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召了三品以上的武将一起商讨方略, 结果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坚持兴兵征讨的, 不过四人!
玄烨:“竟还有人说噶尔丹不足为虑, 不用这么麻烦去打。大漠纵深开阔,打也不好打。”
沈菡听完都无语了:“这人傻了吧……人家都打到自己家里了, 咱们就干看着?”
玄烨终于听着句人话,心气顺了点儿:“你看,正常人都知道的道理, 满朝文武却只能说出这种狗屁不通的屁话!”
叫人如何不生气!
玄烨当着大臣喜怒不显,其实憋了一肚子火:“还有人说噶尔丹乃是蛮夷, 最好的方法是无为而治,驱逐防守即可。远劳师旅,也不一定能灭掉。”
沈菡:……蛮夷?
这话几乎要把玄烨都给气笑了:“蛮夷……呵呵,当年太zu太宗何尝不是被视为蛮夷,爱新觉罗到现在也不过还是蛮夷!”
先朝亡国的教训,都被吃到狗肚子去了!
‘啪’!
茶盏碎裂成渣,帝王之怒,令人心惊,一屋子人全吓得跪倒在地。
连沈菡都忍不住一惊,心脏极速一缩,不自觉避开了他的视线,有点儿紧张。
玄烨发现了,他往后退了两步,背过身去平复怒火。
沈菡想了想,示意身边的人都下去。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玄烨怒过之后整个人显得有些颓丧,沉默地走到窗边的榻上坐下,望着窗外的海棠树发呆。
沈菡静静坐过去陪着他,没有说话。
玄烨出神了片刻,突然转身抱住了沈菡,把脸埋到她的肩膀上。
沈菡被抱得有些疼,但她没吱声,伸手轻轻抚摸着玄烨的后背。
温柔的力道从上到下,一下又一下,慢慢理顺着玄烨心里的块垒。
好半晌,玄烨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才几十年罢了,何以至此……”
打江山时多么有血性的满洲勇士和宗亲,拼搏厮杀从无畏惧,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
沈菡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颓丧的语气说话。
“百年之后,朕不敢想。”
沈菡想起清末,默然无言,哪朝哪代的开国之君,文武大臣没有血性和骨气?
可是新朝的崛起,也必定与前朝的没落无能相伴。
潮起潮落,历史大势,无人能挡。
玄烨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沈菡感到自己的衣裳几乎是瞬间就被扯开了。
一片黑暗中,她被粗暴地压倒在了榻上……
玄烨沉重压抑的粗喘在她耳边萦绕:“让朕抱一抱。”
金戈铁马的帝王,攻城略地,势不可挡。
她仿佛成了他的敌人,在他的攻势下输的一败涂地。不管怎么挣扎求饶,都绝不会被放过……
亲征一事终究是在满朝文武的反对声中暂时作罢了。
七月二日,玄烨任命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年仅十九岁的皇长子胤褆为副将,出北古口,恭亲王常宁为安远大将军,出喜峰口,往征噶尔丹。
旨意一出,暗流汹涌!
胤褆自然是喜不自胜的,接到旨意一夜都没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嘉慧却很担心:“爷,战场凶险,您可要多当心。”
胤禔现在脑子里根本没有危险这回事,满脑子都是即将驰骋疆场的热血。
不过他也知道福晋待他的一片心:“你放心,我是将军,不像普通士兵那般要去阵前厮杀,没什么危险。”
他揽着嘉慧意气风发道:“福晋你等着,爷一定给你挣个王爵回来!”
嘉慧摇头,她不需要他挣什么王爵,只要他平平安安回来就行:“额娘听到旨意,肯定很焦虑,爷该进宫去看看额娘才是。”
胤褆点头:“很是,明日我便去和汗阿玛请旨,回宫请安。”
有人欢喜有人愁。
若说京里谁对大阿哥领兵出征一事最不满,当然是赫舍里家。
常泰作为太子的亲舅舅,情绪最直接:“太子尚无半分实权,大阿哥却已触兵权……”
这嫡长与庶长,本该避忌。皇位继承人与非继承人,一弱一强,像皇上和裕亲王那样,才能和谐相处。
但看皇上如今的意思,倒像是要极力栽培大阿哥似的,太子党如何不担忧。
索额图虽然也不愿见大阿哥势大,但却比常泰更能理解皇上的安排:“这看儿子和看兄弟怎么能一样?”
