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虽延迟了婚期,但听说皇上正在翻看内务府的秀女名册,想必马上就会赐下侍妾。
太子不过比大阿哥小两岁,为何却毫无动静?
索额图琢磨半晌,这事儿却和太子妃不一样,不管是朝臣还是太子自己,都不太好提及。
索额图:“先看看吧,说不定皇上给大阿哥赐庶福晋的时候也会一并赐给太子,咱们等等再说。”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①
今年畅春园的春天,比往年更多了几分热闹。
后湖西侧的击鞠场内,尘土激扬,人声鼎沸。
隆隆的马蹄声,观众的呐喊声,球杆的碰撞声,进球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快!快!”
“赶紧挥杆啊!”
“这个蠢货!”
“进啦!”
雅利奇高兴地蹦起来,扯住额娘的手:“额娘你看,三姐姐好厉害!”刚才那个球进得可真妙。
沈菡也忍不住点头赞叹,三公主乌云珠这几年真是越发出挑了。
乌云珠的容貌肖似瑾贵人张氏,清雅秀美,比起浓眉大眼的二公主和卓,她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汉家女子的温婉。
但她的脾性却半点儿不像瑾贵人那般柔弱,而是几乎完全拷贝了玄烨的性格脾气。
玄烨之前有一次回来得早,正好撞见乌云珠带着其他公主和几位郡主在处理沈菡交给她们的账目。
说起来大家都是天之骄女,可其他姑娘明显已经习惯围绕在乌云珠的身边,听她安排事情。
玄烨站在门外静静听了一会儿,没有进去打扰。
回来后他和沈菡感慨:“可惜……乌云珠要是个阿哥就好了。”
沈菡特别能理解他的感受,因为随着乌云珠日渐长大,逐渐显现出沉稳坚毅、进退有度的性格,连沈菡都经常忍不住猜测——这位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海蚌公主呢?
乌云珠小时候的经历虽没有玄烨那么曲折,但生母位卑,母女二人依附旁人生活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也许是生母的困境给了她向上的动力,乌云珠身上有一种十分惹人喜爱的干劲,而且她比年轻时候的玄烨还要更加沉稳。
沈菡有时看着她,感觉就像看到了三藩平定后的玄烨一般。
场上又传来一阵喊声,观众席上一片沸腾。
沈菡回神,听到雅利奇和恭亲王家的六格格讨论刚才的进球。
雅利奇:“刚才进球的是我六哥!我六哥特别厉害,你别看他年纪小,但他和我四哥打架回回都能赢!”
沈菡:“……”你四哥听了这话一定会很伤心的。
武力值不行也不能怪他呀,一个爹娘生的,只能说胤禛的天赋技能点就没点在这上面。
而且其实也没有特别差吧……就还好。
场上战况激烈,比分也追得很紧,坐在场边观众席上的观众都看得十分投入。
胤祥和胤禛从雅尔江阿的两侧包抄过去,胤祥冲着胤祉喊:“三哥,快!”
胤祉接了球,疾如闪电般冲着球门杀过去!乌云珠赶紧上前掩护。
胤禛和胤祥挡住想要追上去拦截的雅尔江阿。
沈菡见三匹马紧紧纠缠在一起,一颗心提得老高,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胤礽从后方绕前,几乎是眨眼间便到了球门前,胤祉立刻挥杆传球!
胤礽毫秒未停,接球的瞬间便从右侧向前击球!
看台上的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是太子。
“进了!!!”
“太子爷进了!”
场边响起庆祝进球的鼓声,看台上的观众再一次欢呼起来,声浪比刚才三公主进球时高出两倍不止。
胤礽立在马上,高举球杆以示庆祝。
少年英武挺拔,生机勃勃,尽显皇家气派,观众席上又掀起了一波热情。
玄烨见太子立马扬杆,神采奕奕的样子,刚才高悬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对沈菡欣慰道:“这座球场真是建对了,以后应该多举行比赛,朕看,也该让八旗将士们参与进来。”
第165章 比赛
畅春园这座规模宏大的击鞠场是之前沈菡跟玄烨提议建的, 连设计草图都是沈菡仿照着现代球场画的。
——观众席是绕着球场搭起的环形阶梯,视野开阔,秩序井然。
击鞠, 诞生于军营之中,又称马球,是骑在马上,用球杆击球入门的一种把戏。
始于汉代, 盛于唐宋,至本朝渐渐没落, 但在军队和贵族间仍不乏喜爱者。
沈菡提起此事,起初只是为了让公主郡主们锻炼身体。
沈菡:“女孩儿们不比皇子, 又是布库又是骑射的, 我看她们的体育课还是少了点儿。击鞠很有趣味, 既能强身健体, 又能打发闲暇时光, 找个乐子。”
玄烨:“体育课?”
