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暗地里, 他的立场其实已经偏了……
玄烨当时说的时候很轻微地笑了一下:“伊桑阿是个聪明人。”
他的立场发生了偏转,玄烨能察觉到,索额图老谋深算, 自然也能察觉到。
但偏偏,索额图不能明说, 也不敢明说,而且必须继续和伊桑阿维持良好的关系。
因为实际上,伊桑阿现在才是索党中官职最高,离皇帝最近的人。
一旦叫索党众人知道连伊桑阿的立场都变了,这些人会怎么想?太子又会怎么想?
所以伊桑阿很成功地脚踏了两条船,除了赫舍里家的自己人,索党官员还以他马首是瞻,太子也很亲近他。
但暗地里,他其实已经‘洗白’上了岸。
这么个人,和马尔汉做起了儿女亲家,那马尔汉……?
夫妻二人望着桌上这份平平无奇的履历表各自出神了一会儿。
沈菡不再关心她的家世,而是转而问起了兆佳氏的样貌和为人。
想想历史上怡亲王和福晋的关系,这姑娘应该还不错吧?
玄烨点头:“朕叫人仔细查过了,还不错。”
兆佳氏样貌姣好,虽不是瓜尔佳氏和钮祜禄氏那样惊艳型的美人,但做皇子福晋绝对是够格的。
马尔汉家的家教亦好,兆佳氏的姐姐们出嫁后在京中的名声都很不错,温婉贤良,夫妻和睦。不然以他现在的官位,哪怕是索党,也攀不上一品大学士家的亲事。
沈菡犹豫了一下,其实玄烨只提这一个人选,肯定是经过了全方位的考量,兆佳氏的身份一定是目前最合适成为‘六福晋’的人。
尽管她今年只有十二岁,但在大局面前,这一点反而不值一提了。
“那,回头我和胤祥说一声。”
玄烨知道她心中的迟疑,这毕竟是胤祥的嫡福晋,没见过人她肯定犹豫,他想了想:“你要是不放心,等回了园子,传兆佳氏进来请安,你见过后都满意了,朕在下旨也不迟。”
沈菡这才放下心来:“好。”
阳春三月,畅春园中已是绿草如茵,梨花花期已过,海棠却是蓄势待发,或白或粉的花苞缀满枝头,赏心悦目。
花花和朵朵一回来就撒欢儿了,下了车连自己的房间都没回,直接奔着园子就去了,一直到晚膳都没见着影儿。
沈菡看天色已深有些挂心,让季纶安排人出去找找:“别是跑得太远迷了路,找不回来了,让附近的人往远了找找。”
堂屋里的正在摆膳,玄烨在西暖阁的榻上看书等着晚膳,听到沈菡着急地声音探头出来:“你别急,我看它俩说不定只是太久没回园子,玩野了,等肚子饿了自己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朵朵熟悉的夹子音,还有小十一高兴的声音:“朵朵!我一直在找你,你去哪了?”
朵朵蹭蹭小主人的裤脚,绕着他转了两圈,仰起头喵喵叫,明显是饿了。
后面慢悠悠跟进来的花花撅起屁股伸了个懒腰,干脆趴在原地不动了——这是玩累了懒得走,等着人把它抱进去呢。
沈菡出来看到这一幕,放下心来,上前把花花抱起来,和抱着朵朵的小十一一起往屋里走:“去哪了这是,弄得一身土。”
花花拿大脑门蹭沈菡的衣襟:“喵~”
“饿了吧?给你们煮了猫饭,有鱼有虾,快吃饭吧。”
“喵~”
从紫禁城回畅春园已经是轻车熟路。
收拾行李,里外扫尘,沈菡身边的人都能干的很,半点儿不用她操心,很快就将一切收拾妥当。
沈菡把留守园子的副总管李玉叫过来问了问:“第一季的份例清单统出来了吗?拿来给我看看。这一季的份例都发下去了吗?有没有不足用的?虽说已经开了春,但倒春寒一样厉害,我瞧着夜里还是冷得很,不要短了各处的炭例,特别是宫人屋里的。”
李玉连忙应下,将提前准备好的第一季份例清单呈上,又说第二季的份例已经全发下去了,没什么问题。
他们走了四个多月,园子里一切安好。李玉说前几日奉宸院派人进来,说是又到了该修鱼池、勘察湖道,换新水的时候了:“年前腊月二十八刮了场大风,东湖边上的葡萄架都给吹倒了,奴才和奉宸院说了,叫他们修鱼池的时候顺便再搭起来,他们说记下了,回头给娘娘上折子。”
