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丫头,祖母昨个儿晚上听见了许多的事情。”老夫人嗓音中有些许的滞涩,还有几分试探:“那些事情……如同污泥一般肮脏,且有你被牵连在当中……祖母其实到现在,想了许多,只是想问你一句。那些事情,你知不知道?”
“祖母想孙女知道么?”顾菀掀起眼帘,眼底是一片清凌凌的坦然。
这一句话,已经是透露出不少的讯息。
看着老夫人眼中闪过几分颓然,顾菀心中的涩意逐渐蔓延开来。
她如今这样问,其实是想要看一看老夫人的态度。
若老夫人想要她不知道,在这充满恶意的国公府中,继续扮演好一个乖巧懵懂的孙女的角色,顾菀绝对可以保证自己做到。直到镇国公府轰然倒塌,她都会是府上最听话的二小姐。且为着老夫人的养育之恩,她会保全老夫人,让老夫人最后平平安安地颐养天年。
但顾菀内心知道,她是期望老夫人说一句希望她知道的。
她希望……这个教养了她十余年的亲祖母,在府中唯一与她感情深厚的亲人,站在她这一边儿。顾菀并不盼着老夫人去放下肩负了数十年的家族荣誉帮她,她只盼着,老夫人能说一句理解她。
屋子中陷入了比方才更寂静的沉默中。
盆里的冰块升腾起几乎要凝结的冷雾,惟有角落里计时的夜漏响着滴滴答答的声响。
老夫人看着顾菀清澈的眼底,在内心的挣扎中情不自禁地避开了对视。
——顾菀是她唯一一个亲手抚养长大的孙女,亦是最孝顺、最听话、最让她喜欢的孙女,这亲情是做不了假的。
可老夫人也在此时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她这看似善良纯真的孙女,比她想象中,要聪明得多,甚至比她这把老骨头要提前洞悉了府中的许多事情。
所以老夫人在怜爱中对顾菀有几分善意的怀疑。
而当昨夜,知晓蓝氏这些时日来的算计之时,老夫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感到羞耻。
老国公是个胆小的人,做事谨慎,哪怕为着家族筹谋,也都是明面上的、正面的谋划。老夫人嫁到镇国公府几十年,自然而然也染上了这样的性情。
这样处心积虑,将好好的女儿家送给年老荒.淫的亲王,谋取权势的事情,老夫人几乎都没脸面再听下去——卖女求荣,说出去是多么地叫人笑话!更何况,蓝氏的话中即便有所美化遮掩,也改变不了那样龌龊的主意:不单单是将顾菀送给老亲王这样简单,还是要毁了名声地送过去!结果害人不成反而酿成大祸,险些拖累整个家族,让镇国公被迫抛弃了身为参与者的顾萱,才得以保全
老夫人在猛烈的羞耻中感受到后悔:她后悔,将顾菀带回府中的这些日子,没能好生看顾。她更后悔,当年怎地为儿子说了这样一个心胸狭窄、心肠歹毒的女子当嫡妻!
