在枯草堆上?,神情从容,犹如坐在清风明月下品茗弹琴。
他淡然地笑了笑,一伸手?:“陆指挥使好雅兴,周某奉陪。”
“周老板请。”陆沉风拿起颗白棋。
周云裕两指捏住黑子,很随意地落下,笑着看向陆沉风。
“陆指挥使请。”
陆沉风看了眼他落子的位置,笑道:“周老板,落子无悔。”
周云裕温雅地笑了笑:“人生?无悔,方为人生?,下棋亦然。”
黑白子交替而落,摆了大半张棋盘。
陆沉风捻着白子停下手?,抬眼看着周云裕。
“周老板棋艺高超,陆某佩服。”
周云裕依旧笑得温雅从容,两指夹着黑子轻点棋盘,缓缓陈述道。
“从古至今,我们?都讲究温良谦恭,书里?是这么写的,人人嘴上?也是这么说?的,可实际做出来的,却又是另一回事。”
“士农工商,历来商人地位低贱,商人女难嫁官家?儿。然而那些做官的,无论?是小?官还是大官,到头来终究还是为了一个钱,因黄白之物抄家?砍头的不?计其数。”
“那么我省去读书入仕,直接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挣钱,又有何错?怎么就贱了呢?”
陆沉风扯了下唇:“周老板自然没错,错的是商人重利无信,错的是官场腐败黑暗。”
周云裕讥笑道:“我们?讲究‘中庸之道’,把这个‘中’字吃得透透的。走前面?被打,走后面?被踩,唯有温吞吞不?前不?后地走在中间,如此才能□□,才能有活路,才能走得久远。”
“我原本只想做点小?生?意,混口吃的,巴掌大的一小?块面?饼,被我越扯越大,扯得面?盆大。此时?身后人人如狼,个个都恨不?得从我身上?咬去一口肉。”
陆沉风笑着落下一子:“周老板做的可不?是小?生?意啊,你开创了海上?商路,贯通南北,横穿东西,前无古人。”
周云裕不?理会他的嘲讽,继续道:“沿海八府三十六州,今天这个总兵来抓倭寇,明天那个知府来捉强盗。我一开始是据理力争的,后来我知道,他们?抓的是我手?里?的银子。”
“陆大人,您说?说?我若想活下去,该如何做?”
“是,十年前,大人十八.九岁正意气?风发的年纪,周某不?耻诬陷了您。可那时?周某已?无回头之路了。”
“倘若二十年前,官场上?都是陆大人这般高风亮节的人,周某又岂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陆沉风抿着薄薄的唇,眼神凛冽肃杀。
良久,他冷声开口:“这不?是你通敌叛国的理由!”
“是。”周云裕低头笑着,指间黑子欲落不?落,“乱花迷眼,权欲熏心。这一生?,我却不?后悔。”
陆沉风站起身,袖间劲风横扫,白子掷落在棋盘上?,翻滚着。
“悔与不?悔,由不?得你。”
从牢房出去,天已?黑透。
濛濛月光洒落,雪地昏茫茫一片。
裴炀从关押冯姚的牢房出来,两人迎面?对上?,彼此都疲惫地扯了下唇。
“棋下完了?”他笑着问。
陆沉风食指抵住额角按了按,摇摇头:“你我低估了周云裕,那是个真正的硬骨头。”
裴炀不?屑地冷笑:“再硬的骨头,进了镇抚司诏狱也得软成稀泥。”
陆沉风拍了拍他肩:“交给你了。”擦身而过时?,他偏头叮嘱,“今夜留神,万不?可大意,冯姚也要看管好,别让他出意外。”
“冯姚,呵……”裴炀冷笑,“那才是条真正的毒蛇,前朝的忠臣良将,被他害死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们?徐家?,我们?陆家?,都是受他迫害。十六年前,他从宫中逃出,被当时?的月门门主救了,后来他却杀了月门门主,夺了门主之位。”
陆沉风看着前方,声如凉夜:“这世上?从不?缺毒蛇,缺的是赤诚之心的捕蛇人。没有冯姚还会有赵姚李姚……你我此番虽是奉命捕蛇,但终究是带了个人恩怨。他日若这样的事与你我不?相干了,难保我们?还能冒着生?死危险去捉一条咬不?到你我的毒蛇。”
“想那么多做什么?”裴炀手?肘一抬,搭在他肩头,“你我的处境,能否活到新的毒蛇出现,尚未可知。”
陆沉风拿开他手?臂,转身道:“走了。”
裴炀应道:“嗯,路上?小?心点。”
陆沉风转回头朝他痞气?地撇了下嘴:“回去抱媳妇。”
裴炀垂眸一笑,敛去眼中神色,终究没戳破他,眼看大仇将报,不?忍心再往这傻小?子心肺上?插刀。
