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功成名就了,见太子情势不好, 就想跑路?
索额图:“去给你姐姐传信, 让她盯一盯伊桑阿平日的行动和府里的往来。”
伊桑阿对他们的底细太了解了, 虽说有姻亲关系和太子在,他不至于这么快调转枪口, 但他们也该尽快防备起来,免得被人抄了底细。
第二天,索额图亲自去了无逸斋请见太子。
胤礽正在为了御稻的折子发愁, 汗阿玛提的有些突然,胤礽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 不知这折子到底应该从什么角度下手,才能叫汗阿玛满意。
胤礽这几天琢磨了几个法子,自觉还算不错,只是他没有正经办过差事,不知道是否可行。
索额图过来请见,胤礽正好顺便问问他的意思:“孤想着,推广良种若想见实效,一要靠当地县令实心任职,二要靠百姓们的勤恳耕作,不若在试点的府县实行奖励制度,将御稻推广的实绩纳入府县官员的考绩之中……”
索额图见太子对这事的态度如此积极,有些意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殿下,昨日皇上已经下旨,将首批试种地点定在了山东。”
胤礽跃跃欲试的心情一顿,山东。
索额图又道:“推广御稻的种植并非易事,皇上既然已经圈定了山东,便是有意要将此事交给佛伦和明党安排。”
至于皇上让太子写折子,在索额图看来,这不过是出于安抚罢了,毕竟皇上总不能将太子与朝政完全隔绝开来。
胤礽听明白了,索额图并不想让索党插手此事,而且他认为汗阿玛可能也并不希望自己插手此事。
胤礽停顿片刻,竟也无法反驳……是啊,良种是汗阿玛费心培育出来的,这是汗阿玛的功绩。
而他是太子,“储”君,朝上谁都可以站出来接这个差事,唯独他不行。
瞬间,胤礽原本因为玄烨交办政务而兴奋的心情宛如被浇了一盆冷水,迅速沉寂下去。
胤礽攥着手里的折子望着窗外呆立着,半晌才重新捡起自己的思路继续道:“……虽说如此,但皇上一向重视农桑,皇上能用十年培育御稻,心里对此事必定是极为看重的。御稻一事,利在百姓,功在千秋。孤身为太子,为此事出力理所应当。何况此乃国事,任何人都不该因一己之私横加干涉阻挠……”
胤礽很清楚,汗阿玛能容忍朝堂的党争、包容朝臣的小心思和争权夺利,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不耽误他办大事。
所以依他之见,哪怕此事已经交给明党操持,索党也不能干看着不出力,该做的都要好好做,尤其不能使绊子。
索额图完全没想到太子竟是这么想的,这与他之前的打算完全不同:“太子爷……”
胤礽抬眼使了个眼色,索额图话音一顿,往窗外看了一眼,继而话风一转:“……太子说的是,是奴才见识浅了。既然殿下是这么个意思,那咱们自然都听殿下的。”
几日后,九经三事殿。
玄烨正和明珠等人议事,顾问行却突然从外面进来了:“万岁,高三燮到了。”
玄烨点点头,很自然道:“叫他进来吧。”
底下的明珠等人虽然听不到上面高三燮对皇上说的些什么,但高三燮是皇上安排伺候太子的太监他们还是知道的。
明珠心里犯嘀咕,皇上当着他们的面传高三燮回话?这是什么意思?
玄烨听高三燮说完,面色十分温和:“知道了,朕中午让膳房做了一道太子爱吃的烧鹿尾,这会儿火候应该差不多了,你直接捎回去给太子吧。”
“嗻。”
高三燮退下后,玄烨继续和明珠商议在山东推广御稻的事:“此事当慎重,切勿失之操切,强逼百姓……对了!”
玄烨拿出一份折子:“太子公忠体国,一片爱民之心,之前上的折子里想了几个推广的好法子,朕觉得不错,正好人都在这儿,咱们商量看看是否可行……”
众人议完事退出九经三事殿,紧接着就在班房里围上了明珠:“明相,您说这……”
皇上是什么意思啊?干嘛突然提起太子,难道是想把这事儿交给太子主理?
明珠淡淡道:“太子乃国之储君,关心农桑大事理所应当,便是皇上将差事交给太子,我等只管听请凭太子吩咐就是。”
不过明珠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太大,皇上提起太子的态度,不像是要给太子差事,倒像是……通知?表态?
