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菡:“……”这个话术和刑部在审的官员真是出奇的一致呢。
可是连沈菡都知道这事儿有多么扯淡。
裕亲王的为人举朝皆知,他就不是个特别有决断的人。在作出停止进击的决定之前,必定会征询指挥团成员的意见。
玄烨掂量着这封折子:“裕亲王是宗室亲王,明珠和索额图当时刚回到军前,不明军情,许是没有明确表态。佟国维和阿密达……这两人为人缜密,即使心里不赞同,碍于裕王的身份,也不会明着反对。但老大那个脾气,若是真的不同意,肯定早就跳出来表态了。而裕王向来宽厚,如果胤褆坚决反对,他绝不会坐视不理这么快就下令停火,肯定会再慎重思量。”
所以必定是当时没有人明确表示反对,裕亲王才最终决定了此事。指挥团成员担着决策的权责,出了这种岔子,谁也别想脱了干系。
玄烨:“错了就好好认错,想这种歪门邪道,不够丢人的!”
而且最令他怒火中烧的是——胤褆连他究竟在气什么都分不清。
第187章 知音
沈菡伸手轻抚着玄烨的后背给他顺气, 她能明白,玄烨并非是因为大阿哥在战场上做错了决定,或是没能阻止裕亲王而生气。
真正令他恼怒的, 是大阿哥这封推卸责任的折子和不敬皇伯的做法。
——噶尔丹已经跑了,此时再去纠结谁对谁错根本毫无意义。
胤褆作为皇长子,真正该做的是以大局为重,以皇家的颜面为重。
沈菡沉吟道:“裕亲王是主帅, 又是宗室的长辈,其实大阿哥作为晚辈和副帅, 应该主动站出来揽下罪责才是上策。他不过二十岁,大可说是因为自己年轻不懂事, 误导了主帅的判断, 这才导致失去良机, 与其他人无关。”
玄烨叹气:“正是如此, 便是他站出来认下, 旁人议论起来,也只会说他是第一次上战场,太年轻罢了。”
谁又敢把皇长子怎么样呢?
难道他还会重罚自己无官无爵的长子吗?
沈菡也无奈:“其实大阿哥站出来, 这事儿反而更好了局。明珠等人绝不敢像攻讦裕亲王那样明晃晃地攻讦他, 反而会揣度圣意帮他说话。到时这事儿处理起来, 方是进可攻,退可守, 更有操作的余地。”
况且胤褆如果能够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担当,既可向朝廷示之以忠,向伯父示之以孝, 又能向将士和大臣们示之以义,到时候尽揽人心, 或许还可因祸得福。
这才是玄烨喜欢且欣赏的处理方式,可惜大阿哥没有学到玄烨半分的手段,不仅未能好好周全此事,还上这样一封折子给全毁了。
无情无义,不孝不智,叫玄烨如何不失望。
玄烨听完沈菡的话,顿生知音之感。
他忍不住将她揽过来,埋首在她的胸腹间叹道:“这世上,真的就只有你是真的懂朕了。朕的身边要都是你这样的聪慧之人,该有多好。”
偏偏放眼望过去,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全是蠢蛋!就没几个聪明人。
沈菡摸摸他微凉的脑门儿,觉得自从上次生病,他好像变得更加敏感多思了一点儿:“我这也不是聪明,我只是已经习惯像你一样想事情了。”
他手把手教导了她这么多年,她的思维模式现在已经完全变了。
考虑事情永远从大局出发,从本质问题出发。以点及面,面面俱到,将人心、局势、未来全都细细思量过后,方才能下决断。
玄烨闻言一笑——是啊,他终于把她带到了这个位置,成功教她一步一步站了上来,有了能够与他并肩而立的坚韧。
可这其实也是她聪慧,道理人人都懂,可最后能领会精髓的,又有几人?
而且,他给了她权力,可她却并没有因此迷失自己,多么难得。
想到这儿,玄烨的心中柔情顿生。
他把她拉下来,抱在腿上搂着:“这么说来,朕这个老师还是做得不错的。”
老师……
沈菡面上一红,按住他有些不老实的手:“还不到时候呢……”猴儿急什么。
两个人的手在下面暗暗角力。
玄烨低下头亲她的脖子:“朕又没想做什么。但教导了这么多年,如今学生长成,做老师的收些束脩……不为过吧?”