姜音仿佛被撕碎了,咬唇忍耐着,眼泪不?受控的从眼角流出。
莹亮亮的汗水似水晶珠子般从额上?滚落,一颗一颗顺着粉光艳艳的脸颊迤逦而下。
陆沉风看着怀里?的人,像饱涨的花骨朵,正欲绽放。
他抱紧她?,温柔宠溺地亲吻她?眉眼,舐去她?眉上?汗,吻去她?眼下泪。他想做个护花人,将她?浇灌得越发莹润娇艳。
“乖乖,我轻轻的……”
他声音哑得发沉,喉里?像嵌了炭。
姜音用力抱着他,恨不?得将指甲掐入他皮肉,把他掐烂掐出血,最终仍是忍住了,只以指腹上?的软肉磨他紧绷的背。
“不?,不?要轻轻,我要你重重的。”她?声音细细的颤抖着,“重重的,才能记得这一刻。”
才能记住你。
风吹动窗前素白软纱,陈旧的月亮时?隐时?现,零散照进屋,墙上?影子随着月光一前一后。
陆沉风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崩扣子般裂一道又一道,他却浑然不?觉,血与汗交融,沿着紧实鼓胀的胸膛蜿蜒而下,野与狂交织,令人动容到心颤。
姜音仰头含他喉结,凸起的喉结在她?舌尖滚动。
“乖乖,别咬喉。”陆沉风腾出只手?拨她?头,把她?头往下按,“咬你男人这里?,往心尖上?咬,重重地咬。”
姜音将唇贴了上?去,却没用力,轻轻的柔柔的吮他伤口。
她?不?敢掐他,不?敢挠他,也不?敢用力咬他,她?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月下欢,夜间露。
太阳下消散。
陆沉风听到有人在叫他,不?止一人,有李石的声音,还有黎江、苗武……
他迷蒙着眼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心重重地往下一坠。猛地翻身坐起,他甩了甩头,四周空寂如古刹。
“姜音。”他一出声,嗓音都是哑的。
残阳如血,朔风如刀。
房门拉开,陆沉风没穿外袍,只穿着单薄的素白里?衣,站在穿风廊下,一脸痴枉地看着屋外的几人,良久,才哑声问出口:“她?呢?”
黎江、苗武和李石,三人不?约而同低下了头,全都看着脚下。
裴炀迎上?他要空寂凛凛的目光,心有不?忍,温声道:“她?走了。”
陆沉风握紧拳,脖间青筋绽起:“走了?去哪儿?”
裴炀咳了声,用最温和的语调,说?出毫无温度的话?。
“去海外,一个叫浡泥国的地方,我们?也是才知道的,一刻钟前云欢才来和我说?。她?说?姜姑娘与浡泥国小?王子是故交,两人早就定?好了今日之约,姜姑娘这一去,此生?不?会再回来了。”
陆沉风咬紧腮,薄唇轻颤,他一脚踢开旁边的矮凳,眼神阴狠地看着几人。
“她?是何时?走的!”
他一字一句吼出声,眼中血色翻涌。
黎江道:“午时?后,属下刚回驿馆,正好碰见姜姑娘出门。”
陆沉风没对着他们?发怒,转身回屋换衣裳,出门吩咐李石:“备马。”他又看向裴炀,“你先带人回京。”
裴炀犹豫片刻,仍是开口劝阻:“阿昭,别追了。圣上?急召,朝中又是风云……”
陆沉风抬手?打断他:“三哥,你我两家?的仇……冯姚已?抓,有你在,徐陆两家?沉冤昭雪的事定?能完成。”他低着头轻笑一声,“自七岁家?破人亡后,这二十一年来,我枕戈待旦,刀头舔血,从没为自己活过,眼看而立将至,我想……”
李石把马牵到他跟前:“大人,您快去吧,一定?能追上?姜姑娘的。”
裴炀动了动唇,终究什么都没说?。
有些事,总是要试了才不?悔。
陆沉风翻身上?马,逆着凛风,快马向南追去。
夕阳在身后坠落,星月披身,手?中缰绳抖似光影。
姜音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起床洗漱完,吃过午饭走的,一路南下,急一阵缓一阵地打马前行,行驶了一夜,心跳也是紧一下慢一下,跳得仿若病弱膏肓。
她?偶尔回头看一眼,望着身后霜白荒芜的路,心像是遗落在了那间月下小?屋,空落落的,只带了个冰冷的壳子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回头在看什么,怕身后有人追,又怕无人追。
快到渡口了,看着水雾茫茫的海面?,她?勒停缰绳,迟迟不?愿向前。
突然身后响起急促凌乱的马蹄声,她?慌忙转头看去,眼眶一下就红了。
