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珠正凝神思索,听到这话摇头:“不行,这事儿咱们不能瞒着德额娘。”
紫裳一急,一时没注意身份:“可是!”
出口就想起来了,把话又咽回去,紧张地听公主们讨论。
乌云珠倒没介意,继续道:“如今汗阿玛正在前面打仗,后方稳定至关紧要。此事牵涉到内务府,便不再是后宫之事。事关前朝,可能连内务府总管大臣都要被问罪,这岂是咱们能处理的?何况宫中皇贵妃是咱们的长辈,如今长辈都没有出手,我们却贸然上前处置,又将皇贵妃置于何处。”
紫裳和季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这些人私贩妃嫔冰例,若无巨额利润,绝不可能一干就是这么多年,其中牵扯的人也绝不是一两个。
乌云珠看和卓:“咱们无权无印,无章无法,拿什么去处置内务府臣子?”
这就不是公主该管、能管的事。
和卓明白过来:“可德额娘的身子……汗阿玛走之前特意嘱咐咱们了。”
紫裳也跟着点头,是啊!她何尝不知瞒着主子最后自己会被问罪,可这不是担心主子劳累吗?
乌云珠无奈地看着这些人:“你们想多了,德额娘执掌内务这么多年,经的事儿多了,没你们想得那么脆弱。”
德贵妃看上去确实只是个纤巧温婉的美人,可若是没有坚定的心志,她根本不可能从小格格走到今天。
只看她打理园子和处理奏章皆有条不紊,这么多年一丝纰漏都没有,便可知其为人。
而且只是害喜,又不是重病不能理事,这些人也太小看德贵妃了。
乌云珠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并非‘公主’不能出面理事,只是咱们必须先将事情上报,听长辈们要怎么处置。到时若是德额娘有什么需要咱们代劳的,咱们再代长辈出面料理,方是名正言顺。”
紫裳和季纶互相看看,一起跪下行礼:“谨遵公主吩咐。”
清溪书屋里,沈菡正皱着脸端详眼前的膳桌,左看右看想找个能吃下的东西。
最后还是忍不住撇过头呕了两下,对紫裳摆摆手:“不行,受不了,快撤了吧。拿几个苹果来,还有之前那个西番柿,去了皮切成块,用砂糖拌一拌,我吃那个就行了。”
啊,烦死了!
明明玄烨走之前她还是能吃一点肉和菜的,特别是鸡肉,她一连数日吃了好些。
玄烨当时见她的筷子频频往酥油野鸡瓜去:“朕看你这几天专爱捡鸡肉吃?”
沈菡:“嗯,别的肉都吃不下,太腻了,鸡肉还好,油水少。而且我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想吃鸡。黄升来把过脉,说是一切都好,孕期专爱一味的孕妇也有,没什么大事。”
玄烨知道这个:“确实,即便是同一个产妇,每次的妊娠反应也不尽相同,朕记得你怀胤祥和雅利奇时爱吃的东西也不一样。”
他又夹了片锅塌鸡放到她的碗中:“只是要注意别缺了营养。上次也不知怎么回事,生之前你那腿抽筋抽得厉害。这次饮食上该更仔细些,毕竟不比年轻时候了。”
沈菡:“我记着呢,太医说多吃奶制品不容易腿疼,所以我现在早中晚都会喝杯牛乳。”其实就是防着缺钙。
怀雅利奇的时候,一开始她也是准时喝的。可是奶这东西又不是水,喝着喝着就喝烦了。
后期疏忽的结果,就是生产前、哺乳后期她都死命抽筋儿,补了好久才止住。
这次她可绝对不敢再疏忽了。
想起玄烨,沈菡有些走神——他才不过走了几天,她竟然开始觉得有些难熬了。
这次虽然没有上次怀胤禛的时候那么难受,但早孕反应还是准时到了。
这种时候,有一点儿难受都恨不能叫孩儿他爹知道。
沈菡没精打采地吃着西红柿充饥,别说,虽然没有现代的西红柿口感好,但这种青青涩涩,酸不啦叽的味道,她现在吃着竟然觉得十分适口。
沈菡问紫裳:“这个西番柿,丰泽园今年种得多么?我喜欢。你去问问看够不够吃,要是不够现在抓紧再种一些。”谁知道这次她要吐几个月。
紫裳:“主子放心,奴婢已经问过了,万岁命人种了许多,准够吃的。”
“那就好。”
哎,看来这次害喜结束前,她还是只能拿水果当饭吃了。
紫裳服侍沈菡回榻上躺下,青桔从门外进来,和紫裳对视了一眼,对沈菡道:“主子,二公主和三公主请见,说是有事回禀。”
沈菡从榻上坐起来,理了理皱起的衣裳:“请进来。”
两人坐下后,乌云珠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沈菡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比乌云珠想得还要更深一层——此事可能不止牵涉内务府,说不准还有些至关紧要的人和事要细查。
沈菡神色凝重,半靠在迎枕上细细思量:“这些人偷了冰,是怎么运出去的,卖给了谁,中间过了几道手,最后如何分润的,如今都查实了吗?”
