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痣—— by令疏
令疏  发于:2023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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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秦管家和老亲王的轿辇,皇上心口的怒气微微散去了一些。
不消片刻,他就走到寿康宫的门口,听见从里面传来老亲王扯起的难听嗓门:“顾小姐, 你怎地不说话了?”
“顾小姐,不要害怕, 也不要因为受到肃王的威逼利诱而改口。有本王护着你, 你只管开口承认这些信件是你所写, 等会儿本王就会向皇上请求赐婚!”
老亲王说完这话, 就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顾菀, 心中翻涌起即将获得胜利的激动。
不想忽然看到有一抹阴影从背后将自己笼住,更有如泰山之石般沉稳的声线压来:“亲王,朕正好要召见你入宫,不妨你已经到了皇宫中了。”
“既然如此,朕就问一问你,昨晚为何雇佣山匪、夜闯祈国寺,意图掳掠顾二小姐,并在过程中使得太后公主受到惊吓?”
老亲王登然是面色大变,从方才势在必得的激动,变成惶恐如大祸临头的怂惧。
他是知道刑部尚书并非是白吃饭的,在审讯犯人上格外有自己的手段,却没有想到速度竟然如此之迅速,只用了短短几个时辰,就让那群山匪吐出了真话。
山匪果真是没骨气的一群废物!
他先顾不上别的,赶紧回头对皇上行了礼,然后轻颤道:“皇上,昨夜那是误会……请皇上容微臣解释几句。”
老亲王是真怕此时皇上继承了先帝的性子,先把他给拖下去一顿行刑,最后屈打成招。
皇后听了皇上的话,行礼的同时有些一头雾水。
她是知道昨晚太后遇刺之事的,只是听见太后毫发无伤,永福又一直在哭,就没有第一时间回宫。可如今听皇上的语气,竟是老亲王为主使?老亲王昨晚找上她的时候,可没有说这一点呀?
直到此时此刻,皇后才有点后知后觉:她莫约,是被老亲王坑了一道。
太后闻言则是惊诧中带着放心欣喜。
放心的是并非有人要刺杀她,可见暂时没有对皇权虎视眈眈之人,皇上的皇位还是很稳固的。欣喜的,便是老亲王居然自己作死,她可以趁此机会,将在京中嚣张多年的老亲王给按下去了!且方才皇上说的这话,亦可以证明顾菀的清白。
极快地反应过来后,太后一拍桌子,扬声问道:“亲王!你方才口口声声说,顾二小姐与你早就互生情愫,心悦于你。既然如此,那为何亲王要雇佣山匪掳掠顾二小姐,不应该顾二小姐自愿跟着你走么?”
一旁的顾菀极轻地松了一口气。
她方才在看完信后,故意做出震惊后沉默不语的模样,一是为了迷惑老亲王、也可以为接下来的情形做铺垫,二是拖延时间,等着皇上与肃王赶到。
顾菀知道,在京城中出了刺杀太后之事,皇上定会大怒,然后让刑部在极短地时间内查明真相。最晚便是早朝后,皇上就会知晓真相,然后匆匆到寿康宫来。
老亲王随着皇后入宫,想来个先发制人。
不过是自作聪明,往火药炉子上撞罢了。
指尖捻过手中的信件,顾菀的心思漫出去了些许。
不知琥珀留在府中,能不能及时阻止蓝氏和顾莲的最后一盆脏水……
悄悄抬眼时,顾菀一眼就对上了谢锦安那双好看潋滟的桃花眸子。
目光灼灼,藏着要溢出来的担忧与关切。
眸光含情间,眼睛便向会说话似的,对顾菀说:
“阿菀,我相信你。”
“阿菀,不要担心。”
心尖上漫过一股温泉流水一样的滚热。
顾菀看着谢锦安的眼眸,情不自禁地也弯了弯眉眼,一双秋水荡漾出层层地涟漪。
她回道:
“我知道你信我”
“我不担心”
她也算筹谋已久,便是为了今日。顾菀有自信,能在今日将老亲王这个后顾之忧解决掉。
只是要辛苦肃王为她担心了。
面对太后的询问,老亲王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几滴冷汗。
许久未曾动过的脑子在此刻飞速转动,老亲王梗着脖子,嘴中急急道:“太后明鉴,顾二小姐自然是愿意跟着本王走的!只是怕遭到镇国公府和肃王的恶意阻拦,所以才派了人悄悄趁着夜色去祈国寺,想将顾小姐护送到亲王府上的!”
