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喇氏害怕起来——皇贵妃这是想让她死吗?!不,她只是想挣条出路,她还不想死啊!
纳喇氏死命地挣扎起来,可内务府的妈妈们都是特意练的架势,她这副病弱的身子哪里挣得开?
纳喇氏很快便被押走了——至于去哪……宫里有的是生土蒙灰的地界,不拘是哪里,总能塞下一个人。
景阳宫还住着几个没名没分的小答应,当初受了纳喇贵人的挑唆,也曾一起去景仁宫闹过。
现在眼见纳喇贵人如此下场,全都房门紧闭,不敢露面,生怕下一个被扔出东西六宫的就是自己。
压下了挑头生事的,却也不能把所有受了委屈的庶妃一棒子打死,该安抚的还得安抚。
明姑姑很懂事,没让公主们为难,主动把此事接了过来,提出该由景仁宫出这笔财物:“两位公主放心,奴婢一定亲自将东西给受了委屈的庶妃们送去,绝不令贵妃娘娘为难。”
事情处理完,和卓和乌云珠还得赶紧回去禀报。所以两人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生母,就坐上了回园的朱轮车。
和卓:“我看这明姑姑还挺明白道理的,知道这事儿不该德额娘破费。”
回来之前德额娘说了:“庶妃们多是被人挑唆,才跑到景仁宫闹事,何况她们也确实受了不少委屈。咱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平息流言,稳住后宫,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不必计较,只要她们得了实惠,不再闹了就行。”
沈菡并不确定佟佳氏的情况,所以让她们直接去承乾宫库房,找些东西赏下去:“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去永和宫寻你们成额娘帮忙。”
没想到最后没用上。
乌云珠摇头道:“我看这明姑姑不是聪明,而是拿着景仁宫的东西,想讨好德额娘……”这是给自己找退路呢。
和卓一愣,继而反应过来。
皇贵妃那副模样,一看就是时日不多了。
而一旦皇贵妃崩逝,那以后在这紫禁城和畅春园,或者说——在这天下间,还有哪个女人,能与如日中天的德贵妃比肩呢?
前朝后宫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处置妥当,带着内阁奏折和沈菡私信的八百里加急从畅春园快马发出,只用一日便到了玄烨的手里。
只是此时的玄烨,却已根本无暇管盗窃这等小事。
——因为他已经自顾不暇了……
夜半三更,营地中却依然灯火通明。
正中的御帐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上百精兵,四下一片寂静,除了太医院专给皇上诊病的黄升以及随侍的顾问行等人守在帐内,其余人等无诏一律不得靠近御帐。
违者当场格杀勿论!
整个营地气氛肃杀,静若坟场,只有巡逻的守卫在路上穿梭。
御帐不远处,是这几日刚被宣过来参赞军务的索额图、明珠等人的营帐。
因为御帐戒严,营地中的人都很害怕,这几日缩在各自的帐篷里,轻易不敢出去。
明珠与手下待在帐中焦心不已,宛若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帐篷背面传来一声十分细微的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小心地靠过去,迅速从帐篷底下挖出了一张纸条。
帐中只点着昏黄的一盏小灯,明珠将纸条凑近,看完后迅速将其点燃,毁尸灭迹。
手下焦急道:“爷,万岁情形如何?”
——御驾出畅春园不过两日,刚过北古口,驻跸在鞍匠屯,皇上就突然中了暑气,身体不适。
原本,包括玄烨在内的臣子将士都没有太紧张。皇上的身体一向很不错,这么多年弓马娴熟,几乎每日晨起都要打拳锻炼,一个中暑罢了,许是过几日就好了。
玄烨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为了尽快赶到大营,他命令队伍继续前行,并召了明珠与索额图前来商议军情。
谁知到了第五日,玄烨的病情却突然加重,开始高烧不退,只能命随驾的简亲王雅布代他赶赴军前,参赞军务。
而群臣担忧龙体,也开始奏请圣驾回銮。
但玄烨心中实在不甘!
他来此地,本是为了尽快剿灭噶尔丹,以清沙漠。结果最后竟是自己的身体拖了后腿,不能亲自灭杀此贼,实是可恨!