乌云珠一愣:“这……其实现在还没有人详查此事。如今只是私下里收到的消息,说宫中的庶母们因为此事受了委屈。因着皇贵妃未有旨意,敬事房便只拿了几个太监,内务府那边扣下了冰窖的两个管事。”
沈菡皱眉,内务府这是想把事情捂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这里头还有的麻烦……”
她看公主们面露不解,解释道:“想从隆福门把那么显眼的运冰车一口气运到京城,还顺利卖出去,并不是件容易事。”
紫禁城的宫城防卫极为严密,重重宫门,数道岗哨。侍卫每天都要换班,每一班侍卫都有数人。
沈菡:“这些人想出去,必要买通岗哨。那他们走的是哪个门,哪条路?是每次只盯着一班岗哨打点,还是每班都有串通好的人,或是直接买通了侍卫长?数年下来,侍卫轮换升迁,到底有多少人牵涉其中?”
这样想下去牵扯的事情可太多了,沈菡道:“而既然涉及到了侍卫,这说明宫城的防卫出了漏洞……”
宫中巡逻随从,宫门值守的权责是归内务府三旗包衣营管的。也就是说,牵涉其中的侍卫大概率都是上三旗包衣。
而包衣能进侍卫营,家中必定也不会太差,说不定还是包衣世家……
众人心里咯噔一声,真若是如此,那事情就大发了。
沈菡仍在思量:“这还不止,冰库有这么多负责的内务府官员,哪些是知情并协助的,哪些是知情不报只吃回扣的,哪些是清白的?”
这些冰运到京里,销路是肯定不愁的。京里达官贵人有钱人有的是,但采冰却是皇家独有的权力,只归内务府掌管。
——又是内务府。
沈菡:“他们能常年干这买卖,总不会天天沿街去叫卖,必定有个稳定的销路。京里都有哪些人家是“买家”呢?”
最重要的是……
沈菡眉间凝起一抹深深的愁思:“寻常冰例只有一季,何况不管多大的冰山,说白了也不过是块冰。利润肯定是有的,但沿路需要这么多的打点,若只是私售冰山,落到最后又能有多大的分润?只为着每年夏天这点儿利润,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乌云珠听的心里一沉:“您的意思是……这中间还有些别的事?”
沈菡摇头:“我也只是推测,自来财帛动人心。便是一开始他们只想用冰山赚些小钱,但等他们打通了这条“通路”,皇上又长年不在宫中,无人震慑,我不信这些人守的住。”
人心不足蛇吞象。
冰山才值几个钱?这世上最赚钱的,永远都是“路子”。
沈菡和内务府打了那么久的交道,隐约有了点儿想法——要说宫里、内务府的库房里,妃嫔的份例中什么最值钱?
那可真是太多了!
绫罗绸缎,香料瓷器,首饰珍宝……只要有了完整的利益链,何处不能来钱?
紫禁城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
寻常太监出宫都要搜身,哪怕偷窃,也不过带些小物件,耳环玉佩,金银锞子,能成功带出拳头大的东西都顶天了。
可若是真有路子运出一座冰山,这车能藏多少东西呢?
