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面色有些阴沉,常泰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因为皇上这意图就是很明显。
石家,就是一个看起来实力雄厚,却对‘太子党’助益极小的选择。
这一点对赫舍里家来说或许还有些好处,对太子来说,却真的是失去了一个增援的绝佳机会。
甥舅二人对着这份名单枯坐半晌,没有话说。
常泰见太子脸色愈发不佳,不得不转换角度,换个方向继续安慰道:“殿下,虽然石家对咱们的助益不多,但总比……西林觉罗家要强上千百倍。”
如果说太子这边连嫡妻带侧室,得到的筹码是五十个,那四阿哥那边得到的,连五个筹码都算不上。
至于三阿哥,三阿哥本就不是威胁,皇上总要为彭春的女儿找个妥善的安置。
胤礽没有接话,老四的福晋定了这家,确实让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么看来,至少皇额娘……应当是没什么野心的。
自从汗阿玛再立继后起,一直压在他心口的那块巨石,终于移开了。
——可是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座更大、更沉重、更不可撼动的高山……
胤礽收起手里的名单,面色如常道:“舅舅和叔公的意思孤明白了,汗阿玛待孤一片苦心,孤自然能体谅。既然如今圣旨已下,瓜尔佳氏便是孤的嫡妻,石家是孤的岳家,孤以后自会厚待礼遇。”
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先成婚听政,只有亲自站上朝堂后,方能收拢臣子的忠心。
至于其他的,为时尚早。
太子党私底下作何打算无人知晓,反正表面上看起来,不管是太子还是赫舍里家对太子妃的人选都没有任何异议,朝中也都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玄烨心里清楚,这与四福晋出身低微有极大的关系。要是董鄂氏指的不是老三,而是指给了老四,朝里早就沸反盈天了。
不过就是现在这样,京中也对这个结果产生了许多揣测,旨意下发都两三个月了,仍是议论不休。
石家受此事的影响最深,自从接了圣旨,家里收到的拜帖就没断过。
石家果断闭门谢客,称石文炳现在福州,家中长辈年事已高,无人可出面接待,请大家多多包涵。
这种做法显然很合圣意,玄烨为此还特意让沈菡赏了一些补品给石家的老人,并下了道口谕褒奖石家,说他们家‘纯忠孝敬‘,堪为名门。
一句话,石家就被强行升咖,全家上下‘感恩戴德’的同时,处事却变得更加谨慎了。
太子妃的祖父石华善把石家族中还留在京里的男丁都给偷摸叫来了,三令五申道:“虽然咱们二姑娘得封了太子福晋,但这都是主子待咱们的恩德,石家上下感念天恩,更该勤忠谨慎,用心当差。最近京里多有流言纷扰,各家回去都嘱咐好家里,都少出门,少惹事!该读书的在家里窝着好好读书,当差的上了衙门一定要低调做人,谁要是敢这时候惹事儿,一律都家规处置!”
其他人自然不敢不听,纷纷表示“我们一定听您的话,绝不敢在外张扬!”
与此不谋而合的是董鄂家和西林觉罗家,这两家比石家还低调。
董鄂氏是庆幸之前没有因为太子的赏赐张扬——差一点,就差一点儿他们可就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了。
彭春夫人听到圣旨后捂着胸口心有余悸道:“亏得老爷你稳重,不然咱们家丢人不说,恐怕还会得罪三阿哥。”
若是当时以太子岳家自居,现在叫三阿哥看起来,岂不是会怀疑他们家看不上他?一心只想着攀附太子?
那女儿嫁进去后就很难有好日子过了。
彭春却没在意这个,而是在琢磨这里面的瓜葛。
之前看太子的意思,确实是倾向他们家为太子妃的,可如今看来,皇上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这叫彭春很难不生出几分猜想和疑虑——难道……皇上和太子,在太子妃的人选上,竟存在分歧吗?
彭春夫人说完话不见丈夫有反应,不解道:“老爷?”
彭春定了定神,压下心头令人惶恐的猜测, 嘱咐妻子:“之前太子赏赐一事切莫再提,自即日起,严格约束家中上下一干人等,绝不可妄生口舌是非。圣上赐婚乃是天恩, 咱们家感沐圣恩,自今日起全家闭门, 为万岁祈福,懂了吗?”
