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音低着头不说话,却用眼角余光狠狠地剜了眼裴炀。
裴炀毫不畏惧,从姜音身边走过,故意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语气轻佻道:“陆沉风私藏龙袍意图谋反,已?经被关入了天牢,一旦银矿之事坐实,不等开春,他就会?被砍头。姜姑娘,别想着他了,不如?跟我?,将来还能?做个将军夫人。”
姜音反手一掌打在他胸膛上,提剑朝他刺去。
“住手!”冯姚出?声制止。
他话音刚落,矿山入口处便响起一阵紧密有节奏的踢踏声。
周文?允和崔钰打头走在前面,二人身后跟着钦天监和工部的几位官员,以及台州卫的八百精兵,领兵者是?曹千户。
王启突然从人群后窜出?来,大声喊道:“周监正,崔侍郎,下官要检举陆指挥使,他胁迫下官替他私挖银矿。”说罢,他抬头看了眼冯姚和周云裕,一脸邀功的表情,继续喊道,“还有宁王爷,陆指挥使也胁迫了宁王爷。”
周文?允一脸震惊道:“竟然还有银矿!”
崔钰也是?一脸震惊:“不是?只有金矿吗?”
冯姚和周云裕两人对看了眼,正准备趁乱撤离,突然地面开始摇动。
裴炀手一招:“动手。”
只见?那些脸上灰不溜秋的矿工迅速抄出?藏在暗处的绣春刀,刀鞘一抽,寒光闪过,顷刻间杀气涤荡。
冯姚没用刀剑,他手上戴着铁爪手套,不到关键时刻不出?手。
“好啊。”他活动了下手腕,冷笑着看向裴炀,“你小子果然有些本事。”
裴炀微笑道:“那当?然,没本事怎配为陆家军。”
冯姚猛地瞪大眼:“陆崇山是?你什么人?”
裴炀咬牙冷笑:“督主好记性,竟还记得家父。二十一年前,家父被你这阉贼诬陷,流放途中,全家被你派人暗杀,父亲死前将我?按在身下,我?装死,才侥幸躲过了一劫。”
冯姚呵呵笑了声:“你小子是?真能?忍啊,知?道本座是?害死你全家的仇人,竟然还能?在本座身边隐忍伺候多年,是?个有出?息的。”他又道,“如?此看来,陆沉风便是?徐家那小子了?”
裴炀看向冯姚的目光如?淬了毒:“二十一年前,你命人放火烧死徐家上下七十六口,阿昭做梦都想把?你碎尸万段。”
冯姚摇头笑笑:“你们这对表兄弟,说你们聪明吧,却做出?如?此蠢事来,为了对付我?一介阉人,竟然双双进了锦衣卫。啧,你们知?道得太多了,待我?一死,朱春明岂会?放过你们?”
“哈哈……”从后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冷笑,一个相貌平平却气势凛凛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目光阴鸷地看着冯姚,“冯阉贼,你猜高云珠的尸体离了寒冰宫能?几日不烂?”
姜音猛地抬头看去,看着大步而来的男人,她?眼眶一下就红了。
陆沉风一边走一边伸手揭脸上的□□,待走到姜音跟前后,露出?真容来。
“怕吗?”他低声问。
姜音抿着嘴没说话,只红着眼摇了摇头。
陆沉风手臂一伸,将她?揽在怀里,捏了下她?腰侧的软肉:“没良心的,都不担心我?。”
“别痞了。”裴炀看他一眼,“岛上的民众,都转移了吗?”
陆沉风勾了下唇:“我?做事你还不放心?”
裴炀无奈地笑道:“怕出?意外,你我?担待不起。”
陆沉风伸出?手:“五十艘大船,已?全部送入台州城。”
周文?允道:“裴镇抚无需担忧,我?们之所以来的晚,正是?为了转移岛上的百姓。”
冯姚目光阴冷地看着姜音:“好啊,看来你是?不在乎云欢她?们的命了?”
