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今日见尚书和世子奉皇命而来,又搜出了这些东西,大惊之下询问三女儿,这才知晓了事情始末。”镇国公深深地叩头:“原这丫头在信中答允亲王殿下,于昨夜从祈国寺直奔亲王府。但这丫头回信后,不敢前去,也怕受到责罚,没告诉臣的二女儿。这才指使亲王殿下派人如约前往,导致了这一场乌龙。”
“这一切都是微臣忙于朝中事务,疏忽了家内之事的缘故。微臣,请皇上责罚!”
这一番解释听起来倒是逻辑通畅,没有什么值得大挑剔的问题。
可依旧有一个极其离谱的地方:正如先前太后和皇上心中所想,这京城中的官家闺秀,除非是瞎了眼睛生了病的,没有人会选择老亲王,更何况倾慕之心?听起来便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太后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起躲在镇国公身后的顾萱:虽然不如她这未来的三孙媳长得美,性子也不够沉稳,可也算是生得秀丽,又有镇国公府的出身,将来嫁给一个有前程的秀才或是门当户对的年轻公子,不比老亲王好?
太后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亦是如此,拧着眉给看向镇国公,明显还没从镇国公的说辞之中回过神来。
皇后的神情愈发云里雾里,老亲王则像是被人泼了一盆漆黑的墨汁,整张脸都是黑的。
谢锦安不着声色地环视殿中一周,心中是如往常一样的胸有成竹:
依旧,万事顺利。
顾菀轻敛眼睫,望着自己绣了如意云纹的小巧鞋尖,面上还不忘做出惊异震惊的表情。
心中却像落了雨的小渚,泛起层层微小的涟漪。
她知道如今众人心中在想一些什么。
是呀,除了眼瞎得病的年轻姑娘,谁会选老亲王?
可顾萱,不是正巧是个病人么?
多疑症难得一见,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并发症,影响了顾萱的审美呢?
◎朕将顾三姑娘赐给你当良姊罢◎
顾菀回想起方才镇国公的一番话, 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老亲王的诗句?老亲王竟是会写诗的?
站在她身侧的谢锦安一眼便看出顾菀眼底的疑问,悄悄地弯下了腰,在顾菀耳边低声解释道:“亲王年轻时性子虽和现在差不多, 但还没有丹书铁券的底气。我记得是他为求娶一个卖艺不卖身、喜欢有才之人的花魁,特意请人代笔,写了许多尚且读得过去的诗词。”
镇国公如此说,倒也是圆了顾萱为何会倾慕老亲王的原因:若是不看署名, 任谁读了那些诗词,脑海中都会浮现一个清秀风雅的秀才形象。
随着谢锦安的话语,一股温热轻雾一般的气拂过顾菀的耳垂,带着一点酥酥的痒意。
叫顾菀不自觉地抿了唇,蝴蝶翅膀一样的眼睫颤动了几分。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有几分轻粉色染上她的耳尖。
她好像被肃王传染……也变得怕痒起来了。
镇国公说了那样长的一段话, 又磕了两次头,一副诚信十足的模样。
寿康宫中却是陷入微妙的沉默。
每个人都在心头思量着,镇国公说得这一番话,究竟是不是真话。
镇国公亦是知晓皇上所怀疑的点在哪里, 当即就转身拉过顾萱:“萱儿,你闯下如此大祸,还不快给皇上请罪,请求皇上与太后娘娘的宽恕?”
说完, 镇国公又朝着皇上道:“不论如何,都是微臣教女不严, 还请皇上看在微臣的三女儿身有疾病的份上, 轻饶过她。”
皇上就不由得去抬眼打量顾萱:
人生得秀丽, 只是眉眼间一片惶然惊惧的神色, 兼带着几分刻薄, 使得整个人都变得小气起来。此刻她浑身颤抖,如在萧瑟的寒风之中,眼睛通红、面皮浮肿,是哭了许久的模样,且发髻衣裳虽然被仔细整理过,但也能看出是匆忙之下挽起来的。
是一副第一回 面圣的模样,倒不像是有病的模样。
“微臣的三女儿身患的是多疑症,平日里看不出来什么,惟有发病时有些吓人,疑神疑鬼的,且坚持自己的想法,任凭旁人怎么说都是劝不回来的。”镇国公道:“为了防止她惊扰圣驾和太后娘娘,微臣在今日带其入宫前,就让她服用了对应的安神汤药,因此此刻便如正常人的模样。”
太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康阳四月里参加了安乐伯府的赏花宴,回来和哀家惋惜过一回,说有位姓顾的小姐,年纪轻轻就得了太医的确诊,说是患了个罕见的病症,发作时有些吓人——可是这位顾三小姐?”
