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双方你来我往,一拍即合,一下子就把刚和俄罗斯打完仗,正在划定疆界的大清架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中。
若是真的让噶尔丹和俄国联合到一起,攻占了喀尔喀,整个国家的安全将面临严重威胁,危机无法估量。
玄烨知道沈菡是在为丧失国土而心痛,他又何尝不恨:“其实使团出发前,朕对索额图说过,尼布楚、雅克萨、黑龙江上下,及通此江的一河一溪,皆我大清所属之地,不可有半点儿弃于俄罗斯。”
可谁知使团行至半路,正撞上喀尔喀大战。
道路中阻,一行人不得不折返,之后被迫改到尼布楚进行谈判。
玄烨也是直到战事爆发,才意识到俄罗斯和噶尔丹之间的阴谋,以及事态的危急。
几经权衡后,最终玄烨不得不指示索额图:“若是俄方始终恳求尼布楚,可以额尔古纳河为界……”
为了整个北境甚至国家的安危,玄烨必须立刻、马上与俄方达成一致。
一方面是要迅速平定东北,好集中精力对付西边的噶尔丹。
另一方面也是必须立刻斩断双方的联合趋势,绝不能让二者合流。
所以玄烨最终放弃了尼布楚等大片领土,以额尔古纳河、格尔必齐河及外兴安岭为界,划定了中俄边界。
果然,俄方在得到实际利益,又收到玄烨警告和条约约束后,在之后噶尔丹东侵时只给予了口头支持,态度趋于冷淡。
而朝廷则借此争取到了主动,在排除俄国的干扰后,终于能集中精力对付噶尔丹。
沈菡听完后也不知该说什么。
玄烨身为这个国家的皇帝,还是一个一直在致力于维护国家统一的皇帝,损失掉国土,他比谁都难受。
但局势如此,正如玄烨所说——大局为重。
在这种情况下,以康熙皇帝的智慧,他所做出的决策,已经是当时的最优解了。
噶尔丹彼时实力不足,虽进犯喀尔喀,但并不敢真的与清军发生冲突。
是以在丧失俄国的支持,玄烨遣使斥责后,噶尔丹佯装恭顺,表示自己只是大清的臣属,并无自立之意,并请求贸易,表达善意。
玄烨:“朕虽然知道他不过是虚与委蛇,趁机积蓄力量。但东北的战事刚结束,朕又正在清理内政,在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轻启战端,过于草率。”
双方各有考量,勉强维持了两年的平静。
沈菡沉声道:“所以,这次噶尔丹卷土重来,想必不只是征伐喀尔喀蒙古这么简单了……”
玄烨点头:“噶尔丹此人,称得上是个雄主。当年他夺取准部权力时,不过二十八岁,却能一击即中……”
之后噶尔丹在厄鲁特蒙古精治器械,重视耕牧,严明法令,这才有了今日之势。
玄烨面上难得有些踌躇:“说实话,如今他来势汹汹……朕心中不无忐忑。”
这种不安,也只有当着她的面能说一说,在臣子面前,玄烨一向只做胸有成竹之态。
沈菡安慰道:“其实不管是兵力还是粮草,大清与准部相比,都占据绝对优势。噶尔丹二十八岁入主王帐是厉害,但咱们大清的皇帝,夺回权力时不过十六岁,真论起来,又有何可惧?”
玄烨一笑,轻轻捏了她的腮帮子一把:“多少年没听你拍过马屁了,水平见长。”
沈菡笑着给他夹菜:“我可不是拍马屁,都是大实话。”
玄烨轻叹:“是啊,大实话。只是朕现在已经不是十六岁了,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啊……”
沈菡:“可现在的大清,也不是当年那个大清了。”
打仗打的是后勤,大清现在的底盘,可比准部强盛多了,又有何可惧?