老夫人忽地长长叹了口气,对顾菀苦笑:“我有什么不想你知道的,你是我教出来的姑娘,定然是顶顶聪慧的,哪里是轻易能被旁人算计去的。”
顾菀也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眼中泛起一层清亮的水雾:“祖母,其实……就差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若不是遇见了肃王,她早在游园宴过后,就会被一顶小轿抬入老亲王府中,从此不见天日,如刚开放就遇上寒霜的花朵一样,早早地枯萎、凋谢。
幸好她碰见了肃王,才得了那样温暖耀眼的日光,从一朵将要被黑暗包裹住的花儿,一直生长到了云开月明的现在。
顾菀话音刚落,就蓦然被老夫人拥在了怀里。
老夫人像小时候哄着顾菀那样,轻轻拍着顾菀的背,嗓音中带着几分颤抖:“菀丫头,到底是祖母对不住你。”
“就连你的生母……祖母也是对不住的。”
◎顾菀梦见唇齿间缠.绵的旖旎场景◎
提及袁氏, 顾菀眼睫一颤,终是没忍住,在老夫人的肩上落下泪来。
夏日裙衫薄, 泪珠中含着的这点热意,轻而易举便能让老夫人感知。
顾菀轻轻靠在老夫人肩上,低声道:“祖母,我不怪您的。”
她记得, 在她幼时,老夫人对不受镇国公重视的庶女们是颇为关照的。而她生母被磋磨的那段时日,是老夫人病得最重的时候。也正因此,蓝氏才能那样肆无忌惮。
“我很感激您的。”顾菀嗓音轻柔,恍若一汪春水。
尤其是, 老夫人愿意带她离开镇国公府的时候。
老夫人听着这番话, 也不禁眼中含了水雾:“听到你这样说,祖母就放心了。”
“可是祖母,您要不要考虑以后?”顾菀微微一顿,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问出了口。
“祖母, 您觉得,凭借着如今镇国公府的情况,凭借着父亲、嫡姐和嫡兄,能如他们所想, 顺顺利利地恢复先辈时的荣光么?”
这话让老夫人怔愣在原地。
若是刚回府的时候,看见意气风发的儿子, 瞧见一表人才的嫡孙, 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但昨夜……老夫人亲眼看着自己儿子如何面色扭曲地推诿责任, 原先沉稳的嫡孙面对事情不能控场, 只能与自己的父亲大吵大嚷。她的儿媳和嫡孙女更是无用, 基本只会哭哭啼啼,偶尔流露出几分含着怨恨的眼神。再想想那几次三番,不顾家族颜面、虽口口声声称为家族未来考虑,实际上只为自己的阴私来算计顾菀的事情。
这样……彼此内讧、目光狭隘、手段阴狠的人,真的能撑起镇国公府的未来么?
她曾经看着长大的儿子、寄予希望的嫡孙嫡孙女,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老夫人在心里犹豫又痛心。
顾菀敏锐地察觉到,老夫人放在自己后背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趁着老夫人内心有所震动,顾菀就密密地劝道:“祖母,您听今日父亲对我说的话,就知道,父亲已经是……很难被劝回头了。”
整个国公府差点被蓝氏与顾莲坑进天牢里面,镇国公第一时间想的不是低调行事,整顿府上,反而要借着顾菀巴结更多的权贵。由此可知,他已经是无可救药了。
“祖母,您年纪也大了,身子虽养好了,却也不能过分劳累。”顾菀皱起眉头,轻轻叹道:“不若您就好生歇一歇,将来咱们国公府外头,由我看着劝一劝、帮扶帮扶,看能不能扶回正轨上。”
老夫人由抱着转为扶着顾菀的肩膀,有些不敢相信:“菀丫头……你、你不计前嫌?”
在猜到、知道哪些算计之后,竟还愿意帮着镇国公府?
“有祖母在,我不论如何都会帮着府上的。”顾菀纤密的睫毛轻眨,眼底的坦然分毫未变:“祖母,等我成婚后,便随着我去肃王府住一段时日好不好?”
