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痣—— by令疏
令疏  发于:2023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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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后,皇上便微微垂下了唇角,继续对太后忧道:“母后的法子是极好的。但是儿臣思来想去,最担心的还是锦安这孩子。”
“他长到现在,儿臣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仔细教养过。他性子又最是桀骜不驯,素来不爱听儿臣的话,儿臣怕他婚后耳根子软,听信了枕边风,做些争权夺势的糊涂事情。”
“哀家抚养锦安长大,他的性子,没有人比哀家更清楚了——虽是意气冲动、爱憎分明,可心中关于大义大德,是明明白白、门清儿的。”太后轻轻挥了挥手,不以为意地皇上说道:
“若是皇上还不放心,那就教一教锦安罢。毕竟,你也确实不曾多关注于他。”
这话挑起皇上心头的一点愧疚,更是点中了一点皇上的心思:他如今看太子和武王都不大行,倒不如瞧瞧这三儿子天资如何。
“儿臣多谢母后指点。”皇上面上的神情松快一分,起身行礼:“御书房还有事情等着儿臣前去处理,就不叨扰母后了。”
太后和皇上说话时,谢锦安带了顾菀到寿康宫后头的小花园里。
正值七月盛夏,小花园里头是绿荫浓浓,遮天蔽日地洒下清凉的树影。里头自然也有时令的花朵姹紫嫣红,最显眼的便是红彤彤的石榴花,招摇在枝头上。
“太后娘娘的小花园真大。”顾菀随在谢锦安后头,不觉惊叹。
寿康宫本就是占地颇大的了,这小花园又有大半个寿康宫大。
谢锦安闻言回首轻笑,隽秀的侧容如春风拂过:“皇祖母的小花园是父皇特意批下的,让殿中省合并了御花园的一部分,供皇祖母赏玩。”
言毕,谢锦安就停了脚步,侧身露出眼前精致的小亭子,弯身作请:“我请阿菀进去歇歇。”
顾菀见状,就不由得低面弯唇,是花朵含苞一样的笑意。
她稍稍提着裙摆,拾阶而上,在圆圆的石凳上坐下。
“我今日要多谢王爷。”顾菀的眸儿水盈盈一片:“多谢王爷愿意信我。”
也多谢那巧合的几句话,在关键时说出她要说的,让事情顺着她的设想顺利发展。
谢锦安长眉微挑,温声道:“是我要谢谢阿菀才是。”
他在昨日傍晚,还在忧愁,该如何将老亲王的事情闹大些,让太后和皇上都关注到。是那一声“有刺客”,将这难题迎刃而解——阿菀帮了他大忙。
就是,他还是有一点点未曾明白的小地方。无关大雅,却让他求解不得。
……是那一柄至今无人认领的匕首,和当时惊羽未曾找到、后来却又出现在顾萱桌上的练字纸张。
但抬眼望见顾菀双手托着的芙蓉面儿,谢锦安心底的这些小纠结,就忽然间烟消云散了。
他将放在袖中的四张图纸一一摊开、放到石桌上。
“阿菀,这是父皇给我的,叫我选一个用作成婚时的府邸。”谢锦安语气轻快,尾调上扬,像初晨的曦光一样鲜活动人:“阿菀,你选一个。你喜欢哪个,咱们以后就住在哪里。”
他的目光落在顾菀身上,有掩藏不住的欢喜,但并没有催促,安安静静地等着顾菀选择。
顾菀刚刚才放下去的唇角又不由得弯了起来,眼睛也变作一对弯月,点着若隐若现的红痣,映在雪肌上,比外头红火的大片石榴花还要吸睛。
她的心轻轻跳快,似被放在了暖暖的汤婆子上,从里到外都暖热妥帖起来。
……被人细心关注,被人尊重选择,原是这样让人欢喜、让人心动的。