明珠反复琢磨了琢磨皇上的话,太子公心为民……这是不说太子和索党不会在这件事上给他们使绊子,所以他们可惜尽管放开手去干?
明珠有些举棋不定,他让人给佛伦传信:“告诉佛伦,此事至关紧要,叫他一定要亲自下去盯着底下的人,切勿大意。”
皇上能信太子,明珠却不敢信索额图,还是小心为妙。
胤礽收到皇上赏的烧鹿尾面上自然十分高兴,他并没有问高三燮皇上为什么传他过去,只是笑着对他道:“你辛苦了,中午赏你一道燕窝鸡丝,去歇歇脚吧,两个时辰后再来伺候。”
高三燮跪下谢恩:“是,奴才谢主子爷赏。”
清溪书屋。
雅利奇提着马鞭急匆匆地往外跑:“额娘,我走了!”
沈菡正在忙着准备亲蚕礼的事,一时没反应过来:“哎,等等!你去哪?今天没课吗?
她上下打量一眼女儿,怎么一身骑装?
雅利奇高兴道:“今天休沐,策棱说要教我骑马!”
策棱之前很顺利地收服了那匹波斯贡马,雅利奇高兴极了,琢磨了半天,最后给这匹小母马起了一个很大气的名字——追风!
不过策棱收服了追风,却不代表雅利奇就能顺利骑上去了,追风认策棱,可不认雅利奇。想要追风承认雅利奇是主人,两人还有的耗呢。
沈菡:“……”
嗯……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很复杂。
雅利奇正在兴头上,根本没多想,和额娘说完转身就带着人走了,留下老母亲兀自待在原地纠结,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可是女儿还没开窍,她怎么阻止呢?
而且她自己也没想好到底该不该阻止,要不要接受策棱做准女婿。
沈菡正在进行‘到底该不该把早恋扼杀在摇篮里’的思想斗争,那边紫裳进来通报:“主子,四阿哥来了。”
沈菡回神:“哦,让他进来吧。”
胤禛是来跟额娘请示的——他想出宫。
这可有些突然,沈菡不明所以:“嗯?什么意思,你想去哪?”
玄烨并没有对年长的阿哥设门禁,要是想出去,找人来说一声,自己带上人和牌子出去就行了。除非是出远门,否则没必要来请示。
胤禛犹豫了一下:“我是想着去山东走一趟,可能要去一段时间,所以过来问问您的意思。”
沈菡放下手里的事宜单,认真听儿子讲:“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胤禛摇头:“不是,只是前两天阿玛来了无逸斋,说起了上次御稻一事,讲到接下来要开始推广,让我们上个条陈阐述想法。我斟酌了好几天,还是觉得缺乏实地调查无从下笔,只参照农书里的内容又太过宽泛虚浮,写出来的东西根本不切实际。听说阿玛已经圈定了山东做试点,所以我想亲自过去看一看。”
哦,写论文缺数据,沈菡明白了:“可你对农事也不甚了解,去山东……你是想看些什么呢?”
胤禛初步打算是想要实地考察一下山东的土地、田亩、百姓的种植习惯、收成、对新作物的想法等等:“具体都需要些什么我现在还不是太清楚,但我想着到地方上看一看,肯定比坐在屋子里收获要多,写得东西也更实在可行。”
儿子有这种探索实践的精神和想法是好事,值得鼓励,不过么……
沈菡问他:“那你是打算以什么身份去呢?皇子还是普通人,是否要知会当地的官员?”
胤禛显然是早就考虑过了:“儿子并不想以皇子的身份过去。”
他并非不知世情,地方接驾,不管接的是皇帝还是皇子,都是十分劳民伤财的事。
胤禛:“而且以皇子的身份过去,恐怕收获甚微。我想看的是当地真实的风俗民情,农民的生活状况,而不是官员汇报或者特地做出来的官面文章。”
沈菡细眉微蹙:“所以你想微服私访?但你可知道,白龙鱼服,隐姓潜名,对皇子来说是件极险之事。倘或途中遇到小辈不识高低者,你要如何处置?”