姜音身体一僵,尚未有所动作,陆沉风紧扣住她?腰。
“放心。”他说,“黎江已?带人把?她?们救了出?来。”
“别废话,动手!”裴炀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杆红缨枪,手腕轻转,劈手朝冯姚胸口扎去。
陆沉风松开姜音,握着绣春刀,旋即出?招,招式凌厉,又狠又快,招招朝冯姚命脉砍去。
姜音握着剑,加入了战斗中。
她?很清楚冯姚的武功,怕陆沉风和裴炀打不过。
苗武带着锦衣卫与周云裕的八个死士打了起来,曹千户带人对战月门的三?十个杀手。
而地面仍然在摇动,突然轰隆一声,山体崩塌。
眼见?一块巨石飞落下来,冯姚一脚踢在姜音胸口,将她?踢向巨石。
“音音。”陆沉风吓得面色灰白,大喊一声朝着姜音扑了过去,抱住她?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一场混战结束, 满地血污,遍地散落着残肢断骸,宛如人间炼狱。
天已黑透, 凛凛寒风吹得枯枝嘎吱作响。
四处亮起了油布火把,火光在风中?明?灭闪烁,显得四周越发阴森恐怖。
“搜!”苗武高举着火把大喊,“掘地三尺, 也要把冯阉贼找出来。”
周云裕虽然被抓住了,但?冯姚却跑了, 裴炀带人找了半个多时辰,仍没找到。
好在栖霞岛已被封锁, 海上无一艘船, 整个岛屿都被围了起来。
陆沉风在巨石落下时, 为?护住姜音, 后背被砸得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鲜血将衣衫浸透,庆幸的是他没有伤到脊柱,否则不死也得残。
许陵正?在木屋里为?他上药包扎, 并无大碍。
上好药, 陆沉风系着腰带从小木屋里出来, 抬眼便看到坐在枯树下的姜音。
姜音抱着双腿坐在一棵枯树下,不说话也不动, 仿佛被人点了穴,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受惊后的雏鸟。
陆沉风从没见过这种状态的姜音, 心口一紧,正?准备向她走过去, 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裴炀,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裴镇抚。”他喊了声。
裴炀心虚地瞟了眼陆沉风,假装没听?见,拔腿就走。
陆沉风暗骂了声粗话,快步走到姜音身边,伸手碰了碰她脸,声音温柔道:“想什么呢?”
姜音抬起头看他,鼻头一酸,蓦地落出泪来。她一向都爱笑,无论是生气?还是开?心,都是笑着的,很少?哭,就连自己受重伤都不曾哭,更?不会为?别人哭。
这是第一次,因为?陆沉风哭。
她扑进陆沉风怀中?,埋在他胸口蹭眼泪,将他胸膛打湿一大片。
“心疼我?”陆沉风抱住她,唇角勾起一抹痞笑,温柔地为?她擦眼泪,“我命硬,不会轻易出事的。”
姜音看着他一脸的痞样,忍不住想捶他,想到他后背有伤,最终只是轻轻地抚摸着他胸口。
“你呀,浑身上下就这张嘴最硬。”
陆沉风抱住她转了个身,背对?着众人,把她抵在树上,紧紧地贴住她,痞笑道:“重说,我哪里最硬?”
姜音红着脸推他,软声道:“别乱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陆沉风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亲,声音低沉道:“我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姜音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自己,上次他回京,她担心他有去无回,就说了只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就给他。
狗男人,这种事倒是记得清楚。
“好。”她再次给出承诺,“等你养好伤。”
陆沉风大手在她腰侧轻揉,声音暗哑:“我伤的是背,腰没事。”
姜音仰头看着他,忍不住再次红了眼。
她要是没听?裴炀说过他的过去,还真就被他这副浪荡痞气?的表象给欺骗了。
一个时辰前?。
陆沉风被两名小旗扶进小木屋治伤,姜音担忧地守在木屋外?。
裴炀走到她身边,笑着道:“我表弟命大着呢,姑娘别担心。”
姜音偏头看他一眼:“你是陆大人表哥?”
裴炀道:“亲表兄,他母亲是我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换言之,我父亲是他亲娘舅。”
姜音哦了声:“如此说来,陆大人是随母姓?”
裴炀神色伤感道:“家逢变故后,为?了隐瞒身世,我们都只能?改名换姓。”
姜音问道:“当年陆大人家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因何遭到冯姚的毒手?”话刚出口,她意识到不妥,慌忙改口,“裴大人若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裴炀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姑娘若不嫌弃在下啰嗦,我就同你唠叨两嘴。”
两人坐在树下石凳上,姜音听?着裴炀讲述。
“三十年前?,十五岁的高云珠被高家送入宫中?,那?时先帝已年近五十。高家有个马奴,只比与高云珠大两岁。那?个马奴一直爱慕高云珠,在高云珠入宫一个多月后,他也进了宫。”
姜音皱起眉,插嘴问道:“那?个马奴,难道就是冯姚?”