沈菡点头:“嗯,鱼池换水的事儿奉宸院已经上了折子,要是匠役们来了,给他们腰牌让他们开始干吧,赶在初夏荷花开之前干完最好。和前面的膳房说一声,一应供给从那边儿走就行了,不要叫人饿着肚子干活。”
“是。”
畅春园多水,水道弯弯曲曲,数不胜数。每年给鱼池换水、检修湖道都是个大工程。
这么些工匠在园子里来来往往难免人多事杂,沈菡想了想,让季纶去把策棱叫来。
策棱前两年在銮仪卫历练了一段时间,前段时间又被玄烨提拔进了侍卫处,成了十二名侍卫领班之一。
相比銮仪卫主要负责护卫帝后出行,侍卫处的主要任务是侍卫皇帝和部分禁廷的宿卫。简而言之,这是离皇帝皇后最近的一支保护力量,能在侍卫处担任侍卫领班的人,必得是皇帝极其信任的人。
策棱收到传召很快就赶来了。
几年的时间,他已经从当年略显青涩的少年模样完全蜕变成了一名青年。
样貌清隽斯文,身材高大挺拔,气质沉稳内敛,一点儿看不出只有十六岁。
沈菡叫人打听过,这几年他除了在园子里跟着阿哥们上课受教,剩下的时间一半在火器营中研究各种火器的使用,时刻准备着上阵杀敌,手刃噶尔丹。一半的时间全心扑在了部落当中。
察哈尔部,现在该叫察哈尔旗了,察哈尔旗的旗民原本都生活在大草原上,骤然远离家乡长居京城,不管是语言、生活习惯还是心理上,肯定都会出现不适应。
他们要融入京城的生活,肯定会和京里八旗和百姓打交道,中间产生摩擦在所难免。
但这一切玄烨都没怎么管,而是选择在一边观察,看策棱作为部落的准首领,接班人,打算怎么做。
不得不说,玄烨看人的眼光真的十分毒辣。
策棱经历家变的时候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下子失去祖父、父亲,从首领接班人,变成‘亡国失土’、要依附于他人生存的‘储君’,从此寄人篱下。
但他完全没有因此一蹶不振,而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将所有的情绪深埋在心底,转头认真学习怎样重振部落。
察哈尔部这几年在他的经营之下,大多数的族人已经完全适应了京城的生活,听说他在部落中开了族学,专门请了京城的先生教授族人满语和汉话,指点他们京城的生活习惯。
当然也有一些始终无法适应的族人,但策棱在部族中极有威严和德望,几年下来并没有生出解决不了的是非,察哈尔部比起其他依附过来的部族,在京中的口碑也要更佳。
玄烨说策棱曾经和他请求过,希望等到将来大清靖平噶尔丹之时,能允许这部分适应不了京城生活的族人回到原来的家乡。
策棱道:“我部愿以己身,为皇上永镇北境,忠心不二。”
玄烨评价道:“此子忠而勇,诚且毅,心怀部众,有王者风范。”
策棱收到皇后娘娘的传召,内心很有些忐忑,不知皇后是想与他说些什么……
结果皇后只是平淡地打量了他一眼,就开口说起了公事:“每年四月是奉宸院进园子整修湖道的时候,接下来会有一大批工匠进园,园子里的防卫是重中之重。”
沈菡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策棱,要求他带着他们那一班的侍卫看好这一批人:“白天干活时,不许他们擅自离开自己干活的区域,哪怕是要更衣,也必须同值守的侍卫禀报,在侍卫的陪同下才可离开。夜间他们会住在统一的营房,不许任何人离开住处一步。”
总之,这些人的衣食住行都不会受到亏待,但一举一动都必须有人盯着,出了任何乱子,都是他的责任。
策棱认真听完,跪下领旨:“是,臣定不负娘娘所托。”
“嗯,去吧。”
沈菡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收回目光,坐在椅子上继续低头喝茶吃点心。
紫裳不明所以:“主子?”处理完事情了,不进去歇歇吗?刚才不是说困了吗?
“嗯,再等等。”
等什么呢?