“王爷呢,有没有什么格外喜欢的?”顾菀将这四张图纸仔细比对了一番,浅笑着问谢锦安:“比如喜欢大一点的书房或者庭院?走廊是喜欢简单一点的,还是曲折环绕一点的?要不要在府中设一方小园子,种一些花草果蔬,也是不错的……”
她将这四座宅邸不同的布局与布置总结了出来,软声问着谢锦安。
谢锦安听着顾菀的温声软语,面上露出几分有些傻气的笑,目光中也带出如小溪一样的清澈温柔。
阿菀,在认真规划他们将来生活的地方。
在谢锦安原先的预想中,他的未来会是一片浓黑的雾气,他如同一只孤独的鹰鹫,沉在黑雾的最底下,等着攫取代表胜利的最后明珠。
他会是独身一人的、千算万计的,负着伤前行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现在,谢锦安有了一方柔软的小天地,让他休息,让他悄悄地治愈伤口。
“阿菀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谢锦安抚上腰间的香囊,摩挲着药盒,尾音中是羽毛一样的轻软。
低低的,随着清风拂到顾菀耳边。

◎顾菀的身后,此后便是靖北王府◎
“那咱们选这个罢。”暖风拂过, 顾菀耳尖微微泛红,从四张图纸中择了一个庭院大的。
她总是觉得,选个大院子, 种些喜欢的花草,一年四季赏着景色也觉得有趣。
且这所宅邸位于西塘大街,离皇宫距离较近,和老亲王府、镇国公府则相距较远, 是个合心合意的住处了。
“好。”谢锦安温声应下,又对顾菀道:“等宅邸正式赐下后,咱们就商量着将它装饰起来。你只管说哪儿想要布置什么,剩下的都交给我去办。”
顾菀抿唇笑着点头。
倏尔,顾菀似想起什么, 开口问谢锦安:“王爷, 那些山匪皇上会如何处置?”
“景州山匪嚣张,又极其狡猾,这回好不容易抓住几个,父皇应当会派人细细审问, 力求审出山匪的破绽,好让太子与景州知府更好地攻破山匪要寨。”谢锦安给顾菀缓声解释,“阿菀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是不是昨夜被山匪吓着了?谢锦安心头有些担忧。
“是我忽然想到,二三月我还未曾和祖母回京, 尚且在温竹山的温泉庄子上住着的时候,庄子中的壮丁曾经逮住过几个山匪。”顾菀微微蹙起眉尖, 回忆道:“那山匪似是来温竹山踩点的, 结果因雨天湿滑相互踩绊, 被壮丁们抓了起来。我便让他们直接送去官府了。”
“可昨晚那一群山匪中, 尤其是进我屋中的那两个, 其中有一个颇为面熟,好似就是当时扭送到官府的山匪之一。”
顾菀将这话缓缓道来,心中亦在一刻不停地思考。
她原先就奇怪,老亲王要借刀掳人是正常的,可为何偏偏是景州的山匪?
如今她将庄子上的事情回想起来,就明白为何老亲王要取山匪这一把会割伤自己的钝刀——莫约还是蓝氏和顾莲的主意,去庄子上打听了她是否和旁人有过节,便得知了山匪的存在。
她们打算得极好,若是将来查起来,这罪名可以往山匪身上扣。都怨顾菀自己,不觉间得罪了山匪,让山匪起了掳掠报复之心。至于顾菀最后出现在老亲王府……那便是老亲王偶然间救了被山匪掳走的顾菀。
只可惜他们虽然想得美好,实施的过程中却错漏百出,最后还变成如今的场面。
谢锦安闻言微顿,不由得想起自己在温竹山曾打晕过的几个山匪,是在他第一次见阿菀的那个夜晚。
如此想来,昨日和他交手的山匪中,的确有几个面熟的。
根据阿菀的说法,是送去官府了。
但已经被送去官府的山匪,如今怎地安然无恙出现在外头了呢?
是官府关押不力,让他们找到机会逃脱,还是官匪相互勾结,将这山匪给偷偷放了出去?