这一番话说下来,老亲王开头还有些结巴,到后面就说得越发顺畅,甚至因为要掩盖住撒谎的心虚,嗓门也越来越大:“可谁知,顾小姐竟是未曾和信上说好的那样,随着微臣的人离开,反而将事情闹大,如今也是翻脸不认人!”
“还请皇上为微臣作主呀!”老亲王一下子扑到皇上面前,假装抹泪:“微臣活了这大几十年,第一回 想对人真心,不想却是被骗了感情。”
皇上冷漠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险些要蹭到自己龙袍上的老亲王,眼中闪过几分不耐烦和厌恶。
他的看法和太后是一样的:在这天底下,除非又聋又瞎,否则瞧着老亲王和肃王两个人,谁会选老亲王?肃王虽有些不争气,但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又怎么会比旁人差?
要真有人选,他这个皇位就当场让出去!
“亲王倒真是说得如同真事一般。”谢锦安用目光安抚了顾菀后,便看向老亲王,面上头一回露出不屑的冷笑:“就先当事情如同亲王说的一样,那我想问问亲王,若要护送顾小姐,派遣府上的侍卫就可以了,为何要特意雇佣山匪,还随身携带利器?”
“到底是亲王根本没和顾小姐说好……还是亲王其实,也顺带对皇祖母有不臣之心?”
皇上眼中微微一动,显然是被谢锦安说动了一点心思。
老亲王自然荒.淫无道,可若是他有了一点点篡权夺位的心思……那这一层荒唐,岂不是他最好的掩护色?
见话题竟然又到了太后的身上,暗指自己仍有刺杀太后的嫌疑,老亲王当下就急了眼,却无法立刻有理有据的驳斥。
因为他从踏进寿康宫起,都在说谎话。
“肃王!古人云,君子不夺人所好!你不但对长辈横刀夺爱,如今还强词夺理,想要污蔑长辈!”老亲王瞪起眼睛,伸出手指着谢锦安,恶声恶气的说话同时,嘴中咬死了那些信件:“不论肃王你如何说,那些我与她来往的信件可是不能否认的!”
说罢,他又将手指向了顾菀:“方才她一看到那些信,就一直沉默不语,可想而知是在想如何狡辩!”
讲到这里,老亲王又恢复了些信心,往前两步抱住皇上的腿,堪称声泪俱下:“微臣恳请皇上,去查一查这些书信,全是微臣与顾小姐的来往情话。微臣之所以昨晚一时糊涂,惊扰了太后娘娘,也全都是因为顾小姐勾.引的缘故!”
“微臣曾经对皇上有救命之恩,皇上可要相信微臣呀!”
瞧着老亲王的模样,已经不像是一朝的亲王了。
反而像那等为老不尊、耍无赖之徒。
谢锦安听完,俊面上的冷笑中掺杂了讥讽。
他最喜欢……老亲王这样自寻死路的人了,都不用他开口推波助澜,稍微引一引,便主动跳到悬崖那里了。
他的父皇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或者说,他登基这几十年来,表现得重情重义,令天下人称颂。
所以为了当年的救命之恩,皇上升了老亲王爵位,赐了丹书铁券,任由他在京城中胡闹,压下了不知多少弹劾老亲王的折子。
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情义,也是用老亲王的荒.淫衬托自己的贤名。
老亲王也因此顺风顺水几十年。
可老亲王忘了,任何人的容忍都是有限度的,遑论万人之上的皇帝。
景州山匪肆虐,百姓受苦;永福公主事发,皇室威严受损。
皇上正需要一个……能重新提升自身威严、在百姓中形象的契机。
或许为国为民大义灭亲,处置对自己有恩,但对百姓有害的老亲王,就是个不错的机会。
皇上略低了头,看着老亲王沟壑纵横的哭脸,只眼神平静,似乎没有半点波动。
背在背后的一双龙手,却是稍稍屈了起来,有些不耐烦地转了转自己的扳指。
谢锦安眼神一瞥,与叶嘉屿对了个视线。
他昨晚从御书房出来后,请叶嘉屿今日帮他一个忙。
叶嘉屿即时拱手上前:“皇上,亲王殿下如此哭求,微臣觉着查一查这些信件也好。”
“毕竟有的时候,信件是可以伪造的。”
“若亲王殿下真受信件蛊惑,而顾二小姐并未写信,那祈国寺一事,可就另有主谋了。”
这话说得未有偏颇,也勉强地、暂时地全了老亲王的面子,皇上就点了刑部尚书:“孙涛,你和世子一块去查验一番。”
与此同时,顾菀与谢锦安同时垂下眼帘,心中流转过相同的念头:
盼着她/他的安排顺顺当当地进行。

◎他信顾菀,从始至终,从未怀疑◎
在慎刑司见了秦管家, 得知信件来往的途径之后,叶嘉屿和刑部尚书直奔镇国公府。
还分了人前往第一封信的转交人——天香园的老鸨。
镇国公府的人自从半夜老亲王来了之后,可谓是人人一夜未眠。
连老夫人都被吵了起来, 从而也知道了几分蓝氏的所作所为。
此刻正捂着心口让太医整治。
“孙尚书、叶世子。”镇国公早朝时请了假,枯坐一宿的他面色青白,挤出的圆滑笑容也格外难看:“不知是为了何事而来?”