晨曦初升。
他一身赤色飞鱼服,腰间悬着绣春刀,正打马向她?奔来。
马匹近身停下,他看着她?,目光深如幽海,似要将她?卷入滔天骇浪中。
姜音忍了一路,一路下来眼睛干涩酸疼,在看到他的这一瞬,终究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她?慌忙用手?擦脸,胡乱在脸上?抹,左一下右一下,越抹眼睛越红,越抹泪水越多。
陆沉风坐在马上?一言不?发,眼底敛着红烈烈的朝光,眼神如茫茫海面?,让人看不?出深浅。
“陆沉风,你答应了给我一个承诺的。”她?语气?急切地说?出口,生?怕陆沉风反悔,“我要的承诺就是放我走,你会答应的,会答应的……”
她?从没这样语无伦次过,也从没这样气?势虚弱过,不?等陆沉风回应,她?又快速说?道。
“我一直都在利用你,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你。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半生?风霜,满手?染血,魂里?裹着冰。你要的晓看天色暮看云,红袖添香夜伴读,我一样也给不?了,洗手?作羹汤,相夫教?子,这些我统统都给不?了你。”
“而我要的万里?征程,你也给不?了。”
“抱歉,骗你心动一场。昨夜就当赔罪礼……”
“疼吗?”他问,满眼缱绻地看着她?,压着粗哑的声线,竭力让声音温柔,“还疼吗?”
姜音流着泪点了下头,深深地吸口气?。
“疼。”她?哽咽道,“很疼,疼才能记住你。”
陆沉风笑出声,舔了舔干涩的唇,斜勾着嘴角,笑得一脸坏相,痞气?十足。
喉间涩疼,疼得发苦,心像是被金丝缠住了,狠狠绞紧,疼得他在马背上?几乎快坐不?住。
他没说?话?,一个字都说?不?出。
海上?大船扬起了白帆,笛声呜咽。
姜音握紧缰绳:“陆大人保重。”
陆沉风点点头:“保重。”
一开口,他便抿紧了薄唇,抿得嘴唇发白无血色。
姜音翻身下马,朝他张开手?臂:“陆大人,离别前,抱一抱。”
陆沉风并未下马,只是笑着看她?,眼尾如点了朱砂,一点一点晕染开,红得触目惊心。
他咬紧牙,用了平生?最大的忍力,才忍住了没在她?面?前发狂,维持着薄翼般的君子风度。他本不?敢碰她?,他怕自己一触碰到她?身体,就真的放不?开手?了。
既然她?想走,想去追寻她?要的万里?海路,那他就放手?,送她?扬帆启程。
姜音朝他摇摇手?:“陆大人保重,若有一天你辞官了,南下来找我,你看到插遍飞鱼旗的地方,那就是我的岛。”
陆沉风微微偏开头去,哑声道:“走吧,别误了征途。”
姜音足尖轻点,如离弦的箭一般投向大海。
太阳升上?海平面?,她?满身金光,像一只金乌在他眼中越来越远,最后落入耀眼的太阳中心。
船开走了,卷起大浪。
陆沉风一直看着远去的船,看着她?在船上?越来越小?的身影,直到连船也越来越小?,他仍旧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茫茫天际,霞光冉冉。
周遭静得令人恐惧,只有猎猎风声作伴,他像是遗落凡间的堕神。
锦衣卫中,黎江轻功最好,裴炀派他来接应陆沉风。
黎江赶到时?,刚好看到陆沉风跌落马背。
“大人。”他纵身一跃,急奔上?前去接陆沉风,仍旧晚了,只抓到陆沉风一片衣角。
陆沉风闭着眼躺在地上?,眼泪从眼角流出,似隐隐带了血。
黎江吓得手?颤抖,拉住陆沉风的一点衣角扯了扯:“大……大人,您……”
他想问您是没追到姜姑娘吗,还是追到了没留住。
然而无论?哪种结果,问出来都伤人。
陆沉风闭着眼躺了会儿,猛地挺身坐起。
“走,速速回京。”
两人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赶了三天两夜的路,黄昏在一家?茶馆歇脚时?,有暗卫匆匆赶来禀报,说?姜音乘坐的船被炮火轰击后沉海了。
陆沉风冷冷地看着暗卫,脸阴沉得可怕,眉如利刃,压着眼,眼底在一点点的凝结着冰。
黎江瞥了眼陆沉风,见他眼睛越来越红,眼神凶狠冷冽,活像脱了鞘的古老邪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