“我想好好孝顺祖母,也省得祖母在国公府中,瞧见旁的事情生气。”
老夫人闻言,面色十分动容,再度落下泪来:“好、好,祖母答应你,也相信你,会尽力帮着府上。”
顾菀微微挺直腰脊,将老夫人拥到怀中,安慰似的轻抚老夫人有些花白的头发:“祖母放心,孙女绝对不会叫老夫人失望的。”
老夫人点了点头,旋即补充了一句:“凡事尽力而为就好,你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过好和肃王的日子。”
她也活了几十年,见过不少京城中湮灭的世家贵族——是他们之中没有人尝试过自救么?只是时机已到,大厦将倾,无能为力而已。
昨夜过后,老夫人就隐隐有一种感觉:或许镇国公府,亦是如旁的世家一般,是注定要渐渐衰败下去的。
听得老夫人这一句话,顾菀的眉眼才彻底舒展开来,眼中泛起清澈的泪花:“祖母这样说,让孙女十分感动。”
说罢,她站起身,然后将老夫人重新扶到座位上坐下。
“祖母,您昨夜没睡好罢。”顾菀的指尖轻轻触碰老夫人眼下的乌青,又滑到眼角的皱纹,心疼道:“孙女给您用花瓣温水敷一敷,服侍您去小睡一会儿罢。”
“还是你体贴。”老夫人自觉将话说开,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对着顾菀叹气道:“你说得也对,我在府中管账这三个月,累得精疲力竭,最后只能做到无功无过。”
她看重管家的权力,所以尚有余力时和蓝氏争个不休,结果没看顾好自己的身子。如今身子好来,她成功夺了回来,又自觉精力有限,有些嫌累了。
或许正如菀丫头所说,到了她这一把年纪,就该歇一歇,赏花弄草为乐才对。
顾菀刚踏进小院的们,就迎上数张欢喜的笑脸。
“恭喜纯阳乡主!”一张张或男或女、同样年轻的面庞上全是笑意。
二小姐升了乡主,又成为了未来的肃王妃,他们伺候二小姐的,面上可全都是光彩!要是得了顾小姐的看重,将来被带去肃王府,那可不更是前途无量!
“都起来罢。”顾菀露出一个端庄中隐含威严的神情,并不如往日那样平易近人:“这回院中搜查,你们都是有功的。”
“等今日晚膳时,本乡主便会将你们应得的赏赐发下,也是褒奖你们忠心耿耿。”
话音落下,院中的仆婢们皆是俯身谢恩。
同时心中微微一颤——这几天内,琥珀姑娘是如何奉着二小姐的命令,将那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与别的主子打交道的奴婢清出去的,他们可都看在眼里。
恩威并施完,顾菀就颇为满意地回到了内室。
先吩咐珍珠珊瑚去准备赏赐的东西,然后将琉璃和琥珀留下说话。
顾菀起身先去了梳妆台前,将自己放首饰的盒子打开,放在琉璃和琥珀面前:“你们选一个喜欢的,是我额外赏给你们的。”
盒子里闪出一片珠光宝色,让二人有些愣愣地瞪直了眼睛,随后就要跪下推辞。
“不必推辞,这是你们应得的。”顾菀轻笑着抢先开口。
琉璃在这件事情中一直跟着她,要做的事情也没有拖后腿。琥珀则是呆在府中,一个人独立完成了她交代的两件大事情——阻止有人往她的房中放些不该出现的东西,以及,将先前拿过来借阅的、属于顾萱的练字纸张再还回去。
都是十几岁的女儿家,对于这些好看的首饰,都是格外喜欢的。
见顾菀这样说,两人也不再扭捏.