刑部尚书简略地讲了几句皇宫发生的事情,便道:“不知国公爷, 可知道和老亲王府信件来往的事情?”
镇国公作出一脸惊诧的模样:“是吗?不过我今日请假,发觉府中有小厮偷偷地揣着东西出府,我正在清查这件事情呢。”
叶嘉屿则在一旁道:“国公,咱们奉命而来,既然搜查到与府上有关, 就不免要搜查后院了——那些信件, 都是出自女子之手,许是和府上女眷有关。不知国公可同意,又是否会打扰到老夫人和夫人?”
“尚书和世子尽管派人搜查就是。我也正想知道,我为人正派、教育子女时也要求为身持正, 究竟有没有顺利地教育到子女身上。”想起脸上还有巴掌印的蓝氏,镇国公神色就冷了许多,但还是十分认真地将戏演完,然后吩咐管家, 将后院的女眷请到祠堂处去。
随后,他又热情地招呼刑部尚书和叶嘉屿用茶, 眼角余光瞥着前来搜查的侍卫, 鱼贯而入进入后院。
心中微微一紧。
昨夜他彻夜逼问蓝氏, 并且将后院封锁。
直到顾菀房中的琥珀, 当场抓获顾萱房中的艾草, 鬼鬼祟祟地要将一封信放到顾菀桌上。
他拆开一看,几乎要气死过去——是老亲王亲笔,语气亲昵地写了祈国寺之事。
镇国公也猜出了几分老亲王的打算:指镇国公欺骗于他,谋取荣华富贵。
若这封信没被发现,被搜查出来,可就坐实了顾菀与老亲王早有私情!
不仅顾菀名声坏了,他的其余几个女儿无法嫁给有力的姻亲,坏了家族的前程,是大事情!
镇国公原打算的,就是将这信件烧毁,力保住顾菀,也保住镇国公府的其他人。
他这二女儿与靖北王妃、康阳郡主、柔安公主都有交情,可不能就这样被毁掉。
可后来,镇国公从琥珀那儿得知,太后对顾菀亦是另眼相看,甚至要亲自见一见,指不定要给顾菀赐一门风光的婚事。
镇国公便换了主意:不、不能,他得将二女儿清清白白地保出来,才能对镇国公的前途最为有利。
既然如此,就要将旁人的目光,完完全全转换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比如……在这场信件交流中,最不可或缺的三女儿,顾萱。
他目光最为短浅、脾性最为冲动、已经因为落水而让家族名声受损的三女儿。
一个有“多疑症”的病人,做出什么事情,都可以让人理解的。
搜寻的侍卫动作极快,很快便从后园中找到了线索。
出乎镇国公的意料,除了他亲手放在顾萱房中的信件,还有几张练字的纸,上头整整齐齐地写着秀丽的字迹。
“这是在顾三小姐房中发现的。”领头侍卫将东西呈给了叶嘉屿和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看过后,便清了清嗓子,看向镇国公:“国公,恐怕要劳烦您和三小姐进宫一趟了。”
“这是自然。”镇国公面色带笑,须臾转为苦恼:“只是,我这三女儿素有病症,恐要先喝一碗安神汤,防止惊着皇上与太后。”
刑部尚书点头,让镇国公下去先安抚安抚顾萱。
一炷香后,镇国公携了浑身颤抖、眼睛发红的顾萱出来。
一行人朝着皇宫中快速行进。
刑部尚书和叶嘉屿奉命出宫搜查后,寿康宫就安静了许多。
皇上走到太后右边下首坐下,原先扒住皇上不放的老亲王也平静下来,坐在皇上的下首。
“锦安,顾小姐,也坐罢。”太后此时心绪安然许多,目光扫过老亲王时,就似在看一个即将坏掉的物件,再也挑不起她任何的情绪。
照着顺序,谢锦安应当坐在老亲王对面。
谢锦安抬头看了一眼,谢恩后就毫不犹豫地选了应是顾菀对面的座位。
皇上见后,神色微动,似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皇后倒是有些跃跃欲试要说教,却被皇上的一个冷眼扫了回去,赶紧琢磨起等会儿如何与皇上解释。
但是顾菀没有动。
她仍是握着书信,站在正殿中央。