彭春夫人虽有些不解, 但见丈夫神情严肃, 自然赶紧应下。
相比起石家和董鄂家的严阵以待, 西林觉罗家的氛围要更轻松一些。
毕竟他们家女儿指的既不是太子, 也没人知道天家父子在婚事上的矛盾, 大可不必如临大敌一般。
西林觉罗家收到旨意后,沉浸在纯粹的喜悦之中——以他们家的家世,做梦也想不到女儿会被指为皇子福晋啊!更何况还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嫡出长子四阿哥!
全家人对着天上掉下来的这个大馅饼, 是既喜悦又摸不着头脑, 最后只能归结为自家女儿人才好, 长得漂亮,这才被皇家挑中了。
宁楚格:“……”额娘, 这就有点儿太自卖自夸了啊!
鄂尔泰和姐姐感情好,收到消息虽然为姐姐得了好前程高兴,心里却还有些堵得慌:“那姐姐以后要住到宫里, 是不是再也不能回来了?”
那他还能见到姐姐吗?
这话问得屋里的父母兄弟,包括宁楚格都沉默下来。
一入宫门深似海, 嫁在外面,满人规矩松快,姑奶奶时不时还能回娘家看看。这嫁到宫里……
马里氏回过神来,满心的喜悦一下子就被伤心替代了。她生了四个儿子才得了这一个女儿,平日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上,哪里受得住这个。
宁楚格看额娘想着想着竟落了泪,连忙坐过去安慰她:“额娘,您别伤心,其实这事儿没你们想得那么严重。”
马里氏握着女儿的手:“哪里不严重,宫里规矩大得很,咱们家又没有爵位,连递牌子请见的资格都没有。”
一想起闺女以后就要自己在宫里熬日子,想见见娘家人都没有门路,马里氏更难受了。
宁楚格反倒乐观:“也不见得啊,四阿哥是要开府的,等将来到了府里,想必能自在一些。而且我听说大福晋自从出嫁后就一直住在畅春园,之前怀大格格的时候,皇后娘娘还特地宣了大福晋的娘家人入园照料呢。”
他们家虽然没有爵位,但也是大族,宁楚格平日有一票族中小姐妹一起玩耍,也有自己的闺门交际圈。
要说京里女孩子聚在一起喜欢交流什么,当然是八卦。女孩子们将来都是要参加选秀的,对秀女选进各家后命运如何尤为关注。
大福晋作为本朝第一位皇子福晋,是京里所有闺门圈的话题明星。她的婚后生活更是被关注讨论最多的。
宁楚格虽不主动打听,但这些消息到处都是,谁都知道:“大家都说主子娘娘极为宽厚,大福晋在园子里的日子过得极舒心自在。”
这事儿也不用人瞎编,能进宫进园子参加宴饮的贵妇多的是,谁都能看出大福晋嫁人后的状态。
大福晋在园子里只需要伺候皇后一个婆婆,可见这婆婆并没有为难她。
宁楚格虽然没亲见过大福晋,但从皇后娘娘的为人看,此话想来不虚。
屋里众人这才想起开府之事,想到并非终身再不得见,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过马里氏尤有担忧:“虽说如此,但咱们家终归不是豪门,帮不上你什么。”
听说连太子的一个侧室,还不是侧福晋,都是轻车都尉之女,比他们家世袭的爵位还要高,马里氏实在担心女儿嫁进去后因为家世被人小看,或是为四阿哥不喜。
宁楚格宽慰马里氏:“额娘您别多想,主子娘娘上次召我说话,待我和蔼极了,娘娘为人真的极好。”
皇后娘娘肯定清楚他们家的情况,既然明知如此还挑了她为四福晋,显然并不介意他们家家世不显。
马里氏想起皇后赏的点心,稍稍放下心来——若是能得皇后青眼,女儿嫁进去后的日子便能好过许多。有时候新媳妇日子过得好不好,不光是看男人的,婆婆更为要紧。
不过马里氏摸摸女儿秀美的脸蛋儿,嘱咐她:“虽说娘娘心慈,待你不薄。可皇后娘娘是国母,定有许多要考虑顾全的事情。你虽是娘娘的亲儿媳,得娘娘喜欢。可嫁进去后也万万不能恃宠而骄,令娘娘为难。以后这种话,千万不要再说了。”
皇后是继后,又是继母,继母最是难当。别的不说,皇后下面还立着一个太子妃呢,便是厚待女儿,也不好越过太子妃,引人非议。
马里氏怕女儿不懂其中分寸,到头来失了皇后的欢心不说,万一再成了妯娌中的靶子,害了自己,也带累四阿哥和皇后。
那罪过可就大了!