玄烨有些怔忪:“是……你说得对。”
大清,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大清了。
他这么多年的兢兢业业,当不会白费。
第二天,玄烨便开始了积极的备战。
玄烨与重臣商议:“朕拟兵分三路,开赴漠北土拉河,往探噶尔丹行踪。”
玄烨说完后,众臣都没有贸然开口,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明珠和索额图。
明珠与索额图虽只保留了领侍卫内大臣的职衔,但在朝中仍有许多附庸之臣,势力究竟缩减了多少,只能说见仁见智吧。
而逢遇大事,玄烨有时也不得不倚重二人。
——党魁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实在是两人不管从阅历、才智还是威信,各方面都高出其他朝臣许多。
特别是在军事上,之前平三藩,两人协助玄烨调兵遣将,皆中肯要。每逢战事吃紧,玄烨甚至只与索额图和明珠密议,连诸王将军亦不得闻,可见二人才干。
这次议事,两人也都在列。
第170章 相处
朝臣都看索额图和明珠, 玄烨坐在上面看的一清二楚,但他面色分毫未动,平静地看向二人。
明珠想了想, 上前一步:“不知皇上打算安排何人领军?”
玄烨:“朕仍在考虑,卿有何想法?”
明珠:“依臣之间,理藩院尚书阿尔尼对准部的情况最为熟悉,可深入腹地勘察。”
玄烨点头:“朕也做此想。保险起见, 朕想着让纪尔他布和阿尔尼一起率军西进,往吴尔会河附近细察。”纪尔他布是兵部尚书。
明珠:“万岁圣明。”
群臣连声应和。
玄烨:“那漠西一路便照此安排。喀尔喀那边……让镶蓝旗都统额赫纳去吧, 他蒙语不太行,从理藩院挑个人, 和他一起去。”
最后一路至关重要, 玄烨打算遣一路士兵往谕噶尔丹, 休兵和好——其实就是先礼后兵。
群臣面面相觑,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噶尔丹屡次犯边, 明摆着就是有南下的野望。此次卷土重来,可以想见必有一场大战,绝不会因为朝廷的一封谕旨罢兵。
可, 还必须得有人去。
索额图眼珠子转了转:“一等侍卫副都统阿南达通晓蒙文……”
——阿南达早年因吹捧鳌拜受到过严责。
明珠暗骂一句, 马屁精!
玄烨倒不介意这个, 阿南达其人还是有些才干的:“那就这么安排吧。”
夏日炎炎,空气中蒸腾着一股沉闷的热气, 不管是待在屋里还是屋外,都逃不脱大汗淋漓的下场。
但畅春园的夏夜比起外面却要凉爽许多,因为前湖和后湖水汽充盈, 充当着整个园子的天然空调。
湖堤遍植花木,种类繁多, 四季皆有盛景。其中数量最多的当属荷花,烈阳暑天,清荷盛放,宛如清泉入心,沁人心脾。
晚膳过后,沈菡和玄烨沿着清溪书屋附近的水路往湖边遛弯儿消食。
沿途小路狭窄,两人不得不岔开半步前行。
水木山石,曲径通幽。
沈菡看看右前方玄烨的身影,见他的左手在身后背着,忍不住伸手过去……
玄烨正在打量四周新植的花木,觉得还是略显单调了些,应该再移些牡丹放在左侧的山石附近,如此就更完美了。
走着走着突觉手心一热,掌心正中被挠了两下。
玄烨回头看她:“怎么了?”
沈菡抬头,眨眨眼睛:“想牵着。”
哦,那就牵着。
一只略带薄茧,瘦削却有力的手伸过来,将沈菡温润细白的纤纤素手握在其中,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沈菡走了两步却觉得这样有些费劲,想了想,向前贴近半步,用左手挽住玄烨的臂弯,头靠在他的肩头,半倚半靠着他往前走。
嗯,这样挂拉着走不用自己费力气,舒服了。
玄烨左半边身子骤沉,好笑地侧头看她:“一身懒骨头。”
他隐约记得当年自己刚认识她的时候,好像也被她的懒散震惊过。那时候连个墨她都懒得磨,帮他干点儿活,没一会儿就要撒娇卖乖,找借口甩手不干。
他原想说说她,但总是被她一搂一抱,往怀里一钻就忘了。
后来也习惯了。
沈菡才不承认自己懒:“是你的胳膊太长了,那样牵着,我总是不自觉地弯腰,好累。”
玄烨的臂展很长,传说中的腕线过裆。看起来倒是孔武有力了,但对沈菡来说,和他牵手挺费腰的。所以她更喜欢一手牵着,一手挽着,半边身子挂在他身上走路。
玄烨一开始刚被她这么‘挂住’的时候,有些不适应——这样时间长了,胳膊挺累的。
他曾试图提提意见,其实散步的时候两人各走各的更解乏……
结果沈菡听完误会了,以为他并不喜欢和她有这样如同普通情侣一般的亲密举动。
沈菡当时正处在“情感沦陷期”,理智和感情本就在互相厮杀,心境动摇。
这样‘现代’的方式在她心里比这里的男欢女爱要更加亲密。因为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这世上再没有女人会对他这样做,只有她会。
——结果他不喜欢,不接受。
——他不爱她。
沈菡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玄烨:“……”不是,他说错什么了,怎么这么突然?