但无奈病势沉重,玄烨自己忖度,以他现在的身体也确实难以为继,且驻地昼热夜寒,不利中暑病人休养。
最后玄烨权衡利弊,只能含恨将此行带来的肥壮马匹分给随驾的火器营兵士、前锋护军,令他们尽快赶到裕亲王军前增援,自己则下旨回銮。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但谁让玄烨一见病情好转又犹豫了呢?
彼时圣驾距离畅春园不过百里,纵使走得再慢,不过二三日也能抵达。
但玄烨一看自己有好转的迹象,想起出来一趟不容易,这么回去对前线士气打击太大,不如留下来养养病,等好了再回去。
于是便留在了正红旗的鹰庄内,等待康复。
这一留,坏了……
明珠双眉紧锁,在营帐中来回转圈。
手下不明所以:“相爷?”
明珠停下来,声音几不可闻:“适才万岁派出了驿马,命人火速回京,传召太子和三阿哥速来问安……”
手下立刻一惊:“这!”
这时候传召太子?
这,这难道……难道是要交代后事吗??
明珠心里也是一团乱,事情实在太突然了,让人措手不及。
原本圣驾回銮的一路上, 皇上的身体已经开始好转。
但谁也没想到皇上不过刚在鹰庄停下,病情竟然立刻起了反复,几次陷入昏迷。
简亲王去了军前, 裕亲王和恭亲王也都不在,所有有资格说话的宗亲不是在前面打仗,就是在京里。
营中只剩下些文臣武将,普通宗亲, 以及明珠和索额图……
皇上这一倒,没了领头的, 所有人瞬间陷入混乱,御帐当即戒严, 不许私下传播任何消息。
不过蛇有蛇道, 前锋营护军皆是八旗子弟, 明珠真想拿到消息并不难。
明珠:“可咱们能拿到的, 索额图也必定能拿到。”
想必此时他也已经知道消息了。
手下额头见汗:“万岁若真是……太子要是在这儿……那咱们?”
在京里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 若太子真是在这四下不着的地方即位,那明党可真就成了索额图的掌中之物,想叫他们怎么死就怎么死, 喊冤都没人知道了!
这绝佳的理由连手下都能想到——只要太子营前即位, 直接把皇上的死因归结为明党谋逆, 到时候九族全灭,再不会有人敢质疑。
彼时新君既清理了明党, 又立了君威,岂非一箭双雕?!
明珠的眼底暗沉一片——他不能坐以待毙。
半日之前的御帐内。
玄烨已经病了数日,如今躺在御帐的床榻上, 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正在嗡嗡作响, 虽然理智尚存,但持续不断的高热让他四肢无力,眼花耳鸣提不起精神。
顾问行将伊桑阿的折子念完,玄烨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听到这事儿该生气的,但他现在焦头烂额,连生气的精神都没有了。
——何况比起他……之后的诸多大事,这点小事微不足道。
玄烨摆摆手,示意顾问行先放到一旁,以后再说。
顾问行收起折子,接着打开沈菡的私信,逐字念与皇上。
沈菡在信中先是详细说了此事的处理过程,案发后众人的反应以及最后前朝和后宫的各种安排。
——“步军统领费扬古、内务府、敬事房皆已封存相关案卷,连同一干人犯,移交刑部审讯。后宫也已恢复安定平和,庶妃们得赏,面俱喜,并未有损伤圣誉及皇贵妃声誉之言传出……”
信中事无巨细,生怕玄烨被人蒙蔽。
说完公事,后面便都是她的私语了。
——“这两日园子一切都好,我这次虽仍害喜严重,但总算比怀胤禛的时候好了许多,至少能用一点儿水煮菜和瓜果。便是这样我也心满意足了,只不知何时才能彻底开胃……对了,大福晋前两日突然发热,太医诊过脉后却没看出端倪。这两日又添了点儿别的症候,我端详着,倒像极了遇喜!大阿哥许是要做父亲了,你要做祖父了呢!”