镇国公满面苦涩地应下:“是,那便是微臣的三女儿。”
得了答案的太后就有些释怀了:唔,原来这位顾三小姐是生了病呀,那难怪有如此常人不能够理解的举动了。
皇上则是陷入了微微的沉思:这样一说,整件事情便能够说得过去了。可仍旧有那么几分的疑点……比如说,顾萱既然是病人,怎么做到回回往老亲王府送信,而没有被镇国公府上的人发觉的?又比如说,不过一个受人非议的私奔计划,并没有触犯法律,顶多是受到言官的弹劾,为何最不把言官放在心上的老亲王放着府中的侍卫不用,反而不惜与虎谋皮,雇佣山匪呢?还是在朝廷下达剿灭山匪的指令之后?
再看看这时间点,可不就是太子前往景州坐镇的几天之后?
镇国公府暂且可以放着不说,但这老亲王的举动,便有些不对劲了。
在些微的思考过后,皇上想着如今朝中两党纷争不断的局面,心中就有了几分决定:如今朝中因为太后遇刺之事惶惶不安,最要紧的还是平息臣民心中的惶恐,将事情给委婉地美化一番,来安抚人心。
至于老亲王……暂且可以按兵不动,小惩大诫。等弄清他、太子和匪徒的关系,再用来杀鸡儆猴。
“皇上,臣妾看着这顾三小姐浑身颤抖,像是被吓着了。”一直云里雾里的皇后瞧着皇上的面色,便知道皇上已经在心中有了决策,就在心中焦急起来:看皇上的模样,定然是偏向肃王那一边的!
如今皇后也看清楚了,昨晚老亲王是拿着话来诓她坑她的!皇上若是要惩罚老亲王,那她这个带老亲王入宫的,岂不是要被归为同伙?
到时候,别说是将她的宝贝永福从公主府中给捞出来了,只怕她这个皇后也要遭到斥责!
于是乎,皇后就想着最后捞一把老亲王,也是捞自己一把:“臣妾恐怕顾三小姐不是情愿入宫的……可否让顾三小姐也写一写字,看一看是否和信件上的字真的一模一样?”
皇后的话音未落,那边的顾萱已经低低地哭了起来,浑身上下哆嗦得更加厉害,无措地跌坐在地上。
自从听了蓝氏和顾莲的话,开始临摹顾菀的字迹,她便没日没夜地练习,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学成顾菀的字。
她昨晚也不是没想过自救,可不论她如何刻意想摆脱顾菀的字迹,写出来总有八九分的相似,是怎么也撇不清关系的。
从镇国公早上对她说得那一番话来看,顾萱便知道,她对于镇国公府来说,已经是一枚被放弃的棋子了。
或许从赏花宴的那一场落水开始,她就注定要被放弃了。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全镇国公府的颜面,顺着镇国公的话语,将这件事情囫囵圆过去,如此才好有几分保住自身的希望。
“皇上,臣女是自愿入宫的!”顾萱当即颤抖着由坐改为跪地,叩首道:“臣、臣女因着对亲王殿下的痴心,撒下了谎言却无颜面对,这才酿成了此次大祸,恳请皇上责罚!”
“只、只是这件事情主要是因为臣女的过错,还请皇上不要过于苛责亲王殿下。”顾萱语气中带了战战兢兢的哭腔,生硬地讲出这一句为亲王殿下求情的话语。
被提及的老亲王面如乌云覆盖,脸色沉沉:他如今也明白了一点,镇国公府当时卖女儿时的确是真心的。被他拒绝过一次之后,恐怕从府中出了一点矛盾,后院有人背着镇国公继续卖女儿,如今闹出了大事情,这才推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女出来顶锅。
至于镇国公府想要女儿做太子妃的事情……老亲王是从未打算说出口的,毕竟是和皇权交替相关的事情,一时说出来是爽快了,可连自己都要被牵连进去。
老亲王自诩高贵,不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听了顾萱哭哭啼啼的话语,老亲王倒是抬头看了一眼顾萱:生得还算可以,勉强算是个小美人,就是看着有些蠢笨,让人提不起来兴趣……
他眼睛一转,目光似窥视一般看向顾菀:事到如今,他仍然对这个绝色美人心存馋念,却只能望着美人兴叹了。
顾萱在为老亲王求完情之后,哽咽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皇上如何处罚臣女都不要紧,臣女只愿皇上圆满臣女对亲王殿下的仰慕之情,哪怕让臣女变为奴婢服侍亲王殿下也是好的!”