谢锦安在心中思索起来,嘴上不忘安慰顾菀道:“阿菀既这样说,我回头便与孙尚书和世子说一声,托他们仔细去查一查。”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罗公公就找了过来。
“嗳呦,原来肃王殿下在和顾二小姐说悄悄话呢。”罗公公笑得和气,向谢锦安道:“皇上这边找肃王殿下您呢,让您随着去御书房。”
然后又对顾菀道:“顾二小姐,太后娘娘方才传了靖北王妃和康阳郡主,您说不准可以去陪一陪。”
顾菀容色含笑地谢过罗公公,然后去拽谢锦安的袖子:“王爷快去罢,别让皇上久等了。”
谢锦安瞧自己袖子上覆了一小团雪玉,小巧可爱,焉有不应的道理?
与顾菀道了别之后,他便随着罗公公前往御书房。
罗公公在路上觑着谢锦安如沐春风的俊面,思量着又低声说了一句:“从昨夜到现在,武王殿下三番两次想要求见皇上,都被皇上给拒绝了。”
这便是向谢锦安卖好的意味了。
谢锦安闻言一笑,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心里仍旧是波澜不惊:武王性子莽直,现在皇上因为老亲王之事焦头烂额,自然不会见武王给自己添堵了。
等二人到了御书房外头,就听见老亲王伊伊呜呜地为自己求情声:“还请皇上明鉴,微臣实在是被人欺骗了,才做下了这等糊涂事情,还请皇上宽恕!”
想来是皇上回到御书房后,见老亲王就气不打一出来,又训斥了老亲王一顿。
谢锦安在多宝阁处脚步微顿,平静地看皇上面色阴沉,龙颜大怒,对老亲王发作:“朕原是不准备计较,也不愿再追究下去,是怕丢失了皇家颜面!你却偏偏觉得自己无辜,要求朕免去对你的处罚!”
“纵然如你所说,你是被那信欺骗,可勾结山匪、擅闯皇家寺庙之事是你做下的罢?”皇上冷声怒喝:“朕如今下令剿匪,皇室的亲王却和匪徒勾结在了一块儿,让百姓们知道,会作何反应?”
“况且,你从前做过多少糊涂的事情,被御史参奏过多少折子,朕都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帮你压了下来——可是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
老亲王被呵斥得心虚,却又隐有不服气:他可是救了皇帝的命,包容他一些也是应当的!这件事情的确是他心急了些,但都要怪镇国公府,他不过是受了牵连!
他这般想着,脸上的神情中也不自觉地表现了出来。
皇上见了,自是怒到极致,唇边含了一缕冷笑:“亲王口口声声不离当年的救命之恩,朕如今却想问一句,当年那杀朕不成,立刻就服毒自杀的小太监,到底是不是罪臣英王安排的?朕对着今日之事也想问一句,你当真是什么也不知道、纯粹被女儿家的三两封信给骗了去么?”
看老亲王要开口,皇上的声音就变作巍沉的高山,毫不留情地压在老亲王的头上:“亲王,你想明白再回答——这可是欺君之罪!”
