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安在御书房给皇上打了一个时辰的下手,走的时候手中拿了三道明黄的圣旨。
一道是赐婚圣旨,一道赐封圣旨,还有一道是处置永福公主的圣旨。
为着不破坏好心情,谢锦安先去了凤仪宫宣读永福公主相关的圣旨。
彼时皇后应付完前来领取宫务的淑妃德妃,正卸了面妆准备歇息,并派人送银两去公主府打点。
见谢锦安携了圣旨过来,只能不情不愿地在他身前跪下接旨。
谢锦安轻笑一声,用朗朗清声、不紧不慢地宣读圣旨:“……做出以上种种,罪无可赦。朕念及永福公主年纪尚轻、诚心悔过,从轻罚过:着,收永福公主所有封地,罚俸十年以济百姓,禁足一年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
只留永福公主的封号。
“父皇的确是对永福疼爱。”谢锦安含笑的桃花眸望向容色青白、勉力支撑的皇后:“上一个卖官鬻爵的,儿臣记得是抄家流放、永不入京呢。”
说罢,他弯腰,将圣旨塞进皇后手中,眸光在那一瞬化作惟有皇后可见的利刃:“母后可要拿好圣旨,不然便是对父皇不敬呢。”
在皇后浑身一哆嗦的功夫,谢锦安的清隽背影已然远去。
他没空在这儿看皇后失态的模样,要先赶去寿康宫,接了皇祖母赐婚的懿旨,他才能安心。
罗公公在后面追得步履匆匆,简直是有苦说不出:他知道肃王殿下有喜事激动,只请体谅体谅比皇上还要大几岁的他罢!
谢锦安到寿康宫的时候, 意外看到顾菀立于门口的树影之下。
夏日炎炎,松柏青青,愈发衬得树下的女子眉眼如画, 雪肌盈艳。
一袭浅粉衣裳着身,如一朵迎风而立的浅粉玫瑰。
“阿菀?”谢锦安双眸含了惊喜的笑意,快步迎身上前,在顾菀面前站定, 口中不禁道:“时过午时,正是外面日头毒热的时候,怎么这时候站在外头?”
“我在等王爷。”顾菀仰起娇面,轻笑道:“我听李公公说王爷从御书房出来了,便想着来门口等一等王爷。”
她看着谢锦安俊面上薄薄的一层轻汗, 便递了手帕:“王爷既然知道日头毒热, 就该选阴凉多的地方走,走慢些才对——王爷可用过午膳了?”
“同父皇一起用过了。”谢锦安微笑着接过手帕,轻声道:“我想快点来,所以就走得急了些。”
两人正说着, 李嬷嬷就从里头出来。
看见顾菀与谢锦安站着说话,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上前对二人行礼道:“太后娘娘午憩醒了,让奴婢请肃王殿下和顾二小姐进去呢。”
及至进了正殿, 太后、靖北王妃和康阳郡主都端坐在座位上。
瞧见谢锦安手中的帕子,彼此交换了个带笑的眼神。
太后拿起懿旨, 笑道:“这还是哀家第一回 宣读自己写的懿旨呢。”
以往这活计都是李公公做的, 可见太后对谢锦安与肃王的喜欢。
李嬷嬷在太后面前放了两个厚实的蒲团。
定睛一瞧, 竟是鸳鸯百合的花样。
顾菀正要提裙跪下, 谢锦安已经潇洒地撩起袍子, 跪在蒲团上,然后转头小心地伸手,帮顾菀提起略长的裙摆,防止绊脚。
殿中响起几声极轻的善意笑声。
稍短地微愣之后,顾菀面上微热,低头掩住眉梢唇角不自觉弯起的弧度。
她轻轻跪下,膝前是盛放的百合花。
恍如嗅到了百合花香一般,她原先怦怦地胸腔渐渐平静下来。
望着眼前腰脊挺直、男俊女俏的一对璧人,太后满意地一笑,展开懿旨念道:“哀家闻观镇国公府二小姐,容貌端正,德行具备,持躬端淑,克娴于礼,毓出名门。适肃王将近弱冠,宜当婚娶,当择佳人。今哀家特赐婚于肃王,许镇国公府二小姐顾氏莞为肃王正妃。由钦天监择中良辰吉日,其余礼仪交由礼部操办。”
读罢,太后笑呵呵道:“锦安,哀家可是特意嘱咐了钦天监,让他们选了比较近的日子——十月十一如何?正好是刚过重阳不久,是很喜庆的日子呢。”
谢锦安便在心里盘算起来:十月十一,还要三月有余的日子,府邸装修加上他要做的事情,也差不多了。
“孙儿多谢皇祖母赐婚。”他弯下身,对着太后认认真真叩了首。
身边的顾菀亦是柔声谢恩。
“快起来罢。”太后让二人起身,将懿旨塞到顾菀手上,又将目光落在谢锦安身后、小时子手中捧着的圣旨上。
太后有些惊喜道:“锦安,你父皇吩咐你做了事情?”