顾菀在侧轻轻扬起细弯的眉尖: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顾萱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若是她坚决不服从当前的局势,为了保全自己将蓝氏和顾莲讲出来,恐怕就要被自己的父亲彻底踩到地下,生不如死。倒不如顺从地接受安排,如此一来,她也算是个为了保全嫡姐和嫡母名声的受害者了,指不定能得到镇国公的一点小愧疚。
最后再借着自己“有病”,和众人目睹的“一片痴心”,向皇上大胆请求成全,远离镇国公府。若是皇上同意了,顾萱她就是皇上亲自赐给老亲王的人了,即便老亲王恼怒镇国公府,要如何折磨她,也不会太过分,总会留着她的性命和体面。
而且,皇上的形象,从来都是威严而不失仁心。
太后亦是爱信佛教。
两人如今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果然,太后转了转佛珠,对皇上道:“皇帝,这件事情的确是顾三小姐要承担主要责任,老亲王也太莽撞了些。”
“可哀家看着顾三小姐如此痴情,又生了病,倒有些可怜呢。”
“母后的意思是……?”皇上倾身向太后询问。
“哀家虽然受了惊吓,可到底没有受伤,连当晚的侍卫和祈国寺也没有死伤。”太后淡淡道:“正如亲王所言,他对皇帝有救命之恩,手握丹书铁券,哀家也不想过分追责。”
“倒不如皇上酌情惩罚,再成全顾三小姐罢,也是个专心人呢。”
皇上颔首赞同,随后就看向老亲王:“亲王,顾三小姐虽然一直用的是顾二小姐的名字,但与你通信诉说的,全都是她,也可算是你的心上人了。”
“亲王可愿意原谅顾三小姐,且成全她?”
老亲王在心中思量:人是个小美人,且是个水嫩嫩的姑娘,虽然蠢笨,但是笨蛋美人也别有一分滋味呢。且顾萱和顾菀是同父的姐妹,说不准也有些地方相像呢。
如此,不仅白得一个美人,还能在某种程度上圆满他想要占有顾菀的心愿,又可以短暂平息皇上的火气。
也算是一举三得。
“回皇上,臣愿意。”老亲王便下跪谢恩,一副被欺骗后仍然深情的模样。
只是装得不真,像画了一张人模狗样的皮,瞧着违和极了。
皇上便拍手道:“如此甚好——那朕回头便写一道圣旨,将顾三姑娘赐给你当良姊罢。”
老亲王与顾萱同时叩首谢恩。
在埋着的面容上,顾萱已经是眼泪长流,悔恨不已。
顾莲当时分明和她说,这样做成了,便是顾菀入亲王府。
可如今,却是她自己迫于形势,主动入了亲王府。
这一切,全是蓝氏与顾莲的错!
顾萱在心中恨极。
如今再回想起顾菀同她说过的话, 便明白过来自己为她人做了几十年的下手,到头来却如同的流浪的小狗一样,说抛弃就抛弃。
凭什么!