老亲王不意皇上忽然提及当年之事,脸色登时就变得苍白起来,冷汗如雨水一般从额头密密地滚落。
他一时间张口结舌,只能不断地叩头结巴道:“禀、禀皇上,臣、臣……”
“这是朕最后一回容忍亲王的胡闹了。”皇上并不想追根究底,见老亲王软成一团烂泥,就挥手道:“朕等会儿会让罗寿随着你回去,取回朕赐给你的丹书铁券,并罚你一年的俸禄,捐给祈国寺。”
“对了,亲王走的时候记得去一趟慎刑司,将你府上的管家带回去。他调戏小宫女,朕按着宫规处置了。”
说完这一番话,皇上就挥了挥手,让侍卫讲腿软的老亲王给“请”了出去。
随后,皇上缓了缓神色,对一旁的刑部尚书叮嘱了该如何将这件事情简化传出去,好安抚朝臣与百姓之心,末了又让叶嘉屿随着刑部尚书继续审问山匪,力求审出如何一举攻破景山寨的方法。
等尚书和叶嘉屿离开,皇上才看向多宝阁后头的谢锦安:“今日你倒是安静,没有往日的浑样儿了。”
谢锦安敛起了眉眼,垂手行至皇上面前,轻声道:“儿臣到今日才知道,从前父皇训斥儿臣的时候,连今日的十分之一都没用到。”
看谢锦安有点受惊的模样,皇上不觉一笑,声音温和了些:“你是朕的儿子,同朝臣们是不同的,但你入朝当差之后,朕可不会因为这一点便宽容你。”
“是,儿臣尽全力不给父皇丢脸。”谢锦安拱手应下。
“朕最近一段时间听见教你的少傅说了,学业上勤快了些,补起来倒是算快,在武艺上也颇为用功。”皇上的眼中闪过一分欣慰,又在心中想起太后说的话,不免道:“只你要入朝当差,少傅也教不了你什么,这几日便来御书房给朕打打下手罢。”
“儿臣多谢父皇。”谢锦安难得在皇上面前正色。
皇上垂首看着桌上摊开的折子,沉默片刻后忽而轻叹:“太子如今在景州坐镇剿匪之事,他第一回 单独拿主意,恐怕有些力不从心。”
谢锦安唇角勾起一缕几不可见的笑,轻声道:“二皇兄是父皇亲自教导长大的,又是太子,必然是能顺利完成剿匪,为父皇增光、安百姓之忧的。”
他已经能预料那折子上写的,是有关太子的近况。显而易见的,他的父皇对太子略有不满,对武王也不算待见。
顶多半月,他就会得到等了许久的机会。
谢锦安走后,顾菀便回了寿康宫中,到太后面前说话。
“臣女想太后娘娘早膳应当用的不多,要不要传些茶点来?”顾菀一边为太后轻轻捶着小腿,一边细声询问。
太后笑眯眯地道好:“还是顾小姐贴心。只是如今还喊哀家太后娘娘,未免有些生疏了。”她的眼睛一转,落在自己方才写好的懿旨上——只等锦安那小子回来,便可以宣读了。
顾菀面色微红,如一朵浅色的垂丝海棠:“……臣、臣女想等接完太后娘娘的懿旨再改口。”
“真是守规矩的好孩子。”太后轻声赞道,转头对李嬷嬷道:“正巧等会儿王妃和康阳也要来,便让小厨房准备些精致的点心来。”
话音还未落,李公公就进来传靖北王妃与康阳郡主到了。
太后就笑着让李公公赶紧将人领进来。
靖北王妃与康阳郡主到后,先给太后行礼问安,颇忧心地询问太后如何。
“昨夜臣妇与康阳得知太后娘娘遇刺,心惊胆战了半宿,原想一早就来请安,结果又听皇上一早便来寿康宫,这才到了现在。”靖北王妃眼下有几分乌青:“太后娘娘的身子可有大碍,可有找太医看过?”
说罢,她转向顾菀,眼中更流露出几分担忧:“顾二小姐如何?”
康阳郡主亦是满面的忧心忡忡。
“王妃与康阳不必担心,哀家一切都好。昨夜之事皇帝已经细细审查过,并非是刺杀哀家,只是一场误会,你们回头听一听刑部的说法便是了。”太后不愿多提此事,稍稍解释一两句后,也笑着看向顾菀:“不过昨晚,顾二小姐之心很是让哀家动容。”
靖北王妃颔首一笑:“臣妇也是感于顾二小姐的良善,又和顾二小姐很是投缘,才想着收顾二小姐为义女的——我已经将折子递交给皇上了,顾二小姐不怪我先斩后奏罢?”