沈菡:“……额,就是锻炼身体的课。”
玄烨:“这词儿还挺贴切。”
玄烨虽然知道击鞠这项运动,不过球场刚建起来的时候没正经上心。
不过当他看过公主们的比赛, 见到她们因为训练产生的变化后, 就立刻意识到了这项运动的好处。
球员们既能练习马上功夫, 演练战术;在一起并肩作战,还能增进与队友之间的感情, 百利而无一害。
若是由皇家推广开来,说不定还能杀一杀八旗日渐冒头的安逸享乐之风。
之后,击鞠便被玄烨加入到了皇子公主们的骑射课程中, 并渐渐成了一门必修课。
再后来,园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多, 球场也越来越热闹。
其实球场刚建起来的时候,并没有观众,都是自娱自乐。
公主和皇子各自领着阿哥格格们组队打比赛,但双方都不屑和对方玩。
男孩们是觉得女孩肯定打不过他们,欺负姑娘没意思。
女孩们则是觉得男孩子野蛮,玩得太‘脏’、太‘黑’,缺乏沈菡说的‘体育精神’。
而且她们十分反感被对方看低,女人怎么了?还没打过凭什么说她们一定会输?
连最柔弱的布尔和都气愤道:“就跟谁求着他们和我们打似的,我们有马有人,自己就能拉起两支队伍玩,犯得着看他们的脸色?”
但球场就这么一个,时间久了双方人马难免撞上。
沈菡也不太清楚过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后来双方莫名其妙就打起来了。
至于战况,刚开始不出所料,公主格格们输得惨不忍睹。
沈菡面对这种结果不得不承认:“男人和女人在力量和耐力方面,确实天生就有很大的差异……”而且这种差异极难凭借意志力逾越。
玄烨点头:“也不单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异。园子里不管是皇子还是其他阿哥,皆精于骑射,打小弓马不歇。公主们却是近几年才开始注重这方面的课程,战败是必然的。”
何况新进来的格格们骑射功夫参差不齐,有的进园子之前甚至只学过骑马。
这样的两支队伍相遇,结局可想而知。
玄烨:“不过击鞠更讲战术,公主们也未必没有胜机。”
但要抓住这个胜机,太难了。
雅利奇那段日子情绪十分低落,园中公主党和阿哥党的关系日益紧张,雅利奇不愿做‘两面派’,可作为‘公主党’的一员和‘阿哥党’的妹妹,这个选择对她来说很艰难。
一番纠结后,还不及玄烨腰高的雅利奇握着拳头,红着眼眶,在父母的见证下对胤禛胤祥表明了立场:“哥哥,我们现在是敌人了,我要和你们划清界限!”
说完就掉眼泪了。
父母:“……”有点儿想笑。
两个哥哥:“……”倒也不至于。
可雅利奇态度坚定,拒绝做墙头草。
虽然她因为年纪小还不能上场,但作为铁杆的‘公主党’,雅利奇每场比赛都很积极地参与其中。
那段时间她连饭都吃不好,每天只顾着和姐姐们窝在一起研究怎么打败‘敌军’。
雅利奇:“三姐姐命人造了个沙盘,现在每晚都在读兵书……”
乌云珠干什么都很“钻”,一本薄薄的《孙子兵法》,她能翻来覆去研究数十遍。
玄烨听后忍不住感慨:“没想到……”孩子中,竟是这个女儿,最像他。
当年平三藩,多少人质疑玄烨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黄口小儿,究竟能不能指挥得当。谁又知道他当时在背后下了多少苦功。
乌云珠负责研究战术,其他人也没闲着,一逮到空闲就组团训练。
练体力、练配合、练技术,不出几天就从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变成了黑不溜秋的假小子。
雅利奇握着拳坚定道:“三姐说了,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者,古来有之!我们肯定能找到办法能打赢他们!”
沈菡第一次见雅利奇这么争胜好强,高兴不已:“你说得对,女儿当自强,皇天不负苦心人,你们一定能赢!”