沈菡不说话了,松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回走。玄烨想跟上去,结果他越跟,沈菡走得越快,最后干脆直接快步跑回了清溪书屋。
留下玄烨在后面四顾茫然……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大约算是沈菡的第一次‘作’,带着一点儿表明心意前的试探,一点儿女儿家的期待,一点儿可能会失望的担忧和忐忑。
——一次小心翼翼的‘作’。
玄烨回到清溪书屋后发现所有人都被撵出来了,一院子奴才都在惶恐,连刚才正跟在后面的紫芙都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不高兴,把万岁撂在后面自己跑回来。
玄烨轻轻推开门,见她正抱着双臂,埋头在炕桌上……好像在哭。
玄烨走上前,伏身抱住她……
之后自己到底是怎么把她哄好的,玄烨也不太记得了。反正从那以后,他是再没敢提起‘挽着胳膊走路挺累’这个话题。
——最后挽着挽着当然就习惯了。
两人就这么挤挤挨挨地往前走,天马行空地随意闲聊。
沈菡:“对了,蒙古那边现在什么情况?是要开战吗?”
玄烨点头:“噶尔丹初六已经过了吴尔会河,号称雄兵四万。阿尔尼说探到有俄罗斯的使者百余,在其营帐内出没。”
吴尔会河距离喀尔喀河甚近,这是噶尔丹开始深入边内的信号。而既然已经严重威胁到大清的主权,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理。
还必须时刻防备噶尔丹再与俄国勾结。
沈菡突然想起一事,康熙好像是‘三次亲征噶尔丹’?
她心里一紧:“那你会亲征吗?”
玄烨一愣:“怎么突然这么想?”
沈菡:“之前平三藩那次,你不是就一直想亲征吗?”
玄烨没想到她还记得,不过他确实有这个想法:“朕还在考虑,前线战事多变,只靠军情奏报指挥,恐无法准确布置。让别人统帅……现在朝中根本无可用之人。”
这一点说起来非常无奈——自古乱世出英雄。
越是烽火连年、兵荒马乱之际,越是英雄豪杰辈出。
大清入关之前,皇室、宗室成员大多能征善战,担任军事统帅,身先士卒、攻无不克,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过到了顺治朝后期,这些人或是罹罪,或是老病故去。第二代满洲贵族,在军事素质上与父祖辈比起来,差距巨大。
玄烨叹气:“富贵消磨意志啊!朕每年领着大批宗室外出行围,就是想激起他们的斗志,却始终不见成效。”
自幼生活优渥难免使勋贵子弟斗志衰退。而且这些人长久不上战场,有的甚至出生后就没杀过人,缺乏实战历练,怎么可能领兵。
——玄烨这种第一次打仗就能靠远程指挥打赢的,不得不说绝对是有天赋在里面的。
玄烨提起这个事儿不免有些生气:“之前平三藩,朕相继任命了十数宗室成员出征,结果不是观望不前,就是战守失利!如今噶尔丹来势汹汹,朕左右看看,宗室中上过战场,能领兵的竟没有几个。”
入关才多久,国朝才几代,宗室竟堕落到如此地步,玄烨简直不敢想数代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沈菡:“……”她要是把百年后爱新觉罗做的事和玄烨说说,他能气吐血。
沈菡想了想:“既然宗室无人可用,臣子呢,朝里没有将军吗?”
这也是她觉得很奇怪的一件事,怎么大清打仗动不动就是这个亲王,那个贝勒,武将去哪了?
之前的朝代好像很少听说某某王爷领兵上阵,都是名将出马。
玄烨却道:“兵权岂可轻予,何况若以外姓大臣为主帅,诸王公大臣如何能心悦诚服?”
沈菡不解,这有什么好不服的?