皇帝对兄弟,纵然倚重,其中也难免带着防备。
也就是皇上,天纵英明,能力强过兄弟们千百倍,裕亲王又是这般老实巴交的性格,兄弟二人才能和谐相处。
换成当年的太宗和多尔衮,人头差点儿打成狗脑子。
索额图:“看儿子却是两个心态,你亦有子,难道不盼着他们个个成才?”
当爹的看儿子,谁不希望儿子哪哪都好,全是人中龙凤才最称心如意呢!
常泰小声嘟囔:“这哪能一样,我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
把阿哥都养成人中龙凤,他们能没有野心?不打起来才怪呢。
索额图瞪他一眼,常泰住嘴不说话了。
索额图心里叹气,道理当然是这么个道理,可谁敢去和皇上说呢?
他摇头,告诫常泰:“这些都还是没影儿的事,与其操那个闲心,不如先顾好眼前的战事。皇上最烦以私人恩怨影响大局之人,此次你跟在大阿哥麾下出征,一切要悉听主将吩咐。否则阵前闹起来,大阿哥若是直接处置了你,太子可来不及救你!”
常泰:“叔父放心吧,我又不傻。”
到了大军出征这日,声势浩大,旌旗飞扬。
玄烨见胤褆顶盔贯甲,罩袍束带,英姿勃发,心里多少欣慰骄傲,难以言喻。
他拍拍儿子的肩膀:“这趟跟着王伯出去,要多看多听,少说话多做事。你还年轻,经验不足,万事当谨遵主帅军令,切不可任性妄为。”
胤褆跪下行礼:“是,臣领旨!”
玄烨又当场手书御诗一首,赐予福全:“遐荒安一体,归奏慰予情。一应事体,朕便全盘托付皇兄之手了,朕温酒扫榻,静候佳音,望皇兄早日凯旋!”
福全跪下:“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前来送行的皇子、王公大臣正于台下肃立。
胤礽抬头望着高台上秉旄仗钺的胤褆,心中滋味难以言说……
其他皇子也很艳羡,送军回来后仍在议论不休。
胤祉想起刚才的场面,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艳羡:“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大哥一样,到阵前厮杀一番。”
论武艺、骑射,皇子中,唯有胤祉能与胤褆一较高下,连太子都不如他。
可惜论年纪他还是过于稚嫩,玄烨不可能让个十五岁的孩子前去领兵。
胤祉想想觉得没什么指望:“等我长到大哥这个年纪,噶尔丹早死了八百回了,哪还有机会?”
胤祥:“三哥,你这年纪好歹还能想一想,我们才是没指望吧?”
若是噶尔丹挣扎上几年,前面的哥哥说不定还真能跟着去前线溜一圈儿。
可他们这些小的才是真没机会建功立业——噶尔丹总不至于十年还灭不掉吧?
“哎,大哥可真是威风,我也想试试。”
“你才几岁,毛都没长齐呢还想上前线?别让噶尔丹吓尿裤子。”
“你好,射箭十回有八回射不中!”
他们在这热火朝天地讨论,前头独自走着,沉默不语的胤礽便显得有些寥落。
胤禛抬头看向他的背影,眉间挂上一抹愁思。
沈菡见胤禛送军回来面色不甚好,关心道:“怎么了,不舒服?是不是今天去送行,大太阳底下晒着了?”
她让紫裳送些冰碗来,摸摸儿子的额头:“还是中暑了?”
胤禛摇头:“没有,并没有不舒服。”
沈菡:“那怎么脸色那么差?”
胤禛犹豫了一下,左右看看,屋里只有他们母子四人,他前倾身子小声道:“我见太子今天面色不太好,有些担心……”
沈菡一愣,想起了大阿哥。
胤祥今天光顾着看将士出征了,根本没注意:“太子哥哥怎么了?”
雅利奇就更不懂了,左右看看,见额娘和四哥神色凝重,没插嘴。
母子二人都没有说话。
第173章 有孕
胤禛看着额娘, 神情中带着一丝期盼,仿佛希望额娘能说点儿什么,安一安他的心。
胤禛从小就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 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感情和周遭的变化尤其敏感,或者说敏锐。
在畅春园与兄弟们朝夕相处,现在又一起读书,胤褆和胤礽这两年关系的转变, 太子与先生们之间的疏远,无逸斋里勋贵子弟与太子之间的暗流, 他在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
虽然之前胤禛在胤祥面前没有过多表现出来,但实际上他心里很没有底。
现在还只是大哥和太子变了, 等其他人长大后……会不会也变了呢?