他的语气一本正经,沈菡却忍不住脸色爆红——这人吧,有时候越成熟,反而脸皮子越薄,还不如年轻时候奔放了。
她想站起身逃跑,偏偏被人按住,动弹不得。
玄烨看她这羞窘的模样心中宛如有鲜花盛放:“朕记得,以前总有人爱拿这话来挑衅……”
他的手越来越不老实:“朕当时就说了,让她等着。”
沈菡的眼睛渐渐漫上氤氲的水汽——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啊,真是好一个记仇的小心眼儿!
一番温存过后,玄烨数日疲倦又懊丧的情绪好了许多。
沈菡给他宽心:“大阿哥还年轻,又是第一次出学堂。落到朝廷这一群人精里头,他哪里能抵得过,被忽悠了也是正常。你好好和他说说这里面的门道,他自然会懂的。”
玄烨明白她的好意,但他也有自己的道理:“你是一片慈母心肠看待这些孩子,但朕……皇子在学堂,朕可以用慈父的标准要求他们。但他们进了朝堂后,朕就只能是皇帝。在其位,便要谋其政。若是他们因为自己的智谋手段不足,而被人算计,那只能说明,他们还不适合朝堂。”
当年他登基时不过八岁,朝臣看他,可有因为他是小孩子而对他温柔过半分?
他决定擒拿鳌拜的时候才十六,若是失败了,鳌拜可会因为他‘年轻’,而放过他?
玄烨:“朝堂本就是个你死我活,成王败寇的地方,哪里容得下半分温情?”
沈菡:“……”也是很有道理。
算了,大阿哥自有亲爹娘教导,她只要玄烨别整天生那么大的气,气坏身子就好。
不过玄烨说完,看了看沈菡,想她也是好意,便又顺着她说道:“朕知道了,谅他这是第一次,朕会好好和他说的。”
大军不日凯旋,战后奖惩的一应事宜,纷纷扰扰了数日才了结。
玄烨的处置方式不出沈菡所料,真是尽显‘康熙爷’的风范,和她之前猜的几乎差不多。
像裕亲王,明面上,玄烨立刻当着群臣对着他大骂了一通。
说他本该将功补过,直接战死沙场!回来死在京里简直就是自找羞辱!
痛斥之声回荡在九经三事殿里,把裕亲王骂得是狗血淋头,众人都以为裕亲王这次算是彻底完了。
一干因为放跑噶尔丹可能会受到牵连的将军们,见位高权重的裕亲王都被骂成这副样子,这一路心里憋的怨气消散不少——好在皇上明事理,没有将这锅推给他们。
不过么……
胤禛和胤祥来清溪书屋给额娘请安,沈菡为了避免孩子们将来办差趟雷,把玄烨在此事中的思量和手段一一说给孩子们听了,希望他们能领会一二精髓。
沈菡:“你们阿玛虽然这么骂了一通,把灰头土脸的裕亲王赶回了京里,但后来群臣弹劾,要将裕王、恭王和简王全部革去王爵,其他人也都重惩的时候,他又把话往回收了收。”
玄烨把将士们的气消得差不多后,话锋一转又道——虽然这些人让噶尔丹跑了,实是大误!谬误!罪不容恕!
这次的仗毕竟还是打赢了的,所以对于这些人呢,还是应该从宽处理。
功是功,过是过,不能相提并论。
而且胤褆这次出来后也懂事了,在群臣推他出来做人证时,非常低调地将此事一带而过,只说自己身为晚辈,不应该指证伯父。
沈菡:“所以最后你们的皇叔和皇伯只是被罢免了议政,罚俸三年了事。”
她悄悄告诉两个孩子:“就这,你们阿玛私底下又把裕亲王叫过来,额外给了他“支领官物六年”的权限。”
也就是说,裕亲王虽然被罚了三年俸禄,好似没了进项来源。但他有个好弟弟,接下来会继续管他一家子六年的吃喝用度。
虽然这事儿明面上没人知道,也不存在。但内务府那么多人,是吧?
私底下谁会不知道呢?