虽然她并非蓝氏亲生, 可是她这些年一直将蓝氏和顾莲当作亲生的母亲和姐姐孝敬!对她们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尽心尽力。
她一直盼着的,就是蓝氏能看在她的孝心份上,给她指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婿, 再给一份丰足的嫁妆,便也就是了。
但如今,她几乎一样都得不到了。
巨大的悲恸与不甘如同倾盆的大雨劈头盖脸地淋到顾萱的身上。
让她觉得浑身无力颤抖,粘腻恶心,就像是她落水的那一日一样。
分明是按照顾莲的吩咐做的, 最后出丑的、承担责任的, 似乎永远只有她顾萱。
顾萱原先平摊着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尖细的指甲狠狠地刺入掌心。
惟有这一抹疼痛,才能让顾萱硬撑着不在皇上面前失仪。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稍微想一想要和老亲王同床共枕的场景,顾萱只觉得自己想要吐出来。
方才巨大的恐慌下、脑中急速运转做出的反应, 虽然可能正确,却已经让顾萱追悔莫及。
镇国公见一切顺利,此时就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先前一直冒着冷汗的身子, 亦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抬头,看老亲王已经谢恩起身, 顾萱仍然是保持着跪着叩头的姿势, 当下就露出笑意, 对皇上道:“微臣代替女儿多谢皇上与太后娘娘的成全——她这是欢喜疯了, 竟然都忘记谢恩了。”
一边说, 镇国公一边扶起了顾萱,用宽大的袖子遮住顾萱苍白、满面泪痕的脸,向皇上行礼:“禀皇上,微臣的三女儿恐像是病症发作的预兆,容臣先带女儿下去歇息。”
皇上平静颔首:“你先出宫回府罢,等着朕将赐婚的圣旨和对你的处罚一应送到府上。”
顾萱是个闺阁姑娘,痴情且生了病,自然是不好处罚的。镇国公可就不同了,在朝廷上无功无过,赏罚皆是可以随意。
方才镇国公说了许多话,格外强调了他是因埋首朝政才倒是疏忽管教的,在皇上看来简直就是扯谎:你都没有什么很重要的实官职位,哪里来的许多重要事务?不过是为了推诿自己的责任罢了,指不定还在里面掺了一脚呢。
心头有着这一点不满,皇上便决心罚一罚镇国公。
“是,微臣叩谢皇上大恩大德。”镇国公早有预料,但听皇上亲口说来的时候,还是面色不稳,险些失态。
匆匆谢恩后,镇国公就带着顾萱急忙离开皇宫。
老亲王再也坐不住了,想随着起身告退。
皇上却让罗公公带着老亲王去御书房等着,显而易见还有账没算完。
老亲王纵然百般地不情愿,也不敢违抗皇命,只好走一步停三步地离开了。
叶嘉屿和刑部尚书也顺着皇上的意思,先去御书房。
陆陆续续走了一大批人,寿康宫正殿中,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还留下来的众人皆是长舒一口气。
而顾菀,适才一直在轻轻地盯着顾萱,将顾萱所有的反应都纳入眼底。
很好,此番吃了一个足以毁掉她人生的大亏,总算让顾萱变得聪明了一些,并且将仇恨放到了蓝氏和顾莲身上。
得了应有的教训,顾萱在顾菀眼中,便是个帮忙对付蓝氏母女的好帮手了。
顾菀心中继续打着以后的算盘,须臾莫名地从唇中呼出一口轻气。
像是一声淡淡的、带着惋惜的叹息。
“阿菀,这是你三妹自己求来的。”谢锦安的耳朵极灵,听见了顾菀这一声呵气似的叹惋。他生怕顾菀因觉得顾萱许给了老亲王,为这个在背后不知道捅了多少刀子的妹妹伤心,赶紧低下身子,附在顾菀耳边出声安慰。
“我知道的,谢谢王爷安慰。”顾菀伸手抚了抚有点痒意的耳朵,朝着谢锦安微微一笑,明亮的秋眸中便流转过动人的笑意。
原本有些泛起波涛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结果,的确是顾萱自己求过来的。她曾经有无数次的机会,将这件事情透露给顾菀,哪怕只有一个字,今天的结果也会被改写。
可顾萱却始终帮着蓝氏和顾莲,甚至是乐在其中的,没有一点点良心的不安:因为她早就将顾菀视作了敌人,为之仇视,为之算计,想看分明和她一样是庶女,却过得比她好、生得比她美的顾菀被人从枝头上折下来的场景。
顾菀方才细细观察着顾萱,自然也发现了顾萱有过后悔的情绪。
但顾萱后悔的,不是存了谋害顾菀的心思,去伤害一个和她没有什么过节的无辜人,而是后悔帮着蓝氏和顾莲做了那么多,最后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还失去了更多,甚至成为自己原先在心中畅想嘲笑的下场。
顾菀想,她不应该为顾萱而叹息的。
顾萱不配。
“锦安!”事情真相大白,自己看好的孙媳妇顾菀并未牵连其中,让太后的心情一下子就明朗起来。她抬起眼睛去寻找谢锦安和顾菀,看见的便是两人并肩而立,咬了句耳朵后相视一笑的场景。
哦呦呦,还没正式赐婚呢,就这样如蜜糖一样了。
太后带着笑意唤了谢锦安,语气中带了点调笑:“这闹哄哄地说了半天,可是耽误了你的婚事了——既然皇帝方才给亲王赐了婚,那哀家就给锦安赐婚,皇帝说好不好?”