“罗公公随着亲王前去还没回来呢,只好让孙儿当苦力了。”谢锦安一笑,又看向顾菀:“这两道圣旨都是要去镇国公府宣读的。”
“既然你父皇让你办事,你就好好地办。”太后对谢锦安叮嘱道:“可别耽误了事情。”
谢锦安敛目应下:“皇祖母放心,孙儿不会的。”
靖北王妃适时开口:“肃王与莞娘看样子都要去镇国公府呢。既如此,便让肃王带着莞娘出宫办事,太后娘娘带着咱们去看戏罢?”
“这样也好,咱们也就不烦心年轻人的事情了。”太后就含笑让两人退下:“李公公,带着肃王与顾二小姐出宫去罢。”
行礼告退后,顾菀握着懿旨,同谢锦安一道出了寿康宫。
等坐到马车上,她便忍不住展开懿旨,又读了一遍。
有一种踏实的安心,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欢喜。
谢锦安坐在顾菀对面,无声无息弯起眉眼,静静地望着顾菀娇面生欢。
她唇角勾起的笑似一条新生的藤蔓,蔓生出一串花朵似的愉悦,绕住谢锦安的心房。
“阿菀,你同我说的事情,我已经告诉叶世子了,他也答允我回去京兆尹那儿察看究竟是什么情况。”等顾菀读完一遍懿旨,谢锦安才温声开口:“父皇还同我说,等过几天,就让我入朝办事了。”
“真很好啊,恭喜王爷了。”顾菀闻言,一双明眸微微睁大,身子前倾关切问道:“皇上有没有说,让王爷入朝后办些什么事情?”