赢,最后当然是赢了,但赢得十分艰难、狼狈。
而且是精疲力竭下的险胜。
但姑娘们赢得光明正大,赢得让人尊敬,足以叫京里那些看不起‘娘儿们’的小爷闭上嘴。
雅尔江阿灰头土脸,脸上仍有些不屑:“侥幸罢了。”
姑娘们懒得搭理他,高高兴兴去喝庆功酒了。
击鞠赛发展到现在,双方已经有了男女混合组队比拼的趋势。
只是加入了男子,赛事激烈程度暴增,能参与其中的姑娘终究还是少数。
公主中只有二公主和三公主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能与男子打个不落下风。
倒是入园的女眷里,出现了不少意外惊喜。
——玄烨想借着球赛夸耀武力,重振八旗,所以每次正式比赛,都会邀请许多王公大臣及女眷前来观看,其中不乏勋贵武将之女。
赛事激烈有趣,有看得手痒的,最后忍不住下场成了球员。
场上结束了上半场,太子所率的队伍暂时领先,大阿哥的队伍以微弱的比分落后。
兄弟几个到场边擦汗休息。
胤祉:“你刚才贴得太近了,容易绊马。”
胤禛点头:“急了,下次注意。”
胤礽瞥了眼对面的胤褆:“他们的年纪体力都比咱们占优势,下半场要加快速度,拉开分数。”
众人点头,胤祥:“我看他们可能要换费扬古上场,这次还是我负责盯他吧。”
“行,那你小心点。”
他们在这儿大汗淋漓的商议对策,沈菡在上面看到了,吩咐身旁的紫裳:“也快晌午了,去拿些茶点过来,让球员们补充体力。”
“是。”
参赛的几个姑娘不爱在场边休息,回了沈菡这边。
雅利奇和六格格高兴地跑过去,给姐姐们递水和汗巾。
简惠亲王妃伊哈娜皱着眉对乌云珠道:“我看雅尔江阿刚才那眼神不太对,下半场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一会儿咱们要小心点儿。”
雅尔江阿一向心狠手黑,球杆不是照着马腿就是照着马肚子上去。
乌云珠点头:“我早防着他呢,他要是真敢动歪心思,咱们也不用跟他客气。”
乌云珠早看这家伙不顺眼了,只要他动手,正好拿他祭旗立威,也省得总有那不长眼的,拿她们女子的身份说事。
伊哈娜望一眼对面休息区:“费扬古可能要上场,这家伙体力好,不好对付。”
乌云珠:“没事,有六弟呢。”
沈菡在一边听着,看她们三言两语定下计策,谁负责盯梢,谁负责防备,谁负责夹击,熟练又默契,心里忍不住羡慕。
特别是简惠亲王妃,比起刚入园时的沉静肃穆,她现在仿佛换了个人——明丽飞扬,宛如骄骄旭日。
简惠亲王妃伊哈娜出身钮祜禄氏,是遏必隆长子塞林的女儿。
塞林早卒,并未娶妻,只有一个妾侍生的女儿。父丧母卑,可以想见这姑娘在钮祜禄家的生活。
没有依仗,在宗族中便没有任何话语权。
——这注定了她命运的不幸。
康熙九年,年仅三岁的伊哈娜莫名其妙被家人送上花轿,成了当时已经十七岁的和硕简亲王,玄烨的堂弟爱新觉罗德塞的王妃。
比起十八新娘八十郞,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这还不是最不幸的。
伊哈娜‘新婚’不过三日,简亲王德塞突然离奇过世。小小的伊哈娜根本还没见过自己的丈夫就守了寡——这一守就是二十多年。
纵使有个简惠亲王妃的名头,可德塞无子,简亲王的爵位后来几经辗转到了雅尔江阿的阿玛雅布头上。
整个王府易主,伊哈娜一个无父无‘母’,毫无依仗的小丫头,又有谁会放在眼里。
但孤立无援,寄人篱下的生活非但没有磋磨掉这姑娘的锐气,反而激发了她身上的武将血统,让她长成了一株刚勇彪悍、顶天立地的参天大树。
伊哈娜进园子后的第一场比赛,雅尔江阿因为王府旧怨,企图对她下黑手,挑衅羞辱于她。
伊哈娜眼疾手快挡住了他的球杆,并顺势将他斩落马下。丝毫没有顾忌这位将来是简亲王府的当家人,自己在王府的生活以后可能要看他的脸色。
伊哈娜立在马上,看着滚在地上沾了一身土的雅尔江阿,连话都不屑说一句,只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便调转马头回了队伍。
徒留雅尔江阿在地上怨毒地望着她。
沈菡特别欣赏这姑娘,专门为此问过玄烨:“我看简惠亲王妃不过双十年华,为人亦好,守在简亲王府孤苦一生未免太过可惜,我能不能召她做我的助手?”