不多会儿,雅利奇突然回来了。
沈菡正慢慢悠悠地拿着根儿灯影牛肉丝嚼啊嚼,闻言手一顿,哎……
雅利奇一进屋,眼睛赶紧迅速地在屋里溜了一圈儿——没旁人。
“找什么呢?”
沈菡端起茶杯漱漱口:“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啊?”雅利奇惊了一下,像只小兔子:“没什么,回来……”
回来干什么呢?
小姑娘紧张地捏了捏袖口:“回来拿点儿东西。”
哦,拿东西啊……
沈菡瞧瞧她:“忘拿什么了,叫紫裳给你找?”
雅利奇叫额娘盯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偏偏她以前又没撒过谎,只能结结巴巴道:“可能,可能是我刚才没找着……”
说得驴唇不对马嘴的。
沈菡点点头,也不问了,招招手叫女儿过来,给她擦汗:“看这跑得一头汗,落下什么东西叫人过来取就是了,至于自己跑回来一趟。”
“嗯……”
沈菡顾左右而言他,雅利奇才几岁,定性哪里能比得过她,没两句话就有点儿憋不住了:“额娘……刚才有人来过吗?”
“嗯?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她怎么知道的呢?
沈菡看闺女脸都要憋红了,也不忍再逗她了,干脆道:“是啊,刚才传了李玉和策棱过来说了会儿话。”
“哦,策棱来过啊……”雅利奇带着点儿稚嫩的试探,小心翼翼挽住额娘胳膊撒娇道:“额娘……你们说了什么呀?”
沈菡低头吃牛肉丝:“没说什么呀,就随便说了两句。你们不是玩得挺好的吗?下回见了你问他就行了。”
雅利奇心里一跳:“没有啊……”也没有玩得很好吧……
沈菡看她:“嗯?什么没有?”
雅利奇连忙低头,伸手拿了根牛肉丝:“没有,没什么。”
坐在这里实在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雅利奇再不敢多说话,迅速嚼完一根牛肉丝,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就要撤退:“额娘,我先回去上课了。”
刚说完人就没影儿了。
玄烨晚上回来听完后笑得止不住:“你也是,怎么这样逗她,今晚闺女该睡不着了。”
估摸着这会儿还在心里纠结他们这当爹娘的到底知不知道呢。
沈菡也笑,摇头:“咱们知不知道的,也就够她纠结一小会儿,女儿家嘛,这会儿估计最纠结的是要不要去问问人家了。”
问问额娘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话呀,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呀之类的。
玄烨一愣,笑得更欢畅了:“促狭!”
少男少女的懵懂初恋,就是要有一点儿酸酸涩涩、犹豫忐忑,将来才能软软甜甜,回味悠长嘛。
沈菡有点儿感叹:“孩子们都长大了,你看我是不是快要老了?”
“怎么会,我看姑娘你年方十八,貌美如花。”
姑娘笑得甜蜜蜜:“去,油嘴滑舌!”
“姑娘莫要羞恼啊……”
小儿女们的成长最是磨人,不到看着他们各自成家立业,独当一面,这颗操劳的心是怎么也放不下的。
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沈菡让季纶去马尔汉家传旨:“兆佳格格年纪还小,自己进来恐会害怕,准侍郎夫人一起面见。”
季纶:“是,奴才明白。”
马尔汉如今只是三品侍郎,其妻李佳氏甚少有机会进入宫闱,突然接到皇后召见的旨意,还让带上小女儿,李佳氏紧张又惶恐。
倒是小女儿兆佳氏,小小年纪镇定自若,梳着小两把头,两手捏着一方锦帕,踩着花盆底稳稳当当地从门口走进来,叫沈菡眼前一亮——好可爱的长相!
兆佳氏随着母亲跪下,声音清亮干脆:“奴才给主子娘娘请安。”
沈菡叫起后挥挥手叫她过来身边坐下,这女孩生了一张团团的包子脸,两颊还带着一点儿婴儿肥,圆圆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不是清秀婉约式的美人,但很讨喜。
沈菡见她看人的时候分毫不怯,目光清亮,心里就先喜欢了五分。
“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娘娘,奴才名叫蕴柔。”
蕴柔,这是个汉名。京里这些年给女儿取汉名的风气日盛,据说还有把原来的满名特地改成汉名的。
沈菡想了想,问蕴柔平日在家喜欢做什么,结果她的回答很与众不同,没有说自己爱读书爱女工爱琴棋书画,而是老老实实地交待道:“奴才平日爱骑马、爱踢毽子,以前姐姐在家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投壶、跳大绳,赶上阿玛休沐的时候,阿玛会带我们去京郊打猎。”
李佳氏在旁边听到女儿的回答吓了一跳,女儿这爱好和现在京里流行的风气完全不同,在家里关着门也就罢了,在皇后娘娘面前,娘娘会不会嫌弃女儿不端庄啊?
