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中秋,紧接着就是重阳,不过玄烨说了,在园子里不用搞得每个节日都这样隆重,也怪破费的。
沈菡深以为然,要真是每个月都像中秋这样又是家宴又是开戏,还要和那么多福晋命妇应酬,真的怪累的。
今年的重阳干脆只让膳房做些花糕,分着尝一尝,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
石家送走宫里前来送赏的嬷嬷,对着桌上这八盒精致的花糕琢磨——往年只有四盒,怎么今年这么多?
想来想去,最近宫里与石家有关的,也就是太子有了长子这一件事了。
大约……宫里是出于安抚?怕石家心里有什么,或是太子妃嫉妒?
爱新觉罗氏自觉琢磨明白了宫里的意思,连忙带上花糕去后院看女儿,生怕女儿领会不了圣意,将来吃亏:“虽说李甲氏产下了太子的长子,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是正经的嫡妃,远非侧室能比,无需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只看如今的大阿哥和太子,长子纵有些势力,和元配嫡子也比不了。
瓜尔佳氏捏着帕子摇头:“额娘,太子的长子,也就是我的长子,如何能不放在心上?以后这话可千万不能说了。身为嫡母,将长子放在心上,用心教导其成才,才是太子妃该做的。”
自古出嫁从夫,瓜尔佳氏很清楚,出嫁之后,她和太子就是一体的。
太子好,她才好,太子若是后院不稳,名声受损,她做为太子妃同样好不了。所以她嫁进宫里,最重要的事就是辅佐太子,毕竟没有太子,哪来的太子妃?
她是皇上圣旨指婚的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眼睛只盯着后院的侍妾庶子嫉妒争宠,眼界未免也太小了。
叫皇上知道,恐怕不会对这样的太子妃满意。
只看当今皇后,待后宫妃嫔亲切和蔼,待皇子公主们更是视如亲生,哪怕是待宫中的奴才,也一样慈爱有加,不断改善着宫人们的待遇。
且不说宫外的人如何议论皇后,瓜尔佳氏进了畅春园这么多次,在园子里偶尔听到宫人们议论,就没有一个说皇后不好的。
而且,只看皇上这些年对皇后的宠爱,便知这样的皇后才是皇上心中‘国母’的典范。
她要是想在宫中立住脚跟,圣意才是最要紧的。
爱新觉罗氏瞧着端庄大方、贤良淑德的女儿,心里叹了口气。石家家教如此,她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女儿这样的性情也好,这样想才能在宫里那个地方活下去。或许皇上也正是看重这一点,才选了女儿为太子妃的吧?
女儿打小就有主见,爱新觉罗氏见她有了打算,也不多啰嗦了,换了个话题道:“虽说你的嫁妆都是由内务府准备的,但那些都不贴心,咱们家另给你准备了一份,你好好收着,要是以后在宫里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有这些东西,至少不会叫你受委屈。”
爱新觉罗氏将手里的嫁妆单子交给瓜尔佳氏:“再有,皇上已经下了恩旨,让你阿玛重新担任正白旗汉军都统一职……”
这对石家和太子妃来说都算是一件大好事。
一来,石家在军中的势力主要就在正白旗汉军里,石文炳重新回到京师担任都统,瓜尔佳氏出嫁后,在京里就有了依靠。而太子在军方的势力本就薄弱,石家哪怕只是回到汉军旗,对太子来说也是极大的好处,只看这一点,太子也不会忽视太子妃。
二来,皇上能下这样的旨意,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看起来,皇上与太子的关系应该有所缓和了吧?
缓和不缓和的,单看个人自己心中怎么想了。
赫舍里家听说今年石家得了双份的重阳节赏,自家却没有,心里自然也有点计较。
石文炳要回京重新接掌汉军正白旗的消息也已经传出来了,宫里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赫舍里家难免担心,皇上会不会……想要撇开索党,换成石家来辅佐太子呢?
毕竟傅拉塔的事情,最后因为没有实证,太子不好追究什么,皇上也高举轻放,并没有迁怒于太子,可皇上和太子心中未必没有不满。
格尔芬有些担心,皇上不满,碍于太子在侧不好发作。可太子要是心里真的对他们家不满,恐怕石家到京后,太子会更偏向石家。
他怕石家有了太子和皇上的双重支持和偏袒,将来占了赫舍里家的好处,或是取代他们的地位。
索额图一双阴鸷、老迈、灰沉的眼珠子正盯着手里的邸报看,听到儿子的话,干皱的嘴角扯起一抹略带讥讽的笑:“太子不满……”便是不满,他现在也绝不敢舍了他们!