见太后的面色由阴转晴,自诩孝子的皇帝自然点头:“今日添了两桩喜事,这可是极好的。”
皇后适才自救失败,此时心中就是慌慌乱乱,如同一团乱麻。
听见皇上与太后的话,登时就有失足跌下悬崖的恐慌悬空之感——她是诸位皇子的嫡母,皇子们的婚事,应当是由她来决定才是。即便肃王是太后抚养长大的,那太后也应该事先告知她才对!
而、而不是这样让她两眼一抹黑,简直不像个皇后。
“母后、皇上,臣妾怎么一直都不知道要给肃王指婚这一件事情?”皇后扬起一贯端庄的笑容,勉强问道。
太后当即就是一声冷哼:“你的眼睛只放在你的一双儿女身上,哪里看得到别的皇子?哀家要给肃王指婚,告诉皇帝也就是了,还要事事向你汇报么?”
今日皇后带了老亲王来添堵,还几次三番为老亲王说话,这些事情可都被太后牢牢地记在心中了。
皇上也并不似从前在中间转圜两句,而是对皇后冷淡回应道:“你不是最近一直在为永福的事情奔走牵线、联系朝臣为永福求情么?朕与母后觉得你爱女心切,也就不去打扰了。”
这话便是对皇后明晃晃的不满了。
皇后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源源不断地冒出冷汗。她虚虚软软地站起身子,甚至在站定时腿稍微软了一下。
皇后正欲张口解释,就被太后迅速截断:“皇后,哀家之前和皇帝商量过了,你既要忙于教导公主太子,又要管理宫中的诸多事务,实在是太过繁忙了。”
“哀家和皇帝心疼你的身子,也怕忙中出错,丢了皇家的面子,便准备让德妃和淑妃帮着你处理六宫事务。”
“皇后昨夜熬夜照顾永福,想来也是累了,便回宫歇息去罢,哀家等会儿传德妃和淑妃来分派宫务就是了。”
这是……分权,也是在打她这个做皇后的脸面。
皇后的身子狠狠一晃,险些站立不稳,幸而贴身宫女及时搀扶,才避免倒地。
对上太后和善却冷冽的视线,皇后就知道太后已经拿定了主意,就将求助似的目光投向皇帝。这是她几十年的枕边人,即便对她有一些的不满,也应当帮着她……
心中的思绪还没有落完,皇后就见皇上“关切”地望着自己:“皇后怎地面色有些青白?是对母后的这一番话有所不满,还是身子有所不爽?”
“若是皇后真的身子不爽,那就好好卧床养病,让德妃和淑妃全权负责罢。”
皇后闻言向后倒退一步,腿部磕在了座椅之上。
骤然传来的疼痛让皇后迅速清醒过来,她撑着贴身宫女的手,向着皇上和太后行礼:“臣妾多谢皇上与母后的关怀,臣妾身子尚好,无甚大碍,只是如皇上所说,有些疲惫。既然今日之事已经结束,臣妾便先行告退,下去歇息了。”
来时有些洋洋自得,高傲如孔雀的李皇后,在一两个时辰后如丧家之犬缓步离开寿康宫。
处理完皇后的事情,太后又笑眯眯地看向顾菀与谢锦安,挥手让二人到她的面前来,还特意牵起了顾菀的手。
“嗳呦,真是双好看的手,白白滑滑的,只是太瘦了些。”太后看着顾菀平静中含着对今日之事懵懂的俏面儿,心中就涌起几分心疼:怪道人总说红颜薄命,美人遭人觊觎,岂不令人怜惜?