之后她立刻反应过来,大清的臣子只是奴才……
好吧,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不是个让人愉快的话题,两人随口说过几句就罢了。
聊完工作聊生活,老夫老妻的,万事皆可聊。
玄烨想起件事:“那个黄色的猫……”
沈菡打断:“花花。”
玄烨:“……花花,是不是又到换毛期了?最近掉毛越来越厉害了。”
他现在用的都是软枕,布制的枕套上全是猫毛,下人清理也没法全部清理干净。玄烨过得又比较节俭,总不能一天换一个枕头。
玄烨:“上次把朕的眼睛都给迷了。”
沈菡凑过去端详他:“那可能是因为你的睫毛比较短?像我和雅利奇的睫毛长,就从来没迷过眼睛。”
玄烨:“……”他不是这个意思。
沈菡想了想,贴得更近点儿歪头看他:“要不给你换一个云缎的枕套吧?绸缎不粘毛。”
玄烨盯着她看了几眼,算了:“那换一个吧。”
——其实这件事他早就放弃了,只是时不时还想挣扎一下。
两人一路七拐八弯地在小路里穿梭,话题也从今天晚膳的冬瓜盅做的欠火候,切换到胤禛胤祥的课业成绩最近不错,最后聊到雅利奇的身高这两年长得不多。
沈菡:“没事儿,咱们俩都不矮,雅利奇肯定矮不了。许是随我,小时候长得慢,等到了十岁左右就长得快了。”
玄烨好奇地看她:“你小时候长得慢?”她很少主动说起自己在家时候的生活,玄烨有时候想了解一下,她却经常一带而过。
起初玄烨还以为她和家里有什么矛盾,但时间长了,看她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给乌雅家送一份,又不像。
沈菡一顿:“啊……算是挺慢的吧,我记得有段时间我一直和弟弟一样高,比姐姐矮不少。”
这是乌雅氏的记忆,不知怎么,自然而然就被她当成自己的回忆提起了。
沈菡低下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上一世的记忆好像离她越来越遥远了。
玄烨看她突然情绪低落,还以为她是想家人了:“园子里又没外人,你若是想念父母亲人,只管传召他们进园,便是留下陪你住些时日也无妨,正好叫胤禛他们见见外家。”
沈菡在他胳膊上轻轻蹭了下:“知道了,改日我叫他们进来玩。”
两人沿着小道绕过延爽楼,终于来到了大路上,眼前便是后湖了。
玄烨牵着沈菡到后湖南岸边的一座小亭子休息。
沈菡打量这座亭子:“这就是你让人新修的那座清籁亭?”
第171章 观荷
玄烨牵着她在亭中四处转了转, :“你不是最喜欢荷花吗?朕命样式房掌案亲自测算了方位,此处是这园中最佳的赏荷之地。有了这亭子,以后你夏天想赏荷花, 也好有个去处。”①
——样式房是专门负责皇家宫殿、园林、衙署、陵寝建筑的设计和监督施工机构,其头目人称“掌案”。
沈菡想了想,她还没和这个部门打过交道,但好像听过:“掌案……是不是你之前说的很有天赋的雷氏父子?”
畅春园在修建之前, 玄烨曾往全国发过皇家要修建宫殿园林的征召令,用以征召天下的有能之士。
雷家父子便是收到征召, 自己从江宁赶来京城,投充为包衣旗籍的工匠。
玄烨点头:“这家人祖传的手艺极好, 样样都来的。一代一代传下来, 攒下的本事可真不少。”
玄烨当年验看九经三事殿的上梁工程, 负责此事的雷发达不但对建筑施工很有想法, 御前奏对也不怯场, 准备充分,条理清晰,玄烨颇为赞赏。遂钦赐他为内务府总理钦工处掌班, 还赏了他七品官的顶戴。
沈菡笑道:“那他这名字可真是起对了。”
玄烨也笑:“确实, 朕当时召见他, 也觉得此名有趣。”
再后来,玄烨发现雷家不但会干工程, 而且从设计制作殿堂、园庭的修建方案,绘制画样和烫样,指导施工等等, 竟然样样都来的,不免愈加倚重, 有什么工程上的活儿都爱派给雷家干。
玄烨:“这样的祖传手艺人,便和存世的古董珍品一般,该当保护,让其手艺流传下去才是。”
沈菡深以为然,后世非遗传承人可都是受保护的,这样全能型的设计师世家,多么珍稀。
沈菡:“可惜时下的手艺人大多敝帚自珍,不肯将手艺教与外人。不然收上千八百个的学徒,纵使将来发生什么意外,也不至于让这技艺失传。”
玄烨:“这也没法子,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么……”
两人在亭中一边休息一边闲聊。
清籁亭的设计确实精巧,站在亭中心放眼展望,满池荷花在湖边上百盏宫灯的映照下迎风摇曳,风动碧翩翩。
一阵清凉拂面,阵阵荷香盈袖。
沈菡赞叹:“真美。”
灯下观荷与白日观荷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玄烨盯着她的侧脸瞧,意味深长地也说了一句:“是啊,真美……”
沈菡被调戏,挑起眼角觑了他一眼:“都这把年纪了,还美?”