宁楚格闻言一愣,思量片刻后明悟道:“是……额娘放心,我以后一定谨慎言行,不叫娘娘为难。”
先生讲‘不患寡而患不均’,是她逾越了。
承乾宫里,沈菡正在给胤禛说婚礼的事:“虽说旨意已经下了,但我估计着一时半会儿你和老三想成亲还得等等。”
胤禛不太明白:“额娘的意思是?”
沈菡:“前两天你阿玛曾提起,如今朝中在太子方面的礼仪规章并不完善,所以现在朝里正在商议该怎么办。”
——因为胤礽是大清立国后的第一位太子,清朝新立还没多少年,一应典章制度直到现在还在不停地完善中。之前太子又从没结过婚,自然没人提起这事儿,所以婚仪现在是完全空缺的状态。
所以开年后朝中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吵吵太子大婚的礼仪流程。
有的大臣说前明关于皇太子的婚礼流程已经十分完备,直接拿过来用就是。
此言当即就有人反驳,称前朝失德,我大清的太子怎么能用前明太子的婚仪。
总之各有各的说辞,索党想为太子争取更高的待遇,体现太子的地位。反太子党又要一一挑刺,各种使绊子。
——其实就是找借口争权夺利罢了。
玄烨让他们吵的半烦,直接甩手不管了:“让他们吵去吧,什么时候吵出来再说成婚的事儿。反正老三老四年纪也不算太大,不着急。”
其实沈菡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大约……玄烨也不是很急着叫太子大婚吧。这里面自然有他为君的考量,沈菡也不好多问,他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吧。
沈菡:“不过这样一来,长幼有序,你和老三也只能先等着了。”
胤禛倒是不着急:“我都听阿玛和额娘的,不急。”
母子两人正说着话,紫裳进来道:“主子,记名秀女们从乾清宫往这儿来了。”
——上记名的秀女共有十三位,在接到旨意的第二天需要进宫叩谢皇恩,这是刚在宁寿宫和乾清宫磕过头,过来给皇后谢恩的。
胤禛闻言起身:“额娘,那我先回去了。”
沈菡点点头:“也好。”
胤禛出了正殿后,想着出去说不定会撞上秀女,虽说大庭广众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但他还是先往后殿避一避吧。
结果雅利奇突然跑过来拉着他的手狡黠一笑:“哥,我听说嫂嫂们过来了,你想不想知道哪个是四嫂啊~”
胤禛:“……”
雅利奇见往日一本正经的四哥,脸上竟然露出了犹豫踌躇之色,连耳朵都有些泛红,心里忍不住偷笑——怪不得额娘说四哥是个‘闷骚’!她以前都不懂是什么意思,原来如此!哈哈!
雅利奇也不舍得叫哥哥为难,很懂事的找了个借口:“哥我要去给皇玛嬷请安,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我有好几天没见皇玛嬷了。”
雅利奇挽着胤禛的胳膊晃了晃,撒娇道:“快走吧,皇玛嬷也想你啊!”
胤禛想了想,他……其实也挺好奇的。
于是他顺势接了妹妹的台阶,一本正经道:“咳!我也有几日没给皇玛嬷请安了,那咱们这就去吧。”
兄妹二人刚走出承乾宫的宫门,正好迎面撞上走到门口的十三名秀女。
大多数秀女并没有见过他们两人,但几位嫡福晋在畅春园被召见时却在太后那里见到过雅利奇。
为首的三位福晋立刻恭敬地上前福身行礼:“见过五公主。”
其他人虽不认识,但一听这是当朝唯一的固伦公主,也赶紧上前跟着一同行礼:“见过五公主。”
雅利奇见众人打量胤禛,像是在犹豫该怎么称呼,介绍道:“这是四阿哥。”
周围的秀女们闻言都不自觉地看了宁楚格一眼,宁楚格一愣,继而有些慌乱地跟着众人上前行礼,起来后整张脸都红透了!
四阿哥……
四阿哥怎么会在这里呀……
她攥紧帕子低下头,一颗心砰砰砰地跳起来,跳得快极了!
胤禛叫起之后就板着脸站在一边没吭声,雅利奇余光注意到他的脸色,心里哈哈——哥哥真会故作正经,其实这会儿指不定多着急呢。
雅利奇眼珠一转,上前亲热地和几位嫂嫂说话:“二嫂,开春后额娘要在园子里办马球会,你和三嫂四嫂一起来好不好?”