再想顾菀的懂事、又讨她喜欢的话语,太后就更是笑容满面,不禁开口对皇上道:“皇帝,刺杀一事虽是乌龙,可哀家将那日顾二小姐的护驾之心看在眼中。”
“哀家向为顾二小姐添妆,也想请皇上添一份妆,省得锦安将来欺负顾二小姐。”
不过添一份妆,对皇上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说起顾菀,皇上就心中一动,开口道:“母后,朕想起来,前几日曾经收到靖北王妃的折子,说是想收顾二小姐为义女。”
◎“阿菀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
靖北王妃是正一品的王妃, 又有一品诰命加身,是有向皇上上折子的权利的。
而靖北王虽是异姓王,当年是被允准将名字加入玉碟, 归作皇室宗亲算的。
既然如此,靖北王妃要认义女,可就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事情,要上报给皇上, 并且要让皇上点头同意才行。
太后闻言微微诧异:她是知道靖北王妃和康阳郡主对顾菀都十分喜欢,甚至青睐有加。却没有想过,竟是喜欢到要收作义女的程度。
但太后仔细想了想,觉得也是个好事情。她正是看顾菀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怜惜的时候,生怕谢锦安婚后依旧不着调, 欺负了顾菀去。
这样好性子、生得美、孝顺长辈的姑娘, 已经是不多见了。往后顾菀与锦安成了婚,正好常常进宫陪伴着她,为她解颐,是极好的。
“哀家觉着靖北王妃的提议, 倒是不错。”太后面上一派慈善祥和的笑。
顾菀添了一层靖北王妃义女的称呼,出嫁时也就更风光了,增添的也是皇家的颜面。
皇上却陷入了沉思之中,片刻后回了太后的话:“母后说得颇有道理。”
他抬起深邃漆黑的眼睛, 望向太后。
太后在下一刻便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转头对顾菀与谢锦安道:“今天早上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你们在这儿也累了, 先下去歇一歇, 等哀家写好赐婚的懿旨, 就让李公公给你们宣旨, 好不好?”
这是要和皇上仔细商量的意思了。
顾菀乖巧地柔声应下,行礼告退。
谢锦安虽恨不得此刻就拥有赐婚圣旨,但也想同顾菀好好说句话,便随着顾菀一块儿下去了。
等着两人离开,太后又挥退了在殿中伺候的一部分宫人,只留□□己心腹,驻守在殿门旁边。
至此,太后才轻声向皇上询问:“皇帝,可是觉得靖北王妃的提议不妥?”
“母后,靖北王数十万兵权,为朕拱卫边境,威名远扬。”皇上口中缓缓道来,深不见底的眼瞳中却是闪过一道怀疑的光:“他虽然到目前为止都颇为忠心,可是儿臣却不能不防。因为母后和儿臣知道,人心是最容易被权势蛊惑的。”
“儿臣借着武王回京,用康阳为借口,召靖北王妃和靖北王世子入京,就是为着更防住靖北王——最近一段时间边陲小国作乱,儿臣不得不仰仗靖北王来平息。”
“但若无意外,儿臣顶多留靖北王妃和靖北王世子在京城中待上一年,等到那个时候,恐怕儿臣连康阳郡主也不能留住。”
没有了靖北王的亲眷在京城充当人质,皇上便觉得心中不安:他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信任靖北王的,可同时也保留着那一分的疑虑和担忧。
“靖北王妃此刻请求收未来的肃王妃为义女,儿臣就有些担心,是不是靖北王的意思,想插手夺嫡之事,扶持一个能力不突出的傀儡皇帝,从而挟天子以令诸侯?”
皇上的声音沉沉,似一滩浓黑的墨汁,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
太后倒是从没想过这一点,听了皇上的话微微有些心惊:她的儿子,已然比起刚刚登基时,更为谨慎多疑了。
“皇帝会不会是多心了?”太后微微皱起眉毛,算着日子道:“靖北王妃上折子的时候,哀家还未曾相看顾二小姐,也就还没决定锦安的婚事。当时顾二小姐只是个国公府的庶女罢了,靖北王妃应当不会如此莽撞,冒着风险收顾二小姐为义女罢?”
若是顾二小姐最后没被太后看中,将来顶着靖北王府的名头,要是做了些不上道的事情,岂不是坏了靖北王府的名声。
太后平日里与靖北王妃接触得多一些,看得出靖北王妃是那等端庄正气的性子,不是莽撞贪心的样子。想起自己方才还在为要给孙子赐婚高兴,如今又要面对儿子的疑心,太后就想着细细劝一劝皇上:好容易有个大家都高兴的喜事,若是被弄砸了,可又要好一阵子不得安生了。
她看得出来,锦安是很喜欢顾二小姐的。那孩子性子中天生和罗氏一般的倔强,要是不能如意,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太后又添了几句劝解的话:“哀家知道皇帝的担心有所道理,想长留靖北王的亲眷在京城中好生照顾——既然如此,皇帝给康阳指一位人品优秀的宗室弟子,再给建一座郡主府便好了。靖北王世子亦是好说,宫中未成婚的公主还要几位呢,总有世子喜欢的吧?”
惟有用姻亲绑住,增添相同的利益,才是化解隐患的最好方法。
皇上闻言不禁颔首赞同:他原本就打算指一位公主给叶嘉屿,而康阳郡主母家强盛,他又未曾确定真正的继承人,是不打算在皇子中给康阳择定夫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