大哥年及弱冠, 却仍未分封旗份开府, 如今代皇父出征, 威风赫赫, 执掌兵权。
而太子,自从出阁一事作废后,太子日渐消沉落寞, 性子也不似年少时开阔了。
胤禛:“还有三哥……三哥如今也年纪渐长, 文武双全不下太子。”
论家世, 马佳氏并不比乌拉那拉氏差,依汗阿玛的想法, 之后必定也会重用三哥。
胤禛担心三哥将来也会像大哥一般,碍了太子的眼,兄弟不复从前。
最重要的是:“还有我和胤祥……”
若太子将来真的渐以兄弟为忌, 恐怕他们二人,才是太子的心腹大患。
胤禛面上忐忑不安, 心中对兄弟们未来的关系,他们的处境都很担忧。
胤禛平日再稳重,现在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安安静静在宫里读了那么多年书,却突然发现身边风云将起,周遭环境越来越复杂。
一向崇敬的兄长之间起了龃龉不说,将来还有可能视他们为敌,这让胤禛十分无措。
胤祥听明白了,想起之前兄弟俩的讨论,面上不复轻松,也看向额娘。
他们到底该怎么做呢?
沈菡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他们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少年,有了自己的圈子和心事。
尤其是胤禛,从少年向青年的转变,让他开始向往更大的世界,心事也更为沉重。
沈菡思量片刻,最终决定不回避这个问题,把话说开。
有的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大势所趋,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只能选择面对。
至于到底该怎么面对……
沈菡想了想,斟酌道:“你们都已进学多年,先生想必早就给你们讲过咱们大清入关时候的事儿吧?”
两人都点头,这是他们的第一课。
沈菡说起了三个现在极少被提起的人:“当年多尔衮摄政之时,他的兄长英亲王阿济格、弟弟豫亲王多铎堪称是他的左膀右臂……”
阿济格和多铎的军事素养极高,都是万里挑一的帅才,两人分别率兵消灭了李自成起义军和南明弘光小朝廷,为清初的统yi战争立下了汗马功劳。
沈菡:“若无这两兄弟的鼎力辅佐和赫赫战功,多尔衮的摄政之位不会这样稳固。”
胤禛虽然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到了多尔衮身上,不过还是顺着额娘的思路道:“汗阿玛曾和我们说过,阿济格虽然头脑简单,为人暴虐狂妄,但杀敌英勇、战绩显赫,为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
只是后来皇室很少提他,反而是多铎的后人,被重用的更多。
——因为阿济格后来在多尔衮病重时,参与密谋,欲承袭摄政王位。
事情泄露后,阿济格被议政王会议幽禁,家人和手下受到牵连获罪,不少人被处死、抄家或是鞭责、革职,并由此兴起了一场大狱之灾。
阿济格最后也被先帝赐死了。
不过虽然阿济格至今没有被平反,但玄烨认为不应因其罪过抹杀他的功勋,所以在教导儿子时,从不避讳多尔衮兄弟三人为大清立下的功劳,宫里的史料也没有做任何修改。
而且阿济格和多铎的血脉并没有彻底断绝,到了玄烨这一代,也已经不那么为皇室所忌。
——阿济格有个女儿,嫁给了纳兰明珠,生下的纳兰性德,极得玄烨赏识。而多铎的儿子董额当年被玄烨授予兵权,领兵平定王辅臣,可惜才干不足,最后还要靠图海救场。
沈菡倒不是想评价这兄弟三人,她提起此事,是希望儿子能对“皇父”心中的想法有所掌握:“你们阿玛是个对手足亲情看得极重的人,也是个对宗室素养要求极高的人。这次他放弃亲征,却择选裕亲王和恭亲王为主帅,其中就不乏有效法多尔衮,倚重手足之意。”
玄烨曾不止一次对沈菡感慨过:“当年太zu有数位子侄,皆乃人中龙凤,天授将才。手足合力,方立大清之基业。”
所以他也很重视培养一众皇子和王公大臣子弟,希望能再现当年宗室的辉煌。
可惜,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缺乏系统军事训练的皇室成员,注定不可能重现当年的景象。