玄烨很意外她这个选择:“简惠亲王妃……在外面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别看伊哈娜守节二十余年,好像挺符合汉人嘴里的‘贞洁烈女’。
实际上,她平日不管是在府内还是府外,从不让人,脾气刚烈,软硬不吃,与简亲王府上下处得极为不快。
沈菡才不在意这个:“那些只是小人的传言罢了。我看她能文能武,性子又直爽洒脱,我们一定能处得来。”
——她其实很羡慕伊哈娜,这样的经历,却能活得如此自由潇洒,无所顾忌。
——比她强。
沈菡希望雅利奇能多跟乌云珠和伊哈娜这样的女子相处。
她这个额娘的性子不够刚强,也不能刚强,可她希望女儿能刚强坚毅一些,不要被世俗礼教捆住手脚。
玄烨望着她热烈飞扬的眉眼,艳羡的神情,一时失神。
原来她最想要的,是这样的生活……
沈菡不解:?
玄烨没有再多说:“你既喜欢,留下她便是。再者,你若是也对击鞠有兴趣,大可下场去玩,不必顾忌什么,只是小心莫要受伤。”
沈菡很惊讶:“我?我也能下场吗?”
贵妃不够贞静贤淑,不会有损皇家颜面,引汉臣议论吗?
玄烨摇头,轻轻抬手,将她散落的一丝鬓发掩到耳后:“怎么会,贵妃不忘满洲之志,以身为范,弘扬先祖勇武之风,朕当嘉奖才是。”
玄烨在她耳边温柔道:“这里是咱们自己的园子,你说了算。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不用在意任何人。”
玄烨看着她的眼睛:“你完全可以做你自己。”
沈菡心头一颤,做自己吗……
她没有回答。
场上的比赛最终以太子一方的获胜告终。
胤礽虽然大汗淋漓, 一身尘土,但丝毫不影响他的英气,场边的观众都为太子欢呼起来。
胤褆输了比赛, 面色有些难看,胤禛主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之前你赢了弟弟这么多回我可都记着呢,这次好不容易叫我们扳回一城, 晚上的庆功酒你可不能躲着不来。”
胤褆脸色回转,捶了胤禛的胸口一拳, 爽气道:“就你那酒量,我用得着怕你?来就来!到时候你别喝跑了就行!”
气氛松弛下来, 阿哥们勾肩搭背地走远。
女孩儿们对这种醉醺醺的庆功酒不感兴趣, 但刚打完一场激烈的比赛, 大家也都很想聚在一起乐呵乐呵。
沈菡想想附近的环境, 最后在回芳墅周围找了块空地, 搭了个小型的茶话会,供女孩儿们吃喝休息。
春日的夜里,风有些凉。
回芳墅四周环境开阔, 景致清幽。身处其中, 微风徐徐, 草木花香沁人,好不惬意。
沈菡坐在藤编的摇椅上, 仰头望着满天星斗出神。
伊哈娜对桌上各种新鲜的茶饮很感兴趣,左看右看不知道该挑哪个。
雅利奇强烈安利杨枝甘露:“婶婶尝尝这个,这个特别好喝!”
伊哈娜尝了一口, 忍不住瞪大眼睛:“好新奇的味道。”
既有奶香,又有果香, 清甜爽口,还能吃到果肉,她从没喝过这样的茶饮。
雅利奇高兴道:“是吧,这是我额娘想出来的!”
伊哈娜摸摸她脑袋上的小揪揪:“你额娘真厉害!”
她捧着杨枝甘露在摇椅上坐下,对沈菡笑道:“娘娘真是慧心巧思。”
沈菡正在喝茉香奶绿,闻言也冲她笑了笑:“一点吃喝上的小心思,叫王妃见笑了。”
两人边喝茶边随口闲聊,她们两个年纪相仿,性格又投契,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
伊哈娜:“娘娘与我之前想的……很不一样。”
沈菡好奇:“王妃之前以为我是个怎样的人?”