“阿菀?”谢锦安以为顾菀是被今日老亲王这一闹腾给惊着了,不由得低低唤了一声。
少年的嗓音清澈微哑,如蜿蜒浸着松竹的小溪汨汨。
不经意间就由耳入心,朗朗沁人心扉。
顾菀的眼睫浓密卷翘,轻轻颤抖时,就像蝴蝶的翅膀。
她望向谢锦安,心底划过一瞬的犹豫。
一位性子娇柔、被无故污蔑的姑娘,应当怯怯地盼着皇上圣明、查明真相,还给清白。
而不是颇为镇定地大胆为自己证明。
一瞬过后,顾菀遵着原先的计划,向皇上与太后行礼:“禀告皇上与太后娘娘,其实不用派遣人手去搜查,臣女有一个自证清白的法子。”
太后与皇上双双露出惊讶的神色,老亲王和皇后面上则是深深地不可置信。
顾菀微微扬起下巴,露出纤细的颈脖,整个人如同春日里的絮柳,娇弱无依。
可她的神情却透露着一股镇定,似狂风中的一簇芦苇,即便被压弯了腰,也有一股独特又柔软的坚韧。
“亲王殿下方才说臣女心虚,证据便是臣女看见书信后就沉默不言。”顾菀将那些书信展开,玫瑰般娇艳的面上绽开几分笑意:“臣女方才之所以沉默,是因为打开前,亲王殿下口口声声称这些信件乃臣女亲笔所写。但臣女打开看后,却发觉这上头的字迹,并非是臣女的。”
“所以臣女在震惊之下,便无言了片刻。”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顾菀身上,里头饱含着不可思议、疑惑与惊异。
谢锦安微微一怔,眨了眨眼睛,惊讶地望向顾菀。
他让惊羽查得清楚,那些信件就是镇国公府的夫人并大小姐三小姐用来污蔑阿菀的。上头的字迹,自然也是仿了阿菀的字迹的。
昨晚他在搜查的侍卫中布置了人手,重点就是搜查顾萱的房间。
因他知道镇国公外强中干,面对这样棘手的困境,很大可能会推出一个并不重要的人来保全镇国公府。管家小厮之流,根本不会让皇上相信;而正妻嫡女若是暴露,镇国公府便要往下坠落——所以镇国公会舍弃顾萱。
谢锦安也吩咐了惊羽,让他将先前从顾萱桌上,拿走的几张临摹纸放了回去。
再加上老亲王送回去的那封信,如此便是证据确凿。
他家阿菀清清白白。
现在骤然听闻顾菀的话,谢锦安漂亮的眸子中都漾满了惊讶。
难道……镇国公夫人犯了大错误,让顾萱临摹错了旁人的字迹?
顶着众人眼中的哗然,顾菀眼中有清澈的冰雪:“臣女并不敢欺骗皇上与太后——臣女愿意当场写一段信上的话,以便做对比。”
老亲王几乎要拍案而起,对顾菀怒斥:“你胡说!不要妄图狡辩迷惑皇上!”
“罗寿,将顾小姐需要的东西准备好。”皇上用寒凉的目光将老亲王给按了下去,对着罗公公吩咐道:“再让人将藏书阁的章女官给叫来,朕记得她很擅长辨认字迹。”
罗公公办事的速度极快,不过是一盏茶都不到的功夫,桌子纸张砚台和章女官,都一个不落地送到皇上面前了。
皇上对顾菀和气道:“顾二小姐便写罢。”
顾菀行礼道谢,上前便要挽袖磨墨,有个人却已经先了她一步。
——谢锦安快步上前,抿着薄唇,低垂眉眼,伸出手为顾菀磨墨。
他的手白皙略有薄茧,指节分明,筋脉因使力而微凸。
趁着墨玉般润泽的墨锭,格外赏心悦目。
谢锦安此举,便是在明晃晃地向众人表明:
他信顾菀,从始至终,从未怀疑。
太后神色很是欣慰:只看两人相知互信的模样,她便要帮着这门婚事顺利。世间万千不如意、无良人,碰见一个合心合意、能相互扶持的,真是太不容易了。
皇上依旧是平静无波,无痕的镜面底下,却闪过一分动容。
皇后从前就看谢锦安不爽,如今亦看不起顾菀,更是被这一幕刺痛了眼睛。此刻就维持着表面的端庄,在心中怒骂以平息恼怒。
老亲王面色就更是难堪:他原先还想,等肃王信了他,转头嫌弃起顾菀,对他而言就更是好事。
但他不曾想,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肃王竟然还是不曾有疑!