太子自觉翅膀硬了,是索党依仗着他,所以开始在他面前摆主子的谱。呵呵,实际上,离了索党,太子根本一无所有,什么也做不成!
傅拉塔死得好,也该叫太子好好看看,看看皇上如今对他的态度,看看到底是谁依仗着谁,看他可还有后退的余地!
索额图每次想起上次太子用主子的名分压制他,喝令索党退让的事情,心头就是一片阴霾。
退让、退让,太子难道就不知道想想,他们现在依仗的到底是什么?
若是没了索党的权势和地位,看皇上还会不会这样顾忌所谓的‘太子’。到时候,别说明年大婚了,没了索党,信不信皇上能把太子的婚礼拖到他三十岁?
皇上如果在朝中一手遮天了,哪个朝臣还敢说什么?没了赫舍里家和索党,皇上要是哪天想废了太子立四阿哥,都不用犹豫的,想废就废,看看石家会不会给他说话吧!
格尔芬忐忑,说是这么说,但石家这一回京,太子以后在京里也确实不只赫舍里家能倚仗了。
更别说,石家还有兵权。
一旁的常泰看不惯他这副胆小的样子,不以为然道:“石家那点兵权算什么,京里的水深得很,石家常年在外,单靠一个刚回京的石文炳,能翻起什么水花来。”
再说了,就算太子真的想玩二桃杀三士的把戏,那他也得先凑齐三士才行!
格尔芬一愣:“什么意思?”
常泰伸出食指猛地在格尔芬的脖颈处比划了一下,吓了格尔芬一跳,怒声道:“你干什么!”
“斩草除根!”
“不行!”
才出了傅拉塔的事,要是石文炳再有个好歹,皇上必定震怒,就是太子知道,恐怕也会生气,毕竟石文炳可是太子这边的人。
索额图听着两个小辈你来我往地争论,说得都是些没影的事,不耐烦的把邸报往桌子上一拍:“够了,吵吵什么!”
两人憋着气住嘴,看向索额图,等他的决断。
“石文炳怎么说都是太子的岳父,也算是咱们这边儿的人,哪有外头现放着那么多对头不去收拾,转头收拾自己人的道理?”
他说完有些不满地看向常泰:“早就叫你沉着点儿,出得这都是什么馊主意。你也把太子想得太蠢了,真当他半点儿查不出来?”
就算他查不出来,皇上查出了,也必定会想办法叫太子知道,这个险不能冒。
常泰:“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石家回京,跑来分一杯羹?”
这个么……
索额图摸摸下巴,这可说不好,他们不动,却不代表别人也不动。
这京里盯着石家的人多的是,何必非要自己动手呢?
其实沈菡多送石家那几盒花糕,纯是因为今年宫里不设重阳宴,所以膳房多做了一些,她觉着吃不完浪费,就给玄烨亲近的人家多送了一些,哪里会想到底下人想法这么多。
不过就算知道,沈菡也没空理会太子那边的事,她忙着呢。
选秀的日子快到了,胤祺和胤祥今年一个十五,一个十六,都应该挑福晋了。
就为了这件事,往年一向只在三节两寿循制随礼的宜妃,之前重阳节的时候破天荒主动给沈菡送来了两盒翊坤宫自制的花糕。
翊坤宫的姑姑在沈菡面前谦卑又恭敬,道翊坤宫今年制的花糕香甜软糯,口感极好,宜妃吃着便想起了早年受皇后娘娘恩惠,有幸一品永和宫的花糕,当真是滋味极好。所以如今得了新式花糕,赶紧送来请娘娘尝尝。
姑姑:“不敢与主子娘娘处的吃食比肩,只是我们主子的一点儿心意。”
随着花糕送上的还有数件精致的节礼,一看就不是宫里的物件,想是宜妃特地寻来的。
沈菡瞧着这两盒与当年样式极像的花糕,心里多少有点儿复杂。
她和宜妃早年的关系还是挺客气的,那会儿她只把后宫的妃嫔当成同事,谈不上什么心里舒服不舒服的,宜妃主动亲近,她也不好给人一个冷脸,两人就不远不近的处着,年节见到面也会聊个天说说话。
——宜妃八面玲珑,跟她聊天还是很舒服的。
对同事,还是这种牵扯利益关系的同事,沈菡觉得不管对方心里怎么想,只要行动上不来害她、针对她,那就已经算是好同事了。
不过当沈菡渐渐从‘最受宠’变成‘独宠’,大家的心境就都变了。
沈菡无法再用看同事的心态看待其他女人,宜妃也不像荣妃,早早失宠,看得很开,所以仍能为了孩子趋奉沈菡。