伊哈娜往摇椅背上一靠,和沈菡并肩望着星星:“说来惭愧,不提也罢。”
京里对这位出身包衣,椒房独宠的德贵妃,评价五花八门,但几乎都没什么好话。
‘国色天香,以色事人’已经算是很温和的说法了,其他诸如狐狸精投胎、媚术惊人、心机深沉、妖孽再世……多么难听的都有。
当然没人敢把这些话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可上层的圈子中几乎无人不知,私底下议论众多。
在这样的环境中,纵使原本不关心的人,听多了也难免会对谣言中的人产生不好的印象。
伊哈娜与沈菡相熟后,心中一直挂怀曾经的误解,总想着该和沈菡道个歉:“娘娘不以谣言论人,如常待我,我明明深受谣言之苦,却不能推己及人,实在愧对娘娘的信任。”
沈菡面对她的坦诚既惊讶,又欣喜——遇见好人总是令人身心愉悦的。
她笑道:“王妃不必挂怀,我并不介意。你与我的处境不同,咱们之前又从未见过,有些许误会也属正常,不用放在心上。”
说白了,她现在站在高处,又深知此处对女子的束缚,所以才能公正客观地看待伊哈娜受到的诽谤。
但若是把她放在‘群体’中,周围的人都在说同一个人的坏话,她估计也很难判断。
至于外面的流言和诋毁,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专宠数年,挡了多少家族的路。夺人利益,便如取人性命,杀人父母,哪里还敢指望别人说她好话。
沈菡见她面上仍带赧色,爽快道:“我们二人投契,你若是心里过意不去,以后好好帮我干活儿就是了。”
沈菡选中伊哈娜作自己的助手,并非只是因为欣赏她的心性,而是有诸多打算的。
伊哈娜出身钮祜禄氏,这个姓氏在大清,代表的是一等一的豪门。
而她夫家的身份是简惠亲王妃,郑亲王是八大铁帽子王,功勋足以配享太庙的宗室。
伊哈娜作为现任简亲王的嫂嫂,皇上的堂弟媳妇儿,在宗室中办起事来更为便利。
就算之前伊哈娜在夫家娘家皆处于无人问津的边缘地位,但从她成为‘德贵妃’助手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变了。
更不用说,现在钮祜禄家的宗妇,是沈菡的亲妹妹。
伊哈娜很清楚德贵妃召她做助手带给她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整个人生都被改变了。
伊哈娜爽快道:“娘娘于我有大恩,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吩咐,臣定当结草衔环,唯娘娘马首是瞻!”
她用了‘臣’。
额娘去后,伊哈娜在这世上已经了无牵挂,士为知己者死,她同样欣赏德贵妃的品行,愿意帮她做事。
沈菡看向伊哈娜小麦色的面庞,沉思片刻,开口道:“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请王妃帮忙……”
玄烨听完后十分意外:“你们想废除缠足?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这件事可不容易。
沈菡点头:“我知道此事艰难,非数年,甚至数代人不可成。但我和公主们都想试一试,不求能刹住全国上下的缠足之风,哪怕只有京城一处,一地、一县,甚至一村,都好。”
至于为什么想做这件事,沈菡:“也并非是突然起意,之前苏州织造不是送来了几个江南美人吗……”
这位送美人的苏州织造可谓大名鼎鼎——曹寅,也就是《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的祖父。
曹寅是正白旗包衣,其母孙氏是玄烨的保姆。玄烨对乳母、保姆的感情很深,对他们的家人也都很信任。
曹寅幼时是玄烨的伴读,长大后,文武双全、博学多能又风姿英绝,因此极得玄烨赏识。
曹寅十六岁入銮仪卫当差,二十多岁时便被提拔为御前二等侍卫兼正白旗佐领。
今年更是一跃成为苏州织造,是玄烨心腹中的心腹。
提起送美人这事儿,玄烨的神色有些不自在:“此事并非朕授意,不过是下面的人暗自揣度圣意罢了,朕不是立马就给退回去了吗……”
这真不是他要的,他没这么嘱咐过曹寅,当时就写折子骂过他了。
玄烨正色道:“至于那什么美人不美人的,朕连见都没见过,也从没打算见。”
他哪敢见啊?