看着靖北王妃对自己俏皮地眨一眨眼,顾菀便不禁弯起了眉眼。
像在和风清星的夜晚,被温柔的月光笼罩。
顾菀此时才明白,祈国寺中,靖北王妃口中,“我给你婚后反悔的机会”是什么意思了。
——若婚后不和,她一个镇国公府的庶女,面对皇子,怎样都不会有反抗的机会。她或许要忍受疏离冷落,甚至被递上一纸休书。
但若她是靖北王府的义女,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能反悔,能和离。
要是想二嫁,亦是可以。
顾菀的身后,从此便不再是镇国公府,而是靖北王府。

◎顾莲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嫁给太子么◎
想明白了这一点, 顾菀心上就滚过一片热流,眼角也泛出一点微红热意。
她原以为,靖北王妃当时所说, 是愿意帮她的意思,不想竟是要直接收她为义女。
靖北王妃见顾菀眼中一片水光,颇怜惜地用帕子擦了擦,柔声道:“怎么哭了, 是不是我提前没同你说,将你吓着了?虽然如此,你可不许说不愿意给我做女儿。”
顾菀仰起面儿,望着靖北王妃,软声道:“臣女是有点儿惊讶……能得王妃如此看重, 是臣女的荣幸, 自然也是愿意的。”
“那便不要再说什么王妃、臣女了,唤我一声义母,唤康阳一句姐姐,可好?”靖北王妃笑得欢喜, 牢牢握住顾菀的双手,声音中是藏不住的期盼。
康阳郡主亦在身边亮晶晶地盯着顾菀。
刚刚才被顾菀委婉拒绝的太后立刻开口阻止:“顾二小姐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方才还和哀家说呢,要等圣旨正式下了, 才改口叫哀家皇祖母呢。”
靖北王妃不免轻叹,旋即又笑道:“太后娘娘说的是。既然顾二小姐要守规矩, 那臣妇便不守了。”她转向顾菀, 眼中是柔软的光亮:“你往后是我的义女, 再唤你顾二小姐未免也太生疏了——往后, 我叫你莞娘好不好?”
这是她家乡旧俗了, 取女儿名字中一字,唤作“×娘”。从前她的母亲,就是喊她作慧娘。可惜她的康阳觉得宝娘不好听,她就只能唤宝儿。
顾菀在心中轻念两遍,面上漾起绵软清甜的笑意,眼尾似春风中的玫瑰花瓣一样,娇艳地舒展上扬:“好,臣女很喜欢这个称呼。”
太后在一旁笑着点头:“哀家觉得莞娘这两个字甚好,往后哀家也这样唤顾二小姐——省得和锦安口中的阿菀撞了,叫他平白吃醋。”
顾菀闻言微愣,有粉霞忽地飞上面容,增添一缕娇色。
“王、王爷不是随意吃醋的人,更遑论是吃太后娘娘的醋。”她难得张口时略有结巴。
“哀家瞧着锦安可爱吃醋了。”太后笑得愈加开怀:“王妃你可不知道,上回锦安同我讲起莞娘的事情时,也和莞娘现在一样呢。”
“他那样不羁的性子,竟也有乖巧结巴的时候。”
靖北王妃含笑:“从这点看,臣妇就觉得肃王与莞娘是天生一对呢。”
说罢,靖北王府话题一转,询问起太后,京中女儿出嫁,义母应当备哪些嫁妆:“臣妇久在边疆,对京中的规矩倒是不大明白。”
“这倒是提醒哀家了,回头要开私库,给莞娘添一份妆。”太后说起嫁妆头面之事,颇为精神,与靖北王妃细细地说起京城中的规矩,又举了许多的例子。
康阳郡主坐在顾菀身边安静地听着,直到说至末尾,她才轻笑着开口:“臣女手头上未有什么好东西送给菀妹妹,便只好从自己的封地上割下一块赠予,当作贺礼了。”
康阳郡主享受与永福公主一样的待遇,当年及笄时,皇上亦是赏了南州作为封地,鱼米之乡,颇为富裕,每年的供奉亦是不少。
话音还未落,顾菀便为这话震惊十足。
……赠予封地,她顾菀何德何能。
的确,她当初救下靖北王妃,而后又与靖北王妃、康阳郡主的相处中格外讨巧、让她们欢心,其中虽有她对二人的好感真心,但也含着巩固人脉、为将来打算的心思。
不曾想过,王妃与郡主竟是这样……掏心掏肺地对她。
不论是收她为义女,还是赠予封地,其实都是不必的。
顾菀一向信奉的是等价交换,旁人若要害她,她亦会一点不落地还回去;旁人要是待她好,顾菀就会照样地好回去。
除了母亲与谢锦安,这还是顾菀第一回 ,遇见别人这样加倍对自己好的,还不计较回报。
顾菀旁的也不顾,第一反应便是要起身谢绝。
无功不受禄,她即便对靖北王妃有救命之恩,也不该接受这些东西:“臣女无品无封,能被王妃收为义女已经是极大的荣恩,怎么好受郡主的封地?”