屋里众人听沈菡分析出这么多事本就听得一脸蒙,听到这里更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完全没想到一块冰竟能牵扯这么多事。
紫裳几乎要吓坏了,这么大的事!她若是当时隐瞒了主子,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公主们也都蒙了,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沈菡反而镇定道:“这些都不过只是猜测罢了,未经证实,还需刑部和敬事房进一步细查。”
若真的有大臣和太监勾结在一起犯上作乱,那可是犯了本朝的大忌了。
沈菡:“此事还需尽快通知内阁的大学士,不管咱们在这里做什么,都只是应急之策,当务之急是尽快写折子上奏。”
只有拿到明旨,一切方名正言顺。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查……
沈菡在榻上坐久了有些累, 下榻在屋内活动了几步。
青桔惦记着主子的身子,趁着议事间隙去给主子和公主们换茶点:“主子,您午膳只吃了几个果子, 多少用些点心吧,这是膳房刚烤出来的芋头酥,杨师傅知道您最近爱吃这个,又想了好几种口味, 这是奶心的,您尝尝?”
沈菡脑子正乱, 也没注意是什么,随手拿起就吃了。
许是有事情记挂着没空恶心, 竟一口气吃下去好几个。
青桔高兴地端着盘子退下, 想着该去膳房吩咐一声, 看来主子能吃点心了, 晚上要再烤些新鲜的!
沈菡转着圈思量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处理——如今她的手里有玄烨的小印, 他临出征前也带她见过可用之人。但事情涉及刑部,只有印和这几人是不够的。
而且她只是贵妃,此事只由她出面料理并不妥当, 就算是太后, 也没有权力去指挥刑部做什么。
她得再扯面大旗挂身上, 免得事情处理完后引人攻讦,偏偏最合适的人选裕亲王又不在。
如今京里管事监国的是内阁, 领头的是大学士伊桑阿——索额图的女婿。
刑部……
嗯?她记得刑部有个姓李的侍郎好像和索额图是亲家?
沈菡吩咐一旁候着的季纶:“你去一趟无逸斋,请太子即刻到寿萱春永。就说宫中有要事,需要与他商议。另外, 叫人去传敬事房的副总管和慎刑司的管事,一起到寿萱春永议事。”
季纶连忙应下, 出去传话。
沈菡看看两位公主:“此事可能牵涉甚广,虽然前朝的事情不用你们出面,但后宫也必须立刻料理。我如今身子不便,还需要你们代我回宫处置。”
两人都很懂事:“谨遵德额娘吩咐。”
寿萱春永位于九经三事殿的后方,是畅春园中路上规制仅次于九经三事和万树红霞的宫殿。
太皇太后去后,太后便从闲邪存诚斋搬到了这里居住。沈菡把太子叫来此处议事,主要是为了避嫌。
毕竟太子如今年纪不小,皇上又没在,她一个庶母,还是避忌些好。
再者,虽说太后不管事,但也不能当太后不存在,出了事还是该和太后打声招呼。
太后在宫中这么多年,一听便知此事复杂。
沈菡说了自己的打算,太后想了想,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德贵妃这几年越发历练出来了,想事情和皇帝越来越像,再没有比他们周全的。
太后温和道:“你既有了主意,那就这么办吧。皇帝在前线办的是大事,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但也知道打仗后方一定要稳的道理。你们尽早把事情处置干净,不要叫皇帝为此操心才是。”
沈菡恭敬道:“是,皇额娘放心。”
太子收到话立刻就赶来了寿萱春永,给太后请过安后,又向沈菡行礼:“德额娘万安,不知是出了何事?”
沈菡三下五除二把事情一说,太子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这事说起来只是底下臣子奴才作乱,查清了该怎么处置,处置便是。
——可麻烦就麻烦在,现在汗阿玛不在京城。
若是汗阿玛在,哪怕牵扯的人再多,只要汗阿玛出面料理,也不过小事一桩。
可现在汗阿玛在前线打仗,便是有旨意送回来,没有皇威镇着,底下人扯起皮来,说不定一两个月都料理不完。
两个月,什么黄花菜都凉了。
沈菡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此事紧急,如今只是刚从后宫闹起来,消息还没有传到外头,内务府的人显见是想把事情扣死在几个管事上头,咱们尚有料理的余地。若是再不抓紧,恐会有人销毁证据。”或者杀人灭口。
此事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掩盖过去,给宫里留下蛀虫和漏洞。
但也不能闹得沸沸扬扬,让人都知道宫里出了纰漏。
毕竟事情传扬出去,百姓是不会在意深宫之中的皇贵妃如何如何的。他们只会觉得是皇上能力不行,连自己的皇宫都管不好,竟放任太监和臣子勾结作乱。
——十分有损皇上的圣誉。
太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他这些年一直在读书,从没真正经手过实务,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妥当。
他犹豫地看向沈菡:“依您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京城,内城。
只要王朝没走到尽头,这天子脚下便永远是这世上最安稳的地界儿。
天才将蒙蒙亮的时候,担着早点的小贩已经开始走街串巷,沿着贯通内城的一条条胡同挨家敲门过去。
京里一般人家的早点很少全都由家里制作,多是由仆妇到外面去买。卖早点的小贩多数都有固定的地点,跟这片儿的居民熟识后,每天准时过来敲门。1
哪家喜欢什么样的,口味如何,他们门儿清。
王二按照往常的时间点儿敲响袁家的门,想着这家的奶奶爱吃甜口的炸果子,每三天必要吃一回,今儿正是第三天。
王二从摊子里拣出十根炸果子等着,想着今儿该走得远点儿,家里要给儿子娶新妇了,他得掂摸几户新人家……
结果等了半晌没见人出来,王二捧着果子又上前敲了一遍,怎么还是没人应门?这家门房病了吗?