微服私访可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简单。
若是带的人多了,地方官员又不都是傻子,人家自有消息来源,未必不清楚朝中发生的事。一看你身份不简单,上下一打听,要摸清底细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若是带的人少了,万一遇到危险呢?
沈菡对于胤禛这样冲动仓促的决定很不看好,微服私访这种事根本不现实:“虽然咱们平日总说外面现在是太平盛世,但实际上,真正的民间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太平。就在前几个月,你阿玛刚收到消息,说山东那边儿有一伙儿悍匪,人数众多,竟已在境内盘踞数年而不为人知……”
这伙人不但占山为王,据山险扎营建寨,拦路杀人劫财,且与当地县官勾结多年,几乎成了当地的土皇帝。
这么多年多少被害的家破人亡的人家想要逃出他们的手心上告朝廷,全都被灭了口。
还是佛伦调任山东巡抚后习惯亲自走访各县,这才发现了端倪。
沈菡:“你阿玛收到消息后,接连派了三波人马,才将将平定了匪患,拿下了与其勾结的县官。刑部如今还在为这案子忙得焦头烂额,单是这些年被乱匪夺财害命的过路客商和百姓就不知有多少,也不知何时才能理清……”
这种事在古代简直不要太常见,俗话说天高皇帝远,一个满脸写着“我有钱、我不是一般人”的皇子,只带着几个人出去满世界乱跑,真不好说会遇上什么事。
沈菡问胤禛:“如果真有万一,你遭遇了不测,便是亮明身份,你能笃定旁人一定不敢动你吗?”
真绑了你,不管杀了还是放了你,他们都得诛九族,何不赌一把,毁尸灭迹?
胤禛:“……”他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么细。
第228章 耐心
沈菡看出来了, 胤禛这是接到玄烨给的功课,一时热血上头,没多想就冲过来请命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胤禛, 不是额娘拦着你办正经事,额娘也很支持你去外面多看一看民生百态,做些实事。但你现在不是个孩子了,考虑事情不能再凭着一时的热血义气, 而应该顾全到事情的方方面面。白龙鱼服,便是你安全到了地方, 但不表明身份,你又如何调取当地衙门的各种档案文献?再有, 一村一世界, 村民们大多排外, 你一个陌生面孔, 用什么理由跑到人家地头上转悠呢?”
不把你当歹人打出来算好的了。
胤禛让额娘问的哑口无言, 面上露出几分窘迫:“……儿子,儿子没想这么多。”
沈菡直白道:“那你就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你若是想请旨出去, 就要拿出能说服我放你出去的万全计划, 让我知道你对路上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都做好了打算, 不会出现意外。不然,就算我这里心软答应了你, 你阿玛能答应吗?”
沈菡一般对孩子奉行的都是鼓励式教育,很少这么不给面子,开口反驳孩子们的想法。
但自从上次听到胤禛和玄烨的一番对话, 沈菡就发现胤禛说话做事有点儿过于“理想化”,特别想当然。
她也不知这是不是因为孩子到了青春期, 还是少年想法总是比较多?反正他考虑事情特别感性,脾气也变得有点儿急。
这不太好,急则生乱,乱中出错。在后宫里混尚且不该急、不能乱,何况朝堂?
沈菡点了点儿子:“务实是你的好处,但缺乏耐心却是你的短处。同样是为民做事,你阿玛培育一个稻种花了足足十年的时间,为了推广它,使之有益于百姓,已经做好了穷尽一生,收获甚微的准备。你呢?你觉得换做是你,以你现在的脾气,又能等几年呢?”
胤禛头一次在额娘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但额娘说得有道理。他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大事,急着想借此机会向阿玛展示自己的才干,却丢掉了谨慎和耐心。
胤禛起身行礼:“儿子思虑不慎,失于焦躁,请额娘恕罪。”
沈菡看他知错了,了拍他的肩:“额娘没有怪你,你明白就行了。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多看看你阿玛在一些事上都是怎么做的。如果最后你还是想出去,直接去请示你阿玛,只要你能说服他,额娘再无二话,马上给你打点行装。”
胤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是,儿子告退。”
回到书斋后,胤禛坐在书案前看着桌上厚厚的一摞农书有些懊恼——他这次一定让额娘失望了吧……
明明他刚刚对额娘发下宏愿,立志要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却连最基本的耐心和周全都没有做好,实在愧对父母和顾先生一直以来的教导。
胤禛心情沮丧地翻开眼前的《农政全书》默默研究起来,好高骛远要不得,他还是先安心读书吧。
玄烨回来后听沈菡说起这事后反倒很高兴:“我说怎么别人的折子都交了,老四的却迟迟交不上来,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能有这个心是好事,打击他做什么?”
