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一开口,白气弥蒙,灌了一肚子冷风,赶紧闭上嘴不敢再说,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
景仁宫中。
明姑姑带着人伺候主子洗漱,宫女为皇贵妃卸下金钗玉钿,散开鬓发,用什锦黄杨木密齿梳疏通头发后,再用篦子从头顶到发尾篦过两遍。
明姑姑把香软的手巾浸到铜盆的温水中,轻柔的为佟佳氏洁面……佟佳氏全程没有说话。
明姑姑见她面色不好,不敢多言,收拾妥当后麻利地熄灯带着人退下。
殿里只剩佟佳氏自己,她躺在床帐中紧闭双眼,难以入眠。
想起刚才皇上的眼神,佟佳氏心中一阵恐惧,她死死揪住被子,手都有些哆嗦。
皇上之前从没这样与她说过话,也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是她太大意了,低估了乌雅氏的分量。
佟佳氏心中懊悔,明明之前已经想好要用平和的心态对待乌雅氏,可当真的看到她,却很难忍得住。
这次之事,恐怕皇上心中会对她起芥蒂……
佟佳氏焦虑不安,她不能失去皇上的信任!
她一没有宠爱,二没有子嗣,不过仗着家世和皇上的信任走到今天。
可佟家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皇上要用佟家,也不是只有她一个选择。
若皇上真的不再信任她,觉得她不够大度公正,嫉妒乌雅氏……
佟佳氏身上忍不住一阵阵战栗。
她到底该怎么办……
玄烨在宫宴上闪现过后又回了前朝,还使人到承乾宫来给沈菡说今年事情多,可能没有空闲回来,让她带着孩子好好玩,不必挂念他。
来传话的是梁久功:“万岁道今年天儿冷得厉害,让您带公主和阿哥在殿里头歇着,闲了支个牌桌打打牌,出去恐受寒气。”
说着又让人抬上来几盆金桔:“万岁说今年花鸟房养出来的盆景他看着都没什么趣儿,倒是这几盆金桔结的甚好,给您摆在屋内解闷。”
沈菡含笑听完,让人把盆景摆在正殿:“告诉万岁,我很喜欢。”
沈菡想着玄烨这些天接连大宴,吃得不顺心不说,酒估计也没少喝,晚上还有积攒的事情要处理,估计累得不轻,让人把提前预备下的冰糖燕窝交给梁久功:“让皇上每晚进一些燕窝补身子,多保重身体,这是膳房刚做好的,你一起带回去吧。”
梁久功恭敬道:“是,奴才一定将您的话带到。”
紫裳又给梁久功递上两个食盒,沈菡道:“大冷天劳你跑这一趟,承乾宫膳房今年新制了几种点心,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当过年尝个鲜吧。”
梁久功看着比之前沉稳多了,脸上的笑殷勤亲热却一点儿不显的油滑:“奴才谢德主儿赏。”
梁久功出了承乾门后把点心食盒交给跟着的小太监,自己抱着补品盒子:“好好提着。”
御前的太监出来办差,后宫的主子们轻易不敢乱赏银子。
倒是来德主儿这办差,每次不是得个果子就是得盏茶,至少不算白跑一趟,叫人心里熨帖。
玄烨听了梁久功的复命,把膳盒里用小炉子温着的冰糖燕窝端出来吃了,甘甜暖和,白天灌了一肚子酒的肠胃熨帖不少。
几天后,玄烨终于倒出空闲回承乾宫。
沈菡听说御驾正往这儿来,有些坐不住,早早打扮好出去等他。
玄烨一掀车帘,见她竟站在承乾门外:“怎么出来了?在外头站多久了?”
沈菡上前行礼,被他扶住牵着往屋里走:“没多久,我看今天日头还不错,想着正好出来透透气。这几日一直闷在屋子里,快要闷坏了……”
“这些日子风大雪大,你那个身子,朕怕你出来再冻着。”
“我知道,所以这不是没出来吗……我今年觉着身子好多了,你试我的手,今年一点儿都不冷了。”
“嗯,这倒是,回头朕赏太医院。不过还是得多注意,若再受了寒,恐会反复……”
两人进屋后,沈菡给玄烨摘下风帽后要服侍他换衣裳,玄烨止住她:“不用,让下人来就行了,你也去换了这一身,不然怪闷的。”
掐丝珐琅勾莲纹象足熏笼内银霜碳烧得正旺,噼啪作响,屋内暖意融融,两人换了便服挪到东次间的木炕上说话。
作者有话说:
◎莫名其妙。◎
玄烨这几天着实是累了, 躺在沈菡腿上闭目养神:“朕这几日从早到晚不停地跟人说话,头乏得很。”
沈菡轻轻给他按着太阳穴:“今年来的人比往年多很多吗?”