玄烨在榻上静静听着,一时柔肠百结。一会儿为她有孕遭罪而心疼,一会儿又为可能要做祖父而期盼欣喜。
可是转头却想起自己的身体,不知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信到末尾,是她的一句殷殷期盼:“许久未见你回信,可是遇见了什么事?盼有只言片语送回,恳切念之。”
玄烨听到这句,终于强忍不住,眼泪瞬间翻涌而上。身体的痛苦和垂死带来的精神折磨,揪得他心肝脾肺都一起疼起来。
顾问行见皇上引发了头痛,连忙上前为皇上梳理顺气,递上一杯温水让他缓缓精神。
玄烨抬起手:“信。”
顾问行递上信,见皇上攥着出神,忍不住道:“万岁,要不要着人通知贵妃,或是接贵妃来看看?”
许是见了德贵妃,皇上的精神能好些,说不定身体也能跟着好起来?
玄烨靠在迎枕上,眼前仍有些晕,脑子却还算清楚:“……她胎息未稳,不能伤神。”
何况以她的脾气,知道后说不定会赶过来,到时不但是孩子,连她自己的身体都可能有危险。
——虽然他真的很想见她……
顾问行:“可娘娘数日不见御前音讯,很可能会疑虑。不然先着人捎几句话回去?”
玄烨当然知道她肯定在疑惑,他也不是没想过随便编些什么糊弄她。可两人的联络一向都是亲笔,没有亲笔,只着人传话,便如欲盖弥彰。
——以她的聪慧,可能会比现在想的更多。
玄烨叹气,他现在脑子乱糟糟的,一片混沌,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拖得一时是一时吧……”
若是最后能够痊愈,万事自然迎刃而解。
若是不能……希望她能保重自身。
其实玄烨病了这些时日,身体每况愈下,虽然黄升的面上仍保持着镇定,但玄烨却已心中有数。
——他必须要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和准备了。
玄烨两眼放空望着帐子顶,缓缓开口:“传太子和……三阿哥,速来御前听命……取圣旨来。”
畅春园中。
沈菡已有数日没有收到玄烨的信件,内阁的折子和她的私信发出后也是石沉大海——这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沈菡的眉间凝着一抹深深的思虑,若不是有事发生,玄烨是绝不会这么多天杳无音讯的。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难道是碰上了噶尔丹,已经开始交战了?
可是这才走了没多久,噶尔丹不是在漠北吗?
而且就算真的碰上了,这得是打得多激烈才能连封信都没空回……
还是说,他回不了?
沈菡想到这儿,心脏极速地抽疼了一下,然后她的心就乱了。
——虽然历史上康熙活到年届古稀,但现在历史已经变了这么多,未来早就难以预测了。
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沈菡正满脑子胡思乱想,季纶突然面色凝重地从外间进来,还示意沈菡屏退众人。
沈菡看了眼紫裳,紫裳赶紧带人退出去。
季纶这才上前低声道:“主子,李玉适才来报,步军统领费扬古突然去了无逸斋传旨,命太子与三阿哥即刻前往御前见驾。”
沈菡心里一跳:“李玉可有说所为何事?”
季纶摇头:“不曾。”
沈菡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仿佛有什么迅速一闪而过,她……不敢细想。
紫裳正在门外候着,听到屋内主子传唤,连忙开门进去。
——却见主子正面色惨白扶着炕桌,神色不对。紫裳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主子,这是怎么了?”
沈菡摆摆手,一时却没说出话来:“……”
紫裳着急:“主子?”
沈菡现在的思绪有些混乱,她压下那些可怕的想法,勉强镇定下来道:“去取印鉴,传步军统领费扬古速来渊鉴斋见我。另外……让四阿哥等会儿也来一趟。”
“是。”
步军统领费扬古是个身材高大健硕的满洲汉子,为人寡言肃穆,低调沉稳,在京中的一众高官显贵中并不起眼。
——但他却是玄烨心腹中的心腹,掌握着九门乃至整个京城的防卫之权。
费扬古听到贵妃传召,很快便从无逸斋赶到了渊鉴斋,但他行完礼后却一言不发,只是站在屋内等候吩咐。
沈菡没有开口问玄烨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传召太子。
她只是沉默地对着费扬古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上面安静地放着一枚印鉴。
费扬古目光一动,微微攥了攥拳,不动声色地跪下听命,但仍未言语。
沈菡缓缓开口:“皇上临行前曾对大人说,‘见此印,便如见朕;侍贵妃,当如侍朕’。不知大人,可还记得?”