而且,在有太子的情况下,全力培养庶皇子……育子如育狼。
可玄烨是每个孩子的父亲,望子成龙,人之常情。
沈菡是‘庶皇子’的母亲,更不可能想让自己的儿子变成废材。
而一旦幼狼长成,日后群狼环伺,有些事是注定会发生的。
但沈菡希望儿子能对此事有足够清醒的认识和准备:“如今皇室宗亲,每年必有半载要行围塞外,几乎已成定制。大阿哥今日领兵上阵,便是要在朝廷首战失利的情况下,扬我宗室之威,稳定人心。你们一定要记着,对大局最有利的人选,永远是最好的人选。你们既是宗室,又是皇子,对皇父的种种深意,应当仔细思量,认真领会。”
胤禛和胤祥一直在认真思索额娘的话,听到此处,一齐起身行礼:“儿子谨遵额娘教诲。”
沈菡看着胤禛清澈的眼睛,想想他一直在为兄弟关系改变而苦恼,又添了一句:“胤禛,你一直在跟着顾先生受教。顾先生是个‘坚刚不可夺其志’的人,想必一定给你讲过,‘忠者中也,至公无私’的道理。”
胤禛一愣:“是……”
很快,胤禛的双眼渐渐明亮起来,他再次对沈菡拱手一礼,坚定道:“额娘,儿子明白了!”
秉公心而不移,方能问心无愧。
孩子们得到宽解,舒心畅快地离开了。沈菡却捧着冰碗,在榻上兀自发呆。
其实有句话,她没有告诉孩子们。
狼群之所以能够称霸草原,战无不克,是因为团结。
可是团结的狼群内部也有着残酷的生存法则。
幼狼长大,优秀的个体会成为狼群内部各个小团体的头狼。但若是头狼容不下自己的兄弟姐妹,那这匹头狼,也将注定无法成为整个狼群的狼王。
而在人类的世界里,如果这些头狼没有办法和平地选出狼王,那么最终只有一个办法。
——干掉其他的头狼。
大军走后,园中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不过北边的战报接连不断,军情多变,玄烨每日早出晚归,几乎没有任何空闲。
在这种情况下,沈菡的身体却突然有了意外的变化。
沈菡惊讶地看向太医:“你说什么?!”
来为沈菡请平安脉的是妇人科的李太医,跪下道:“回娘娘,虽迹象微弱,但臣断定无误。娘娘脉象所示,乃为喜脉,已有一月有余。”
屋里众人全都愣了一瞬,继而大喜!
这可真是太意外了。
所有人齐刷刷跪倒在地:“恭喜娘娘!”
玄烨收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沈菡仍坐在榻上消化喜讯,见他进来反应还慢半拍儿:“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玄烨满脸喜色地靠过来坐下,小心碰了碰她的肚子:“太医跟朕说了,现在什么感觉?难受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沈菡回神:“哦,没什么感觉。”
玄烨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呆呆的?热着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沈菡也说不上来,她轻轻摸了摸肚子:“没有,只是可能隔得时间太久了吧……”
她当然知道乌雅氏还生了个十四阿哥,但生完雅利奇后她一直没有再怀孕,宫里也没有十一十二十三阿哥,时间一长,她早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了。
突然得知又要生孩子了,感觉……挺复杂的。
玄烨一想也是,雅利奇都这么大了,以她现在的年纪,怀这个孩子肯定比之前还要辛苦。
想到这儿,又不免想起早年她怀胤禛时候的样子。
玄烨皱眉:“这个孩子一定要乖一点,你现在可受不了折腾。”
他吩咐旁边站着的紫裳:“让人赶紧把值房收拾出来,下午就让妈妈里和太医来上值。”
沈菡摸摸未见起伏的肚子,这次太医诊出来的早,还不到两个月,尚未出现早孕反应,谁也说不准这次孕程会怎样。
沈菡想起第一次怀孕几乎吐到生的惨烈经历,也忍不住一哆嗦。
虽说宝宝长大一点儿,会说会笑后,当娘的看着可爱的孩子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
但吐到生那回对沈菡来说实在印象太深刻了,沈菡双手合十祈求宝宝乖乖的:“可千万别再给额娘来一回了!”