——虽然还没过门,但圣旨既下,几个姑娘的名分就算定了,称呼一句嫂子并不为过。
倒是几个姑娘面皮薄,一时还不习惯自己身份的转变,被公主这样亲近地称呼,都有些拘谨。
不过瓜尔佳氏很快就调整好了,恭敬又不失亲近地和雅利奇交谈起来:“公主盛情,我等不敢辜负……”
胤禛看雅利奇只顾着和二嫂、三嫂说话,心里开始有点儿急了,西林觉罗氏还一直低着头呢,他刚才没看清……
雅利奇余光看见四哥手指动了动,心里真是要笑坏了——额娘可真是太了解四哥了,他哥可真是个急性子!
雅利奇也不敢再磨蹭了,不然她可能要被胤禛强烈的‘意念力’给念飞了。
她转头看向旁边同样耳朵通红的宁楚格,甜甜地上前牵住她的手,笑道:“四嫂,你也一起来好不好?”
宁楚格:“……”
众目睽睽之下,周围站着的秀女、侍卫、宫女、守门太监的视线一片火热,几乎是在灼烧着她。宁楚格紧张得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可是公主问话,她又不好不答,只得抬起头看过去。
谁知她刚要说话,却正撞上四阿哥看过来的眼睛,宁楚格一下子就顿住了。
第215章 体谅
宁楚格今日穿了一件湖色绸绣浅彩鱼藻纹的氅衣, 两把头上簪了一支银镀金嵌珠宝扁豆蝴蝶纹簪并两枚绫绢头花,精巧雅致。
明眸皓齿,杏眼桃腮, 雪肤花容,粉面含羞。
她只是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便宛若春日里含苞欲放的海棠花一般,自成一道风景, 熏人欲醉。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名分早定的少年少女初见, 虽是在众目睽睽的宫门之外,但两两对视, 四周一片寂静, 气氛仍然陡然变得有些暧昧和旖旎。
不过这样的感觉转瞬即逝, 很快便被宫道穿梭而过的料峭寒风打破了。
胤禛的神情很是平静——至少看起来是特别平静的:“……”
周围虽然没有一人敢出声, 但气氛却十分微妙, 毕竟,谁没有一颗八卦的心呢?!
胤禛的目光停留了几秒,但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周围人隐晦的观察和对面西林觉罗氏略显局促的神态。
若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恐怕对她不好……
他很自然地对宁楚格笑了笑:“皇后娘娘正在等你们, 快些进去吧。”
说完他便收回目光, 低头牵起雅利奇的手:“时候不早了,咱们还要给皇玛嬷请安, 走吧。”
雅利奇被哥哥悄悄捏了一下,心领神会地放开宁楚格的手:“那四嫂,我们先走了, 等回了畅春园我给你发帖子!”
宁楚格完全没想到四阿哥竟会主动给她解围,她不自觉地看过去, 见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严肃,与刚才春风拂面般温柔的男子判若两人……
宁楚格的脸更红了,她小声回了一句:“是,恭送五公主、四阿哥。”
两拨人走远后,刚才白看了一场热闹的宫女太监们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四阿哥冲四福晋笑了,还对福晋说话了!”
“是啊,看来四阿哥很喜欢四福晋呢!”
有个小宫女刚才站得近,忍不住羡慕道:“四福晋生得那么好看,四阿哥当然会喜欢啊!”
“我看五公主也喜欢四福晋,听说皇后娘娘也喜欢她,四福晋可真有福气啊……”
是啊,原本宫里都以为西林觉罗氏家世太低,四阿哥会不喜欢呢。
“哈哈哈哈哈!”
沈菡和雅利奇母女两个在榻上笑开了花儿,带的旁边的小十一也跟着咧开嘴,呵呵呵呵笑起来。
沈菡:“你四哥真的着急了?”
她家大儿子可是很严肃的,越大性格越安静。平日除了读书练武看折子养狗,基本没什么喜欢干的事,这样七情上面的样子可少见极了。
雅利奇悄悄凑到额娘眼前:“四哥虽然面上没露出来,可我就是知道!”