费扬古心里一紧:“……是,臣不敢忘。”
沈菡收回印鉴,紧紧攥住:“好。那我现在问你,如今京里,九门是否已经封禁。”
费扬古:“……”
沈菡死死盯着他,两人一坐一跪,沉默地对峙着。
费扬古额上见汗,他的眼前便是贵妃握着印鉴的手,不得不开口作答:“……是。”
沈菡心里咯噔一声,坚硬的印鉴攥在手心里,生疼:“那京城,是否已经戒严。”
“……是。”
沈菡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既然如此,畅春园……大人又作何打算。”
费扬古犹豫片刻,最终低下头吐实道:“臣领圣上谕旨,即刻封闭畅春园上下,所有人一概不许出入。臣此次前来,乃为着人护送太子及三阿哥前往御前。”
沈菡心底发沉:“还有吗?”
可有只言片语…….送来给她。
费扬古顿了一下方道:“皇上原有密令,不许任何人惊扰到娘娘。”
只是没想到德贵妃这般敏锐,竟真的猜到了。
费扬古:“但皇上也吩咐了臣,若实在瞒不过,让娘娘知道了实情,命臣交予娘娘一道密旨。”
他从袖袋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沈菡迟疑地接过,打开。
上面确实是玄烨的亲笔,但较往日的字迹,笔锋显得孱弱无力,甚至带着颤抖的痕迹。
方方正正的鲜红色玺印是如此刺目,径直刺入了沈菡的心里。
沈菡沉默地看完所有内容,心口涌上一阵一阵的绞痛,连捏着卷轴的手指都有些疼了……
但她硬生生强忍住了涌上来的泪水,平静道:“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本宫,御前究竟发生何事了吗?”
这一点,费扬古倒是没有犹豫,答得干脆:“娘娘恕罪,臣确实不知。”
皇上只会指派任务,却不会与他的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菡停顿了一瞬,声音低不可闻:“……那如今,圣躬是否安泰?”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
费扬古艰难道:“……臣,不知。”
沈菡木然半晌,最后轻轻抚了抚未见起伏的肚子,下了决定。
无逸斋。
太子自那日从寿萱春永议事回来后便一直郁郁寡欢。
原本玄烨此次亲征,没有命太子监国,而是委任了内阁的大学士和南书房的翰林处理朝政,监理国事,就已经令胤礽失望不已。
但失望归失望,胤礽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他如今年未弱冠,除了读书又从未处理过政务,缺少历练,在朝中威信也不足。
汗阿玛许是怕他压服不足众人,监国会导致后方不稳,这才没有委任他吧。
胤礽安慰自己,他还年轻,汗阿玛的考虑是有道理的。
他只要继续努力学习,等过两年他长到胤褆的岁数,汗阿玛一定会对他委以重任的。
——但这种自我安慰,从寿萱春永回来后就灰飞烟灭了。
胤礽在寿萱春永清楚地见到——步军统领费扬古、内务府总管大臣海拉逊对德贵妃言听计从,德贵妃调用八旗护军易如反掌。
而只要手握八旗营兵,畅春园,紫禁城,乃至整个京城的防卫,实则皆牢牢握在德贵妃的手里。
因为此事,连刑部尚书,甚至伊桑阿都不得不俯首听德贵妃吩咐。
这让胤礽……
很难不多想。
也很难不恐惧。
胤礽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这个太子是如此单薄!
他两手空空,不但调动不了一兵一卒,甚至连朝中的大臣都更服从“贵妃”的话,而不是他这个太子的话。
若有翌日,他这个太子,真的敌得过“贵妃”吗?
恰在此时,胤礽接到了玄烨的传召……
无逸斋开始收拾车马,渊鉴斋中沈菡和费扬古却仍在对峙。
费扬古听完沈菡的打算,拒绝得十分干脆,他跪下道:“娘娘,请恕臣不能从命。万岁有令,不许任何人惊扰娘娘。如今臣未能瞒住娘娘,使您受惊已是违旨。若再抗旨送您去御前,届时凤体龙胎有伤,臣百死莫赎!”