皇子入朝办事,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皇上的圣意。
譬如当年太子入朝,参与的头几件政事都是朝中的大事,可惜做的都不大好,甚至拖了点后腿。皇上也就冷了冷太子,让他做些不大重要的事情,到前段时间才指派太子前去景州坐镇剿匪之事,也算是重新开始考验太子。
又比如武王,在文事上不大通晓,皇上就指派去了军营历练。不过这可不是武王以为的重视之意,只是皇上不忍让大儿子在朝政上受打击,就丢去他比较擅长的地方了。自然,从现在来看,武王是误会了皇上的意思。
顾菀在心里打算着皇上可能让谢锦安做的事情:如今两党纷乱,皇上若真对肃王有几分疼惜,应该让肃王先做些闲职,不让肃王惹太子与武王的注意才是。
她原想着,在夺嫡之争中,和肃王保全自身为上。可如今却要再仔细想一想——四皇子年纪尚幼暂不考虑,太子和武王却不像那等在登基之后,会善待兄弟的人。
要是可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想着,顾菀便觉得浑身忽然泛起一股涌动的热.切,连指尖都隐隐有些战栗。
她蜷起手,将这样的想法狠狠压在了心底。
……若非时机所迫,不能再想。
且,肃王这样恣意潇洒的性子,并不一定喜欢被皇位锢住。
顾菀不想逼着谢锦安做他不愿做的事情。
她颤了颤眼睫,缓缓平息自己的呼吸。
“父皇没有说,让我先在朝中听听如何议事,然后在御书房给他打打下手,学一学如何处理朝政。”谢锦安回忆着皇上的话,最后勾唇一笑,对顾菀玩笑道:“倒是有些像罗寿的活了。”
顾菀微微放下心来:“王爷刚刚入朝,也不着急的。”
说完这话,她不经意地一侧首,看到街边一家正在装修挂牌的商铺,那商铺极大,几乎占了大半条街,挂好的匾额上写了“木氏当铺”四个大字,镶了金边,很是富贵的模样。
“阿菀,怎么了?”谢锦安顺着顾菀的目光望去,忽地目光微微一闪。
“没怎么,就是想起这儿先前似乎是阮氏衣庄?”顾菀有些不大确定,这还是她听顾萱嘴中老是念叨,才有了个浅浅的印象。
谢锦安眼底划过一抹轻嗤,面上分毫不显:“阿菀忘了,永福公主养的那个面首,不是就是皇商阮家的公子么。”
他将今日皇上对永福公主的那道处罚圣旨给顾菀说了一遍,随后道:“父皇对永福尚且如此,对阮家更不会留情,毕竟卖官鬻爵之事,阮家在其中获利颇多。”
“那这位木氏,就是代替阮家的新皇商么?”顾菀了悟道。
谢锦安的桃花眸中盛满了清浅的笑意:“阿菀一点即通,比我还聪明——准确来说,木家代替了包括阮家在内的好几位皇商,通过鲁国公的举荐。”
速度倒是挺快的,比那信上写的快了有月余。谢锦安在心中添了这一句。
顾菀点点头,没在多往下问。
心里面却对京城盘根交错的利益关系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要做好肃王妃,她将来要下的功夫还有很多。
说话间,皇宫的马车已经到了镇国公府。
顾菀微微掀开帘子的一角,一眼就看出镇国公的起色比早上要好了不少,应该是睡了个回笼觉的缘故。而蓝氏、顾莲、顾萱则是如出一辙的苍白面色,眼皮浮肿,是狠狠哭过一场的模样。镇国公骄傲的嫡子顾望,脸上是鲜有的烦躁。
唔,蓝氏面上的巴掌印子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可见昨晚镇国公知道事情真相后,气得有多狠。
让顾菀想起她与老夫人刚刚回府那一日。
这一行人是如何的春风得意、洋洋不已。
将她顾菀视作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只肯施舍几分带着恶意的眼风,在心里带着嗤笑思量她最大的价值。
如今却是有些胆战心惊的模样。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
顾菀勾唇一笑,眼中并没有半点的喜悦自傲。
对于镇国公府来说,这才是个开始呢。
谢锦安先一步下了马车,扬起精致的下颌,伸出手要扶着顾菀下车。
他颀长匀秀的身姿挺拔,如高山上的青竹,带着一股出于众人之上的潇洒贵气,只站在那里,便能吸引无数过路女子的目光。