“四哥就这样,”她把胤禛板着脸的样子学给沈菡看:“其实眼睛一直往四嫂嫂那里看,都看呆了!四哥还冲四嫂笑,说话的语气可温柔了,后来四哥看四嫂脸红了,这才催我快走的。”
雅利奇古灵精怪地和额娘说悄悄话:“其实哥哥肯定不想走~”
沈菡叫闺女耍宝的样子逗乐了,摸摸她的额发:“这事儿咱们娘儿俩私下笑笑就得了,可别叫别人知道了啊。”
雅利奇赖到额娘的怀里:“我知道呢,我只告诉额娘~”
说曹操,曹操到。
胤禛进来后就发现额娘和妹妹不知在说什么,正笑得开心,见他进来后表情还奇奇怪怪的,他这脑子一转,就知道大概是为什么了。
他脸上有点儿羞窘:“额娘……”
沈菡拉过大儿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年少慕艾本就是人之常情。你这个年纪,正是对异性好奇的时候。宁楚格是个好姑娘,额娘当然希望你能喜欢她,她也能中意你,这样你们二人才能夫妻和睦。”
哪怕是看脸喜欢上的也不要紧——所有的一见钟情其实都是见色起意嘛,只要有了好感,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她拍了拍胤禛的手:“不管是父母还是孩子,都不可能陪伴你一辈子。唯有伴侣才是与你共度一生的人,额娘希望你……能好好珍惜你们夫妻之间的缘分。”
胤禛是皇子,从生下来就是‘主子’。他已经习惯了用看奴才的眼光,去看待身边除了父母亲人以外的所有人。
但沈菡并不希望他用同样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妻子——哪怕他的妻子是一个古代女子,一个将封建礼教刻在骨子里,可能会本能地将自己放在奴才位置上,永远不会反对他的女人。
沈菡也希望胤禛能多一点耐心,尝试着去帮一帮他的妻子,去理解她,体谅她,帮她往‘上’走一走。
女人也是人。
但生活在父权和夫权体制下的女人,在很多时候根本不被允许拥有独立健全的人格,也没有权力、没有办法独立行走,只能依附着丈夫生存,围绕着丈夫争斗。
如果丈夫再始终用看奴才的目光去看待她、要求她,那么终其一生,不管她是否有意识挣扎,也都只能做一个‘奴才’了。
这不是沈菡希望见到的,她更希望胤禛能收获一份真心,收获一个并不孤独的未来。
而不必做一个……孤家寡人。
胤禛很少见额娘在他面前这样感性,似乎还带着一丝无奈和伤感,他连忙答应道:“额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善待福晋的。”
母子俩人聊起婚姻,雅利奇就在旁边很感兴趣地听着。
沈菡见女儿神态懵懂又好奇,想起她今年也十岁了,是不是也该科普一下这方面的知识呢?
——古代婚育年龄过早,导致女孩子们很早就会对婚嫁一事产生好奇和憧憬。而且即便是放到现代,小学就开始尝试‘谈恋爱’的孩子也越来越多了。
雅丽奇开始对哥哥嫂嫂之间的接触感兴趣,未必不是她将要进入青春期的征兆。
沈菡摸摸雅利奇稚嫩的脸庞,试探着逗她:“你也是,要是以后对哪个男孩子产生了好感,要及时地告诉额娘,额娘帮你一起参谋参谋好不好?”
这下换雅利奇不好意思了:“额娘,我没有啊……”
她还小呢。
两日后,东五所。
苏培盛殷勤的送走前来传旨的顾问行,转身进了书房。
胤禛正坐在案前看折子,汗阿玛过两年可能又得对准噶尔用兵,说不定这次他也能跟着随军,就算是不能随军,在京里统筹粮草或是做些辅助工作也是好的。
他得提前学习学习,免得到时候露怯。
苏培盛上前轻手轻脚地换了一盏茶,胤禛低着头随意道:“什么事?”
苏培盛:“主子爷,刚才顾问行过来,说是给宋格格指婚的旨意也已经发下去了,皇上的意思是,您想什么时候接宋格格进府,自便即可。您看要不要把后罩房收拾两间出来?”
