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新皇后贤德宽厚,慈心悯下,这对她们这些失了宠爱,只能在深宫了此残生的人来说,已经是个十分幸运的结局了。
点点莲花漏未央,乍寒如水透罗裳。谁怜金井梧桐露,一夜鸳鸯瓦上霜。
这一夜,有人欢喜无限,有人慨叹释然,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彻夜难眠。
僖贵妃正在验看十阿哥的夏装,疲倦的打了个呵欠,端嫔默默在小佛堂的灵位前供上三炷香,继续跪下礼佛,对远处震天的礼乐声恍若未闻。
惠妃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恨不能用枕头捂住耳朵,好再也不去想坤宁宫中又有了新皇后!不用去想这个皇后是多大的一个劲敌!
宜妃倚在窗边看着天边的明月枯坐,连自己都分不清心中的想法。
说恨,偶尔想起来会突然恨的咬牙切齿,可过后想想又好像后继乏力——毕竟皇后也没针对过她什么。
可是说释怀,她又做不到又像荣妃那样释怀。
晓天残月,对坐无言。
当无数女人共同拥有一个男人,不管是为了情爱、为了子女还是为了权力和利益,一个人的成功注定映照着无数人的失意。
看得开的,学会给自己找乐子,许是能熬得不那么苦。
看不开的,一旦钻进了牛角尖,将那点儿争权夺利的妄想当做救命的稻草,明知无望,却已经再也撒不开手了。
合卺夜过后,太和殿举办了盛大且热闹的国宴,在玄烨答谢过皇后的父兄族属、王公大臣、外国使节后,整个大婚终于顺顺利利的结束了。
不得不说,仪式感这个东西还是挺重要的。
至少大婚过后,沈菡感觉自己以往总是藏在心里的那点儿患得患失,好像突然少了许多。
而重新从玄烨耳中听到“菡菡”这个称呼,也让沈菡仿佛了却了一件记挂许久的心事,整个人宛如新生,透着一股子安然和自在。
连雅利奇都看出了沈菡超乎寻常的好心情:“额娘,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沈菡笑道:“咱们要回园子了,额娘当然很开心啊!”
她抱起腿边撒娇的花花揉搓:“你阿玛从南面找来了几个会做淮扬菜的厨子,额娘还叫南府排了好几出新戏,等回了园子咱们到御舟上,边吃船菜边看戏好不好?”
雅利奇也跟着开心起来:“好啊好啊!我还想去骑马,之前还答应要叫嫂嫂们来参加马球赛呢!”
“好,回去咱们就开马球赛!”
她也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感觉筋都懒了。
花花被揉搓烦了,几乎要张嘴给她一口:“喵!”
沈菡连忙低头亲亲它,花花不耐烦地一爪子推开,跳下去跑了。
春暖花开,晴云碧树。
山清水秀的畅春园仿佛连空气中都充满着风的气息,这让在紫禁城憋了几个月的众人瞬间觉得身心舒畅。
玄烨:“忙了这么长时间,可算是回来了。朕先去前面把事情理一理,过两天朕带着你和闺女出去转一转,咱们好好歇歇。”
沈菡正在收拾行李,随口道:“好,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有的是乐子玩儿。”
这是真的,畅春园处处是景,好玩儿的多得是。
安顿完的第二天,沈菡就带雅利奇去了西边的马场跑马:“麒麟也好久没能出来跑一跑了,你阿玛说波斯又进贡了四匹马,这次和之前的成年马不同,是年幼的小马,咱们过去看看,你要是喜欢,额娘给你讨一匹来!”
雅利奇:“好啊好啊!”
雅利奇的马术学得很不错,但上驷院那么多匹马,雅利奇却一直没有挑中自己专属的坐骑。
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她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这些马都不是属于我的,和我没有缘分,我要找一匹一眼看过去就属于我的。”
缘分?现在这么小的孩子都会讲缘分了吗?
沈菡也不知道闺女的标准是什么,不过喜欢不喜欢本就不好勉强,也就由她去了。
玄烨这个女儿奴就更加了,早就说了一定要给雅利奇找一匹绝佳的良驹,每年蒙古贡马送到,除了太子,剩下的都先紧着她挑。
母女二人到了马场附近,却发现里面正热闹的很,彷佛是在赛马?
雅利奇一眼看到了场边坐着胤禛,扯了扯沈菡的袖子:“额娘,四哥在那呢!”