第181章 相见
费扬古的额头紧紧贴在地面的青砖上, 姿态臣服,语气却是毫不动容的拒绝。——纵使德贵妃有密印,但事关皇嗣安危, 这等抄家灭族的罪过,他也担不起!
沈菡已经就此事和他理论好一会儿,偏这人就是要认这个死理,死活不送她去。
沈菡忍无可忍, 终于怒了——她现在能保持住理智在这儿与他周旋这么久已是极限,实际上她如今心急如焚, 根本没空在这儿和他纠缠。
沈菡冷笑,既然讲道理行不通, 行, 那就都别讲道理了!
她可不是朝廷的大臣, 要和他讲官场规矩。
——她是个宠妃, 还是个怀着孕的女人, 她完全可以不讲理!
沈菡从榻上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步军统领,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本宫并非在与你商议, 只是通知你。你若是配合, 将本宫好好送去营前, 咱们自然相安无事。但你若是不配合……”
她轻抚着肚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今日本宫血溅当场, 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不是怕损伤龙胎吗?要不要现在就来试试,看你的九族脖子够不够硬?
费扬古:“……”
畅春园东门。
胤禛扶着沈菡上马车:“额娘,此去一路颠簸, 切勿疾行,您要多当心。”
沈菡走得匆忙, 根本来不及安排琐事——且圣驾似有不测这等大事,她也不敢告诉任何人。
好在胤禛懂事,太子和三哥突然收拾行李,现在连额娘也要走,胤禛一听便知事情重大:“您放心,儿子会看好弟妹,帮着姐姐照管好园子的。”
沈菡看着儿子年轻的面庞,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拍拍他的手:“好。”
这一去前途未卜,希望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不要连累她的孩子。
——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
因为沈菡有孕,为了保证龙胎无虞,没有人敢让她像太子和三阿哥那般急行赶路,只能乘车缓行。
所以她比太子等人晚了整整两天,才到达位于喀喇河屯以北的正红旗鹰庄。
玄烨的身体状况比起前两日虽有好转,但心情却是雾霭沉沉,并没有随着太子和三阿哥的到来好转半分,反而更加压抑苦闷。
顾问行急匆匆地进来禀报:“万岁,贵妃娘娘的凤驾到了!”
玄烨先是一愣,什么?
继而一惊:“她怎么来了?她还好吗?”
话音刚落,沈菡已经疾步进了营帐,一眼便瞧见了榻上憔悴虚弱又苍白的玄烨。
沈菡在马车里赶了整整三天的路,因为车队走得慢慢悠悠,憋得她一肚子火。
可是当她踏入营帐,听见玄烨的话,看见他这副凄惨的样子,她的火气却又如初晴后消融的积雪,一点一点化掉了……
两人隔着几步对视一眼,沈菡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虽面容憔悴,但精神尚可——至少还活着,比她想象中昏迷濒死的样子也要好很多。
她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一直惶恐不安高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来。
沈菡解下身上的薄斗篷递给顾问行,走到榻边坐下:“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油头满面,胡子拉碴,看起来一脸颓废,活生生像老了十岁。
玄烨:“……这不是病了吗。”
怎么看她的样子却像他生的根本不是大病一样。
玄烨:“你怎么样,这么赶过来,身体不要紧吗?”
他让顾问行赶紧去传黄升。
沈菡:“不用,我没事。”
她拽过玄烨脑袋后面泛着油光的辫子看了看,皱眉:“病了治病就是,搞得那么颓丧做什么?”