宜妃是沈菡独揽圣心后利益受损最大的一个,在后宫这种环境里,没动手害沈菡真的已经算是道德标准极高了。
或者说,她骨子里其实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心里再恨,也不屑做下三滥的事。
就像她明知道孩子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应该上前讨好——连僖贵妃当年都和同为贵妃的沈菡低过头,但她就是放不下脊梁,这么多年就这么冷冷淡淡地硬挺着。
可……如今为了五阿哥能指个好福晋,宜妃还是低头了。
沈菡心里五味杂陈,不过面上只是温和地冲嬷嬷笑了笑:“你们主子有心了,紫裳,去将我前两日留出来的那两匹料子取来。”
翊坤宫里,宜妃摸着这两匹据说是‘皇后看着更衬她,特地留出来的料子’沉默不语。
泛着珠光的闪缎,一匹胭脂紫,一匹石榴红,都是份例里绝不可能有的好缎子。
嬷嬷安慰宜妃,看皇后和气的态度,又赏了这样好的料子,应当并没有将这些年的翊坤宫的生疏冷淡放在心上,该是不会为难五阿哥的。
宜妃没回应嬷嬷的话,淡淡道:“好好收起来,石榴红的颜色太艳了,不太衬我,等五阿哥的福晋进门,赏了她做衣裳吧。”
这么多年了,恨意没有立足之地,成了无根之萍,不恨又好像不合情理,枉自清高。
上不去,下不来,让她既学不成荣妃,也做不了成妃,只能和皇后这么不尴不尬的处着。
如今临到头来,不还是要低下头奉承于她,那自己这么多年犟着脊梁,又是图个什么呢?
活像个笑话了……
清溪书屋里,沈菡送走翊坤宫地嬷嬷倒没有再多想。宜妃低不低头的,本来她也没想过要亏待五阿哥,好歹也在眼皮子底下长了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去针对个孩子。
以前沈菡带着胤祥胤祐雅利奇在园子里游园野餐的时候,因为老五老八年龄近,总会被胤祥带上一起。
这俩性子都温和,特别懂事听话,出去玩就在胤祥身后老老实实地跟着,话不多,让活蹦乱跳的胤祥一衬,显得特别乖巧。
后来出去玩的次数多了,这俩偶尔也会主动来沈菡这儿掂摸点吃食,不那么拘谨了。
再后来,沈菡成了皇额娘,不说多亲近,两人每旬的请安也从没断过,三节两寿也会挑些合沈菡心意地礼物敬上来,嫡母和庶子,处成这样已经很可以了。
只是五阿哥这个福晋也确实有点儿叫沈菡头疼,虽然五阿哥在九龙夺嫡中像个隐形人,但五福晋的‘不受宠’却是很多清穿小说中都会提到的事实,一生无子无女,想也知道二人一点儿都不和睦。
五福晋的指婚还不像八福晋那样带有政治色彩,论家世,他他拉氏只是一个普通姑娘,并非不可更改。
沈菡有些烦恼,要不要多管闲事更换五福晋的人选呢?可就算换了,她也保证不了换的这个五福晋一定就能和胤祺夫妻和睦,万一还不如他他拉氏,那不就成了多此一举?
而且从胤祥往后,其他人的福晋也都过得不算好,她还能一个个都给换了吗?
可要是不换,就这么看着这几个姑娘走向注定悲苦的一生……
沈菡揉了揉眉心,怪不得自古先知和预言师都容易抑郁,别人的命运成了自己的负担。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别人幸或不幸,好像都成了先知者的罪过。
还没等沈菡把这事儿考虑清楚,石家又出事了。
九月,石文炳接到圣旨返京,十一月便毫无征兆的病逝在回京的路上,年仅四十六岁。
石家接到消息后阖府大恸,石文炳的妻子和父母受不住如此突然的消息,当即病倒,听说太子妃的身体也出现了不适。
消息传到畅春园的时候,玄烨和沈菡正在哄小十一睡觉。
前些日子突然来了一阵儿冷空气,京城的气温骤降,体感一下子到了零度以下。
倏忽一场初雪,畅春园银装素裹,可把刚懂一点事的小十一高兴坏了,兴致勃勃在外面玩了半个时辰,小脸冻得通红自己也不觉着冷。
等沈菡处理完公务从渊鉴斋回来,很快就发现小十一鼻子下面挂着一点点清鼻涕:“怎么回事?”