“阿菀快下来。”谢锦安勾了勾指尖,分明的指节带动隐隐的青筋,是说不出来的好看。
上回在游园宴上,他就想扶阿菀下车的。可惜他为博得阿菀怜惜,装作脚伤,未能实现。
如今按住了老亲王等人,又如愿领了赐婚懿旨,谢锦安恨不得此刻告诉所有人。
顾菀是他谢锦安未来的肃王妃。
是他的阿菀。
顾菀坐在马车上, 望着谢锦安递来的修长指尖,不觉抿唇一笑。
夏日微燥的风吹过,将原就半掀起的车帘吹得更高。
少年的一张桃花俊面似一颗明珠, 自然生光,熠熠令人不忍移开视线。
常潋滟的眼底流淌着期盼欣喜。
让顾菀不由得想起那回初见,亦是她在马车上。
惊马惶惶,车帘飒飒。
肃王正如天降一般, 拉住惊马,回首一笑,便如朝阳般俊逸鲜活。
带着热意的燥风停歇,车厢中的温度却莫名上升了一些。
连顾菀鬓边的细发都蜷了起来,绕成一个可爱的圈。
“多谢王爷。”顾菀伸出手, 轻轻握住谢锦安的指尖, 轻巧地下了马车。
返身看镇国公府门前诸人向谢锦安行礼:“见过肃王殿下。”
谢锦安眉眼间神色微淡,平声说了一句请起。
镇国公堪堪起身,就颇为殷切地迎上来:“辛苦王爷来咱们府上宣旨了。”
然后又一脸认真地对顾菀指教:“你这丫头既然有幸被指为肃王的正妃,可要好生服侍肃王, 做好这个肃王妃才行。”
顾菀垂面不语,心中不禁讥笑:
镇国公这是寻思着从祈国寺之事中保全了自个儿,便要重新立住自己的权威,拿捏她这个女儿的同时, 顺带向肃王卖个好,再回头孜孜不倦地研究如何利用肃王这一条线, 增添镇国公府的容光。
真是……想得好美。
“有阿菀陪着, 又是为父皇做事, 何来辛苦?”谢锦安低头望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镇国公, 敛住的目光瞧不出什么情绪:“劳烦镇国公费心, 我早已与阿菀说过,不论什么事情,只要她做得顺心就好。”
镇国公讪讪一笑:“肃王殿下这般疼爱,真是这丫头的福气。”
他正欲接着往下尴尬寒暄,里头就传来几分动静。
回首一看,原是老夫人被苏妈妈素月搀扶着出来。
顾菀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而后侧身对谢锦安道:“王爷,我先去瞧瞧祖母。”
谢锦安温声应好,然后抬眸看向面前一脸谄媚的镇国公,面上流露出些许的似笑非笑。
“镇国公,本王要传陛下的口谕,您教女不严——自然,指的是顾三小姐,陛下要罚您十个月的俸禄,并撤去了您推荐的皇商何氏。”
“陛下要本王告诉您,是看在老国公和阿菀的面子上,才对您从轻处罚的。不然,怎么样都要和亲王的处罚都一样呢。”
这话叫镇国公的额角冒出些许冷汗:他先前就得到了消息,皇上已经收回了老亲王的丹书铁券,他一个空架子似的镇国公府,哪里能被罚出来和丹书铁券一样的东西?
而想完这些,镇国公又在心中苦恼:府中本来日常运作不成问题,只每回遇到往来送礼会稍稍节俭一些。但过了七月,接连就是太后的千秋,皇上的万秋,还有中秋年节等一系列大事情,兼有不定时的各家喜事白事。他没了大半年的俸禄,给他送银子的皇商又没了,这往后镇国公府的面子可怎么撑过去呢?
苦恼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对蓝氏更多的气恼与怨恨。
那厢,顾菀快步到了老夫人身边。
离得近了,她便清晰地看到老夫人先前保养得宜的面庞上,出现了些许皱纹,连扑面的香粉都遮不住。
可见昨晚镇国公府,闹得有多大。
顾菀心中泛起几分酸涩。
先前的事情,她都尽力瞒着老夫人,可祈国寺之事是不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老夫人最看重的就是镇国公府的颜面,昨晚知晓蓝氏等人的所作所为后,只怕气得不轻。
而将来,面对镇国公府,老夫人注定是要有所取舍的。
“祖母。”顾菀软软唤了一句,心中难得不确定老夫人的态度。
她的手有些紧张地拉住衣袖边,柳叶似的细眉也一时被风吹弯,连凝脂一样的俏面儿都微微紧绷。
“菀丫头回来了?”老夫人看着顾菀一笑,伸手理了理顾菀的鬓发:“我听了些今早宫里发生的事情,可吓坏了吧?”