琥珀选了一对成色上好的青玉镯子,琉璃则是选了亮晶晶的宝石珠花。
而后齐齐向顾菀谢恩。
顾菀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后,对琥珀吩咐道:“你亲自去四妹妹的院子里走一趟,就问问四妹妹,有没有什么格外喜欢的话本子,尤其是喜欢里头男主的,若是有,也带给我看看。”
当初便是顾芊用话本子提醒她蓝氏的诡计,她如今也要报恩才是。
顾芊与孙姨娘所求,莫约也就是一位如意郎君和平平稳稳的下半生罢了。
琥珀应了退下,琉璃则劝着顾菀也去小憩一会儿。
为着祈国寺之事闹到半夜,今早又看老亲王恬不知耻,她家小姐的精神估计紧绷着呢,还是歇息会儿好。
顾菀想了想,觉得稍稍休息一会儿也好,便去沐浴了一番,而后准备去床上小憩片刻。
临睡前,她对琉璃道:“等会儿估计会有不少人家送来贺礼,莫约还有皇上或者王妃的赏赐,你去请苏妈妈一块儿,将贺礼直接拉到寿梧园来。”
免得现在正缺钱的镇国公看着礼物眼红,不要脸地拿过去充公了。
许是真的累了,顾菀刚的面颊刚沾上枕头,就陷入黑甜的梦乡。
谢锦安回到皇宫之后,就快步走向御书房,准备复命。
却有人擦肩而过,急匆匆往御书房赶。
他眯了眯眼睛,辨认出那是皇宫中专门负责接受书信的太监。
心中就轻笑一声:看来,是景州知府对皇上有关太子剿匪之事的垂询作了回复。
想到这,谢锦安就收了步子,不紧不慢地往御书房走去。
于是乎,等谢锦安走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正听见里头传来一声脆响。
像是……青瓷花瓶被扔到地上的声音。
然后是哆哆嗦嗦地告退声,先前看见的那太监面色惶恐地退出来,还险些踩到谢锦安的脚。
“奴、奴才一时没注意,还请肃王殿下见谅。”太监回首看见谢锦安,惊得差点跳起来,慌忙福身请罪,面上早已经是一片土色。
他早就听说过,肃王是个不爱守规矩的主儿,遭受他如此冒犯,会不会直接挥手将他打飞出去?
出乎太监的预料,眼前俊美昳丽的肃王只对他挥了挥手,轻声询问:“本王无碍——只是父皇怎地如此生气?”
太监望了望谢锦安鞋面上被自己蹭出来的脏痕,凑到谢锦安耳边极快地说道:“回肃王殿下,莫约是因为景州山匪之事。”
说罢,就像一尾滑溜的鱼儿,从不起眼的小道离开了御书房。
谢锦安心中愈加肯定,理了理神色,跨步走进了屋中。
“儿臣见过父皇。”他沉声拱手,好似浑然看不见地上的一片狼藉:“父皇吩咐儿臣做的事情,儿臣已经做好了。”
皇上刚因着信中的内容生出许多恼怒:
他为着祈国寺之事中的景州山匪致信景州知府,询问太子坐镇指挥得如何,进展是否顺利。景州知府的回信颇快,回信中只说太子与徐将军各司其职,但是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太子态度散漫、整日都流连于居所,享受着下属官员送上来的美人,只有徐将军一个人在前线奋力剿匪,却因为太子压在上面,指挥威严不足,所以进展并不顺利。
他派遣太子前去坐镇,并不只是为了给太子一次重新表现自己的机会。
更多的,是因为太子可以代表一半皇帝的颜面。他是要告诉景州的百姓,有皇帝庇佑,小小的山匪不足为惧。
可太子居然这般懈怠,简直不将皇室的颜面与责任放在心上!
直到看见三儿子进来,说话气度都比往日要沉稳不少,皇上的气儿才稍稍缓了缓。
“做得不错。”皇上对谢锦安颔首赞赏,随后道:“朕瞧着你昨日磨墨的手艺不错,今日也替朕磨一会儿罢。”
谢锦安嘴上道:“父皇这是将儿臣当成侍墨的太监了。”手上却是乖乖地走了过来,给皇上磨墨,眼睛也是安安静静地垂着,并不像太子和武王似的,一进御书房就恨不得伸长脖子。
这让皇上的心情变好了不少。
批阅了大半个时辰的折子后,皇上用余光瞥了瞥垂首研磨的谢锦安,轻轻咳嗽了一声。
“先前刑部尚书来过,说严审了山匪之后,并未能审出山匪从景州入京城的路线,只审出山匪来京城,是受到了亲王的雇佣,也是亲王派人领着他们进来的,也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山匪才能顺畅无阻地来京城罢。”皇上状似随意地开口。
谢锦安仍旧是认真捏着墨锭磨墨,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父皇是在和儿臣说话?”