裴炀点头:“就是他。冯姚出生卑微,他母亲是汀州疍家①人,父亲是东洋倭寇。他出生没多久,汀州战乱,他母亲沦为?军妓,他自幼便随着他母亲辗转于各处军营讨生活,不到七岁,他母亲便去世了。”
“他在九岁那?年,被卖入高家,自此便固定下来,成了高家的马奴。高家的公子小姐们,没一个人把他当人看,就连高家的下人都看不起他,时常骂他是东洋杂种。倒是高云珠,一向对?他和颜悦色,从未嫌弃过他,在他刚入府的时候,还偷偷为?他送过些糕点。”
说到这,他及时打住,笑了声:“扯远了。一次宫宴,先帝多看了两眼高云珠,当着众人的面问她是哪家姑娘,夸了她一句仙姿佚貌。之后高家便将她强行送进宫中?,冯姚为?了高云珠,便入宫做了太监,因为?只有做太监,他才能?长久地陪伴高云珠。”
“高云珠初入宫时,颇为?受宠,三年生了两个女儿,只是皆未能?养成。后来先帝沉迷修道,鲜少?再宠幸宫中?后妃,就连原本专房独宠的高云珠,一年也见不到先帝几面。”
“这时候的高云珠,已不再是单纯少?女,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迫切地想要生个孩子,然而那?时先帝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加上常年服用丹药,无法再生育。”
“徐昶是当时太医院最年轻的院判,某日高云珠身染风寒,他被冯姚请去给高云珠诊治。高云珠初见徐昶便动了歪心思,意图找他借.种……”说到这,裴炀笑了声,“陆大人本名徐昭,他的相?貌,三分随了我姑母,七分随了徐昶。”
姜音点点头:“若真是如此,徐院判确实能?让高云珠动心。”
裴炀继续道:“那?时高云珠进宫已有六年,而冯姚在那?六年中?,凭着胆识和城府,一步步爬到了东厂提督的位置。当时的掌印太监是他干爹,他在宫中?不说一手遮天,也能?遮住半边天。”
“高云珠在徐昶最后一次为?她请脉时,赐他一盏下了春.药的茶,逼迫徐昶与她行房。徐昶宁死不屈,而高云珠早有准备,她命人抓了年仅四岁的阿昭,以阿昭的命威胁徐昶。无奈之下,徐昶只得屈服。一个月后,高云珠如愿怀上子嗣,也就是淮王朱晋安。”
姜音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可能?性,但?亲自听?到还是震惊不已。
没想到朱晋安和陆沉风,竟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不对?啊。”她问道,“我见过朱晋安,他和陆大人长得颇为?相?似,而陆大人又和徐院判长得像,既如此,难道先帝认不出来?”
裴炀无奈地笑了声:“说起此事,也是合该高云珠走运。朱晋安眉眼随了高云珠,在他五岁以前?,根本看不出像徐昶。我进宫时,朱晋安才三岁,我见过他年幼的样子,那?时候的他和阿昭并无相?似之处。在他五岁以后,稚气?褪去,逐渐长得与徐昶相?似,我暗中?调查,才得知了真相?。”
“当时先帝年迈昏聩,已无心朝政,冯姚做了掌印太监,执掌整个东厂,一手遮天,权倾朝野。在冯姚的保驾护航之下,高云珠的野心与日俱增,想要效仿大周武皇,这才有了后来的阉党之乱。”
姜音听?他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到徐家被害,急着问道:“那?徐家又是怎么回事?”
大概这段回忆太过沉痛了,裴炀沉默良久,才低声开?口。
“兴许是与徐昶有了夫妻之实,加之徐昶年轻俊俏,高云珠动了情?,时常召见徐昶入宫。冯姚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爱上另一个男人,如何能?忍?”