七月中旬的京城如火般炙热,寿康宫中早早便在各个角落摆放了冰盆,再由专门的宫女执扇扇风,为主子们送来凉爽的冷风。
凉风阵阵不息,顾菀却忽然觉得自己似在烈日头下站着,浑身泛起淡淡的热气,似乎下一秒就要变得炽热滚烫。
她挽起袖子,露出如羊脂玉般的一截手腕,伸手取过毛笔。
“多谢王爷。”
顾菀的声音如浸在蜜水里,温软中泛着甜气。

◎可顾萱,不是正巧是个病人么◎
叶嘉屿、刑部尚书、镇国公和顾萱等人赶到寿康宫时, 便见正殿中央摆了一张梨花木的方桌。
肃王站于梨花木方桌的的一侧,侧容俊美,长眉微凝, 薄唇轻抿,整个人像是摆脱了从前从骨子中透露出来的不羁,变得沉肃起来。惟有一双桃花眸子仍透着鲜活,专心致志、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垂首写字的女子。
女子背对于他们, 只能看见乌黑光亮的青丝发髻、袅袅盈盈的婉转细腰,似是一朵娇花。
俊面少年郎,纤身女娇娥。
两人就是站在那里,便成了一副美好且养眼的画卷。
很有琴瑟和鸣、岁月静好的意味。
来不及细看,他们纷纷向皇上太后请安。
请安声渐渐落下后, 顾菀也停了笔。
然后, 她抬首,不自觉与谢锦安对视一瞬,勾起一缕浅浅笑意的同时,神色轻松地将刚写完的纸呈到皇上面前:“臣女写好了, 还请皇上与太后娘娘过目。”
谢锦安则是拿起老亲王带来的信件原件,与顾菀并肩而立,将信件奉上以作对比。
心中悄悄回想着方才看顾菀写信的场景:
原来阿菀生得妩弱,提笔写字的时候, 手腕运转间却有一股子沉稳之气。写出来的字也不同于闺秀们常见的秀气,而是端庄中蕴含着几分浑厚豪气, 横折撇捺圆润又不失棱角。
是柔软中带着坚韧劲道的字。
唔, 阿菀的字和他的字有点像呢。
这便是天生一对的巧合了。
谢锦安的眼睛漾过几分笑意。
皇上自然看见了, 心底就是一叹:他这三儿子……的确是喜欢这顾二小姐。
“章女官, 你来瞧一瞧。”皇上一眼扫去, 就将这两份风格迥异的字迹纳入眼底,心中已经有了偏向的一方,但看着往自己这边一脸焦急、勾着下巴想看清楚的老亲王,皇上最终还是决定走个流程,将两张纸交给了章女官。
然后递了个安心的给太后,对皇后的目光恍若未见。
章女官一身儒雅文气,此刻就领命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面色在看到的那一瞬闪过惊异。
她擅长辨认字迹。
因着这项本事,她总是被皇上信任,被悄悄地点去御前数次。
她也很擅长置身事外,从而在多年的后宫争斗中安稳隐身至今。
章女官原以为,罗公公急召她来寿康宫,是碰见了什么大难题,并且是后宫中地位颇重的主子牵扯其中。
谁想竟全都没猜中……而且,这两份字迹完全是不一样的,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一眼看出来。
不过这话章女官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是皇上生性谨慎,才会这般处事完全。
装作认真地研究了片刻之后,章女官将纸张放到罗公公的手上,对着皇上行礼:“回禀皇上,臣已经辨认过了,这两张纸上的字迹完全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章女官的话音还未落,老亲王已经是暴跳如雷:“绝对不可能!你是不是收了肃王或是旁人的贿赂,联合他们诬陷本王!”