他倒是很喜欢胤禛这个性格,不爱纸上谈兵,也不喜欢空谈大话,凡事必要了解个清楚明白,务实。
沈菡却道:“我没说他务实不对,办事较真儿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他最近性子有点儿急躁了,不够沉稳。有想法虽是好事,可是在朝廷里做事不能那么只凭理想。这世上利国利民的想法多了去了,但动动嘴皮子容易,真正执行起来却很复杂。”
沈菡自己掌管宫务后学会了很多事,其中最深刻的就两点——谨慎、务实。
有时候上面人异想天开冒出一个新想法,明明出发点是好的,但最后落到下面,真还不如无为而治来的清净有效。
沈菡想起有件事还没告诉他:“上次我不是想让人查一查宫里太监有没有贪污受贿、克扣底下份例的事吗?结果后来顾问行接过去查,谁知竟查出了我这里的季泉借此事收受贿赂,包庇犯罪太监!”
这事说起来就叫沈菡生气!
早知道她就不叫自己人去查了!谁能想到底下的太监为了掩盖罪行花招儿百出,不但有拿银子想买通季泉的,竟然还有搜罗良家女子献给季泉当小妾的!
沈菡生气倒不是因为查出季泉有损自己的面子,而是实实在在被这事恶心到了:“敬事房查出来,季泉在宫外不但有处五进的大宅子,娶了妻子,还纳了三房小妾!”
她知道宫中有宫女、姑姑、嬷嬷与太监对食。
如果双方真的建立在你情我愿,女方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这个人,不在乎对方的情况,那沈菡觉得这种她没有立场反对这种个人选择。
但若是宫女被太监逼迫威胁,那必须得严惩!
之前七夕节,李玉就曾报上来说,说园子里抓住了一对幽会的小情侣,过来请示沈菡应该怎么处置。
沈菡让李玉把那个宫女玉姐儿传来问了两句。
玉姐儿起先是很忐忑的,但见皇后好像没有问罪的意思,只是问她是不是自愿的。
沈菡:“你不要害怕,如果有人强迫你,你只管大胆说出来,我自然会为你做主。”
玉姐儿犹豫了一下,见皇后慈爱温和,终于忍不住吐实道:“回主子娘娘,奴婢是自愿的。”
玉姐儿的经历说起来也很简单:“奴婢的阿玛额娘去得早,奴婢打小是在叔叔家里长大的。”
玉姐儿的生父母活着的时候,她也过了两天好日子,可是到了叔叔家后,叔母刻薄强势,叔叔懦弱无能,寄人篱下的日子就苦得多了。
吃不饱饭是常态,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干活,深更半夜才能饿着肚子睡觉。
要不是隶属上三旗包衣,得以参加小选留在宫里当了宫女,她要么是被磋磨死,要么就是被叔母说给能得到最大采礼的人家,没有娘家依靠,也不知最后会有什么下场。
玉姐儿说得诚恳又感激:“多亏主子娘娘恩德,奴婢在园子里每日都能吃饱饭,每季还有两套新衣裳,料子又舒服又漂亮,奴婢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饭,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求娘娘恩典留奴婢在宫里伺候一辈子吧!奴婢要是出了宫,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沈菡有点儿明白了,这姑娘大约从进了宫就没想过要出去嫁人。她母亲去得早,可能她对‘健全的男人’和太监之间区别也不是很懂?