“永禾十九年夏,当时京城已半月未下雨,最见不得火星子。冯姚花重金请来东洋倭寇,命他们闯入徐府抢夺屠杀,并泼油放火,徐家上下七十六口全部葬于火海。”
“那?时候阿昭才七岁,被奶娘藏进柜中?,透过缝隙,他亲眼看到自己娘亲被倭寇凌.辱致死。我家与徐家隔了五条街,当我父亲带兵赶过去时,徐家只剩下阿昭还活着,其余人全都死了。”
“父亲救下阿昭,并连夜上奏先帝,要求彻查此事。可当时朝中?皆是冯姚的党羽,就连内阁首辅都是与他一条船上的,父亲的奏折,哪里还能?到先帝手中?。父亲在宫外?跪了三天三夜,却连宫门都进不去。”
“没几日,冯姚便诬陷家父贪污军饷,念及祖父是开?国?功勋,为?大魏立下过汗马功劳,将斩立决改为?流放。父亲被冤枉判罪后,托友人悄悄把阿昭送去了蜀中?一家姓陈的军户家。”
“阿昭改名为?陈风,他在蜀中?简州生活了一年多,后来蜀中?发?生大地震,养父母也都死在了地震中?,接着又闹瘟疫。那?时候四处都乱,匪患四起,阉党祸乱朝纲,宫中?储君相?继被害,各路藩王起兵造反,无人在意蜀中?之难。”
“简州知府为?了省事,将阿昭所在的村子半个村的人都烧了,但?凡染病者,无论轻重,全部与尸体一起焚烧。阿昭再次从火海中?脱险,随着蜀中?难民一起北上逃亡,流亡途中?他因年幼吃尽了苦头,饥一顿饱一顿都是轻的,多次陷入腌臜之地,差点沦为?权贵们的玩物。”
“他十一岁进入军中?,做了火头军,十二岁上战场,无数次倒在血泊里,又咬着牙从鬼门关爬出来。十七岁,他被封为?将军,呵,也就是个替总兵卖命的杂号将军,并无实权。十九岁那?年,他因为?损害到了周云裕的利益,被周云裕陷害通敌叛国?,又一次在鬼门关走了趟。”
“他从军中?大牢逃出,奔赴京城准备去告御状洗刷自己的冤情?,也许是上天眷顾,也许是他的善良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刚好那?时皇上南下微服私访,在边陲野店,皇上遇刺,他随手救了皇上,这才有了今日。”
姜音听?到这总算松了口气?。
裴炀却又道:“他这一生,堪称跌宕起伏,多灾多难。”
姜音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屏住呼吸看着裴炀。
裴炀却笑了下:“姜姑娘别紧张,都是过去的事了,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昭是个有后福的。”
姜音点点头:“嗯。”
“阿昭上京途中?,遇到被山匪劫掠的富商妹妹,路见不平出手救了富商的妹妹。那?富商为?表感激,请求阿昭护送他们回京,正?好阿昭要去京城,便同意了。到了京城,富商又邀请阿昭到他府中?小坐,声称要请阿昭吃顿饭以表感谢。阿昭推辞不过,便应下了。”
“谁知那?富商却在酒水里下了迷药,将阿昭迷晕后,诬陷阿昭.玷污他妹妹,并逼迫阿昭和他妹妹成亲。阿昭自然不愿意,却被富商用铁链锁住关进地窖,无奈之下,阿昭便假意答应,在成亲拜堂之日,将此事闹到了顺天府。原来那?富商妹妹已经怀孕三月,怀的正?是富商的孩子。”
姜音:“……”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富商妹妹怀了谁的孩子?”
裴炀淡笑道:“那?对?兄妹有悖人伦,早已做出苟且之事。他们听?阿昭口音不是京城人,又见他年轻,只当阿昭是个好拿捏的,想把阿昭骗进府中?做冤大头。”
姜音听?得胸口像被堵住了似的,闷得难受。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心疼陆沉风。
裴炀温声笑道:“阿昭内心柔软,随了徐昶,一身正?气?,随了我们陆家。他前?半生一直都在受难,却一直都在试图做英雄。而今天下人都在骂他,咒他不得好死,却无人记得他曾浴血奋战保一方太平。”
姜音双手抱住陆沉风的腰,心口像被刀锯划过,一阵阵的疼,她深吸口气?,推开?陆沉风,从他怀里退出。
“陆沉风。”她用手抹了抹眼睛,“你先回城养伤,我去替你杀了冯姚。”
陆沉风看着她,唇边笑痕加深:“还我人情?吗?”
他脸上虽带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眼神如裹了寒冰。
姜音道:“你今天救了我,我欠你一命,冯姚害死你全家,我杀他谢恩。”
陆沉风敛了笑,垂眼看她,声音低冷道:“你觉得我是图你给我报仇?”
姜音偏过头不说话,她当然知道陆沉风不是图这个,可她能?给的也只有这个了。
一想到陆沉风的遭遇,她恨不得立即杀了冯姚。
“你怎么替我报仇?”陆沉风忍着怒意问道,“你我和裴炀,我们三人联手都没能?杀了他,你一个人怎么杀他?”