胤禛也在苏培盛的示意下发现了额娘和妹妹,起身过来:“额娘!”
沈菡望着狼烟动地的马场:“你们今天下午没有骑射课吗?怎么在这儿赛马?”
胤禛刚要说话,雅利奇却瞧见了场中一马当先,把所有人远远甩在身后的少年,她伸手用马鞭一指:“四哥,那是谁?”
少年座下是一匹通体黢黑的骏马, 体型高大健硕,四肢强健有力,一看就是神驹。
他手持缰绳, 几乎是半立在马上,以远远超出身后众人的速度在场上飞驰着。
胤禛介绍道:“那是博尔济吉特·策棱。”
多伦会盟之后,喀尔喀蒙古的局势逐渐稳定,开始认可大清的统治。
策棱所属的这一支博尔济吉特氏是元太祖忽必烈的后裔, 今年初,策棱的祖母格楚勒王妃带着策棱及其弟弟恭格喇布坦从塔米尔入朝, 正式归顺了大清。
胤禛:“汗阿玛授策棱为轻骑都尉,在京里给他祖母和母亲赐了宅子, 并准许他入内廷受教, 他们的属部也都划入了察哈尔镶黄旗。”
哦, 沈菡想起来了, 玄烨之前是说过这么一回事, 说有一支成吉思汗的后人前来归顺,还赞赏过这家的长子。
原来他把人叫进园子来给皇子做伴读了……
——不得不说,确实气质不凡, 十分英武。
策棱今年才十四岁, 但赛马竟能胜过诸多比他年长, 从小受‘精英教育’的阿哥。她记得玄烨当时还夸过他的身手和箭术。
胤禛显然也对策棱很是欣赏:“策棱的骑术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师傅手把手在马场里教的,他却是从小在草原上长大, 跟着部族沙场奔袭练出来的,根本不能比。”
他们学习骑术只是为了长本事,策棱练骑术却是为了在草原上, 在战乱中更好的活下去,纵马奔驰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本能。
他们本就是两种生存环境中的人, 有什么好攀比的。
不过无逸斋的诸位宗室伴读和某些阿哥们显然不和胤禛一个想法。
策棱的突然到来,就像一群圈养长大的幼兽中,突然窜进来一只天生天养的野兽。幼兽们本能地感到排斥,不自觉地就想挑衅野兽,确认自己在这个领地内的权威。
沈菡看了看场上输掉比赛后不甘心的大阿哥,心下了然。
大阿哥上战场,虽然也吃了不少苦头,但身为皇子,他只需坐镇帅帐,并不用亲自上战场厮杀。
而喀尔喀蒙古却在数年间屡屡遭到准噶尔的烧杀抢掠,全民皆兵。
策棱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仇恨是什么滋味,手刃敌人是什么感觉。
在这样一个少年眼中,养尊处优的皇子们估计和细皮嫩肉的小少爷差不了许多。
场上众人已经发现了皇后的凤驾,纷纷下马过来。
胤祥虽然也输给了策棱,但他丝毫不介意——四哥说得对,这是个多好的人才啊,值得结交!
他伸手搭到策棱的肩上:“是我皇额娘来了,走,我帮你介绍!”
策棱来到近前行礼,单膝跪下朗声道:“臣博尔济吉特策棱,参见皇后娘娘,臣代父祖及部众,叩请皇后金安!”
他看起来十分稳重成熟,清朗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不属于少年的沙哑音色。
沈菡叫起后上下打量了两眼——略带黝黑的小麦肤色,与一众白皙的皇子阿哥站在一起尤为显眼。身姿挺拔笔直,比她身旁的胤禛还要高一些。
许是一路风霜赶路至京的缘故,他的面容略显沧桑。不过细看之下,沈菡发现他的五官生得很清隽,长眉秀目,鼻梁挺直,是个十分英俊的少年。
策棱注意到了皇后身侧的少女,看这个打扮与年纪……他恭敬地行礼:“见过五公主。”
雅利奇从小长在宫闱,畅春园里只有她的亲兄弟、堂兄弟,从兄弟,宗室的远亲,她很少能见到同龄的非血亲异性。
策棱是第一个被玄烨获准入园受教的‘外男’,而且此人显然与她往日见到的少年气质皆不相同。
雅利奇好奇地冲他笑了笑:“不必多礼。”
沈菡原本是想带雅利奇跑马的,但眼下这么多人在,显然并不合适。沈菡想了想,决定直接带雅利奇去看波斯贡马。
胤禛和胤祥知道妹妹要挑马,很自然地跟了过来,胤祥还顺手拉上了策棱:“策棱从小在马群里混,对马最熟,让他帮你挑!”