“朕虽然让你磨墨,你也得时刻保证耳聪目明才对。”皇上看谢锦安的模样,不由得语重心长地教导。
“是,儿臣知道了。”谢锦安敛目对皇上道:“说起山匪之事,儿臣就想起纯阳乡主曾经同儿子说起一件怪事。”
“她说,她在二月里、镇国公府的温泉庄子上,曾经抓到过来踩点的窃贼,带着一股匪气,后来被扭送到官府——可纯阳乡主看到昨夜的山匪时,发觉有几个很是眼熟,似乎就像是几月前在温竹山踩点的窃贼。”
皇上原先还懒洋洋地喝茶歇息,听见这话,立刻拧起眉毛,警醒过来。
一瞬间,心里头划过无数的猜想,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冷静。
“朕知道了,这倒是个颇为有用的消息。”皇上颔首赞赏了一句,随后又似闲聊一般问道:“朕倒是听你的武学少傅说,你骑马、防御的功夫都不错,比你那烂糟糟的文章好多了。”
谢锦安唇角露出几分笑意:“那是父皇亲自教给儿臣的,也是父皇难得心平气和与儿臣说话的时候,儿臣自然是谨记在心的。”
皇上眼中的目光微动,心中有了几分思量。
片刻后,再开口时,却已经转换了话题:“朕瞧你选了西塘大街的那个宅邸?”
那个宅邸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精巧的。
是不是因为自己一直对三儿子不冷不热的,导致三儿子不敢选最拔尖的宅邸?
其实三儿子潇洒不羁的模样底下,说不准全然是对父亲关心的渴望。
多思的皇上如是想道,心中对谢锦安更多了一层愧疚。
他从旁边的书架上取过一个盒子,从中将两把铜钥匙掏出,扔给谢锦安:“诺,这是你看中那宅邸的钥匙,横竖你是个夜猫子,去看看那宅子到底合不合你的心意。倒是是要住一辈子的地方,还是亲眼看看的好。”
说完这话,皇上顿了顿,又补充道:“朕记得答应过你,让你从私库中挑东西到王府上——你就多选一些,好好装饰装饰府上,也要选一些首饰,算是朕给纯阳乡主的添妆。”
谢锦安轻轻颠了颠那两把钥匙,面上露出个鲜活潇洒的笑意,拱手道:“儿臣多谢父皇,也替纯阳乡主谢过父皇。”
顾菀这一觉睡得很沉。
她做了一些梦,有梦见小时候母亲温温柔柔地给她唱摇篮曲,也有梦见在温泉庄子上、老夫人为她办了颇为隆重的及笄礼。
还梦见了……游园宴上唇齿间缠.绵的旖旎场景。
腰间被紧紧握住的炽热温度悄然升起,连带着那股子暗藏缱绻的焚香木气息都愈加明显。
顾菀是被那样的滚热热醒的。
睁眼后只觉得心跳怦怦,面儿上像浸了温泉一样热乎。
外头的天色已经是黑沉,屋中昏昏暗暗,只有靠近房门的地方点了一盏小灯。
顾菀在床上静静歇了一会儿,不愿去想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努力让腰间似乎残留了许久的热意消散。
焚木苦香却越来越浓郁,几乎要让顾菀沉溺进去。
她纤袅的身形一顿,有所察觉地猛然回首。
望进一双盛着清柔月色的桃花眸子。
◎对谢锦安是一种无声却致命的诱.惑◎
“王爷?”顾菀尚未反应过来, 先用方睡醒的慵懒嗓音软软唤了一句,怀疑自己还没从梦里面醒过来。
一时揉了揉眼睛,鼻尖盈满好闻的焚木苦香。再抬起眼睛时, 那双极好看的桃花眸子离得更近了些。
顾菀才恍然明白过了:原来这不是在梦中,是肃王就到了她的眼前,正安静坐在美人榻上等着她醒来。
她有些愣愣地望着谢锦安。