玄烨捏捏眉头:“京里王公府邸的年轻一代这几年逐渐长起来,朕想着总该见见, 今年就把他们都叫进来了。”
这是说的勋爵家里的儿子们,不管嫡出庶出, 是不是世子, 只要年满十二, 今年都被玄烨叫进来参加宴饮。
这些年轻人里很多是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皇上, 个个激动得面红耳赤。
玄烨向来待臣子亲近体贴,这次叫进来的人他心里都有数。
堂堂万岁,下了高台逐个与人碰酒, 关心垂询,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自然受宠若惊。
玄烨睁开眼:“朕还见了钮祜禄家的阿灵阿, 生得不错, 人看着也机灵。朕与他提了几句两家的亲事,看他的样子心里是极愿意的, 想来承恩公府不会亏待你的妹子。”
沈菡点头:“那就好。”
玄烨又问沈菡这几日过得如何,带着孩子玩得可好。
沈菡叹气:“哪有空闲玩,我这几日也是不停地见人说话,一刻都没得闲。”更别说支牌桌热闹热闹了。
许是因为今年她晋封贵妃, 又搬到了承乾宫,地位更加尊崇, 也可能……还有之前玄烨在宫宴来那一出的原因。
总之,宫宴结束后,宫中的妃嫔开始陆陆续续送帖子, 想来承乾宫给她请安拜年, 比往年殷勤许多。
最先递进来的是各宫庶妃的帖子, 沈菡看着晬盘里一封封写得极热切的帖子心里犯愁。
紫裳:“主子,众位庶妃都派人来递过话,道十分想来给您拜年请安,你看这……见还是不见?”
沈菡也在犹豫,往年她是一概不见的,每年都只让紫裳备上差不多的节礼,赏下去是个意思就行了。
但今年不太一样,这是她升了贵妃后的第一个新年,宫里宫外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如果她大过年还将底下的庶妃全部拒之门外,传出去,没有半点贵妃的气量和风仪不说……也是给封她做贵妃的皇上塌架子。
而且……沈菡叹口气:“去传话吧,请各位庶妃明天辰正来承乾宫坐坐。对了,把之前说的节礼备好,照着拟的单子赏下去。”
紫裳:“是。”
景仁宫中,觉禅氏接到承乾宫的传话心中十分意外:“德贵妃真的说让我们明天过去请安?”
宫女也在惊讶:“真的,来人是这么说的。”
其实她们以前每年都往永和宫递帖子,但‘德妃’从不见人,只是回礼。今年她们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循例表示尊敬罢了,没想到德贵妃竟传召了。
宫女:“主子咱们快准备起来吧,您不是一直很想和德贵妃说说话吗?”
觉禅氏回过神来,点头道:“把我之前准备好的节礼再清点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万万不能误了事。”
宫女:“是。”
对面东侧殿里,纳喇氏听到传话后心中却很不舒服,她不过是按着规矩送上帖子,原也没想见乌雅氏,谁知道她竟会真的传召庶妃。
纳喇氏根本不愿去见她那副得意的嘴脸。
绣云犹豫道:“主子,这贵妃传召……”哪能不去。
德贵妃椒房专宠,连皇贵妃都碰了个灰头土脸,主子一个贵人,何苦去得罪贵妃。
纳喇氏皱着眉头没说话,半晌后恨恨道:“随便准备点儿东西,差不多就行了。”
绣云不敢驳主子的话,只好忐忑地去准备节礼。
绣巧脸上一脸担忧:“主子这个样子,去请安真的行吗?会不会开罪德贵妃?”
德贵妃可不是个简单人,主子那点儿心思谁看不出来,这见不着还好说,真让德贵妃知道主子心中的怨愤,发作起来可怎么办。
绣云心里七上八下的:“德贵妃不是个骄横的人,大约不会和主子计较吧……”
绣云也不敢肯定,她上一次见德贵妃还是颁金节。彼时她气势惊人,让人不敢直视,几乎与她记忆中储秀宫的乌雅格格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绣云叹气,也不知她们这主子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明明当年也与德贵妃有过同居一宫的情谊,不说有那运气混成‘成妃娘娘’那样,像对面觉禅贵人那样,和贵妃客客气气能说上两句话也行呐!