结果李佳氏小心抬头望过去,却发现皇后娘娘看向女儿的目光竟然带着几分惊喜,看起来很喜欢女儿的样子。两人在上首聊得高兴,娘娘还递点心给女儿吃。
沈菡对蕴柔很满意,倒不是不是说她长得多漂亮多可爱,而是她这个爱好和性格,看起来和胤祥还挺搭的。
不知道历史上的怡亲王和十三福晋之间是怎么回事,但看现在这个兆佳氏,沈菡觉得夫妻和睦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她把胤祥叫来,和他说了说兆佳氏本人的情况:“是个好姑娘,虽说她年纪还小,但你阿玛的意思是可以先行成婚,等蕴柔长大了,再圆房即可。”
胤祥听说这姑娘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时候眼睛就亮了起来,他不怕别的,就怕福晋性子憋闷,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那多没劲。
现在听说这福晋竟然意外对脾气,对父母的安排自然没有异议。
沈菡看他没什么意见,把桌上兆佳氏的世系表推给他:“这个……你拿回去给你四哥也看一看,有什么不懂的,问问你四哥的意思。”
胤祥没有上朝,很多事沈菡也不好明说,还是他们兄弟两个自己商量吧。
胤祥还是少年脾气,对着哥哥提起福晋,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额娘说,阿玛的意思是让我和五哥一起成亲……”
他福晋才十二岁,也不知阿玛额娘怎么一反常态,婚事定的这么急。
胤禛原以为额娘是想让他教教胤祥这里面的姻亲关系,以后好和岳家相处,结果接过世系表一看,瞬间皱起眉头:“兆佳氏?马尔汉的女儿?”
怎么挑了这一家?
胤祥不太清楚:“这一家怎么了?”
胤禛没急着解释,问他额娘给他世系表的时候还跟他说什么。
胤祥回忆了一下,额娘说得多是兆佳氏的性情和喜好,说让他记在心上,多体贴女儿家一些,才能夫妻和睦。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
“额娘说马尔汉的六女儿今年嫁了伊桑阿的三儿子伊都立,让我心中有数?”
胤禛微微一愣,伊桑阿?
胤禛心下一顿,这人的立场额娘之前和他分析过……
他拿着这份世系表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大概明白了阿玛和额娘的意思。
大约,阿玛是要开始为将来做准备了。
虽然上次在承乾宫无人提起后续的处置,但赫舍里家妄图兵权,这犯了阿玛的大忌。
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权臣对兵权的觊觎,阿玛此刻必定在盘算着怎么收拾赫舍里家。
可,收拾赫舍里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索党在朝中盘踞了这么多年,有多少门生故旧,姻亲党羽,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背后还牵连着一个太子。
一个处理不好,将会给朝廷带来泼天大祸。
怎么样才能在清除索党的同时尽量减少对朝堂的冲击和震荡呢?
——自然是安排一个内应提前接手索党的周边势力,孤而杀之,方能将影响牢牢锁在赫舍里家内部。
胤禛将世系表放进匣子,密锁在书房立柜的底部,看向一旁听完他的话后陷入沉思的胤祥:“阿玛让你尽早成亲,大概也是希望你上朝之后,借此契机尽快和索党内部亲近起来。”
胤祥之前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桩婚事背后的安排,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他长到现在,除了读书骑射,还从来没有办过一件正经的差事,突然要担起这般重任,胤祥很怕自己处置不当,最后坏了阿玛的大事。
胤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他们兄弟齐心,好好参谋,一定能为阿玛分忧。
旨意方一下发, 便在索党内部激起了轩然大波!
能猜到玄烨真实意图的人没有几个,索党大多数人讨论过后,都觉得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 赫舍里家尤其高兴。
常泰一改之前两个月的焦虑难安,意气风发道:“我看皇上这次确实没查到什么,不然绝不会这么指婚!”