而只要大家心里有数,知道皇上的这位“皇兄”圣眷犹在,那裕王府就缺不了进项。
而其他人虽然多多少少受到了惩处,但因为有军功在身,玄烨令兵部照常议功,加加减减,也没有伤筋动骨。
胤禛听完,很快就明白了:“汗阿玛考虑的是大局……噶尔丹跑了,总有一天还要卷土重来。朝廷不能在这时候寒了朝臣宗亲和将士们的心。而且这次的仗也确实打赢了。将士奋勇杀敌,阿玛若只揪着最后的过失不放,对朝廷来说并无好处。”
胤祥也跟着细想:“所以,不若外严内松,高举轻放,将帅们心中感念,下次必将奋勇杀敌,以报皇恩。”
沈菡点头,儿子们如此有大局观,她很欣慰:“你们能明白就好,以后遇事定要思虑周详,切记莫要只在乎一己得失。”
而且……
沈菡看着胤禛提醒道:“兄弟之间,便该如你们阿玛和皇伯这般和睦,同气连枝。你们既是兄长,又是弟弟,要好好跟着你们阿玛学啊。”
是兄弟,也是臣子。
何时用亲情,何时用手段,何时该打压威慑,何时该安抚拉拢。
玄烨在其中的平衡把握,实在让沈菡叹为观止。若他们能学到半成,都足够用了。
胤禛细细琢磨额娘这话,若有所思:“是……儿子明白了。”
沈菡想了想,又说了这次大阿哥踩的雷,希望儿子能对他们父亲的身份有更清楚的认识:“你们的阿玛是皇帝。在家里,咱们都是一家人,阿玛可以事事教导你们,宽容耐心不在话下。但将来到了朝堂之上,他是皇上,你们是臣子。皇上对臣子,只论功过,只有赏罚。你们以后若是当差,定要万事经心,以此为戒。”
两人这才知道发生了何事——原本在无逸斋,他们只听说大哥被阿玛骂了,倒不知其中竟还有这么多事。
胤禛凝眉思索,怨不得大哥这几日郁郁寡欢。
胤祥听完后却有别的疑问:“额娘,既是大哥处事不当,为何太子这几日也仿佛心情不佳?”
而且对他们兄弟二人,不似以往亲热?
沈菡一愣,眉头皱起,太子…….如果太子心中不快,恐怕也只能是因为那件事了。
虽然圣旨的事还在保密,太子应当不会知道。
但之前宫里盗窃一案审结,有数位官员受到了牵连下狱免职。
其中,原内务府总管大臣海拉逊因有失职之嫌,被玄烨免职了。
而新任的内务府总管大臣,正是沈菡的堂伯叔,乌雅多弼。
这其实也是皇上在论功过,行赏罚。
盗窃一案,沈菡处置得十分妥当、周全,第一时间稳住了前朝和后宫。
所以玄烨论功行赏,在此次一干涉案人等被免职议处之后,不但让沈菡的堂伯叔坐上了内务府总管大臣的高位,连她的远族堂伯叔萨马哈都升任到了工部尚书的高位上。
偏偏,如今宫中最高位的皇贵妃已经薨逝,而德贵妃……却是如日中天。
在这种情况下,乌雅家近支、远支突然被提拔到高官显位上,再结合之前皇贵妃丧礼上皇上的一系列表现,其实京中和内宫都已经有了揣测。
——皇上,是不是想要立德贵妃为皇贵妃,或者干脆为后呢?