顾菀攥着衣袖边的手指一松,转而去拉老夫人的袖子:“祖母放心,孙女一点儿都没有被吓着。”
“那就好。也别总站在门口,叫肃王宣读圣旨,回去复命罢。”老夫人轻轻拍了拍顾菀的手,望向一直将目光落在顾菀身上的谢锦安,目光有些复杂。
任着谁看,肃王这性子……都不算是好的孙女婿。
可从昨夜过后,老夫人反倒有些庆幸这场赐婚。
若无顾菀在其中,等着镇国公的处罚绝非这些这样地轻了。
昨夜老夫人听了蓝氏哭哭啼啼地从被老亲王第一回 拒绝后的谋算说起,一直说到祈国寺之事。
将镇国公府光鲜和睦的外表之下潜藏着污秽都吐了个干净。
老夫人愕然之后,也在那霎时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此刻面对顾菀,老夫人亦是心情有些复杂。
却也有些为顾菀开心……只看肃王这模样,对菀丫头应当是不算差的。
等圣旨宣读完,她再和菀丫头私底下聊一聊。
顾菀颔首应下,转身站在老夫人的身侧。
不过一个对视,谢锦安就会意,立时拿出圣旨,对老夫人和颜悦色:“烦请老夫人领镇国公府诸位接旨。”
众人皆是跪下,预备领旨。
谢锦安打开第一道圣旨,声情并茂地诵读道:“……念其情深,特赐予亲王为良姊。”
念罢,他让小时子将圣旨送到顾萱手中,恭贺道:“顾三小姐真是心想事成。”
被华服金钗簇拥着的顾萱,面色如刚漆好的白墙一般。
闻见谢锦安不带一丝感情的恭喜,眼中蒙上了一层不甘愤恨的眼泪,却只能恭顺上前叩首:“臣女多谢皇上成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莲在顾萱身侧,温温柔柔地递上一方帕子:“瞧三妹妹高兴的,快些擦擦眼泪,可不要在肃王殿下面前失仪了。”
“多谢长姐关怀。”顾萱骤然将指甲嵌进掌心,才从嘴中挤出这句话。
外人看来,端的是姐妹情深。
小时子转身给谢锦安递上第二道圣旨。
镇国公府诸人以为是顾菀与谢锦安的赐婚圣旨,并未过多惊讶。
惟有顾莲扫了眼琉璃手中的懿旨,拧眉看了一眼顾菀。
顾菀眨着眼儿,对顾莲露出个娇艳动人的笑。
让顾莲的眼睛不由得一阵刺痛。
一时得意的小.贱.人!