姜音看着他,神情?坚定道:“我自有我的方法。”
“什么方法?”陆沉风问。
姜音紧抿着唇不说话。
裴炀就站在不远处,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咳了声,喊道:“大人。”
陆沉风站起身走过去,不悦地看了眼裴炀:“何事?”
裴炀瞄了眼姜音,拉着陆沉风走去远处,低声道:“我从师游口中?得知,不久前?月门鬼医来了台州。”
陆沉风皱起眉头:“说重点。”
裴炀直言道:“鬼医倾慕姜姑娘多年,听?师游说,他是为?了姜姑娘才进的月门,说不定……”他话语一顿,笑了下,“说不定姜姑娘真能?替我们杀了冯姚。”
陆沉风侧转身,眉目低压,目光阴沉地看着他,随即扬起拳头,一拳打在他脸上。
“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别怪我不顾念兄弟情?。”
裴炀抹了抹嘴角的血,笑着走远。
月门鬼医确实来了台州,但?倾慕姜音是假的。
陆沉风走去树下,见姜音站起身离开?,拦住她:“你去哪儿?”
姜音偏着头不看他:“我回月门。”
陆沉风气?笑了:“你是想气?死我?”
姜音转过头,红着眼看他:“陆沉风,别让自己有软肋。”
陆沉风把她抱在怀里:“你可是叱咤江湖的十三剑客,怎会是软肋,你是我的大山。”
姜音无心与他说笑,神情?严肃道:“你今天要不是为?了救我,不会受伤,也不会让冯姚逃走。”
陆沉风:“这只是意外?。”
姜音态度坚决:“陆沉风,我不喜欢欠人情?。”
陆沉风也来气?了,冷着脸道:“那?你说你要怎么帮我,是献身于别的男人来帮我?”
“你在说什么?”姜音气?得拔高声调,恼怒地瞪着他。
陆沉风低敛着眉眼,目光阴鸷地看着她,自嘲地扯了下唇,往后退一步,又一步。
“姜副堂主,你真不愧是月门培养出来的杀手,当真是无情?无义。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
听?到这话,姜音却在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她笑得一脸娇俏地看着陆沉风:“对?啊,我本来就是个无情?无义的杀手,陆大人,你才知道吗?”
说罢,她侧转身,足尖一点腾空跃起,身姿轻灵如燕,几个起伏间,已远离了矿山。
陆沉风想去追,奈何后背有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音施展轻功跑走。
裴炀带着人去了另一边搜寻,当他返回来时,扫了一圈,都没看到姜音。
“姜姑娘呢?”他问。
陆沉风坐在枯树下,两手撑住大腿,微微弓着身,耷拉着头。
裴炀提醒他:“你脊背别绷那?么紧,小心伤口裂开?。”
陆沉风躬身低头,看着黑漆漆的地面没说话。
“姜姑娘呢?”裴炀又问。
陆沉风冷声道:“走了。”
裴炀诧异道:“走了,去哪儿了?”
陆沉风抹了抹脸:“我跟她吵了一架,她轻功好,夜莺一般飞走了”
裴炀猛地拍了下脑门:“哎呀,糟了!”
他快速说出实情?。
“鬼医手里有一种药,服下后可以短暂地提升百年内力,代价便是,半个月后,服药者爆体而亡。说鬼医倾慕她,是我逗你玩的。她曾经救过鬼医的命,鬼医欠她一份人情?,她应该是以救命之恩找鬼医讨药去了。”
陆沉风霍地站起身,一把揪住裴炀衣领,用力将他甩出去。
“回城!”
陆沉风率领锦衣卫浩浩荡荡地离开?矿山, 往渡口走去。
崔钰带着工部的人留下善后,金矿银矿肯定是不能再挖了,工部的人将其填平, 再以镇压邪祟为由在这?里建造一座塔,如此才能避免岛上百姓打矿山的注意。
为了使人信服,周文允领着钦天监的人也一并留了下来。
到了渡口前,陆沉风勒马停下。
他脊背劲挺, 眼睛看着黑沉沉的海面,在裴炀跟上来后, 冷声开?口:“三哥,别再有下?次。”
裴炀干咳了声, 笑道:“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陆沉风紧了紧腮, 侧脸轮廓硬如钢刀, 冷笑道:“三哥是觉得别人都?蠢?还是你以为自己跟了冯姚多年, 比别人都?要聪明?”
裴炀敛了笑, 声音低了下?去:“阿昭,我这?么做,只是为了……”
陆沉风抬手打断他的话:“冯姚是你我的敌人, 倘若没有姜音, 难道你我就不报仇了?”