如果太子真的对两个孩子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可能……就是因为此事吧。
屋里有片刻的沉默, 母子三人一时竟都没有说话,仿佛是不知该说什么。
沈菡心中有些烦躁,思绪凌乱嘈杂, 一时没有头尾。
她唤进紫裳:“茶冷了,再去续一壶。”
捧着新上的热茶,茶香袅袅,这才感觉收紧的心, 好似松快了一些……
其实,关于沈菡将要封后的传言, 早在康熙二十年那次大封六宫时就已经有了。
当时有传说她会封为贵妃、皇贵妃的,甚至猜测她能以包衣家族, 越过两个承恩公府晋封为后的, 也不是没有。
但彼时她与玄烨的感情, 不过停留在男欢女爱的层面上, 与现在比起来, 那时的情分多么浅薄。
他们对彼此根本没有什么真挚深刻的理解和情谊。
沈菡觉得当时的她,对于康熙皇帝来说,可能不过是一个颇合他心意, 又有生育之功, 家世了了的女人罢了。
外人嘴上猜一猜, 但未必真的把她当回事。
但现在,他们对彼此的意义, 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若是以前,沈菡大可和孩子们说没有这回事,等过阵子流言下去就好了。
但这一次……她现在还无法和他们解释。
沈菡只能先安抚胤祥:“太子许是这两日碰上了什么事, 这才心情不佳,并不一定是针对你们, 不用挂在心上……”
胤禛却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额娘,想问,但又没开口。
沈菡看出来了,她捧着茶轻轻叹了口气:“你们都是心里明白的,额娘也不是想瞒着你们,只是这事儿我与你们阿玛还没有商量好。等有了定论,咱们母子再议不迟。”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很懂事地道:“是,儿子明白了。”
送走孩子们后,沈菡的情绪有些复杂,胤祥困惑的神情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虽然在玄烨心里,他的儿子将来一定也能像他和裕亲王那般和和睦睦,互为臂膀。但拥有上帝视角的沈菡,却早就料到太子可能会为此不快。
不过当裂痕真的发生,眼见波澜将起,终归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紫裳带着膳盒进屋,见主子又坐在榻前看着窗外发呆,想了想,将膳摆到了炕桌上,这样主子就能在榻上用膳,不必再下来了。
陆陆续续十几个膳盒送上来,沈菡回神看过来:“怎么这么多?”
紫裳:“昨日膳房一听说您能见荤腥了,个个高兴地什么似的,都紧着想把最好的手艺拿出来呢。”
她把最后一道大菜端上来,摆在正中:“杨清心做了您以前爱吃的西瓜盅,说您许久没有食荤,一下子吃的太油腻不好,所以特地做了这道菜,文火炖了几个时辰了。”
西瓜盅是把切好的鸡丁、火腿丁加新进的鲜莲子、龙眼、胡桃、松子、杏仁装入掏空了瓜瓤的西瓜皮里,封严实后文火慢炖的一道菜。
既有坚果的香气,又带鲜果的清新,火腿和鸡肉油水没有那么大,正合沈菡现在的胃口。
沈菡这两日刚开胃,吃什么都香,不过杨清心说的是,素了两个月,不好一上来就吃大肉。
她这正吃着,玄烨突然回来了:“怎么今天用膳这么早?”边说边净手换鞋,上榻坐下。
沈菡:“饿了,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玄烨接过顾问行递上来的筷子:“这几日没什么事,朕想着你刚开胃,容易把不住量,回来陪陪你。”
她这两个月是饿得狠了,前两天玄烨每次回来都听她说撑着了。
他想着这么着不行:“暴饮暴食次数多了,容易伤脾胃。你开那么一两次戒也就罢了,往后还是得悠着些吃。”
玄烨见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吃着吃着老走神,只好自己给她夹菜。
膳后两人躺下准备午睡,花花和朵朵吃完猫饭洗了脸,颠儿颠儿地跳上来,各自找位置趴下。
玄烨见她摸着枕头边花花的猫头出神:“怎么了,有心事?”
沈菡看了看他,没说话,玄烨反应过来:“哦,还是那件事,你还没想好?”
沈菡闻言忍不住一鼓腮帮子,钻进他怀里:“你说得好轻巧,这么大的事,哪有那么快能想好。”
个中牵连这么多,这些天她一直在左右思量,犹豫不决。
玄烨摸着她的长发:“不过是立后罢了,有这么为难吗?”
沈菡实话实说:“如果这只是咱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肯定半点儿不会犹豫。”
若问沈菡想不想当皇后,说不想,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要是能做‘妻’,哪个女人会愿意做‘妾’。
但,沈菡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后,立马就想到了问题所在:“可这不只是咱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他们不是只有自己,还有孩子。皇后也不仅是各人的荣耀和权力,更有责任和义务。
沈菡这些天一直在扪心自问:她现在真的已经能够权衡好权力之下的公心和私心了吗?她已经可以承担母仪天下的重担了吗?
而且最重要的是——国有太子。
胤禛和胤祥有那么多的兄弟,历史已经彻底改变,如果她成了皇后,他们未来的关系又将走向何方呢?