顾莲清丽的面庞有一瞬间的扭曲。
幸好因为接旨要再次低下头去,才没有被旁人看见。
读这道圣旨时,谢锦安的嗓音显而易见地柔和下来,隽秀昳丽的面上含着真心的笑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府二小姐顾氏菀,品行端庄,良善至德,温婉知礼,朕允靖北王妃之意,记其为靖北王妃义女,封为五品乡主,赐封号纯阳,封地南州下属丰、沛两县。”
话音刚落,就听镇国公诸人一片惊诧的吸气声。
顾菀早已知晓,听完后仍有些小小的惊讶。
靖北王妃为她求的,是六品乡君的品阶,最后却被皇上抬了一级。
想来是皇上看重靖北王府的缘故,也有给肃王颜面、敲打太子与武王的缘故。
心中虽惊讶,她面上是一派镇定端庄,弯腰叩首谢恩。
谢锦安含笑上前,亲手将圣旨递给顾菀。
“我以后要借阿菀的光了。”他语气带笑,在顾菀耳畔轻声道。
眼角余光瞥到再次凑过来的镇国公,谢锦安不动声色地移开了一点。
然后对顾菀眷道:“阿菀,我先回去复命。”
“王爷快去罢。”顾菀弯了红唇:“路上热,记得走些荫凉的地儿。”
“好。我会记得的,不叫阿菀担心。”谢锦安温声应下,半点不理会等着开口的镇国公,重新上了马车,由小时子驾着马车回去皇宫。
马蹄踢踏,扬起一片迷人眼睛的灰尘。
也叫镇国公面上一片土色。
蓝氏脸上的巴掌印虽然还没有褪去,但此刻还是紧赶着上前,为镇国公擦去面上的尘土。
她为了母家永安侯府,为了她的莲儿和望儿,不论如何,都要保持住外人面前,镇国公夫妇恩爱的形象才行。
顾菀握着圣旨起身,随后小心地搀着老夫人起来。
“祖母,咱们进去罢。”她有好些话,想和老夫人说一说。
老夫人亦是点头,和顾菀一道往寿梧园走。
镇国公见谢锦安远去,回头看顾菀也要走,当下也顾不得没睁开的眼睛,一巴掌拍开了蓝氏为他清理灰尘的手,急匆匆追上去:“菀儿,为父还有些话要同你说!”
他的动作急切,力度也就不大受自己的控制,差点将蓝氏给掀倒在地。
幸而顾莲和顾望的动作快,才没让蓝氏跌到大街之上。
他们三人都望着顾菀袅娜纤姿的背影,颇为相似的面上都蓦然变得阴沉。
蓝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一片,不觉咬牙: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当众这样丢过脸!
果然是袁氏生出来的贱.人!
她狠狠喘息几口,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顾莲握住蓝氏的手,嗓音中有一种不为人知的狠历:“母亲,咱们暂且先忍一忍……等哥哥的官派下来了,再等女儿与太子和好,就到了收拾家门的时候!”
蓝氏闻言点头:是了是了,她还有个过了春闱殿试、在家等待分配官职的出色儿子,优秀的女儿也还未曾定下亲事,她在镇国公府中还有许多东山再起的机会。
哼,且看往后罢。
她就不相信,顾菀能一直这样的风光!“
镇国公急走到顾菀身边停下。
“菀儿, 你这丫头,怎地靖北王妃要收你为义女的事情,不先和为父说一声呢?”镇国公说话时有些气喘, 脸上堆出那种虚假圆滑,又有点儿谄媚的笑意。
其中也有一些真心的欢喜:他这二女儿算是真正攀上了皇室和靖北王府!不但成为了未来的肃王妃,还成了纯阳乡主!他有自信,只靠着这位二女儿, 就能恢复镇国公府曾经的容光!
指不定还能通过顾菀,将嫡女和四女儿都嫁到皇室里去,将来美滋滋地做国丈!
镇国公带着期许畅想未来。
顾菀抬眼望着镇国公满面谄色,心里就似吃了油腻腻的剩菜般恶心。
“回父亲,女儿也不知道王妃的心思, 方才听见圣旨内容时也十分惊讶。”她容色略有冷淡, 只低头装着乖巧:“若是父亲想知道,可以去问一问王妃。”
“为父不过是一问,哪里要去麻烦王妃呢。”镇国公一笑,看着眼前低头懵懂的顾菀, 顺滑地转换了话题:“但是为父知道,王妃收你为义女,又给你求了五品乡主的位置,可见是很喜欢你呢。”
“你往后呀, 可要好好侍奉王妃,将王妃当作亲生母亲来对待, 千万不可忤逆王妃的意思。只要你好好地孝顺王妃, 还愁咱们镇国公府没有好日子过么?”
“女儿知道了。”顾菀随口应下, 而后扫了眼被顾莲顾望扶进来的蓝氏, 露出个乖甜的笑容:“只是父亲, 女儿若是孝顺王妃,那不就没有时间孝顺母亲了么?”