奶娘也发现了,小心翼翼地上前把事情一说,沈菡当即皱起眉,这么冷的天,怎么能叫孩子在外面呆这么久?
奶娘也知道阿哥病了她们绝没好果子吃,可是阿哥现在这个年纪,想干个什么事就一定要干成,谁说都不行,说急了还哭。
阿哥是主子,她们哪敢惹恼他。
沈菡看着面前跪下请罪的几个奶娘,没有轻轻揭过此事。小十一的身份是主子,但他首先是个孩子,大人能什么都听孩子的吗?
“孩子想干的事多了,今天他要去玩雪,你们为着不叫他哭闹由着他,接着就伤风着了凉。明天他要下河,要上树,你们也由着他?”
孩子哪有不哭闹的,只要理由正当,她从没有因为孩子哭闹罚过奶娘。
奶娘们被罚了半年月例,背上了‘留校察看’的处分,沈菡面色很严肃:“你们是来照顾阿哥起居的,不是来哄阿哥开心陪他玩儿的。一切当以阿哥的身体健康为重,再有下次,本宫只能另请高明了。”
这处分可比打她们一顿板子重多了,奶娘们吓得连忙表忠心,都道以后绝不敢再纵着阿哥。
奶娘退下后,沈菡犯愁地看着已经开始轻微咳嗽的小十一,让紫裳赶紧去熬姜汤和葱白水:“传小方脉科的刘太医过来值夜,去阿哥房里把他常用的东西都挪过来,这几天就在这儿睡吧。”
沈菡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现在还觉不出来,但她估摸着情况有些不妙,恐怕晚上会起烧。
小十一还没发觉自己病了,听说能和额娘一起睡高兴极了,搂着沈菡的脖子撒娇卖萌,还说要带着花花和朵朵一起——这俩现在每天晚上都窝在小十一的床上睡觉。
小十一:“花花和朵朵会想我。”离了他会睡不着的。
沈菡悬心他的身体,哄道:“行行行,都听你的。”
晚上玄烨回来的时候,小十一已经开始起烧了,额头滚烫,难受得一个劲儿哭。
沈菡守在一旁给他不停地物理降温,哄他,太医也开了温和的药,只是还没那么快起效。
玄烨知道事情的始末后大怒,当即冷声命令顾问行,将奶娘都拖到院子里跪着:“阿哥什么时候退烧,她们就什么时候起来!”
沈菡在一旁瞧见他盛怒的脸色,没插嘴——再说她也生气着呢!古代又没有消炎药和抗生素,什么疫苗都没有,伤风感冒发烧对成人来说都是鬼门关,何况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子。
小十一要真是因为这事有个万一,她活剐了奶娘的心都有!
两人轮流抱着烧到难受的小十一哄——孩子一病,除了父母,根本不跟别人。
玄烨臂力足,小十一那么重,他怕沈菡抱的久了腰疼病再犯了,不敢叫她久抱,除非实在抗不住,都是自己抱着儿子在屋里来回走,时不时摸摸儿子的头。
沈菡在一旁跟着,摸着毛巾不凉了就再换一条。
正忙活着呢,顾问行突然在外敲门,一贯四平八稳的语调竟难得带上了几分焦急:“万岁,有急报。”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急报?
“进来。”
石文炳死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正要说话, 怀里的小十一闹腾起来,沈菡伸手接过孩子:“你快去吧,我看着他。”
“那朕去去就来, 让宫女帮你扶着,别累着。”
“知道了。”
玄烨走后,沈菡一边哄孩子,一边思量这个消息。
消息来得太突然, 也蹊跷得很。
石文炳才四十六岁,在福州潮湿闷热的军营里当了那么多年将军半点事儿没有, 说明他的身体并无问题,不然玄烨也不会调他回来继续担任军职。
可距离玄烨下旨才不过两个月, 他这一路回京身边必定跟着护卫和随从。这么些人精心伺候着, 最后别人都没事, 偏偏就他没了?