中午玄烨回来后问起来:“听说你们上午去了马厩那边?”
沈菡把小十一抱出来交给奶娘,小十一扯着她的袖子不愿意走:“不牙不牙!”
沈菡笑着逗他:“补牙?补谁的牙呀?小傻瓜!”
玄烨抱过儿子:“让他在这儿待着吧,不碍事。”
沈菡想起刚才他的问题:“雅利奇不是一直没挑到喜欢的马吗,听说波斯来了贡马,我带她过去看看喜不喜欢。”
玄烨想起来:“哦,对,是送来了几匹小马,不过那马太烈了,她驯不了,小心伤着她。”
沈菡也知道,可谁让这马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呢?
雅利奇只看了一眼,就瞧中了最后走出来的那匹白金色小母马,当即就想过去驯马,好险被沈菡拉住了——她哪儿敢让闺女亲自驯马,万一坠马怎么办?!
玄烨把小十一放到榻上,递给他一个小布球:“真瞧中了?”
这可不太好办,这马前前后后很多人自告奋勇驯过,都没成功。
沈菡看了他一眼:“倒也不是没人能驯,那个博尔吉济特策棱……”
玄烨正和儿子玩儿‘你递给我,我递给你’的游戏,闻言手上一顿:“策棱怎么了?”
沈菡面上的神色有些奇怪,语气莫测道:“策棱这孩子很能耐啊……”
雅利奇想要这马,但上驷院众骑师屡战屡败后已经没人敢尝试了。
但这不旁边还站着一位从小就和马打交道的‘勇士‘吗?
恰逢部族刚刚依附大清,策棱又是初来乍到刚进园子,不管是为了部族还是为了自己,只要是聪明人,都不该放过这个表现忠心好机会。
沈菡:“策棱今天帮着驯马,让那马甩下来好几回都没说要放弃,反而愈战愈勇。最后那小马被他搞得实在是精疲力竭,虽然还没有完全驯服,但我看这马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不过他自己看着也挺惨的。
沈菡意味深长道:“策棱可是给你闺女许诺了,说三日之内必能拿下这匹马。”
雅利奇当时听了很高兴:“真的吗?”
策棱与马纠缠了这么久,满身泥土草叶,看着有些狼狈。
不过听到公主问话,他仍是一板一眼地恭敬答道:“是,臣保证,三日后必将此马献与公主。”
策棱的面上很平静,并没有什么骄矜得意之色——他也不觉得驯个马有什么好骄傲的,这只是他必须要完成的一件任务罢了。
沈菡当时就有些明白了玄烨欣赏他的原因——这是一头幼狼,而且是一头将来能成长为狼王的幼狼。
而且,这显然还是一个很识时务,或者说很聪明的“忠臣”。
他的部族被噶尔丹肆虐,他从小在战火之中随着部众迁徙,见识了人世间最悲惨的生离死别,所以他比谁都懂得‘胜者为王’的丛林法则。
而大清帮他报了这血海深仇,战胜了噶尔丹后又接受了他们部族的效忠。
所以,这头幼狼归顺了他认可的王。
不过,玄烨为什么把这样一个外姓少年留在园子教养,就叫沈菡免不了深思了。
玄烨听完点点头:“他既说是能拿下,那就没什么问题,朕调查过,此人身手了得,区区一匹马,应该还难不住他。”
有句老话叫三岁看老,其实不无道理,何况策棱并不是只有三岁。
玄烨:“此子自幼熟读兵书,很小便开始随着部族将士上阵杀敌。”
喀尔喀蒙古多年饱受准噶尔侵袭,几乎全民皆兵。虽然策棱当时年小力弱,不能亲临阵前手刃敌军,但据他的族人说,他经常在营中出谋划策,常有智计。
这话或许有些吹嘘的成分在里头,但也可以从侧面看出策棱在族人中威信不俗。
蒙古男子大多发育甚早,策棱自十岁抽条猛长,很快就不愿意再龟缩营帐,开始亲自带兵上马厮杀。
虽然他的部族最终因为实力太弱被噶尔丹绞杀,但策棱本人却仍不失为一员虎将。
玄烨接受了喀尔喀部落的归顺,在殿前觐见时一眼就注意到了在祖母身后静静站着的策棱。
玄烨与这少年闲聊了一会儿,发现他不但熟读兵法,对汉学竟也有所涉猎,且成熟稳重,在御前对答如流,也不见骄矜之色。
这在他这个年纪来说十分难得,所以玄烨颇为欣赏此人。
沈菡静静地听他说完,面无表情道:“所以呢?”