玄烨安慰道:“没事,有朕陪着你呢,一定能顺顺利利的。”
虽然孩子月份还小,但玄烨已经从各个方面开始安排,里里外外地吩咐开了。
第一件事就是让顾问行去宫里的南北果房:“去看看这个月的果子入库了吗?现在库里都有什么,每样都挑些新鲜的送过来先备着。”
他记得怀上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爱吃饭,或长或短都得有这么一段儿,倒是水果,她一直没厌恶过。
沈菡:“这儿有的是果子呢,宫里每天都往园子里送好多。”
沈菡现在不是当年做小福晋那会儿了,吃个水果还得按份例,每月几个苹果几个梨,不在份例里的还吃不着。
现在她自己就管着园子,整日和内务府打交道,南北果房的账她还批过呢。
管事哪敢怠慢,前两天盛京的年中果贡刚到,立刻就送来了。
玄烨却道:“他们送来的都是些常用的果子,万一这次你不爱吃这些呢?让人去搜罗搜罗,边边角角能备下的都备下,防着你过两日突然想吃找不着,还得等着人去取。”
他一向这样周全,沈菡心里甜蜜,也不扫兴了:“那让他们去取些金丝枣吧。山东贡的金丝枣做成蜜枣香甜软糯,我想用来熬粥喝。”
“好。”
第二日,德贵妃时隔七年再次有孕的消息便传遍了前朝六宫。
明面上自然是一片恭贺之声,暗地里……
皇城根下不远处,正黄旗的辖地里离着紫禁城最近、最宽阔的一条长街中,坐落着两座十分广阔的府邸。
每栋府邸都是左右三路,前后五进,一座是太子爷的母家一等承恩公府,一座是当朝领侍卫内大臣索相家的宅院。
府门高阔,院墙深深,府门前皆有数名护卫,跨刀守卫。
正院的书房内,索额图的两个儿子格尔芬和阿尔吉善正与人说话。
格尔芬:“这位德贵妃也实在太受宠了些……”
要说从这乌雅氏进宫,也好有十五六年了吧?
纵使皇上这几年没留下秀女,但园子里又不是没有年轻的宫女。听说宫里也空落着好些庶妃, 个个年轻貌美,怎么这六七年里竟只有这位德贵妃怀上了呢?
若不是国有太子,皇上又有十个站住的阿哥,比起恭亲王和裕亲王府几乎快要绝嗣的光景强了不知多少倍, 京里早有人出来说话了。
就是现在,说这德贵妃暗地里嫉妒恶毒, 不许其他人有孕的流言也不是没有。
格尔芬兄弟俩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位是这次留京主持内阁事务的大学士伊桑阿, 娶了索额图的二女儿乌云珠。另一位则是娶了索额图的小女儿赫舍里·桓若为妻的刑部右侍郎李辉祖之子, 李锴。
索额图和常泰都随军出征了, 领导太子一党的重要任务自然落到了格尔芬的头上。
其实论起官职和做官的本事, 这人选该是伊桑阿才对, 但谁叫人家是索相的儿子呢?
李锴位卑,没有贸然说话。
伊桑阿喝了口茶,却是慢条斯理道:“不奇怪, 没有种子上哪结果子?这么多年只有德贵妃得着种子了, 自然只有她一人能结果子。”
这话说完, 屋里三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德贵妃竟还真如外界传言的那般椒房独宠?
这话以前京里不是没人传过, 可也就是传话本的百姓和那些感慨皇上‘情深义重’的女人会当真。
男人,尤其是各府里面的‘爷’们,就没一个真信这话的。
——谁还没个真心喜欢的女人了?但这也不耽误他们偶尔睡睡旁的呀, 待真心喜欢的那个好就是了。
各位‘爷’的心里都有数着呢。
家里的福晋是娶来掌家理事,孝顺长辈, 外出交际应酬的。平常待福晋敬着就行了,若是福晋讨人喜欢,能得个嫡子当然更好了。
喜欢的姑娘自然是要疼着捧着护着的,这是他们的‘爱情’嘛!
至于剩下的侍妾通房丫头,虽喜欢的没那么深刻,但赏心悦目,偶尔用一用,被奉承讨好几句,也能解解闷儿。
阿尔吉善是个急脾气,最:“姐夫这话是什么意思?”