说没猫腻谁都不能信。
可若不是意外……下手的人也未免太胆大包天了。
这是身背圣旨回京任职的朝廷命官, 还是太子岳父!难道这些人现在连一点儿顾忌都没有了吗?
玄烨很快就回来了, 守着孩子,两人也没法商量正事,还是先顾孩子。
好不容易熬到孩子退了烧, 累得睡着了, 两口子互相揉了揉酸疼的胳膊, 这才有空坐下来喝口水缓缓。
沈菡听说石家已经收到了消息,阖府病倒:“咱们这边是不是该让人去看看, 送些药材补品过去?”
毕竟是太子的岳家。
玄烨刚进来时表情有些不好,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点头道:“朕已经让黄升和顾问行过去了, 回头你看看要不把太子妃叫进来说说话。”
“好,我明白。”
两人说完后对视了一下, 沈菡先开了口:“会是……明党那边做的吗?”
如果真的是明珠因为傅拉塔一事蓄意报复索党,那就不太妙了。两方人一旦开始这么你咬我,我咬你,什么时候是个头?
玄烨捧起明党,想要的是朝堂平衡,却不是养起一条只会撕咬太子的疯狗。
他们这么你来我往的咬下去,朝廷只会越来越乱,最后将所有人都拖下水。
玄烨凝眉摇头:“不好说。”
和石文炳有利益冲突的人太多了,没有调查,他一时也不好判断。
这事儿看起来嫌疑最大的确实是明党,但有时候嫌疑最大的反而不一定是凶手。
石文炳代表的并非是他自己,他代表的是整个石家。不管石家本身是否还坚持走‘纯臣’的路子,在外人看来,只要有太子妃在,他们便已经倒向了太子,是标准的‘太子党’了。
明党不乐见石文炳回京接掌正白旗都统,索党这么多人,也未必都盼着石文炳回京。
还有京里看太子不顺眼的勋贵,与索党政见不合的南派,涉及的人家太多了,所有人都可以在里面浑水摸鱼。、
而且,玄烨道:“石文炳是太子的岳父不假,可他首先还是太子妃的父亲。”
太子的后院现如今已经有了两个正经侧室、四个格格,还有一个庶长子。这些人可没有一个是想要太子妃好过的。
如此说来,凶手的范围可太大了,说不定还不只一个。
沈菡想到此处悚然一惊,突然意识到,要是这么论的话,比起明党,好像她的嫌疑也不小?
她现在在外面的人眼中可也是反太子党,不惜一切代价和太子作对作对的那种。
玄烨看到了菡菡的神色,拍了拍她的手:“别乱想,这里面有理由下手的人太多了。”说不定浑水摸鱼的还不止一个,也说不定明珠正是想反其道而行之,借着这个时机动手,反倒像是被诬陷的。
玄烨伸手捏了捏沈菡的胳膊:“这些事儿你不用操心,朕都会处理好的。”
行吧,沈菡也真是没空操心这些事,又要照顾孩子,又要操心近在眼前的选秀,连传召太子妃进来说话,都得挤行程。
瓜尔佳氏看着比之前憔悴苍白了许多,不过神情面貌看起来比之前沉稳成熟许多,看来这段时间石家内部面临的动荡也不小。
沈菡特意悉心又备了一份赏赐,里面有专门挑出来,给石家老人补身子的盛京内务府参贡。
瓜尔佳氏恭敬起身谢恩领赏:“多谢主子娘娘关怀。”
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客气,除了节哀关心身体,这种时候也没什么话说。沈菡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端起茶盏抿了口,瓜尔佳氏就很有眼色的告退了。
紫裳上来收拾茶具,随口道:“奴婢瞧太子妃比从前清减了许多。”
沈菡点头:“是啊,石家能当家做主的人都不在京,家中她的身份最尊贵,万事肯定都要她来权衡决断,想必已有数日不得安枕了。”
她想了想,让紫裳去给西林觉罗家传个话,让宁楚格挑个合适的时候,递个帖子去石家,慰问一下太子妃:“不要用西林觉罗府的名义,只论私交即可。”
“是。”
至于石文炳的死究竟是谁所为,鉴于出事地点离京甚远,烟雾弹众多,恐怕也和傅拉塔的死一样,很难查个水落石出了。
无逸斋。
阿宝:“皇上已经下了旨,将石文晟晋为云南巡抚,石文炳的儿子富达礼和庆德也都进了銮仪卫。”石文晟是两广总督石琳的儿子,石文炳的堂兄弟,今年才升任了贵州布政使,如今再次被晋升为云南巡抚,一年连跃两级,显然皇上也知道真相不能声张,有安抚石家之意。
胤礽面若深潭:“知道了,给石家的赏赐送去了吗?”