绣云真是……哎。
想起当年同在储秀宫的紫芙和青衿,再想想她们这主子,都怪她自己没那个命啊!
庶妃们是第一次来承乾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金雕玉砌,富丽堂皇的正殿。
灵答应小声对尹常在道:“我看这里比景仁宫还漂亮……”要是能住在承乾宫该有多好。
尹常在摇头:“你脸上收着点儿,先别把这些心思露出来。咱们现在还不知道贵妃心里头是怎么想的,万一露了迹象不合贵妃心意,可就得罪贵妃了。”
灵答应却觉得此事十拿九稳:“贵妃都这个年纪了,想要固宠必定要提拔新人。外头那些家世高的新进秀女,哪有咱们这些知根知底的老人合适。只要贵妃知道咱们的忠心,定不会考虑她们那些人!”所以她们必得趁着大挑结束前,让贵妃接纳她们才是。
妙答应也是同样的想法。
宫里就没有长盛不衰的宠妃,再好的容颜终究是会老的。
——荣妃就是前车之鉴。
之前宠冠六宫时霸着万岁,不懂得提拔几个自己人固宠,你看后来这不就让贵妃夺了宠爱?皇上现在哪还记着往钟粹宫去。
有这例子在那摆着,贵妃必不会这么傻!
她要想老了以后能继续拴住皇上往承乾宫来,肯定要提拔新鲜的美人放在宫里。
——只有个温温吞吞的成妃可不中用,半点不会讨皇上喜欢。
灵答应和妙答应都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且她们家里都只是包衣的普通人家,对贵妃毫无威胁。
只要德贵妃知道她们的忠心,就绝对不会舍她们去提拔新的秀女。
不然今年怎么叫她们来了呢?
沈菡叫她们来不过是不想给玄烨丢面子,显得皇上立的‘承乾宫贵妃’不够大气,连后宫都应付不来。
玄烨:“外面人并不知你私下的性格,只要你对外撑住了,该威严的时候威严,该慈和的时候慈和,恩威并施,端好上位者的架势,下头人便不敢轻易作乱。”
沈菡原本以为这些人只是来奉承一二,她含笑听着应两句也就罢了。
结果有几个庶妃却话里话外总提起大挑,也不像之前佟佳氏那般阴阳怪气针对她,竟是一副表忠心的样子?
沈菡想起之前那些来跟她递投名状的福晋夫人,这次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沈菡原以为自己在清朝待这么久,骨子里应该已经被同化得差不多,结果最近她才发现有些东西还真是根深蒂固,不管多少年都无法改变。
比如她就死活也明白不了这些人的脑回路,这到底都是怎么想的呢?
沈菡懒得应付,捧着茶盏没接茬,灵答应和妙答应恭维了半天,不见德贵妃有反应,面上的表情也愈发冷淡,尴尬地慢慢停住口。
觉禅氏很会看眼色,接过话题道:“这次胤禩回宫后,一个劲儿念叨娘娘在园子里待他的好处,妾身心中感激不尽,早就想着来向娘娘道谢。”
沈菡这才开口接话:“原是我职责所在,应当的,妹妹不必客气。”
两人转口聊起八阿哥在园子里的事,屋里气氛缓和下来。
纳喇氏看着觉禅氏和乌雅氏这两个仇人坐在高位上谈笑风生,膝下都已有长成的阿哥,心中愤恨不已。
一个没忍住竟当众开口讥讽道:“没想到觉禅贵人竟与德贵妃关系这样好,以前咱们同住储秀宫的时候我倒是不知道,也不见你与德贵妃走动。觉禅贵人不如和皇贵妃说说,带着八阿哥搬到承乾宫来住多好?也免得住在景仁宫见不着儿子难受。”
满室皆惊!
庶妃们纷纷不可思议地看纳喇氏:这人疯了吧?