又说起钮祜禄氏指婚给五阿哥的事:“前两天看颜珠接了旨意那副嚣张的嘴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闺女是指成太子妃了!这下倒好, 五阿哥在宫里可跟六阿哥没法比。”
虽说指的不是赫舍里家自家的闺女,但马尔汉本就是仰仗着他们家起来的, 这几年也是索党的骨干之一,又是伊桑阿的儿女亲家, 和自家人也没什么差别。
赫舍里家和钮祜禄家这两兄弟, 这次闹得并不愉快, 关系没拉近不说, 还差点结下仇。
原本赫舍里家打算捏住对方的把柄, 没想到皇上一转头将颜珠变成了自家亲戚。
有钮祜禄氏这个五福晋在,这个把柄到底还有多大用处就不好说了——毕竟谁都知道皇上宽容自家人。
要是两人咬定了下毒只是因为嫉妒阿灵阿,为了陷害兄弟, 以皇上的脾气, 说不定会像待佟家那一家子兄弟一样,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就放过了。
法喀和颜珠这些日子也是醒过味儿来了,明白自己差点被坑了, 是以一得了指婚这张‘免罪令牌’,就迫不及待地跑来耀武扬威。
法喀还因为此事冷了赫舍里氏好些天,把常泰气了个半死。
如今可好了, 钮祜禄家有五福晋,索党有六福晋。
六阿哥是皇后所出, 放在以往,他们对这个指婚或许会不太满意。但在瓜尔佳氏消失数月后的今天,这封圣旨对赫舍里家来说同样意味着救命稻草。
格尔芬却不像常泰那么兴奋,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马尔汉是伊桑阿的儿女亲家,看起来好像也成了赫舍里家的亲家似的,但索额图这几年待伊桑阿早不及以往那么亲密,很多事都不再叫他参与了。
格尔芬试探道:“阿玛,姐夫那边……”
提起已经缺席很久的伊桑阿,屋里常泰、阿尔吉善等人面面相觑,沉默下来。
这事怎么说呢?
在小辈们看来,伊桑阿的身份还是索额图的女婿,他的三个儿子都是赫舍里家的亲外孙。三节两寿两家依然走礼,每逢过年过寿,伊桑阿也都携着家人登门拜年拜寿。
如今在朝堂上,伊桑阿仍在向着索党说话。
所以除了索额图本人,赫舍里家的其他人根本没觉得伊桑阿的立场有什么变化。
他们私底下说起来,也都认为索额图可能是这几年精神太紧张了,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小题大做,伊桑阿委实有点儿冤枉。
——他有什么理由背叛太子和自己的岳家呢?阿玛/叔父实在是想多了。
索额图扫了一眼屋里的人,淡淡道:“嗯,过两天你整治一桌席面,请你姐夫和马尔汉过府一叙。对了,连同你表兄弟一同叫上吧,你们兄弟也许久没见了。”
小辈们都送了一口气,格尔芬:“是。”
索额图摸了摸茶杯:“对了,之前让你们查瓜尔佳氏的去向,查的怎么样了?人找到了吗?”
皇上和皇后都已经出宫了,现在查起来也方便许多。
常泰现正担着掌卫事内大臣的职位,对宫禁很熟悉:“宫里娘娘给的消息,说是秀女出宫那天,曾有人去储秀宫把瓜尔佳氏的东西拿走了,但瓜尔佳氏始终没有露面。不过叔父放心,我这几日正叫人悄悄打探乾清宫和承乾宫呢,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是死是活,总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嗯。”
虽说皇上这道指婚确实让人安心不少,但瓜尔佳氏的下落一天不查实,他就始终不能彻底放心。
还有太子那边,上次傅拉塔和石文炳出事后,太子待他有些疏远了,索额图也不愿意进去讨嫌,便吩咐常泰:“你去见一见太子,和他说说这里面的事……”
无逸斋。
常泰殷勤道:“殿下,皇上能把马尔汉的女儿指给六阿哥,别的先不论,至少能说明皇上如今还十分信任您。”
太子近年和皇后一系日渐疏远,关系僵硬,人人都看在眼里。
现在皇上给六阿哥娶了一个出身索党的嫡福晋,明显是有缓和两边的关系,叫兄弟互相亲近的意思。
胤礽顿了一会儿,淡淡道:“是索相叫你来的?”