种种问题压抑在心间,让沈菡别提多纠结了。
沈菡抬头看玄烨:“我很感念你待我的心意,但如今的局势已然不同了。”
当时那种情况,若皇帝英年早逝,太子继位是名正言顺的。
纵有些波折,但如今还没有九龙夺嫡,太子是默认的继承人,反对派势力也不强大。只要太子顺利即位,朝臣和宗亲多数也就认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么。
而她这个手握遗诏,往日和太子并无龃龉的母后皇太后,只要不策划着谋反,老老实实过日子,新帝为了好名声,也不至于苛待她。
至于四阿哥和六阿哥,其实满人现在并没有那么看重嫡庶,何况彼时大事既定,新帝已然登基,一切便已盖棺定论。
胤禛和胤祥不过是两个还在读书的阿哥,手中无兵无权,没有封旗份,连姻亲都没有。
既无威胁,以往和太子又一直兄友弟恭,太子也不至于容不下这样两个弟弟。
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玄烨还活着,太子仍是太子。而只要太子一天没有成为‘新帝’,事情就永远充满着无数的变数。
若沈菡在此时被封后,身份可就不是毫无威胁的皇太后,而是当今皇帝的‘宠后’了。
四阿哥和六阿哥不但变成了嫡皇子,生母还日日陪伴在皇帝身边,椒房独宠。
沈菡现在都能想象出他们兄弟间的关系,是怎么一步步走向破裂的。
还有朝臣,反太子党会不会把她的儿子当枪使呢?
沈菡话说的很直白,因为她觉得这些事情连她都能想到,玄烨绝不会没考虑过:“就像上次大阿哥的事。人都是有私心的,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可以利用这世上的任何人。连大阿哥都斗不过这些在朝堂里混了多少年的老油子,何况两个小的?”
彼时朝臣站队,政局不稳,皇子争锋,让她这个“罪魁祸首”情何以堪?
她可不想做红颜祸水。
沈菡看着玄烨认真道:“所以从公心讲,如果就因为我一个人,让朝堂、皇子甚至天下都陷入不安,那我这个皇后,即便当了,也是个‘妖后’罢了。而从私心来讲……我也不想陷胤禛和胤祥于险境,让他们为兄长所忌,伤心难过。”
还有句她不敢说的——虽然她不会去撺掇儿子夺嫡,但如果有一天,胤禛和胤祥真的走上了夺嫡之路,她也不可能矫情的去阻止。
可一旦她成为皇后,他们两个就绝不可能再走‘不争是争’的路子。
因为皇子里再不会有比他俩更显眼的了,简直就是九龙夺嫡里最闪亮的一盏明灯!
玄烨一直静静地听着,等她全说完后才出声:“就这些?没了?”
其实她说这么多总结起来不就一个意思——想打退堂鼓,想拒绝他。
沈菡:“……”这些还不够多?还要多少理由?
玄烨点点头:“那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要不朕再把旨意收回来,不封你当皇后了?”
沈菡一噎,斜着眼睛看他:“……”
玄烨笑了,掐一把她鼓起来的腮帮子:“封也不行,不封也不行。那你说这些到底是想怎样?”
沈菡生气,拿脑袋往他胸口上一撞:“我就是不知道才纠结那么久啊!”
玄烨好笑地抱住她,也不逗她了:“你说的这些朕早都想过了。”而且想了不是一天两天。
但玄烨得出的结论很简单:“朕不可能为了尚未发生之事,去否定自己现在想做的决定。”
沈菡一愣。
玄烨看着沈菡认真道:“你所顾虑之事,都还没有发生,未来也不见得一定会发生,说白了不过是在杞人忧天罢了。”
就如他当年擒鳌拜,如果当初失败了,那么他可能会被迫退位甚至被“病故”,皇位也将易主。
可难道就因为这个,他就不去做了吗?
那他如今可能早就死在鳌拜手中了。
虽然三藩之战后,玄烨将自己打磨得更加成熟和周全。可那并不代表他变成了一个怯懦之人。
他始终是他。
玄烨:“何况现在的朝局,早已不是先帝时的朝局。朕大权在握,又从未想过要易储或是动摇太子的地位,不过是要立心爱的女子为后而已,怎么会到了朝堂大乱的地步?”
如果他坐了帝位三十年,立个女人还要犹豫会不会引起朝局和天下大乱,那只能说明他这个皇帝无能,与女人立后何干。
至于太子,玄烨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担忧太子会因此不快。好像立了后,太子就会立刻和她们母子反目成仇,这是何道理?