沈菡也莫名其妙看向纳喇氏。
她与纳喇氏已经数年不曾说过话,这么多年都只在宴饮上打过照面而已。沈菡对她只有一个印象——她衰老得特别快。
到今天她们同处一室,纳喇氏看着竟与沈菡像是两代人一般。
而且,沈菡从纳喇氏的眼神和言语中觉出了怨恨,不但是对觉禅氏,也有对她的。
沈菡皱眉,她与纳喇氏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屋内众人都感受到了贵妃的不悦,心中忐忑不安,生怕被迁怒。
纳喇氏看到众人怒视的眼神,猛地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看着宝座上方居高临下皱眉注视着她的贵妃,心中一怵,咽下不甘慌忙起身跪下请罪:“妾身一时妄言,请娘娘恕罪。”
沈菡任她跪着没有说话,心里快速思量这事儿该怎么办最妥当……
作者有话说:
◎如何取信。◎
沈菡想定主意刚要开口, 觉禅氏却突然接口道:“还望娘娘勿怪,纳喇姐姐近日身体不适,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 并非故意冒犯娘娘。”
底下跪着的纳喇氏一愣,没想到觉禅氏竟会主动开口帮她说话……
沈菡心中同样惊讶, 不知她突然为纳喇氏开脱是做何打算。
不过有什么打算都与她无关——她又没害过纳喇氏, 凭什么无缘无故受这份怨恨?
沈菡这么多年忍这个, 忍那个, 什么都要忍着。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要是在自己的地盘被人无故欺到面上还不敢有反应——那她这个‘承乾宫贵妃’就是个笑话了。
沈菡语气冷淡道:“既然纳喇贵人身体不适,还是不要随便出门的好。紫裳, 给贵人备车,送她回景仁宫好好休息。”
纳喇氏听到觉禅氏为她开脱, 心中刚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贵妃竟要逐她出承乾宫!
正当新年,她要是就这样被赶出承乾宫, 传出去,宫里都会知道她得罪了德贵妃,万一再让皇上知道……
纳喇氏心中打颤,这才真正害怕起来, 哆嗦着想要再求贵妃。
紫裳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命仆妇搀扶她起身:“贵人, 娘娘这是心疼您的身子,怕您在外久了累着。您回宫好好休息,等养好了病再来给娘娘请安也是一样的。”
纳喇氏被强行带走后,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众人皆知贵妃动怒, 生怕被迁怒,俱不敢言。
沈菡让青桔给众人换茶:“茶有些冷了,沏壶新的来。”
她温和地对觉禅氏道:“这是皇上前几日刚送来的龙井,妹妹尝尝喜不喜欢,若是合口,等会儿带些回去。”
觉禅氏笑着品了品,捧场道:“妾身尝着这茶极有滋味,正想与娘娘讨一些呢。”
其他人反应过来,连忙接上话茬,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菡没有背后说人小话的习惯,不管纳喇氏是因为什么对她怀恨在心,她是贵妃,纳喇氏只是贵人,纵想做什么,也够不到她,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和玄烨告状。
沈菡只是道这些日子见了些人,说了不少话,精神也有些疲惫。
玄烨没想到她竟接见了庶妃……
他盯着她看,沈菡有些不自在:“怎么了,做什么这样看我?”
玄烨将她垂到腰腹的长发顺到背后,温声道:“不用强逼着自己去受委屈,不爱见的人就不见,何苦给自己找难受?”
沈菡心脏一抽,侧头避开玄烨的眼神:“不过见几个人,有什么好委屈的,你想多了。”
——她不是个爱自欺欺人的人,如果连几个年轻答应、常在都不敢见,不敢面对,来日见了新进宫的秀女,还有勇气出门吗……
往后要是更难受的事逼到眼前,难道她还不活了?
——人的心都是越练越硬的。
——她会好好过日子,不会叫自己伤心的。
沈菡伸手推他:“你起开点儿,太重了,压得我喘不上气来。”
她心里有点堵,却不能说出来,也不能问出口。
——一个皇帝,根本不可能给她这种承诺,何况要男人承诺这些也没有意义。
信男人的嘴,不如去信鬼。
她在别的事情上都可以信任他,唯独这件事,她只敢信“现在”,却不敢信“未来”。
独孤皇后与隋文帝那样的情分,也不过只得了个‘不生异腹子’,最后呢?