康阳郡主按住顾菀,有些惊道:“你是母妃收的义女,自然也是靖北王府的女儿,母妃当然要为你求一个品阶才是,菀妹妹不知道么?”
太后此时道:“皇上是在莞娘面前提过此事,可未曾说清楚。还是刚才和哀家讲话时,和哀家说了,王妃想为莞娘求一个六品乡君的品阶。”
对于这个品阶,太后觉得是不错的:一来凭着顾菀的护驾之心,担得上这个品阶;二来这个品阶并不算高、每年拿的俸禄也不多,符合靖北王府义女的身份,既能体现靖北王府对皇上的谦卑恭顺,亦能体现皇上对靖北王府的看重爱护。
见顾菀要出声拒绝,靖北王妃便出声道:“方才莞娘已经应了我,要认我作义母,如今可是不许拒绝反悔的。”
顾菀就要开口,正巧李公公拿着拂尘进来道:“太后娘娘,您要的点心送过来了。”
太后望着顾菀三人一笑:“起了大早,又闹了半天,哀家还有些累,用几口点心便进去小憩一会儿——你们就去偏厅用点心吧,等锦安带着圣旨回来了,再叫哀家出来。王妃可不要怪哀家招待不周。”
“太后娘娘说笑了。”靖北王妃正想与顾菀私下说两句话,当下就微笑着应下。
李嬷嬷扶了太后去后头的美人塌上歇息,后头跟着两个端食盒的小宫女。
“奴婢刚刚看顾二小姐的模样,是真心想要推辞封地与品阶呢。”李嬷嬷附在太后耳边颇为惊讶:要是让她捡着靖北王妃义女这个大便宜,她当下就会毫不推辞地接受。
太后面色淡然,轻声道:“就要真心才好呢。”
莫约靖北王妃和康阳郡主也是看中真心这一点。
等到了偏厅,顾菀就率先说道:“臣女能作王妃的义女,已经是修来的福气了,哪里能再受品阶与郡主的封地呢?”