和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太朴轩中。
雅丽奇完全不知道父母正在围绕博尔吉济特策棱产生讨论——她根本没开窍,对这些事情可以说毫无敏感度。
雅利奇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漂亮的波斯小马上,根本无暇在意其他。
雅利奇一边和姐姐们用午膳,一边说起上午的事,提到终于找到了喜欢的坐骑,雅利奇非常开心:“是一匹白金色的小母马,特别漂亮!只是性子烈,还没有驯服。”
乌云珠:“是不是之前说的波斯贡马?我听说他们那儿的马和咱们这边的都不一样?”
布尔和也很好奇,听说南苑之前又几匹,不过只能看不能骑,后来都被汗阿玛赏人了。
雅利奇见姐姐对波斯贡马感兴趣,用完膳便兴奋地带她们去马厩看马:“不知道还在不在,因为上午有个人说要帮我驯马,可能牵走了……”
话还没说完,三人就看到了正在草地上骑着小白马的策棱。
雅丽奇眼睛一亮:“竟然这么快就收服了?”
乌云珠:“那是谁?”
她远远打量了一番,这打扮和气质一看就不是下人,但也不像园子里的阿哥,看衣裳和身形倒像是蒙古那边的人。
雅丽奇介绍道:“他叫博尔济吉特策棱,是喀尔喀部的台吉,他们部族新近归顺,阿玛留他在园子里做伴读了。上午我和额娘过来挑马,他正好在和哥哥们赛马,六哥就拉他一起来了,四哥说他很懂驭马。”
喀尔喀部的台吉……
乌云珠和布尔和对视一眼,心情有些微妙。
她们都是要抚蒙的,平日对蒙古方面的消息也格外敏感。喀尔喀现在的形式,她们两个必有一个要嫁去喀尔喀。这时候园子里来人……
不过随着策棱慢慢走近,两人都发现了——这人好像年纪并不大?身材倒是挺高,但看脸还嫩得很。
策棱看到了来人,下马近前给三位公主请安。几人正要说话,策棱见雅利奇似乎想要靠近小马,连忙伸手一拦:“公主,不可!”
雅利奇停下脚步, 不解地看向策棱:“怎么了?刚才不是可以骑了吗?
策棱摇头:“虽然它现在不再抗拒臣坐上去,但实际上这马并没有被彻底驯服,生人贸然靠近, 恐它会尥蹶子。”
果然,他话音刚落,小马看到三个陌生人靠近,嘴里开始不满地出气, 蹄子也开始踹地,策棱连忙把马拽开。
乌云珠和布尔和也赶紧上前护着妹妹后退:“你先不要过去, 小心伤着。”
雅利奇遗憾地看了看被拽进马厩的小马:“那还要多久我才能靠近它呢?”
这个策棱还是有把握的:“臣既然和公主保证了三日内必能驯服,那么三日后便一定会给公主一个交代, 若不能完成公主之命, 到时臣任凭公主责罚!”
啊?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啦……
雅利奇摆摆手:“不用不用, 其实驯服不了也没什么, 大不了我再继续找就是了。”
雅利奇看策棱身上还沾着草叶、手上也有些细微的划痕, 有些不好意思:“你一直都在这里没回去吗?”
那岂不是连午饭都没吃?
乌云珠和布尔和站在不远处看着雅利奇和策棱交谈,都没有上前干涉,只是远远陪着雅利奇。
布尔和:“我看这人虽然生得高大, 但看面相和气质还青涩得很, 应当年纪不大。”
乌云珠对朝里的消息比较敏感, 已经对上了号:“这应该是格楚勒王妃的孙子,听说今年只有十四岁。”
十四岁……
这个年纪和她们两人都不太匹配, 汗阿玛是不大可能指一个年龄比公主小的男子做额驸的。
布尔和看向那边氛围还不错的雅利奇和策棱:“难道……是五妹?”