沈菡犹豫了一下:“即便是想留在宫里,也很不必如此。”
内务府每年都会统计到了年纪应该放出宫嫁人的宫女,但沈菡最近查到这里面的水也很深。
但凡是想出去的,如果没有主子撑腰发话,就需要自己打通关系,否则可能会被人拖着。
若是不想出去,可能也需要找找关系,甚至有的宫女是为了留下安排个好去处委身太监。
总之就是走也不容易,留也不容易。
沈菡以为玉姐也是如此,她已经开始彻查宫中这些藏污纳垢之事,倒不必再为了这种事委屈自己。
结果玉姐儿却摇了摇头:“娘娘明鉴,张大毛只是管林木的太监,奴婢和他对食只是图他人好、老实,不会欺负奴婢,并不是为了别的。”
玉姐儿想得很清楚,她的姿色在宫女中还算不错的,若是想留在宫里一辈子,只靠自己一个人是不行的,容易引人觊觎,而且自己过日子也孤单。
张大毛大小是个管事,人长得虽不太秀气,但也算周正。他脾气软一点儿不要紧,自己脾气强硬就行。反正结成了对食,其他人看他们就是两口子,两人互相帮称着,就不容易被人欺负。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对她很好。
男人其实都一样,是不是太监有什么关系?她叔叔倒是个健全的男人,但却是窝囊废一个,眼睁睁看着她被叔母磋磨却不闻不问,还不如护着她的大毛呢!
沈菡:“……”
合着这姑娘打算的还挺明白的。
既然是人家自己的决定,沈菡就不好干涉什么了,便也由她们去了。
不过这事儿也让她意识到了宫人们的生态与现实状况。
之前大婚仪之后,玄烨颁诏大赦天下,沈菡就和玄烨商量着,用中宫笺表把宫女出宫的年纪从三十岁降到了二十五岁,当时宫里宫外一片赞颂之声,夸赞沈菡贤德。
不过如今看来,有些宫女家境困苦,可能觉得与其出宫受苦,不如留在宫里衣食无忧。
看来什么政策都不能一刀切,还是有待完善啊!
扯远了。
沈菡继续说季泉纳平民女子为妻妾的事:“枉我平日觉得自己还算警醒,没想到自己身边竟也生出这种灯下黑的事情!外头的女子不似宫女困锁深宫别无选择,必定不是自愿嫁给太监为妻的。可恨我给了他权力,竟反倒成了助纣为虐的工具,最后害了这几个女孩子。”
要不是她起意探查底下太监的底细,这事根本不会发生。
这让沈菡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哪怕高位者只是善意的动一动小手指,可能都会有无数处在阶级最底层的人,命运受到牵连,而他们无法保证这种牵连是好的还是坏的。
而当一个人为此家破人亡,即便补偿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沈菡叹了口气:“就像这几个女子,她们都是汉女,一旦嫁过太监,哪怕我现在发现了此事,惩治了一干拿她们人生不当回事的人,也找地方安置了她们。可她们被毁掉的人生,却再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沈菡半是反思,半是慨叹:“胤禛这个脾气……哎,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更像你,但最近我却发现,可能是平日受我的影响太大了,他有一部分很像我。”
他们母子都活得太理想了,对人对事的要求也都太高。他们看不惯甚至排斥这个世界的阴暗面,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去改造这个世界,想让它变得更符合自己的要求和想象。
但其实这可能吗?不可能啊!
沈菡已经逐渐认识到了这种脾气的坏处——试错成本太大了。
她只是在后宫折腾,出了问题伤害范围有限,可胤禛要是“理想”过头,他的每一次试错成本可能会变得极其沉重。
沈菡坚决道:“所以这事儿他必须得改!不能再这样了。身为皇子,做事应该谨慎周全,而不是动不动就头脑发热,想一出是一出。”
越是走得高,越应该慎重地做每一个决定。
玄烨:“……”
他觉得她自己这个想法其实也是又受了底下人的刺激,头脑发热想起来的?
不过玄烨也没反驳,菡菡说得也有道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政者,什么时候都不该忘了百姓的不易,只凭一腔热血做事。
玄烨递给沈菡一杯热茶:“行,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这事儿你不用操心,朕来想办法就是了。”
不过玄烨的教导思路显然和沈菡完全不一样——他直接把胤祉和胤禛给扔到山东去了。
玄烨把两个儿子叫来,也没多说什么缘由,直接开口让他们去山东盯着御稻的事:“这眼看就快到播种的日子了,朕不放心那边的情况,你们两个带上人,亲自护送御稻的种子过去,在那看着他们下种,等收割完再回来。”
第229章 无力
胤禛听到玄烨的话后, 立马喜上眉梢——肯定是额娘帮他和阿玛说情了!阿玛竟然真的放他出去办差了!