道阻且长。
沈菡心中微苦,但难受一会儿就够了,没必要一直陷在自怨自艾的情绪里,那只会将他越推越远。
玄烨起身,看她捋了捋鬓发下榻去准备晚膳:“你想吃点什么,糖醋鲤鱼好不好?今年盛京岁贡中的鲤鱼极鲜美,昨天我让他们做了一条糖醋鲤鱼,特别好吃,你也尝尝。”
玄烨望着她有些仓皇的背影,心中轻叹:“好。”
盛京的打牲乌拉衙门与苏州、南京和杭州一样,每年都有月贡、岁贡、万寿贡等等,贡品有东珠、人参、鲟鳇鱼、鲈鱼、杂色鱼、山韭菜、稗子米、铃铛米、松子、白蜜、蜜煎等等,品种在百种以上。
其中四季鱼贡更是打牲乌拉衙门的首要任务,通常渔丁们要劳作整个冬天凿冰取鱼,十分辛苦。
雅利奇特别喜欢糖醋口的菜:“阿玛,这个鲤鱼和咱们平时吃的不一样。”
玄烨把挑好刺的鱼肉放到她眼前的小盘子里:“这是镜泊鲤鱼,每年初一太庙荐新后才能吃到。”
镜泊湖地处原始森林覆盖的群山之中,水清鱼肥。湖中所产鲤鱼金翅金鳞,体肥味鲜,小则五斤,大至十斤、五十斤,最重的达九十多斤。
渔丁捕捞上来之后要用洁净的凉开水冲洗鱼体,再培上雪或水,使之结冰后运送至京。
沈菡给胤祥把刺挑出来:“吃得时候试探着点儿,鲤鱼多细刺白刺,说不定有没挑干净的。”
胤祥边吃边点头:“我知道的,额娘。”
安顿两个孩子睡下,沈菡从侧殿出来后忍不住一缩脖子:“好冷。”
紫裳举着伞扶着她往正殿走,庭院中虽挂着灯笼,但飞雪漫天,微光难现,视野一片模糊。
沈菡正要掀帘进屋,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有几个人影正抹黑忙活着:“那是在做什么?”
紫裳往那看两眼:“回主子,是苏拉小太监在撒盐。”
这样大的雪,若任其下一夜,明日院内定会积雪,恐清扫不及摔着主子和小主子们。
所以苏拉太监必得时时盯着,过一会儿出来撒一遍盐,防着积雪堆积起来。
沈菡一愣,这么多年……她竟没注意过,宫中还真是没见过积雪:“让他们回屋吧,明天早上万岁走之前清出一条可供通行的小路即可,积雪明天天亮再说。”
外面的人她管不到,至少自己宫里还是说了算的。
沈菡:“从茶房分些热水给他们。”说完便进屋了
紫裳与青桔对视一眼。
青桔点头:“你服侍主子,我去吧。”
紫裳:“好。”
玄烨刚才就听到她们在外面说话不进来:“出事了?”
沈菡摇头:“没有,一点儿小事。你明天是不是还得去前头?咱们早些安置吧。”
玄烨:“嗯。”
两人躺进帐子里,温暖的锦被蓬松舒适,却半点儿睡意都唤不起来。
沈菡闭上眼睛努力睡。
玄烨听着她轻柔的呼吸,突然出声道:“在想什么?”
沈菡翻身面朝床里:“没有,睡吧。”
玄烨听她话音竟有些哽咽,心里蓦地又酸又胀,忍不住靠过去拥住她:“你不要胡思乱想……”
灼热的呼吸烫到了心肺里,沈菡心里一疼,把汹涌的泪意逼回去,平静道:“真的没有,快睡吧。”
玄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到底怎么说,说什么……
他无奈地在她耳后亲亲,用手轻轻拍着她,直到她慢慢放松下来,缓缓睡去。
——罢了,凡事在行不在言。
——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
晨光乍现,藏了几日的暖阳穿透雪雾,洒在白雪皑皑的宫城上。
雅利奇伸出小手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往被窝中缩了缩,不想起来。
六哥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雅利奇快来!快出来看雪,好大的雪!额娘要带我们堆雪人!”
雅利奇在枕头上蹭蹭脑袋,一只温暖柔软的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脸:“公主的衣裳烘好了吗?”
青玉从薰笼上拿来柔软暖和的中衣递给沈菡:“主子。”
沈菡轻轻唤起女儿:“起来了,外面四哥和六哥都在等你呢。”
雅利奇搓搓眼睛,逐渐清醒过来:“额娘。”
沈菡亲亲她睡得红扑扑的脸蛋,给她穿衣服:“额娘带你堆雪人好不好?”
雅利奇:“堆雪人?”
沈菡给她穿上崭新的豆绿色八团彩云五蝠纹妆花段棉袍,系上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穿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等会儿一出门你就知道了,咱们先用早膳,用完膳额娘带你们玩。”
过年是阿哥们一年中最长的休沐时间,胤禛一大早就赶来承乾宫,想着陪额娘和弟弟妹妹用早膳。
然后他就被院子里厚及脚踝的积雪震撼到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多雪呢!