他要是真见了这“美人”,叫她知道了,她心里那口藏得深不见底,里面酿了不知道多少老陈醋的大醋缸,还不得炸翻了天?
她倒是不会跟他闹,只会自己把醋水变成苦水,生生咽下去罢了。
可他哪舍得……
玄烨哄她:“朕心里的美人只有你一个。”
沈菡睨了他一眼:“我说什么了吗?你见不见、要不要的关我什么事儿,又不是我让你送回去的。”
紧张什么?
屋里静了一瞬,玄烨清了清嗓子:“咳,说正事。不是在说废除缠足吗,怎么说到这儿来了?”
沈菡也没想纠缠这个,她提起这几个姑娘并不是为了吃醋,而是为了正事:“你没见过可能不知道,这几个姑娘都缠了足。”
玄烨一愣,这他还真是不知道。
缠足之女在民间并不稀罕,但宫中之前还真没有过。因为孝庄文皇后曾于顺治元年下谕——有以缠足女子入宫者,斩!
可孝庄皇后仙去了,如今外面都以缠足之女为美,下面人自然会揣摩上意——孝庄皇后在的时候皇上不便宠幸,那现在呢?说不定皇上也想见识见识这三寸金莲的美人?
沈菡声音低落下来:“公主们,包括雅利奇,都见到了这几个女子,也看到了所谓的‘三寸金莲’……吓坏了。”
这事儿说起来,巧,也不巧。
满洲女子之前从无缠足的习惯,可受环境影响,早在顺治年间,八旗就开始有青睐缠足的人家出现,近几年更是愈演愈烈,竟也开始有以小脚为美的趋势。
公主们原本很少接触外界,对此事并不太了解。可这不是伴读进园了吗,击鞠赛事近来办得愈发红火,公主们玩得尽兴,下场参与的贵妇格格也越来越多。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下场,场边坐着的汉臣内眷,包括零星满臣家眷,皆是三寸金莲。
不知怎的,有关‘天足和小脚’的议论,突然就爆发开了。
公主们接收到了隐晦的目光和指指点点,听到了零星的风声,全都不明所以——怎么她们打个球竟也成了“不守妇德”?
布尔和奇怪道:“这个三寸金莲到底长什么样啊?很漂亮吗?”
入园的汉臣女眷都穿着长长的汉式衣裙,双足盖得严严实实,只能偶尔看到一点脚尖,细细尖尖的,好像是比她们的脚精致一点儿?
和卓回忆最近见到的汉女:“她们走起路来步子特别小,纤纤弱弱的。听说缠了足的女人,不能跑也不能跳,汉人说这叫弱柳扶风。可我没觉得多好看啊?”感觉随时要摔倒的样子。
公主们面面相觑,最近她们耳边的议论实在太多了,连她们自己都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三寸金莲更好看?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喜欢呢?
乌云珠想了想:“咱们先不要轻易下结论,先看看这三寸金莲到底长什么样再说。”
德额娘说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那她们就先调查一下吧。
可是该怎么看呢?
汉女重名节,听说双足都裹着裹脚布,绝不示人。
恰在此时,江南进献了美人入园,公主们如获至宝!
其实这种普通汉女在清朝后宫的地位就和女奴差不多,比瑾贵人、易贵人这种出身包衣的汉女身份还要低,几与玩物等同。
但公主们还是很谨慎,没有轻贱勉强她们,而是趁着嬷嬷们查体时躲在隐蔽处悄悄看了一眼。
——然后全部被吓坏了。
雅利奇哭着跑回来:“额娘!我看见了!好可怕!”
沈菡不知道她们去干吗了,茫然地抱住冲过来的女儿:“怎么了,这是看见什么了?”
后面跟着进来的公主脸色全都很差,莫雅琪和布尔和眼眶通红,显然也掉泪了。
和卓和乌云珠脸上乌云密布,一副想杀人的样子。
乌云珠走到沈菡面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继而跪下请罪:“……都是女儿考虑不周,惊到了姊妹。”
她也实在是没想到这在众人嘴里漂亮至极,可谓女子‘女德’典范的‘三寸金莲’,竟会这般可怖、可怕。
沈菡听到她们竟然看到了实物,瞬间头大——这个照片她看过,堪称童年阴影,看一次一辈子都不会再忘记的那种阴影。
沈菡抱着女儿的手紧了紧,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们。
她看向地上跪着的乌云珠:“……你先起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