汗阿玛总不会无缘无故留这么个毫无血缘的外男在园子里教养,喀尔喀形势如此,策棱又是这种身份, 两人都难免会往‘培养额驸’的方向猜想。
可是宫里一直都默认雅利奇是不需要远嫁的啊?
乌云珠摇摇头:“不好说,若汗阿玛真有此意……首先皇额娘那关就不好过。”
皇额娘拿着雅利奇多么要紧谁都知道, 即便汗阿玛改了主意,想说服皇额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布尔和想了想:“其实,大姐和二姐来信说,嫁到蒙古以后,除了想家,她们待得还挺自在的。”
汗阿玛挑额附的眼光还不错,大姐姐的额附十分能干,为人谦和,二姐姐的额附是血亲,自幼多有交际,两人与额附过得都还不错。再加上蒙古没有那么多礼教束缚,她们的生活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坏。
这叫一直恐惧抚蒙的布尔和安心很多。
她小声道:“可惜就是回来一趟不容易,见不到额娘,不然其实嫁去蒙古,说不定比在京中纠缠这些琐事日子还要舒服些。”
谁说不是呢?
乌云珠看了看对着小马笑得毫无心事的雅利奇:“五妹还小,我看汗阿玛也不见得就有这个意思,再看看吧。”
其实叫乌云珠来看,嫁到喀尔喀部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一来,喀尔喀势力不比科尔沁,又是战败后依附大清,底气不足,待大清的公主必定比科尔沁恭敬。
二来,听说喀尔喀部现在是策棱的祖母当家掌权,可见其部族风气十分开明,公主的自由度更高。
天高海阔,有什么不好呢?
可惜,皇额娘虽然性格疏阔开朗,平日教导她们也一再强调当公主要自己立起来,要放开眼界,不要受制于人。
但到了雅利奇身上却完全是两种做派,恨不能一直把雅利奇放在眼皮子底下护着,好像雅利奇根本长不大一般。
乌云珠心道,或许这就是当局者迷吧?
就像她的额娘,明明知道她并不软弱,却还是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她吃亏。
不得不说,乌云珠对周围的人事看得还是很清楚的。
沈菡就是有点儿当局者迷的意思。
她现在就一个想法——就算博尔济吉特策棱的长相、能力、人品、才学都很不错,小小年纪,大将之风已现。
可、是、那、又、怎、么、样!
和她们母女没关系!
沈菡语气生硬道:“我们早就说好了,雅丽奇不必抚蒙!”
果然男人的鬼话不可信,早知道就该要一封圣旨留着!
沈菡不傻,她很清楚,喀尔喀蒙古内附,玄烨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巩固漠南的局势。
之前大公主和二公主分别嫁去了科尔沁和巴林部,等喀尔喀局势稳定后,大清必定还要嫁一个公主去喀尔喀,作为对喀尔喀忠心归附的奖励和联姻。
策棱显然是个不错的额驸人选。
论地位,他是部族的少主,论他本人的素质,恐怕京里没几个贵族子弟能比得过他。
可沈菡不稀罕!
如果嫁人之后不能让女儿留在身边,就算他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女婿,就算他英武到能媲美少年的霍去病,她都不稀罕!
这个远嫁的公主是谁都行,绝对不能是雅利奇!
一想到闺女要遭遇危机,沈菡也顾不上冷静思考什么对策,她直接看向玄烨,目光之中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我承认,我就是自私,就是虚伪!我做不到一个大公无私的贤后。我的女儿,绝不远嫁!”
哪怕要跟“皇帝”大吵一架,她也绝不退让!
玄烨:“……”
他还是头一次见沈菡发这么大的火儿,听她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关键是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沈菡心道你用不着说,这么多年夫妻,你那点儿心思我难道还能看不出来?
两人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静默半晌,玄烨无奈道:“菡菡,朕不是那个意思。”
沈菡仍旧浑身紧绷:“那你是什么意思?”
玄烨瞧她这副警惕带刺的样子,突然笑了。
真是,原来逼急了也不是那么温顺的吗?他早就觉得以她的本性来看,她不该是个温柔没脾气的人。
果然,内里还是带着利刺的,只是藏的还挺深……
玄烨伸手想把沈菡揽过来,沈菡推了两下——少跟她来这套!