隔壁邻居家的仆妇到点儿出来买早点,瞅见王二还在袁家候着,小声招呼他:“别敲了,快别敲了!”
王二眼珠子一转,立马收拾摊子离了袁家,挪到隔壁的门前:“刘姐,他家这是怎么了?”
仆妇的眉毛眼睛乱飞,八卦道:“谁知道呢?昨儿个他家突然就被衙门里的人围了,里头的人都被带走了!”
王二吓了一跳:“全被带走了?这是犯了多大的事!”
仆妇摇头:“这咱们也不清楚,本来这袁家整天就神神秘秘的,当家的男人也不常回来,不知道私底下到底干的什么营生。”
两人闲话几句就罢了,说回正事上。
王二笑着捧上炸果子:“奶奶今儿可是想吃甜油炸果?刚炸出来没多久,买十送一,您瞧瞧!”
仆妇接过来,递上铜板:“奶奶正等着呢,我就不跟你多说了。”
“成,您忙!”
一桩买卖愉快达成,王二挑着担子继续去下一家。
这一早上串下来,王二竟发现有三户人家敲门都没了动静,和旁的早餐贩子一对,这样的人家还有不少。
“这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
“我听说这一片好像不少人家其实当家老爷是宫里的太监……”
“太监?难道是宫里出事了?”
“哎,我知道!我常串的一户人家,家里老爷在步军统领衙门当差,那家的下人说这是在抓奸细呢!”
“抓奸细?难怪了,这不正打仗呢么!”
王二在胡同里听了一圈下来,约摸明白了,合着朝廷这是抓奸细呢,没想到这奸细能混到宫里当太监,竟还攒下钱开府当了老爷,真是不简单啊!
寿萱春永。
沈菡与太子、内阁及内务府的臣子正在列座议事。上首的主座空着,左右两侧的首位上分别坐着沈菡和太子。
堂下立着一人,正是昨日在京中抓了一日‘奸细’的步军统领费扬古。
费扬古将昨日查实的案情,捉拿的一干人犯逐一禀奏:“现已查实太监袁大马、袁立儿、王五、傅九、刘四等人,不但私贩宫内冰山,且数年间于各宫内盗窃财物无数。去年八月间,连毛儿、张二套、狄合儿等人曾三次混进东华门,由马道上城,至午门楼,偷出门钉四个、铜瓦四块、铜散水三块……”
沈菡听着,觉得这伙人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许是盗窃珍宝和首饰过于显眼,他们竟异想天开,把心思打到了一般人注意不到的地方。
最后更是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他们自己用绳索制成了蜈蚣梯,攀爬到了慈宁宫前殿的屋脊之上,偷出了龙口宝匣内的金钱、金银锞子若干,连檐头的铜练都没有放过,一并摘下来了。
费扬古:“今年三月初十日,袁大马又约了太监狄合儿,数次由东华门马道上西角楼,将宝顶锉出金屑,每次偷出二两有余……”
沈菡:“……”
有想法,这还真是变着法儿的捞钱啊,竟还能想到宝顶上的金子?
如此看来冰山果然是个引子罢了,真正捎带出去赚钱的东西是这些。
沈菡:“销路可已查明?”