原本额娘之前那样说,他还以为这次没戏了呢!
胤祉则是满脸问号,有些措手不及, 怎么突然就要去山东?他对农事一窍不通啊!
他看向旁边神情激动的胤禛,悄悄使了个眼色——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奈何胤禛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注意,一心只想着差事了。汗阿玛说叫他们去送种子, 那他们还能干别的吗?
玄烨瞧了瞧胤禛,显然知道他的脾气, 继续道:“到了地方上,许你们便宜行事。朕虽然只圈了十个县做试点, 但你们要是有能耐, 大可往其他府县推广, 若有不决之事, 可寻山东巡抚佛伦商量。”
胤禛稚嫩青涩的面容上全是干劲儿, 他踌躇满志道:“儿子明白了,汗阿玛放心!儿子一定能办好这件差事!”
这是阿玛交办给他的第一件差事,他是绝不会让阿玛失望的。
眼神被无视的胤祉:“……汗阿玛放心。”
他要赶紧回去看看书斋里有没有农事方面的书, 他虽然爱看书, 但对这些东西是真的不感兴趣。
还有, 老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胤禛一出门就被胤祉叫住追问, 这才想起三哥还不知道,他把之前自己请旨的事情说了:“不过当时额娘没同意,我还以为没戏了, 正打算去户部找两个熟悉农事的郎官问问。”
胤祉:“……”
你去请的旨,为什么汗阿玛还要把我一起派出去?我又没去请旨。
胤禛却挺高兴有个兄弟跟自己一起去:“咱们都是头一回办差, 就个伴儿多好,也省得底下官员看咱们面嫩,背地里弄鬼。”
行吧,胤祉虽不通农事,但也知道这差事要紧,虽然他天性不爱折腾,但能得着这么个正经差事,对他将来挣爵位也是极好的。
“还多亏你了,回头我治个席面,咱们兄弟聚一聚。”
“算了吧,额娘不叫我多喝酒……”
沈菡完全没想到玄烨最后选择了这种方法:“这……他们都才十几岁,第一次就去办这么大的差事会不会太草率了?”
玄烨却觉得这法子挺好:“你想让胤禛改改急躁的脾气,光说有什么用?让他亲自去试试差事有多难办,多磨上几回,知道急也急不来,自然也就耐心了。”
好吧,实践出真知,而且玄烨教导皇子一向严格,沈菡也不好干涉。
不过,沈菡有些担心:“那他们就有这么去吗?之前胤禛说以皇子的身份过去,恐怕会被当地官员蒙蔽,还跟我说想微服私访来着。”
玄烨呵呵一笑,摇摇头:“微服私访……身处上位者,被底下人蒙蔽是家常便饭,难道他们每次想知道什么事,还都去微服私访?真想知道底下的实情,有的是法子,叫他们自己琢磨去吧。要真是连当地的实际情况都打听不出来,调查不明白,这个差事他们也办不成。”
等他们办不成,丢了人,知道自己的深浅了,自然就不敢再好高骛远,想些有的没的了。
沈菡:“……”
合着她还是心慈手软了。
胤祉和胤禛都是头一次自己出远门办差,沈菡不放心,把苏培盛和胤祉那里的哈哈珠塞太监和内务府的管事都叫了过来,细细地嘱咐他们怎么给两个阿哥收拾行李。
玄烨既然说了不用微服私访,那就得按照皇子出巡的派头收拾了。
沈菡想着万一中间遇上什么事不能及时回来,光是春夏两季的衣裳就备了十几箱子,还让人添上了几箱秋装。
一长串的单子拉出来,满满当当带了好些东西,沈菡:“还有药材,各种药材都要多备上一些,外面找药不方便,有备无患。”
临走之前,沈菡又把胤祉和胤禛都叫来了:“外头和家里不一样,凡事多上点儿心。你们都是第一次办差,有什么不会的多问问衙门里的老人,实在不行写折子回来问你们阿玛,切忌自作主张,一意孤行。”
她又看向胤祉:“记得走之前回宫里跟你额娘说一声。”
胤祉:“是,皇额娘。”
皇上为了山东御稻的事儿竟然一口气派出了两个阿哥盯着,实在有些出乎朝臣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