阿宝:“是,给石家人和太子妃的赏赐是分别送去的。”
“嗯,明天传富达礼和庆德进来,孤和他们聊聊。”
“是。”
商量完这些事,阿宝犹豫道:“主子,奴才无能,咱们的人未及查到端倪,线索就在江浙境内断了。”
胤礽没有责备:“意料之中的事,有胆子做这种事,自然不会留下手脚。索额图那边怎么说?”
阿宝觑了一眼太子的表情,斟酌道:“索相大怒,直说定是明珠所为,石家与殿下同为一体,明珠敢对石文炳下手,可见从未将殿下放在心里……”
索额图在阿宝面前激昂愤慨地说了许多话,还保证一定会派人查明真相,给石家一个交代。
不过这些话听听就行了,阿宝没当回事,太子更不会天真的相信。
实际上,他现在对索额图的话只敢信五分,有时候连五分都不敢信了。
胤礽站在原地,有那么几分钟,心里突然有些茫然。
刚知道石文炳被重新任命为汉军都统的时候,他心里是很高兴的。
汗阿玛还愿意信他,也没有避讳让石家再掌兵权,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心头压着的大石轻了许多,虽然只有一瞬,也弥足珍贵。
但现在,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万事皆空了。
“罢了,不必再查了。”
查出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随着皇上和太子的调查后继乏力,继而偃旗息鼓,此事也只能这样悄无声息地了结,而真相,则再次被掩盖在水面之下,不为人知。
大雪漫天,纷纷扬扬。
暖阁里薰笼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沈菡拥着被子坐在木炕上给小十一剥栗子吃——他的伤寒终于彻底痊愈了,但是外面天寒地冻,谁也不敢再叫他出门。
奶娘们受了上次那顿罚,彻底长了教训,不管十一怎么撒泼打滚,坚决不叫他出去。
被禁了足的小十一见此路不通,只好老老实实窝回屋里,小孩子一身精力没处发泄,就要变着法儿的想招儿折腾。
沈菡为此不得不耗尽脑细胞想出各种游戏和吃食来应付他。
堂屋里的桌椅已经全数被搬走了,空出老大一片空地让他和花花朵朵玩扔球的游戏。
角落里专门改造了一个沙土坑,里面扔着铲子、小木桶,还有小十一造了一半的土房子,半塌不塌、破败的小屋,和典雅大气的室内陈设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但只要能保证小十一安静两个小时,那它就是这屋子里最有价值的‘家具’。
一旁还有用来扔球的篮球框,造办处听沈菡描述设计出来的各种木头的小车子、小木马、简单的跷跷板、秋千架,总之就是把整个儿童游戏区搬进了皇上寝宫,就为了叫他在屋里待着,别总想着出去玩雪。
沈菡把香甜软糯,新鲜出炉的烤栗子掰成两半,塞到小十一的嘴里:“吃吧,小祖宗,好吃吧?吃完喝点水,别噎着。”
小十一嚼嚼嚼:“额娘,带皮吃更好吃。”他和沈菡一样,喜欢连壳嚼,最后把壳吐出来。
沈菡拿手绢给他擦擦嘴:“嗯,不过你现在太小了,总这样吃容易卡着,还是先这么吃吧。”
母子两个正自得其乐,紫裳突然从门外进来:“主子,十阿哥过来给您请安,问您现在是否方便。”
沈菡看了看一旁的座钟,都快中午了,外面大雪漫天的,怎么这会儿过来问安了?难道是又什么急事吗?
“叫他进来吧。”
没想到还真是有急事。
胤俄来的仓促,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时间点不太合适,是以进来就先请罪,道儿子有罪,扰了皇额娘的清静。
沈菡没叫他跪:“不要紧,我这儿正闲着呢,不打扰。这么急着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胤俄是来请旨回宫的,原来适才永寿宫传来消息,说僖贵妃身体突感不适,胤俄一听就急了,赶紧过来请旨,想回去探望额娘。
僖贵妃身体不适?
沈菡微微一怔,突然想起来了,历史上老十好像年幼丧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