裴炀一脸歉意道:“我不是那意思, 算了,我去替你把她找回来。”
陆沉风绷着脸, 喉结滚了滚,忍怒道:“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裴炀重新?换上一副笑脸, 与他解释道:“阿昭,我知道你对?姜姑娘动?了真情, 也知道她是个好人。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利用她,可眼下?时间紧迫,你顶着‘谋反案’,不宜在外久留。冯姚老奸巨猾,难得引他出洞。为了做出矿山这?场局,你我筹谋一年多才?将他引入陷阱,此番若不能将他置于死地,再想杀他就难了。”
陆沉风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裴炀继续道:“皇上今年四十五,已近知天命的年岁,倘若他哪天有个意外,谁知新?君能否留下?我们?,若不被新?君所容,到时候别说报仇雪恨,你我还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因此我们?要趁着皇上身体尚且强健、头?脑也清醒的时候,把要做的事?赶紧做了,否则你我两家何时才?能沉冤昭雪?”
陆沉风呼出口气?,咬紧腮,喉头?滚了滚,良久才?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对?付冯姚,终究只是你我的事?,怎能让她去涉险。”
他不忍心,也舍不得。
裴炀拍拍他肩:“放心,有师游在,她不会?有事?的。倘若她真出了事?,我拿命赔你。”
陆沉风气?得踢他一脚:“我要你的命有何用!”
裴炀笑着躲开?:“冯姚受了伤,必然还在岛上,非要找的话,也不是不能把他找出来。可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而且岛上山多林茂,一寸寸搜寻,没个十天半月,怕是难以找到他。再者说,留他在岛上的时日长了,对?岛上百姓是莫大的隐患。兵法言,围师必阙,与其这?般愚蠢的耗着,不如将他放出去。”
“所以你就和她说了我的事?,激她去杀冯姚?”陆沉风转过脸,冷冷地看着裴炀,讥讽道,“让你费心了。”
裴炀神色不自然道:“咳,我与姜姑娘说你的遭遇,主要也是想试探她对?你的情意有多深,倘若她对?你有情,那么此计便可用。”
陆沉风怒吼道:“她对?我如何,用不着你来试探。”
裴炀摸了摸鼻子:“行,怪我多管闲事?。”
陆沉风无奈道:“事?已至此,说你的计策吧。”
“姜姑娘听完后独自去替你报仇,而你担心她的安危,带人去追她。我们?一走,栖霞岛的包围将松懈下?来,冯姚便会?趁此时机离开?栖霞岛。师游则在暗中襄助我们?,一旦冯姚返回月门,他便会?传信来,再把姜姑娘抓回月门,以此来威胁你,让你去月门救人。到时候我们?与师游里应外合,冯姚就是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
陆沉风绷着脸没说话,眉头?紧锁。
裴炀道:“你放心,师游此人绝对?靠得住。若非已暗中查过他的真实身份,我也不敢出此下?策。”
陆沉风冷着脸,仍旧没说话。
裴炀道:“冯姚一直以为师游是他儿?子。”
陆沉风扯了下?唇,冷笑道:“那就让他的梦破碎。”
大船已靠岸,裴炀翻身下?马:“看来此事?你已经知道了。”他牵着马往大船走去,边走边问?,“太后来台州了吗?”
陆沉风道:“随我一同来的,此时正在宁王府。”
裴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宁王的病只有太后能救。然而他这?病,已发作?几十年,未必能彻底根治。能缓解一时算一时,但?愿能根治吧,否则台州这?一池深水,还真是难以搅动?出水花。 ”
说罢,他仰天看着夜空,叹息一声:“唉,台州这?地方,水深如海。周云裕在沿海之地盘踞数十年,根深叶茂,眼下?我们?只知道他与宁王、台州知府,以及台州卫的指挥使有交情。然而除了台州,其余州府衙门的官员与他有没有勾结,暂时尚不清楚,但?想来也不清白。最怕的是他与地方驻军有勾结,那我们?真是拿他半点?没辙,至少眼下?是一点?动?不了他。”
陆沉风:“台州即是边境又是海城,此地一直有驻军,总兵是李慧妃的兄长李元平。李慧妃之子代王,封地在荆州。”他笑了下?,“而国丈爷,皇后之父余友年,乃湖广总督,荆州便在湖广行省。”
裴炀道:“十三年前,李慧妃派人刺杀太子朱晏,姜姑娘便是为了救太子才?落到冯姚手里。”他又问?,“若周云裕真与李总兵有勾结,你可有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