肃王面容英隽,眉眼间更有种少年郎的鲜活昳丽, 扬起的俊眉带着天生的张扬恣意,偏生得一双含情潋滟的桃花眸,只默默地盯着她看,就漾生出如春日新芽一样的静默温柔,无声无息地将顾菀给裹住。
稍才疏缓许多的胸腔又莫名怦怦起来。
室内摆着的冰盆似乎缓缓失去了作用, 没办法再融化屋子里渐渐升腾起来的夏日暑热。
顾菀被猛然一热, 有些许慌乱地挪开与谢锦安对视的目光,不经意间又瞥到谢锦安微微勾起的薄唇。
唇形精致,在皎皎月色的映照下,就和方才在梦中触碰的那样温热柔软……
这念头刚起, 就让顾菀倏然红了面颊。
屋中渐高的暑热似乎都聚在了顾菀的床榻之上。
尤其是腰间,那团似掌心的滚烫温度如卷土重来,牢牢地锢住顾菀的细腰。
是一种在梦中也能感觉到的强势。
在心中形容出这一点,顾菀反而是渐渐平静下来。
到底是个梦境……肃王在她面前, 都是少年赤诚的模样,是不会有那样强势的性子的。
只是她今夜是怎么, 竟然、竟然会梦见这样羞人的场景?
是因着赐婚圣旨下来的缘故么, 让她不由得想起, 肃王在游园宴上说要娶她的事情。
“王爷怎么来了?”努力平复了心情, 顾菀起身点亮床边的灯盏, 语气中还有几分未褪去的懵意:“是宫里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说罢,她就要掀起被子起身。
却听见谢锦安低低、急急地一声“阿菀”。
顾菀一双明眸中满是不解困惑。
浑然不知此刻刚睡醒的她,是何等明艳动人的风景。
乌青的发顺滑蓬松,因着发热,缠上了薄汗,有一点黏糊地贴在顾菀白玉似的面颊旁、纤细修长的颈脖处和精致泛粉的锁骨上,发尖勾缠,勾勒出优美的弧线形状,也愈发显得顾菀一身肌肤如冰雪。
玫瑰面儿上则是有被热气蒸出来的嫣红,衬着勾人眼球的一对红痣,对谢锦安是一种无声却致命的诱.惑。
只浅浅的一眼,就让谢锦安喉头滚动,气息加重。
让他匆匆开口,阻止顾菀起身,露出更多的动人春.光。
唤完这一句,谢锦安就倏然从美人榻上站起身子,背对顾菀,面朝窗棂而立,放在身侧的手掌握成拳,隐隐有青筋随着动作显出。
“阿菀刚起身,我、我不宜多看。”他觉出顾菀投来的疑惑目光,有些磕巴地道了这一句。
顾菀登时就明了了。
肃王这是行君子之礼,觉得对她有所冒犯了。
“王爷放心,我是在小憩呢,里头衣裳都是好好的。”顾菀起身理了理有些皱歪的裙衫,再看着“面壁思过”的谢锦安,不觉浅笑出声:“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瞧着天色都这样黑了?”
听闻顾菀这样说,谢锦安才敢转过身子:“现在刚过巳时。”
原来她竟然睡了这样久。
顾菀在心中叹了这一句,转头去桌上给肃王倒了一杯茶。
目光掠过桌上放着的话本子和礼品单子,顾菀对谢锦安展颜轻笑:“王爷今日是不是又是悄悄翻墙进来的?”
要是肃王是从正门走的,那她可早就要被镇国公给吵醒了。
谢锦安抿起薄唇:“主要是出了皇宫时,天色就已经晚了,不好再打扰镇国公与老夫人安歇的。”
说罢,谢锦安一顿,又接着道:“这回也不算是悄悄翻墙进来的,我同你身边的那两个侍女都打了招呼的。”
既然打过了招呼,那就不算是悄悄的了。
正说着,屋外头传来些许的响动。
“乡主,奴婢是琥珀。”琥珀的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奴婢听见屋中有响动,想问问是乡主醒了么?”