沈菡:……我要怎么跟你解释我有上帝视角,你眼里的兄弟和我眼里的九龙不一样。
玄烨觉得这件事根本无需如此担忧:“太子名分早定,你又不会针对他,撺掇着朕废太子。胤禛和胤祥对兄长一直很恭敬,将来自然是太子的臂膀,便如裕王和恭王,太子何须为此担忧?”
难道就因为有太子,他还一辈子不立后了?之前立孝昭之时不也有太子。
况且,说到太子……
玄烨沉吟道:“就算太子真的为此心有不快,这也是他自己需要学会面对和处理的事。”是他自己要面对的考验。
正如他之前若说,朝堂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
一个皇帝,每天要面对、处理、承受多少事。
若是一国的储君,未来要坐帝位,要担起天下之人,竟会因为父亲立个皇后就坐立不安,连母子兄弟的关系都处理不好。
最后竟要到了背亲弃义,连兄弟都容不下的地步。
那只能说明,他担不了天下这副担子。
往后若有更大的事,更复杂的关系,他更不可能处理好。到时又有谁去为他退让?
所以不管立不立这个皇后,结局都是一样的。
玄烨让她细想其间的道理:“何况以你如今的地位、权力,与皇后又有什么分别?太子地位稳固,若他对兄弟有真情实意,有胸怀,有能力让兄弟成为他的臂膀,不管你是什么,他都不会与兄弟决裂。”
而若是太子真的心不能容,即使没有皇后,他们兄弟也早晚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到那时,再说那时的事就是。
沈菡一愣,如此说来……
玄烨伸手轻抚沈菡的面颊,看着她的眼睛温柔道:“这些事情自有朕来考量处置,你不需要考虑这些。你只需要告诉朕,你想不想当朕的皇后?”
沈菡迎上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就把真心说出了口:“……想。”
她是想的,而且很早以前就开始想了,整日整夜地想。
两人对视着,沈菡终于说出了自己心底藏了许久的话:“我想。我想做你的妻子,也想做更多的事。”
一则是因为他,她想为他们的情意求一份圆满。
一则是因为己,她渴望有更多的权力,能名正言顺地去做些有意义的事。
沈菡想起上次她指挥调度步军统领衙门,想起她在寿萱春永与众臣列坐议事,想起一天比一天坚毅果敢的公主们,想起最近因为“皇家贵人皆不喜,视此家为数典忘祖”的流言传开后,满人中已经开始有所改善的缠足之风。
想起她的孩子们。
沈菡摸着自己的心口想,其实她不仅爱上了他,她还喜欢上了权力,爱上了手握权力的滋味。
她不是个圣人,抵御不了权力的魔力和诱惑。
——她渴望得到它。
沈菡的语气慢慢变得坚定:“我不敢说自己是多么大公无私的一个人,是不是一定能做一个全无私心的皇后,是不是一定能撑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做一个贤后。但我想,我若为皇后,至少会试着去济困扶穷,怜孤悯弱。”
“济困扶穷,怜孤悯弱……”
玄烨喃喃自语——多么天真,又多么动人。
他温柔一笑:“既然如此,那你便来做朕的皇后,然后,去做你想做的事。”
尔心似明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第四卷 ·九子夺嫡
第189章 敌我
索相府。
大学士伊桑阿、太子的亲舅舅常泰、索额图的两个儿子都在座, 且此时面上无不愁云满布。
伊桑阿:“虽然皇上现在还没有正式下旨,但流言传了这么久,皇上却听之任之, 毫无动作,可见心中未必没有这种想法。”
常泰攥紧拳头:“一个包衣女子罢了,也配立为皇后?昔年太宗宸妃,那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 便是董鄂氏,也是正经的上三旗出身。乌雅家算什么?也配做后族?”
屋里其他人都没接话, 索额图皱眉瞪了他一眼:“有些话,心里想想就罢了, 什么时候也不该放在嘴上说。”
可这话, 却是说到了众人的心里。
格尔芬:“阿玛, 不是咱们不谨慎。可皇上这也太……就算宠爱德贵妃, 立为皇贵妃就是, 立后?这让太子以后如何自处?”
索额图心中也不快,可他比这些人都冷静,也更明白皇上的想法:“太子为何不能自处?太子名分早定, 皇上只是立后, 又不是要易储。”
之前立孝昭皇后之时, 太子就已经是太子,那还是钮祜禄家的女儿, 也不见皇上犹豫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