她转头吩咐顾问行:“去取牙皂来,对了,把修面的太监也叫过来,再去取一套干净衣裳。”
跟着又让紫裳去把她行李中那套象牙梳具找出来。
一时间,去抬热水的,去准备家什的,因为娘娘到了去准备茶点的,去给万岁取衣裳的……
死气沉沉的御帐终于有了点儿生气,恐惧忐忑了数日的御前太监们,生龙活虎地忙起来。
趁着取东西的间隙,沈菡起身把玄烨的床帐放下了。
玄烨刚想问怎么了,沈菡又探进头来把他往床里推了推:“你进去点儿,我让人打开帐篷门通通风,别吹着你。”
说完她自顾自退出去,嘴里还在嘟囔:“这骨子味儿。”
玄烨:“……”
通过风散过味,等东西都取来后,沈菡又让人把帐篷四周都关严实:“不要进了风。”
一切准备就绪,沈菡这才把床帘拉开,扶着玄烨靠坐起来:“你这么半侧过来就行,不费力。”
她一点一点解开玄烨的辫子,先用粗齿梳子把头发从根到梢通顺、通开,再用粗齿篦子蘸着牙皂,篦掉头发中的污垢。
然后换成密齿篦子,开始篦发根和头皮屑。
牙皂是宫里用来洗发的洗涤剂,篦子齿密且极富弹性,反复这般篦头,可以解痒除垢,不管是短发还是长发,都能篦得干干净净,达到‘干浴发’的效果。
理过头发修完面,沈菡又用蘸了热水的手巾闷在帐子里擦了擦他的脖子、前胸和后背,边擦边念叨:“也不知你这到底是闷了几日,都臭了。”
自从见了她,玄烨就一直在被她嫌弃。
可他不但没觉着难堪,整个人反倒像是浸入温水的银耳,浑身都被泡开、泡软了。
在她一声声温柔的嫌弃和埋怨里,玄烨感到身上仿佛恢复了力气,之前脑中的各种消极想法,被她三下五除二地一通忙活,扫了个一干二净。
沈菡终于把玄烨打理出了个人样,顾问行正好取来膳盒:“不知娘娘如今是否还在害喜,只叫了些粥点。”
玄烨也看过来:“现在吃得下饭了吗?”
沈菡打开膳盒看了看:“好多了,许是急得顾不上想,不知怎的就不吐了。”
她挑出个奶黄包递给他:“不过大晚上的吃多了积食,你现在也不能吃油腻的东西,随便吃点儿就行。”
顾问行伺候两位主子用完膳,撤掉炕桌,见两位主子肩并肩躺在一起开始说话了,连忙带着人退出去。
季纶正在外面候着:“季爷,这次跟来的人……”
顾问行叫过梁九功:“我还得在这候着,你带人赶紧去支个新帐子,把人和行李都安顿安顿。我看贵妃估计会住在御帐,但贵妃也得有自己的营帐,切勿怠慢。”
这话其实都不必顾问行特意嘱咐,只看贵妃才来了这么一会儿,皇上便添了这样多的精气神儿,谁又敢怠慢贵妃呢!
这就是来救他们的活菩萨啊!
活菩萨这会儿正在帐子里威风八面地数落万岁爷:“病了也不知道来个信儿。明明当初走的时候答应了要天天给我写信,结果都病成这样了,连句话都不捎给我。你知道我在园子里多担心吗?”
玄烨气弱道:“这不就是怕你担心才没敢告诉你吗?”
就是怕她挺着肚子过来,结果还真来了。
沈菡也懒得跟个病人计较,数落两句转头关心起他的病情:“太医怎么说?这几天用膳了吗,今天都吃了什么?”
玄烨的病情并不复杂,就是单纯的中暑,没有混合其他病症。
但偏偏症状很吓人,也就是这两天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好转。
堪堪三天前,连黄升都已经黔驴技穷,御帐中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该预备后事了——皇上盛年突然病逝,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玄烨见她听得眉头紧皱,安慰道:“现在好多了,黄升说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后面好起来就快了。”
沈菡却仍旧心有余悸:“只是中暑,为何会这么严重?”
她话音一顿,突然想起好像历史上的温宪公主,就是死于塞外中暑……
玄烨摇头,这谁能想到呢?连他自己当时都没有当回事。
玄烨想起这些日子的不甘、丧气、痛苦,翻身搂住她,把自己埋进她的颈项:“朕这些日子,很想你。”
虽然他强忍着没有告诉她,但实则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
上一次他昏迷得突然,等他醒来,事情已经被她安排妥当,平平安安就过去了。
可这一次,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走向衰败,走向……垂死。
玄烨这些日子躺在这里动弹不得,生命将要走向终结,可营帐中的人担心的却只有‘皇上’和自己的前程,左右竟无一至亲之人是真正为他悬心的。
御帐戒严,除了几个心腹,玄烨谁也不敢信,不敢用,连治病都治得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士兵哗变。
他真的无比想念她。
所以当沈菡突然出现在这里,那一刻对玄烨来说,恍若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