还是肃王殿下不小心在屋中弄出了一些响动?
顾菀便扬声道:“是我醒了,进来罢。”
及至看见琥珀提着食盒心神未定的模样,顾菀就微微弯起了眉眼。
琉璃在祈国寺的时候是见过肃王翻墙的,琥珀却是不曾见过,想来是被吓得心神不宁了。
对上顾菀带笑意的目光,琥珀的目光带上了一点幽怨:小姐不和她提前说过也就罢了,这回儿还在心里笑她!
幽怨完,得了顾菀带着歉意的眨眼,琥珀复又露出微笑,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乡主,膳房的人送晚膳时您还睡着呢,奴婢就叫他们不吵着您,留下几道您爱吃的膳食便好。”
“这些奴婢都放在锅子上热着的。”
顾菀闻言颔首,吩咐琥珀将里头的膳食取出。
与此同时,谢锦安不动声色地抬起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食盒。
——方才他来的时候,阿菀尚在熟睡,他就想趁此机会,从贴身丫鬟那里获知一些阿菀的喜好。
比如说,阿菀喜欢吃甜口还是咸口,屋中喜不喜欢铺上毛绒绒的垫子,桌上爱不爱放一些花草赏玩……
他往后可要做好这些小细节,让阿菀吃住玩乐都觉得高兴才好。
可惜阿菀性子随和,连她的贴身丫鬟被问起时,都苦着脸说,“乡主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只要能用、能吃、能看,乡主都是喜欢的。”
于是,谢锦安认真地记下了桌上的菜色:
虾仁炖蛋、清炒时蔬、山药炖清鸡汤、鲍汁豆腐,并一盘玫瑰奶酥。
都是些简单的菜式,并不反复,追求清爽可口、味道俱全。
谢锦安默默地记了下来。
琥珀瞧了瞧屋中的氛围,悄悄地退了下去。
她今日惊讶于肃王翻墙来找乡主的举动,可也能从其中感受到肃王对乡主的喜爱看重——这是好事情呀。
她还是赶紧离开,不要妨碍乡主与肃王增进感情了。
“王爷要不要也用一些?”顾菀推了推那一盘玫瑰奶酥:“这是我们府上膳房最拿手的点心,我觉着也不错。”
见谢锦安微笑着拿起一块品尝,顾菀就边快速用膳边问:“王爷此番前来,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抿下嘴中香甜的奶酥滋味,谢锦安从怀中掏出了两把铜钥匙,桃花眸中有着期盼的笑意:“阿菀,我从父皇那儿拿了钥匙来,咱们要不要去那座宅邸仔细瞧一瞧,亲眼看一看到底合不合心意?”
他说完这话,漂亮的眸子就不由得眨了两下,显示出几分紧张来:现在已经过了巳时,快到深夜了,阿菀会随着他去么?也实在是他太激动了,拿着钥匙时,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带着阿菀去看看他们的新房子。
好似在阿菀面前,他总是会变得冲动一些。
是那种想和阿菀分享所有好东西的冲动。
“好呀。”出乎谢锦安的预料,顾菀答应得干脆又利落。
舀了一勺嫩滑的蒸蛋到嘴中,顾菀有些担心道:“只是王爷,我并不会翻墙,国公府距离西塘大街也有些远,咱们怎么过去呀?”
谢锦安仔细想了想,忽地自己先红了耳尖,变得有些支支吾吾。
桃花眼中目光潋滟,但稍稍飘忽了些,并不敢去落在顾菀面上。
顾菀也不催促谢锦安,只是不紧不慢地用完最后一口晚膳。
而后以手支颐,托腮笑吟吟地望着谢锦安。
两汪秋水像清浅的小渚,清清澈澈,落在人身上的就如同春雨一般和暖,无声无息地浸润到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