伊桑阿平淡道:“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伊桑阿见他们全都面露震惊,心里能明白。因为他一开始刚意识到这事儿的时候也特别震惊。
园子里的主位只有德贵妃,这没什么,一开始也没人太在意。
太宗有宸妃,世宗有董鄂妃,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已经出了两个这样的了,再出一个一点儿不稀奇。
而且这么些年看下来,皇上的为人和先帝不一样——皇上克制。喜欢归喜欢,但没嚷嚷着要废这个、立那个的。
一开始伊桑阿在园子里办公是真没关心过这个——谁上班儿会关心老板今晚睡了哪个?
伊桑阿也和其他人一样,一直以为园子里美貌宫女多得是。贵妃嫉妒,不喜欢后宫的主位来园子抢她风头,但这些没名没分的宫女又碍不着她什么,说不定还有她荐上去固宠的呢。
但慢慢地,伊桑阿就察觉到不对了。
若是真的有这么几个人,再怎么样也该有那么一两分风声,纵他们不主动去打听,这话自然而然也会传过来。
但没有,几年下来一丝风声也没听见。
皇上在园子里竟然真的只有德贵妃一个女人。
阿尔吉善反应过来,这下是真的着急了:“这,这,荒谬!”
格尔芬却是万般发愁:“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可就麻烦大了。”
男人都能明白这里头的事儿——这说明皇上待德贵妃的情分很不一般呐!而且皇上显然吸取了前面两朝的教训,直到四阿哥和六阿哥都长大了,才让人察觉到这种不一般……
这可就不妙了。
特别是对太子来说。
古来皇帝一旦有了心爱之人,想改易太子之位的简直数不胜数!
屋里沉默下来。
伊桑阿已经知道挺长时间的了,现在反而比较镇定:“我看倒也不必过分焦虑,德贵妃此人我见过,虽已入宫多年,现在看起来却不过二十许人,论容貌气质,确实胜过旁的女子许多……”
这位德贵妃在园子里干的事情他们也都听说过,这样与众不同又年轻貌美的女人,迷住皇上太正常了。
伊桑阿:“但贵妃总不能一直这么年轻……再说现在这不是有孕了吗?咱们且在观望些时日,等索相回来再说吧。”
几人面面相觑,索额图不在,他们也确实不敢擅作主张。何况园子篱笆扎得紧,轻举妄动恐给太子惹麻烦。
伊桑阿今天过来,就是怕这两人脾气冲动,听说贵妃有孕,没索相压着万一再干出什么傻事儿来——比如给乌雅家找麻烦什么的。
他是专门来给他们吃定心丸的:“皇上的性子终究与旁人不同,只看这次出征,皇上仍对索相委以重任,便知皇上心中依旧十分看重信任太子。至于德贵妃……皇上待四阿哥虽比别的阿哥亲近些,但并无特殊优待。倒是六阿哥,平日虽多得皇上赞赏,但皇上也不过只说他是‘王佐之才’,我看太子还是无虞的。”
众人琢磨这话,若有所思。
外朝对德贵妃数年后有孕一事想法不一,有私底下谋算筹划的,自然也有瞧着“贵妃党”眼热,想要抱大腿的。
乌雅家的门庭迎来了新一轮的喧嚣热闹。
沈菡的额娘塞和里氏和家里商量过后,决定递牌子进园请安,顺便探望有孕的女儿。
畅春园东门。
季纶特意赶来迎接:“夫人,请上辇轿。”
塞和里氏推辞,在皇上的园子里只有主子有资格坐轿,其他人都得走路。女儿本就显眼,她可不想再为几步路给女儿多添非议。
季纶犹豫道:“并非奴才勉强夫人,只是此乃万岁所赐,奴才实在不敢擅做主张。”
塞和里氏只得依从。
舆轿往清溪书屋一路行去,塞和里氏打量这江南水乡一般的园子,觉得比起上次入园,园中草木好似更繁盛了些。
虽然女儿高居贵妃,又得盛宠,但母女二人见的次数并不多。
以前就不说了,沈菡位份不足,又不是原主,并不敢和家中之人多接触,唯恐被人看出破绽。
也就是这几年住在园子里,再加上年纪渐长,性情有变化显得很正常,才敢叫家人近来说说话,感受些许温情。
沈菡正在清溪书屋的门口等着,见舆轿到了,下了台阶上前相迎:“额娘。”
倒把塞和里氏吓了一跳:“怎么出来了?还自己下台阶,你现在月份还小,合该小心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