费扬古:“禀娘娘,这些人盗得宫中财货后,都交给了京里德隆铜厂的厂长侯善祥,此人已被拿下,被捕时,手中尚有未卖出的金银铜料。”
沈菡点头:“做得好。”
——这位步军统领沈菡之前当然是不认识的,但玄烨临走之前特意单独叫了几个人让她见见,其中就有这位费扬古。
玄烨当时道:“虽说京里凡事都有内阁主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有这几个人,至少能保证你护住自己和孩子。”
他递给她一方从未见过的印鉴:“这是朕的密印,见此印便如见朕。朕离开后,你若有什么事需要人帮忙,可凭此印调遣他们。”
沈菡愣愣地接过来,听到他对地上跪着的几个人道:“若贵妃有事差遣,尔等侍贵妃,当如侍朕。”
“臣领命。”
不过沈菡虽然这次调用了费扬古,但步军统领只负责稽查城门、缉捕盗贼、申禁巡夜等事,查到这里已经完成了任务,再查下去就越权了。
沈菡:“此案案情重大,一应案卷及人犯合该移交刑部处置,由刑部审讯后定案定刑……”
费扬古听到德贵妃让他将案卷及人犯移交刑部,配合刑部办案,毫无异议:“是,臣定竭尽全力配合徐尚书查清此案。”
在座的除了太子,还有大学士伊桑阿,内务府总管大臣海拉逊,刑部尚书徐乾学、敬事房副总管李玉,但没人主动说话。
屋里所有人都沉默地听着德贵妃吩咐步军统领。
——说实话,他们可真没想到,皇上竟私下给了德贵妃指挥步军统领的权力……
这岂不是把整个京城的安危都交到了贵妃的手里?
而且德贵妃不过一介女流,竟能这般迅速地拿下人犯,放出流言,稳住局面……
伊桑阿垂首掩饰神色——此女胸有丘壑,不可不防啊。
沈菡安排完步军统领这边的事,又看海拉逊:“慎刑司里扣下的几个人犯,现今如何?”还活着吗?
海拉逊心里一紧,额上几乎要渗汗了。他恭敬地上前,小心道:“禀娘娘,昨日,太监袁大马吃不住刑,曾企图畏罪自尽,好在监刑的太监及时拦下了。臣已命狱医为其诊治,性命无碍……其他人犯目下仍在受刑。”
沈菡听完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嗯,没死就好。慎刑司里都是老人了,什么人能死,什么人不能死,想必海大人比我清楚,就不用本宫多说了吧?”
海拉逊冷汗连连,跪下道:“是,臣再不敢有半点儿疏忽。”
沈菡没有再就此多说什么, 敲打一二就行了,过犹不及。
虽然这次的事情很可能涉及到上三旗的包衣世家,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但海拉逊作为内务府总管大臣, 身居高位,又颇得玄烨的信任,大概率不会干这种自掘坟墓的傻事。
不过最后估计也逃不了一个失察的罪名,但失察总比包庇要好, 海拉逊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宫中律例, 慎刑司主要负责内务府包衣、匠人以及太监所犯的案件。
凡杖一百以下的一般案件,由内务府自行审理结案。涉及人命或案情重大复杂的, 则移交刑部, 敬事房同样。
所以接下来步军统领、内务府、敬事房都要移交人犯, 配合刑部办案。
前有太后和太子的大旗挂着, 后有皇上的心腹步军统领压着, 众臣当然没有意见,纷纷上前应道:“臣谨遵娘娘吩咐。”
沈菡看向太子:“太子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众臣也都跟着看向太子,伊桑阿的目光中甚至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期待, 希望殿下能说点儿什么, 至少不要被一介女流压制。
可德贵妃这样强势, 考虑得又这样周到,三下五除二就安排好了一切。
这让连政务的边儿都没摸过的胤礽,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胤礽的心里混杂着各种复杂的想法,他似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却只能恭敬道:“您是长辈, 汗阿玛在外,孤都听长辈的。”
沈菡点点头, 转向伊桑阿:“此间诸事,当速上折,禀奏万岁。”
伊桑阿面不改色:“是,臣领旨。”