雅利奇和胤祥更加激动,也不嫌湿了靴子冷,在雪地里一个劲儿蹦蹦跳跳抓雪玩儿。
沈菡教他们堆雪人、打雪仗,胤祥嫌自己玩无聊,还把旁边正在围观的几个小太监叫过来一起玩。
小太监们起先放不开手脚,但见一旁的德主儿并没有因为他们拿雪球砸阿哥生气,渐渐胆子大了起来。
再往后,卷入战团的人越来越多,整个承乾宫人声鼎沸,异常热闹起来。
胤禛和胤祥一起给雅利奇堆了个巨大的雪兔子,雅利奇高兴极了:“额娘,要有眼睛和鼻子!”
沈菡:“好好。”
她让人拿来红枣、胡萝卜、黄瓜片,看这个雪人要怎么打扮。
青桔还从首饰盒里给公主找了两朵绢花,于是兔子变成了顶着月季花的兔子,还挺可爱的。
玄烨想着她昨天晚上心情不太好,上午见完人赶回来打算陪她一起用膳,走到承乾门附近就听到里面喧嚣的热闹声。
玄烨止住通报的人,悄悄站在影壁后往里看,见她正带着孩子们站在一只不知是熊还是狗的雪人面前,笑得十分开心…….
玄烨想想,又退回去了宫外,带着人悄悄离开了。
“去内务府问问,今年的鲟鳇鱼还没送来吗?若是到了,让人赶紧挑一些送到承乾宫膳房去。”
“是,奴才这就去。”
作者有话说:
参考《故宫宴》。
◎为母不易。◎
承乾门守门的人没敢吱声, 沈菡和孩子并没有发现玄烨回来过,还在围观这只顶花戴帽的雪人。
沈菡夸两个儿子:“堆得真好,这是堆的墨喜和如意吗?额娘看挺像的。”
胤禛:“……”
胤祥:“……”
雅利奇奇怪道:“这不是兔子吗?哥哥说这是给我堆的兔子。”
沈菡:“…….”兔子?兔子为什么耳朵是圆的?
胤禛无奈:“因为兔子的长耳朵不好堆。”堆了会塌的, 所以只好堆一个圆耳朵的小兔子。
好吧,不过兔子插着个尖尖的胡萝卜鼻子也太奇怪了。
沈菡今年冬天手脚冰凉这事儿刚见好转, 紫裳等人可不敢留她在外面久站, 真把主子冻病了, 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见沈菡站的时间挺久了, 都开始催着她回屋。
沈菡听话地回屋烤火:“阿哥和公主再玩一会儿,也叫他们进屋来暖和暖和,别冻坏了。”
中午, 沈菡听说内务府送来了今年的鲟鳇鱼,高兴道:“真的?”
原本鲟鳇鱼都是年前送到, 但今年玄烨说贡船在进京的路上出了事, 沈菡还以为今年吃不到了呢。
孩子们也都很高兴,这个鱼每年只有年底的鱼贡才有, 百吃不厌。
胤祥拉着沈菡说要吃鲟鳇鱼饺,胤禛和雅利奇也想吃,但他俩和沈菡一样,不爱水饺, 更爱煎饺。
沈菡一想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干脆带着孩子们自己包饺子好了, 以前都是妈妈带她包,现在她是妈妈,孩子都大到可以跟着她学包饺子了。
自己包的饺子下出来才更香呢。
孩子们以前都没见过原生态的饺子包子, 一直是吃现成的, 馅料和面端上来后, 连胤禛都兴致勃勃地围着看。
雅利奇戳戳面团:“额娘,这个要怎么变成饺子?”
沈菡看着这一桌子的东西回忆一下,其实她以前帮着妈妈包,只操作最后一步,把馅包进皮里捏起来,前面的步骤她只知道大概。
好在馅料都是膳房调好的,这一步直接略过,省事不少。
沈菡在孩子们期待的眼神中,镇定地把面团拿过来揉揉,想着是不是先搓成一个长条来着?
结果搓着搓着发现面团好像太大了,搓了老长一条还是很粗…….
沈菡:她应该提前问问步骤再上手的。
紫裳及时上前解围:“主子,您拿刀不方便,奴婢来吧。”
沈菡悄悄松了口气,把东西递给紫裳,看她三下五除二把大面团切成小面团,搓成长条后再切成一个一个的剂子,摁扁。
到这步沈菡就熟了,接下来是擀面皮!
大家佩服地看着紫裳一个一个擀得飞快,雅利奇高兴道:“额娘,我也想来。”
胤禛和胤祥也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