提及蓝氏,镇国公的唇角不由得撇过一份厌弃,挥手道:“管她做什么,就当她不存在罢。”
刚刚进来的蓝氏听见自己的丈夫说这样的话,面色比方才更加煞白,再一扫周围奴仆看向自己时、已经不和先前一样惧怕的眼神,她好容易才支撑起来的力量又一次卸下,叫顾莲从口中发出一声惊呼:“母亲!”
连对蓝氏颇为嫌恶的老夫人也皱起了眉头,对镇国公轻斥道:“耀儿!”
她即便不喜欢蓝氏,在下人面前,也是周全了蓝氏作为主母的面子——若是正妻毫无威严,下人们懈怠,这家中可就是乱糟糟一团了!
“母亲息怒。”镇国公收敛了厌弃的神色,转首对顾望道:“望儿,你母亲也累了,带着你母亲下去歇息。”
“管家,给夫人请一位大夫来,本国公瞧着夫人的面色有些苍白。”他婉转了一句,也算勉强在下人们面前全了全蓝氏的面子。
“父亲,我与祖母先回寿梧园了。”顾菀不想再瞧这样虚模假样的场景,垂下眼帘道了这一句。
镇国公赶紧上去阻拦,他是很有些话想叮嘱顾菀的,让顾菀若是有机会,就在靖北王妃或是肃王面前多说他的好话,让他得了贵人的青眼才好。
但看见顾菀和老夫人双双面有疲惫的模样,镇国公难得良心发现,没再追着说话,而是主动说道:“为父还有一句话呢——你如今是纯阳乡主了,住在寿梧园的厢房里属实有些不像话。咱们府上还有几间空着的院子,你选一个想住的,为父让下人给你重新修缮了住进去。”
闻言,顾菀停下了脚步,问镇国公:“女儿想问问父亲,女儿小时候住的那个院子还在么?”
镇国公一开始对袁氏颇为喜欢,早早就准备了个风水好的漂亮院子给袁氏住着。顾菀记得,即便后来镇国公对她与生母不再喜爱,也没让她们搬出院子,直到她随着老夫人前去温泉庄子,那院子才被空出来。
“哦哦……菀儿说的是幽兰院呀。”镇国公凝神回想了一会儿,才作一副好父亲的模样:“父亲自然是给你好好留着的,毕竟是菀儿你小时候住着的院子。”
“那就劳烦父亲派人修缮幽兰院了。”顾菀颔首,随机又补充道:“不必改名字。”
她隐约记得,她的生母对幽兰院这个名字是喜欢的。
镇国公赶紧应下,然后一脸讨好地目送顾菀和老夫人远去。
随后一把薅过管家,压低声音道:“快去催催咱们的庄子上,让他们在八月底前将今年的地租都给收上来!”
否则只看九月初一的万寿节,他们府上就没法子过下去了!
没了镇国公在耳畔时刻烦人,顾菀不过片刻,就随着老夫人回了寿梧园。
老夫人刚在正屋的椅子上坐下,便立刻吩咐苏妈妈清场,除了苏妈妈、素心和素月三人要守在门外,其余一干人等都不准靠近正屋。
连琉璃都被顾菀吩咐着,先回到小院里头。
屋中一时陷入沉默。
老夫人静静地看着顾菀,眼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怜爱、怀疑、羞耻……还有一点后悔。
顾菀也不曾开口。
往日她在老夫人面前最是能说会道、嘴巴乖甜,现今却像吃了个青柿子、被涩住嘴一样,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垂下眼帘,动作轻而迅速地在老夫人面前跪下。
“菀丫头!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见此,骤然大惊,赶紧下了座位,上来要扶顾菀起身,连带着方才在腹中打好的腹稿都一并被惊散了。
顾菀不肯起身,只轻声道:“孙女给祖母请罪。”
这话让老夫人微微一愣,旋即蹲下,直视着顾菀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