常泰有些尴尬:“索相前日痰症犯了,不便前来见驾……”他也不太清楚这二人之间是怎么了,明明以往都是叔父自己过来与太子说话。
索额图是叫常泰来给太子宽心的,他道如果皇上已经不信任太子,或是已经生出了易储的想法,当不会再费心做此安排。
正因为皇上并没有想要‘易储’,所以才要给心爱的皇后和的孩子留条后路。
胤礽听完没有说话——是吗?汗阿玛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胤礽今天一直在琢磨汗阿玛这道指婚的意图,索额图的话听起来是有些道理,但他又隐隐觉得不安。
这种感觉已经伴随了他很多年,令人生厌。
汗阿玛的旨意总是这样虚实难辨,意图不明。他的背后总藏着一些常人无法猜测的谋划,总有一些出人预料的举动。
当你以为他会这样做的时候,他却偏偏选择那样做。
——就像上次瓜尔佳氏的事。
常泰看太子一言不发,还以为他不明白,恳切道:“殿下,皇上既然有此意向,您身为兄长,还当主动一些,以安圣上之心呐!”
太子在人情世故上确实不够老练,但现在皇上都如此明示了,再不行动,恐怕皇上会心生不满,哪怕面子上装一装呢?
“索相的意思是,冒然亲近不太合适,也显得过于功利。但五月里太子妃将入东宫,以此为契机,最合适不过。”
“……孤知道了。”
他明明是一国的储君,却对这座皇城底下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能坐在屋子里听他人传过来的消息。
不论结果如何,他都只能接受,无力改变。
他明明该是一名执棋者,却活得像一枚棋子。
九经三事殿。
玄烨听顾问行说完,冷冷一笑:“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给了赫舍里家几个月的时间,就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还有没有救。结果他们不但不思悔改,竟还变本加厉窥探起了乾清宫和承乾宫?真当自己已经是紫禁城的主人了?
“传兵部尚书。”
这天下午,九经三事殿突然发出了一道很出人意料的任命。
——皇上以正黄旗满洲佐领第一、第二、第三佐领之余丁,额外编立出了一个第四佐领,而都统一职,交由太子的亲舅舅,原掌卫事内大臣赫舍里常泰担任。①
满朝哗然!
赫舍里家乃是文臣,还是外戚,从无战功,如何能得掌兵权?!
何况常泰还是太子的亲舅舅,自古储君只涉文政,何来掌兵的道理?
朝廷的沸沸扬扬玄烨一概置之不理,也没有对朝臣过多解释什么,只是把太子单独叫来吃了个饭。
胤礽面对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明显有些惶恐,但圣旨已下,显然汗阿玛并没有要和他商量的意思。
玄烨看出了他的忐忑,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很自然地解释道:“你不要多想,朕做此安排,自然有朕的打算。”
玄烨说噶尔丹那边不能再拖了,最早今年,最晚明年,他一定会带兵亲自靖平北境。到时候御驾亲征,京城就只能由太子镇守。
“朕知道,你虽为太子,但在朝中处境也并不容易。”
他道自己之所以绞尽脑汁也要从正黄旗分出一支,交给常泰掌管,就是为了给他增添底气。到时候他出征在外,有这一支天子亲军在阵前,朝中敢给他找事的人就少了。
玄烨温言对着胤礽说了许多宽慰之语,话语间全都是对太子的信任,他做的一切的规划安排都是为了顺利剿灭噶尔丹。
玄烨郑重地拍了拍胤礽的肩膀:“自古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朕的背后,唯有交给你才是最放心的。”
这样推心置腹的谈话,配上货真价实,半点儿不打折扣的兵权。一时间,竟让胤礽有些恍惚,仿佛自己真的是阿玛最信任的儿子和太子……
太子走的时候明显比来时轻松了一些,不管怎么说,兵权是实打实的。
汗阿玛,对他应该还是有信任的吧……
身后,玄烨静静注视着太子退下的背影,良久,他收回目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沈菡发现玄烨今天回来后显得特别疲惫,晚膳也没怎么用,简单吃了两口就去东暖阁的榻上躺着了。
小十一往里面望了望:“额娘,阿玛怎么了?”
他想骑大马。
沈菡摇摇头,不叫他去打扰:“阿玛累了,想休息,你回屋去和花花朵朵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