——宋氏并非八旗秀女,和太子那里有身份的正经侧室不一样,只是一个侍妾,所以也只能住在后罩房。
胤禛手里的笔停了一瞬,想起西林觉罗氏,又想起之前和额娘的对话……
他继续低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淡淡道:“不必了,这些事情等福晋进来之后再安排吧。”
额娘说得对,妻者,齐也。福晋与他立场一致,是他的妻子,他应该予以尊重。
何况,他和大哥想得一样,嫡子、长子,还是合二为一更好。不然……对谁都是一种伤害。
苏培盛一愣,连忙应下:“是。”
走出书房后,苏培盛心里琢磨——看来四爷很中意这位家世不显的福晋啊?以后他得小心着点儿,可别得罪了女主子。
选秀诸事尘埃落定,但因此而起的余波还在朝廷里动荡。
沈菡见玄烨最近每天回来都心情不好,奇怪道:“怎么他们还没吵完吗?都是在吵什么啊?”
玄烨摘了帽子随手扔给顾问行:“还早着呢,什么事都能吵起来。”
两党最新的争吵话题是——赐给太子妃的仪币(彩礼)里,究竟该有几支镶东珠的珊瑚金手镯,几副东珠金耳环,几百斤棉花,几百斤绸缎……
太子党觉得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一应待遇应该更贴近皇后。
另一派则坚持太子还只是储君,太子妃待遇过高,把皇后放在何处!明明比皇子福晋高一点儿就行了!
沈菡敏感地一皱眉,这也要吵?而且干吗把她拉出来当大旗……
玄烨这次真的有点儿被惹毛了:“让他们先吵去吧,咱们不管他们,等封后大典一结束,咱们就回园子!”
反正最后没有他的朱批,一个也过不了。
回园子好啊,沈菡立马高兴起来:“好,不过临走前我得先处理件事。”
玄烨换完衣裳坐下喝茶休息,闻言询问地看过来:“嗯?什么事?”
沈菡指了指手里正看着的几份人员名册,上面记录了康熙年以来宫女、太监、仆妇和苏拉等人员的基本情况:“就年前我叫他们去查的那件事。”
——想查内务府贪墨克扣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但想查宫人的真实生存情况却比较简单,季纶很快就把资料交上来了。
哦,玄烨想起来了。
虽然玄烨不在意这些,但看她对这事儿挺上心的,他也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他主动靠过来关心道:“查出什么来了?”
沈菡:“宫里的人事记录还是有些简单……”
大致上看,仆妇和苏拉的情况记录比较模糊,因为这两类人属于‘雇佣制’,除非像是奶嬷嬷等特殊情况,一般不在宫内居住。
宫女的记录最详细,何时入宫,何时派遣差事,派到了哪里当差,因何事有何变动等等,都记录在案。
沈菡已经坐这儿研究一下午了:“从档案来看,宫女的生存情况还算可以。”
毕竟小选已经持续了数年,内务府存着完整的秀女档案,宫中各处对宫女也有十分严密的看管体系。
她递给玄烨一份自己总结的清单:“近十年来,因伤因病不能伺候主子的宫女确实有,病亡的也有一些。但不明原因失踪的、死亡的、和档案对不上号,找不到人的倒是没有。”
这比沈菡之前预想的情况已经要好上许多:“我之前问季纶宫中现在患有伤病的宫女,都是怎么安置的……”
季纶当时道:“回主子,如若只是外伤,主子不介意,可留在主子身边养伤。如若是患病,按规矩,未免影响主子的身体,是要挪去六宫之外养病的。”
这种被挪出去的宫女,要是主子还惦念着,病好之后或许还能回去接着伺候。若是被主子忘了,自然不可能回原差事上去,多半是要退回内务府,可能就沦落到杂差上去了。
沈菡:“那要是病一直不好呢?”
季纶:“内务府一向不养闲人,若是宫女久不能当差,本家尚有人在的,多半会退回本家,交给家人照看。”
不过这条路很难,宫女放归出宫要上折子给皇上,御笔批准后才能销档归家自嫁。
所以除非是疫病或是大病,不然内务府根本没人会为一个宫女费这种事。
大多数人只能在原地听天由命,缺医少药,挨饿受冻都是常事——病死的宫女大多是这么来的。
沈菡听得皱起眉头:“今年宫里病了的宫人都是怎么安置的?”
季纶:“今年有七个患病的宫女被挪到了景福宫,除了钟粹宫一个感染伤寒的宫女荣妃娘娘给传大夫瞧病开过药,其他的都没有人照看。”
景福宫……这地方在紫禁城的东北角上,只有几个看宫门的老妈子,在那儿怎么能成?
季纶连忙道:“主子放心,奴才已经使人去看过,安排了他坦给她们送饭,也叫了大夫过去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