说罢,他就疾步上前,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牛,怒气冲冲地从罗公公手上夺过那两张纸,仔细比对着。然而第一眼,老亲王的手就微微颤动起来,整个人似在冬日里淋了一场雨,迅速僵硬起来。
“不、这不可能……”老亲王的嘴唇蠕动,低低地、反复地念着这些话,从被激怒的状态变成了微微的惊恐:“这怎么可能不是她写的?”
方才他嘴硬强辩,已经是他的强弩之末了。此刻看着手上明晃晃的证据,老亲王不由得微微慌神:难道他之前全都推断错了?镇国公是想着卖女儿,但是从来没告诉过顾菀,只单方面仿着顾菀的名义来诱着他上钩?甚至,十分愚蠢地,在写信时没有模仿顾菀的笔迹?
顾菀心中愈加轻松,神情中仍是沉稳为主。此刻她微微咬住唇瓣,拧起细眉,便要顺着早就想好的话开口。
但却被身边的人抢先了一步。
“亲王既然咬定这信件是阿菀所写,则必然是知道它定从镇国公府出来的缘故。”谢锦安心中一动,似是触到了什么,扬起长眉,开玩笑似的说道:“可镇国公府并不只有顾二小姐一位姑娘……”
顾菀手指微屈,将到了嘴边的话不动声色地咽下去,转而化为一缕松快的愉悦:从今日来看,她与肃王在某一方面,可以算得上是心有灵犀了。
只肃王是不经意的举动,却是能帮她许多——许多话若是全都由着她说出来,哪怕多说一个字,或许都会被皇上怀疑,此刻她的辩白究竟是事实如此,还是早有预谋。
还好……有肃王。
“请皇上明察,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收受贿赂。”章女官听了老亲王的话,立刻下跪叩首,苍白着面庞对皇上说道。
皇上一挥手让她起身,然后将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在镇国公身上:“既然顾二小姐已经自证清白,说明这信并非是她写,那朕可要好好问一问,这些信件究竟是何处而来的。”
刑部尚书立刻会意上前,汇报道:“回皇上,微臣与世子奉命,前去镇国公府调查。在镇国公的配合之下,微臣与世子将整个镇国公府都搜查了一遍,最后在府上顾三小姐的闺房中,发现了落款为老亲王的信件。”
“另外,顾三小姐的书桌之上,微臣的属下也发现了几张用来练字的纸张,上头和信件上的字迹十分相像,也一并带过来了。”
叶嘉屿顺着皇帝的眼神,将搜过来的练字纸送到章女官的手上,老亲王的信件则是呈交给皇帝。
章女官看过后便道:“皇上,这练字纸和信件上的字,全为一人所写。”
太后听到这里,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她转头去看皇上,却看见了皇上盯着信件颇为难看的神情。
“皇帝,哀家也想看一看上头写了什么?”太后让李嬷嬷将信件给拿了过来。
“不堪入目之言,还请母后千万不要动怒。”皇上揉了揉眉心,目光极为厌恶地盯着眼前的老亲王看了片刻,旋即淡淡道:“朕还没有审完事情,还请亲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罢。”
省得在这里碍眼。
太后粗略地将信件从头扫到尾,被上头老亲王所写的油腻调.情之语深深地恶心住,亦为老亲王的轻狂感到恼怒。
她冷笑一声:“不亏是有丹书铁券的亲王殿下,将强闯皇家寺院说得这般简单,也不讲咱们朝廷设定的婚嫁法律放在心上,可当真是……威风极了!”
皇上见此情状,不由得又道了一声“母后息怒”,这才将眼睛落在镇国公和后面恨不得缩到地上的顾萱身上。
他心中对于此事已经有了判断,但总要问完所有参与的人、都施以处罚才是应当的。
身为皇帝,他是颇为享受这个过程的。
镇国公在朝堂当差多年,涨了多少本事不说,对于皇帝的目光可是一等一的敏锐。
当皇帝的目光才看到他的头发丝时,他就立刻拉着顾萱跪下,口中道:“微臣治家不严,不能及时察觉女儿情思,导致如今大祸,恳请皇上降罪!”
说完这一句,镇国公就将匆匆打好的腹稿缓缓道来:
原是顾萱在闺中读过老亲王的诗句,于是在心中生出了倾慕之心。日日夜夜的累积之下,就情不自禁地向老亲王写信诉说,期盼得到老亲王的垂怜。又因听闻老亲王身边的美人无数,顾萱自觉自己的容颜并非绝佳,便借用了二姐,也就是顾菀的姓名,好与老亲王长久联系,期盼日久生情。为着不露馅,顾萱不光在名姓上写的是顾菀,信中所提到的行程,亦是用的顾菀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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