好不容易处理完此事,紫裳扶着沈菡回了清溪书屋:“主子,用不用叫太医来看看?您这一天一夜操心劳累的,之前就没吃多少东西。您这还怀着身子呢……”
沈菡疲惫地摆摆手,踢掉鞋子往榻上一趟,疲惫道:“我没事,不过吩咐几个人,说几句话,累不着什么。再说我现在也吃不下。我先眯一会儿,等起来再吃吧。你去看看二公主和三公主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即刻叫她们过来。”
宫里也得尽快压下去,免得消息传开。
该约束的要约束,该安抚的要尽快安抚,有棒子有甜枣,才能尽快平稳局势……
又想起玄烨,她得尽快把这里的事情跟他说清楚,免得朝臣上的折子不尽不实,他不了解详情。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为何好几日没有来信了……
——明明走之前他还说:“朕知道你担心。你放心,朕就算再忙,也会记得每日给你写信,令驿马送回来的。”
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沈菡心里有些难受,想着想着,眼皮都要睁不开了,沉沉地睡过去。
紫裳拗不过她,见状只好给主子盖上凉毯,怕主子翻身掉下榻又在榻边挡上迎枕,这才悄悄退出去安排。
刚掩上门,门外等着的青桔便一把拽住她到廊下说话:“四阿哥那边遣人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说是太子今日没有去上课,阿哥们那边有些攘动。”
紫裳低声道:“主子吩咐,让咱们派人把事情和四阿哥大略说一说,请四阿哥这几日照顾好阿哥们。”
青桔点头:“知道了,那我这就去。”
青桔走后,紫裳又叫过来一小太监:“去东门守着,若是公主的朱轮车回来,赶紧来报。”
“是,姐姐。”
比起前朝的复杂,后宫里几位庶妃贵人的闹腾不过小事一桩。
紫禁城。
和卓和乌云珠凭着公主的身份,终于敲开了景仁宫紧闭的大门。
两人进入内室,见到了床上已经人事不省的皇贵妃,和满殿凄惶的宫人。
明姑姑跪在地上请罪:“禀奏公主,那日纳喇贵人跪在门前斯闹,皇贵妃听说后怒气冲天,当即便昏迷了。太医们行针用药,却也一直未见娘娘苏醒。这样大的事,奴婢实在没有胆子擅作主张。”
和卓与乌云珠对视一眼,和卓上前道:“姑姑请起,姑姑照顾娘娘,原是本分,何罪之有?只是此事干系甚大,不可再有片刻拖延。我等奉太后娘娘的旨意回宫,便是要尽快了结此事……”
但哪怕她们身带懿旨,又有德贵妃撑腰,也不能以女儿的身份出手料理汗阿玛的庶妃,所以还得明姑姑跟她们一起过去,以示此乃是皇贵妃的旨意。
明姑姑一犹豫,到底没有胆子反驳两位公主和她们身后的德贵妃,只能恭敬道:“奴婢谨遵公主吩咐。”
景阳宫位于紫禁城的东北角上,一向是这宫里最冷僻的一座宫殿。今日的却是难得热闹,竟有两位公主大驾光临。
正院中站满了随行的太监、宫女和妈妈里,这么多人,偏偏整个院内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乌云珠抬眼看这景阳宫——正殿年久失修,檐上的金黄琉璃瓦,双鹤图案的天花,檐下的旋子彩画早都失了颜色和光泽,四处透着一股衰败颓丧的气息。
显见此处已经被营造司和紫禁城遗忘许久,恍若冷宫了。
乌云珠问一旁的掌事姑姑:“端额娘可在?”
姑姑许久未见生人,有些胆怯,小心道:“主子在后面的小佛堂礼佛……”
端嫔董氏早就不见外人了,平日从早到晚,每日只跪在后院的小佛堂礼佛,早课晚课,从不间断。
哪怕是宫中的大宴、节庆,端嫔也一向是告假的。
乌云珠不过照规矩问一句,端嫔不愿露面便罢了:“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扰端额娘了,自己处理便是。”
前后院的夹道突然传来刺耳的一声叫嚷:“放肆!你们做什么?!放开我!唔!”
纳喇贵人被两个身宽体健的妈妈里从屋里强行拖出来,惶恐惊惧地想要大喊,但很快就被捂了嘴。
两位公主只当未见——贵人并不算是正经庶母。
明姑姑上前淡淡道:“许是住在这东西六宫里头太吵闹,纳喇贵人这身子才一直不见好转。皇贵妃娘娘有旨,为了您好,还是该送您到僻静些的地方儿安养。您放心,等您好了,娘娘自会接您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