其实沈菡这个年纪,正是女子露华正浓,最俱风情韵味,盛放如艳阳玫瑰的年纪。
可惜从古至今,华夏的审美多数在赞扬女子的青春与娇嫩,却极少会欣赏女人的沉淀与阅历。
玄烨听出来了,低头一笑,绕到她身后身后圈住她,在她耳垂边低语:“都老夫老妻了,还不放心?”
沈菡让他的呼吸弄的痒痒,想侧身避开,却被他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好放弃。
听到他这话,沈菡眼波一动,意味不明地小声道:“日子还有那么长,谁知道呢……”
玄烨闻言心中轻轻叹了一声,把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头,两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玄烨温柔道:“朕不勉强你。”
他知道她心里最想要什么,最害怕什么。
虽然他当年刚明白过来的时候很意外很惊诧,但若是不把自己当做皇帝,只看做是一个普通人,换位思考,倒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其实做出这个取舍对一向最善的权衡玄烨来说一点儿都不难。
皮肉的短暂欢愉与一个侥天之幸才遇见的真心爱人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甚至根本无需权衡,他是绝不能容忍失去她的。
可玄烨做出了取舍,沈菡却不是个能用言语打动的人,帝王的承诺在她看来更是毫无意义。
所以她直到今天仍对此事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并时不时给自己做一番心理建设,防止有一天出了事会过度伤心。
而玄烨却对她这种想法头疼不已——到底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呢?
玄烨无奈地在她的肩头蹭蹭:“你也不用多想,开开心心的就好。”
算了,交给时间吧,终有一天,她会明白他的真心。
玄烨轻轻吻上她的耳垂:“咱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
沈菡蓦地心头一热,有一丝泪意涌上来:“嗯。”
终有一天,她也会这样坚信着吧。
天儿越来越热了,清晨弥散在空气中的水汽一散,整个环境的温度便开始直线上升,连畅春园的屋子都耐不住烈日的烘烤,开始向蒸笼靠拢。
紫裳端着一托盘冰碗儿从膳房回到渊鉴斋,正好撞上季纶,连忙叫住他。
紫裳:“屋里太热了,我看主子和公主们额头见汗,不如再去要些冰来吧?”
季纶:“已经送来了,我这不是刚使人抬进去么。内务府的人长眼色着呢,眼见今儿太阳大,麻利儿地就主动给送来了。”
那就好,别热坏了主子。
渊鉴斋位于畅春园东路南侧,西面临近九经三事殿,北面临近清溪书屋。坐北朝南,是一座七楹的宏伟宫殿,规制只比玄烨的寝殿清溪书屋小一点儿,一直是沈菡专用地办公场所。
早在几年前她刚接掌内务的时候,玄烨就把渊鉴斋空置出来,划给她当了‘贵妃衙门’:“这儿地方大,又正好建在中间,离着我那儿近便。你白日在这处理事务,若是有什么急事,直接派人过去找我,用不了半个时辰。”
沈菡前后左右转了转:“这儿是不是有点太大了?我自己用,只需要一间屋子就行了,这么大个宫殿,给我也是白空着。”
玄烨:“你这是刚接手,事情少。等园子建起来,过上几年,你就知道这里的好处了。”
不得不说玄烨是很有先见之明的,或者说,他早有规划,本就打算一步步历练她。
果然,随着沈菡这几年手头的事务越来越多,要见的人也越来越多。
有内务府的臣子、管事、仆妇、太监,有园子各处来回事的人,还有递牌子求见,想和‘贵妃’说说话的外命妇。
有时见不过来,总得给候见的人备一间屋子歇歇脚。
现在公主郡主和王妃们成了沈菡的助手,这都是皇家贵眷,也不好叫大家都挤在一个屋子里办公,每人都给划了间屋子。
渊鉴斋慢慢配上了太监、姑姑、伺候的小宫女、侍卫,越来越像个‘衙门’了。
沈菡接过冰碗儿,问紫裳:“给公主们送去了吗?偏殿也送一些,大热天儿的,不好叫人干等。”
紫裳:“都送去了,茶水点心也已经换过一遍。适才冰库新送来的冰山还有许多富裕,季纶已经给各屋续了冰。”
沈菡点点头:“那就好。”
她看看手里的折子,也差不多处理完了:“去传午膳吧,请公主们过来用膳。”
桌上都是时令菜,以凉拌菜居多,毕竟大夏天的,大鱼大肉吃着腻歪。
布尔和最喜欢蟹酿橙,她好奇地问沈菡:“德额娘,这个时候就有螃蟹了吗?”