玄烨好声好气地哄她:“我不对,怪我没说清楚,你先别生气,听我给你解释。”
雅丽奇是她们唯一的女儿,他怎么舍得逼她远嫁呢?
玄烨:“朕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养了那么多年的掌上明珠,难道朕就舍得她受委屈吗?”
沈菡听到这话,心里那股怒气多少缓和了一点儿,不过她还是没说话,板着脸等他解释。
玄烨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腮帮子:“这世上也就是你了,还敢给朕脸色看。”
沈菡才不怕他,撑起气势问道:“那你说实话,到底是不是想把咱们闺女嫁给这个策棱!”
玄烨斟酌了一下:“想法是有那么一点儿,但朕只是前些日子见完人之后觉得还不错,并没有想那么远。”
其实玄烨在见到策棱之前,根本从未考虑过雅丽奇的婚事。
——公主一般都在二十岁左右出嫁,雅丽奇才十岁,现在就说额附人选实在太早了。
但突然冒出这么个人品出众年纪相当的人来,玄烨动个念头也很正常:“朕只是想着留下再看看,还没谱呢。”
要不是她眼睛太利看出来了,玄烨根本没打算说。
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说服沈菡,她本能地抗拒带着‘蒙古’两个字的后备人选:“天下这么大,人品出众的有的是,就非得看他?”
又不是只剩了他一个好男人,没别的可选,她就不信非要叫闺女远嫁才能找到好女婿。
提起这个,玄烨忍不住叹气:“有的是?不见得吧……”
清溪书屋里两口子为了女儿的婚事你来我往,横道上的兄弟两个也在讨论这事儿。
胤禛说起今天赛马一事,问胤祥:“你可难得主动结交什么人,怎么对着策棱这么热情?”
胤禛很了解胤祥,他确实是个外热内也热的脾气不错,但为人热情善交际,和真正看上眼想要深入交往,称兄道弟是两码事。
胤祥不缺好兄弟,以往可很少见他对外人这么积极。
胤祥一愣,很热情吗?
他静静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是……
胤禛看他神色奇怪:“怎么了?是有什么事?”
胤祥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咳,哥,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去年佟家那个舜安颜不是伤着了吗……那是我打的。”
打的还不轻,过年舜安颜都没进宫,这次众人都回园子读书,他也没来。
胤禛一愣,有些吃惊:“他那不是落马摔的吗?”
因为阿玛平素十分厚待佟家,多年下来,养的这家人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舜安颜作为佟国维的长子长孙,在园子里也一贯趾高气扬,像老五、老七和老八这种平素比较低调,母族又不强势的,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不过他还算识时务,对着年长的几位皇子还算恭敬,胤禛不明白胤祥怎么会和舜安颜起冲突,难道是舜安颜冲撞了他?
胤祥冷笑:“他要是真有那个胆子敢跟我正面来,我还能赞一声也算有些胆量!可惜他不过是个小人,只会背地里动些恶心人的心思!”
事情说起来也巧。
之前大公主和二公主接连出嫁,后来园子里又开始给皇子选福晋,来来回回都是婚嫁和秀女,无逸斋的阿哥也都是青春期的年纪,男孩子聚在一起,免不了就要议论这方面的话题。
但他们议论男女之事没什么,千不该万不该,竟敢把主意打到雅利奇的头上!
京里的世家都能猜到,以皇后和五公主的宠爱,五公主将来大概率不会抚蒙。这对京里的豪门世家来说可是件大好处,以五公主的圣宠,谁娶了她,以后一辈子不愁了。
胤祥不过是回屋拿东西,想着抄个近路饶了个圈儿走,结果正撞见舜安颜守着几个人大放厥词。
舜安颜满脸得意:“……五公主将来必定是要嫁到佟家来的,我玛法已经说了,等公主到了及笄之龄就给皇上上折子!皇上素来最重母家,必定不会驳我玛法!”
胤祥瞬间怒火冲天:“放肆!”
他直接抽刀出鞘,对着舜安颜就砍过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诋毁五公主的清誉!”
舜安颜显然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对着手下小弟跟班炫耀一番,竟会当场被六阿哥撞见,瞬间就慌了。
旁边众人虽然巴结佟家,但更不敢得罪六阿哥啊!只能一边躲闪一边规劝:“六爷息怒!六爷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个屁!
这种以下犯上的狗奴才,不过仗着阿玛对孝康皇后的情分和顾念竟敢编排公主,留着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