“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靖北王妃认真又温柔地盯着顾菀的眼睛:“你于我是救命之恩,我不能同别人言说,已经是委屈你了,这区区一个六品乡君之位,你自然是当得起的。况且你回京后也没有同旁人提及我,不知道帮我省去了多少的麻烦呢。”
康阳郡主坐在顾菀左手,闻言点头:“菀妹妹,我的封地是南州,底下有十几个乡县,分几个给你是绰绰有余的。且南州近几年的年贡都占着头等,皇上莫约有些后悔了。”
与其让皇上日日后悔分出这块作为封地,还不如主动分出一些,让皇上不那么惦念着。
顾菀仍想拒绝。
她是想登高掌权、以此报复蓝氏与镇国公,可她亦有自信,不需品阶封地,只靠肃王妃之位、和靖北王妃交好这一点,她就能徐徐图谋,完成此事。
这样滚烫炽热的感谢,顾菀还未触碰,就想缩回手。
有点像小时候,她于冰雪中跪在蓝氏院子前。
——因为她擅自出府为袁氏寻找大夫,蓝氏便罚了她在雪中跪上一个时辰。
有个老仆婢见顾菀手脚冻得发紫不忍心,将屋中小小的炭盆拿了过来,想给她暖一暖。
炭盆很烫热,在密密的雪花中冒着热烟,放到地上时,还有冰雪融化的滋啦声。
可顾菀不想去触碰。
她年幼早慧,自然知道,若是她接受了老仆婢的好意,蓝氏便有借口让她多跪一会儿,老仆婢也逃不了责罚。
何须如此。
靖北王妃在顾菀略微出神的这一瞬,紧紧握住了顾菀的手。
她掌心温度滚烫,似冬日里的炭盆。
却不似顾菀幼年那样遥不可及,而是触手可握。
“莞娘,你不用负担太重,这是你应得的。”靖北王妃将声音放轻,呵气一般说出后半句话:“若实在不行,莞娘,你就当再帮一次我与康阳罢。”
这话让顾菀微微有些愣住。
常嬷嬷及时去偏厅门口站着。
再抬眼时,康阳郡主有些灰白的面庞映入顾菀眼底:“母妃与我半月前得到消息,皇后娘娘想求得皇上圣旨,将我指给太子作正妃。原先我和母妃不以为然,直到见太子去景州坐镇和李太师病重之事,才重新重视起来。”
稍稍喘一口气,康阳郡主接着小声道:“景州那边太子坐镇不过是虚名,实际由徐将军指挥,解决山匪之患不过是时间问题。而李太师是李丞相之父,亦是李皇后的祖父,有一品虚爵,自然也有死前上最后一本折子的权利,但李氏年轻一辈的男子,要么已有官位,要么还未到年龄。”
话说到这,顾菀也就明白了过来:皇后想让康阳郡主做太子妃,看中的就是靖北王府手中的兵权。可这样一来,就是让靖北王府架在了权力的火堆之上,给予皇上无穷的猜忌和威胁。所以一开始不以为然,是因为知晓皇上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但李太师官高病重,族中并无男子可推荐为荫官,极有可能将为太子择取家世好的太子妃放到最后的折子上头,加上太子带了平定山匪的功劳回来……情况并不算妙。
撇去这些朝堂之事不谈,只看太子的品行,就绝对配不上康阳郡主。
“莞娘,皇上虽然嘴上不说,我却知道,他一直是忌惮靖北王府的。惟有利用姻亲,才能稍缓猜忌。”靖北王妃握着顾菀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接着轻声道:“我早就知道,屿儿和宝儿至少要有一个和王室结亲,可宝儿的夫君决不能是太子!”
“你要是接受了品阶与封地,在皇上心中就是大半个靖北王府的女儿了,你又与肃王结亲……宝儿的婚事也就能暂缓一些了。”
起码会缓上一两年,否则出了两位接连和靖北王府相关的皇子妃,岂非是太显赫了?
与此同时,顾菀想得更深了些:王妃与郡主说的都是实话,但并非没有解决的法子。
此番与她说这些话,有六七成都是想劝她接下这份感谢之礼。
“母妃与姐姐都这样说,莞娘也不好再说旁的了。”顾菀长呼一口气,应了下来:“只能感谢母妃与姐姐,往后定将视作骨血亲人。”
见王妃和郡主双双愣住,顾菀便抿唇道:“莞娘提前改口了,还请不要告诉太后娘娘。”
“不过,母妃与姐姐放心,永福公主的事情尚有影响,太子的婚事应当不会那么快的。”顾菀软声安慰着,心头却想起了另一个人。
……顾莲,她的好嫡姐,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嫁给太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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