她一直以为螃蟹是八九月才有呢。
沈菡也很喜欢,吃完一盅又要了一盅:“这是直隶自己养的螃蟹,其实还没到成熟的时候。不过我前几天突然想吃,就叫他们送了些来。这螃蟹还小,肉少壳多还没黄,蒸食没什么滋味,我就叫他们做了这个。”
乌云珠对螃蟹不太感兴趣,倒是觉得核桃鸡丁不错,这边膳房离着近,做完就能上桌,核桃炸的酥脆。
几人一边用膳一边闲聊,雅利奇突然抬头看沈菡:“额娘,阿玛是要去打仗了吗?”
公主们筷子一顿,也都抬头看沈菡。
这事儿已经在园子里传开了,但旨意未下,谁也没敢明说,但私底下已经颇有些人心惶惶。
战争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总是恐怖的。
沈菡环视一圈,见众人眼中都露着忐忑,想了想,没有粉饰太平:“你们阿玛之前派了三路人马分兵前往漠西侦查,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除了西路军队偶有消息传回,其他两路的情报基本没什么价值。而且……听你们阿玛的意思,如今噶尔丹已进汛界,战事避无可避,准部与朝廷之间必有一战。”
至于玄烨到底会不会亲征,沈菡摇头:“现在情况未明,朝中还未有定论。”
沈菡摸摸雅利奇的头:“不过就算御驾亲征,你们也不用担心。你们阿玛天纵英明,定能旗开得胜的。”
沈菡当着女儿的面信心满满,实际上自己心里也正忐忑不安呢:“已经决定了吗?你真的要去?”
玄烨点头:“朕实在是不放心,还是该去前线亲自指挥才好。”
这等大事,沈菡自然不会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想来历史上康熙也顺利平定了噶尔丹,应该不会有事的。
结果事情却从一开始就不顺利。
一开始玄烨刚透露出要亲征的意思时,满朝文武纷纷请缨,恳请随驾出征。
——都知道皇上英明神武,跟着皇上肯定能建功立业。
重臣都无异议,朝廷上下开始积极备战。
结果二十九日,突然传来奏报——阿尔尼在吴尔会河与噶尔丹的部队遭遇,双方交战,阿尔尼败北!
满朝哗然,风向瞬间就变了。
玄烨气冲冲地回了清溪书屋,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把里外的奴才连带沈菡都吓了一跳。
——皇上可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
沈菡小心翼翼地上前……
第172章 发泄
玄烨见她忐忑地望过来, 深吸一口气压了压火气:“朕不是冲你,今日朝上有些事。”
沈菡松了口气,但见他气得脸都红了, 一路回来头上全是汗,连忙倒了盏温茶递给他:“出什么事了?”
玄烨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砰’的一声放到桌上,冷笑道:“今日宗室觉罗、内廷大臣、六部九卿一起上疏, 合词奏陈,极力阻止朕亲征。”
玄烨以前就从没见朝臣这么同声同气过!
这个大臣说:“圣驾此时离开京城, 恐会引起百姓惊疑不安。”这是说满人。
那个武将道:“南方各省未知详情,得悉圣躬驾出京师, 恐怕会以为时事有变, 牵动大局。”这是说汉人。
沈菡一愣, 没明白:“之前不是说朝中纷纷请战吗?”
提起这个, 玄烨更火大, 竟头一次开口骂人了:“一群怂货!不过是先遣的探马遭遇了一场失利罢了,竟开始畏战畏难,不想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