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废太子’是山顶上等着他们摘取的果子,那现在他们连半山腰还没走到呢,可不能高兴得太早。
“索额图的脾气咱们都知道,心性阴狠狭隘,急功好利,此番吃了皇上这当头一棒,心中必然怨恨不已,咱们还得防着他狗急跳墙。”
明珠捏着酒盅指了指手下,吩咐道:“赶紧给佛伦传话,虽说他远在川陕,但那儿未必没有他们的人,叫他近来行事一定要谨慎小心,特别是自己身边的人,赶紧再梳理一遍,免得吃了暗亏。”
骨干们纷纷点头认可,索额图这么多年是个什么做派人人都知道。他是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但有人叫他有丁点儿不如意,他必定要挟私以报。
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暗骂他不亏是个婢生子,心胸狭隘,上不得台面。
都说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此话果然不假。
明珠担心的确实没错,只不过他还是小瞧了索额图的阴狠。
两个月后,当沈菡陪着玄烨正在草原宴饮,与蒙古的王公福晋、远嫁赶来的公主们叙家常,在草原上赛马围猎的时候,一个消息随着八百里加急传来,震惊了整个朝堂——明珠的亲外甥,两江总督傅拉塔,过世了。
驿马到达营地时,玄烨正与前来参加会盟的策妄阿拉布坦(准噶尔蒙古大汗)使臣就之前噶尔丹的来信进行商讨。
噶尔丹既然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玄烨也绝了和平解决的想法。
而既然要武力征讨,那么每多等一刻,噶尔丹的实力就会恢复三分,玄烨决定不再空等,而是化被动为主动,诱其南下,一战歼之!
双方正商议着,八百来加急来了。
玄烨拆开密信看完,面色倏地一变,旁边策妄阿拉布坦的使臣询问地看过来:“阿木古朗汗,可是噶尔丹贼子又有什么异动?”
玄烨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对使者摇头:“并非是蒙古的军报,乃是朕留在京中的一位小阿哥,身体突然有些小恙。”
使者会意,早就听闻阿木古朗汗对儿子十分看重,难怪脸色这般难看。
既然皇帝陛下悬心儿子,议事自然要暂缓,反正离会盟结束还有些时日,使臣倒是并不着急。
玄烨送走使臣,面上掩藏的肃杀和寒气才显露出来。他火速传召了此次负责护卫营地的将军费扬古,命令他立刻带着士兵不动声色地戒严营地:“行动一定要严密迅速,切记,不要走漏了风声。”
特别是太子和朝臣所在的营地,乃是重中之重。
费扬古跪下领命:“臣领旨。”
诸事安排完毕,玄烨又转头问顾问行:“皇后现在何处?”
沈菡正在后头的草原上招待蒙古福晋和公主们。
这些日子各色宴会一场接一场,好在蒙古这边风气开放,不像京中的宴会规矩繁琐——露天的篝火晚会,野餐一般的午间聚餐,并不叫人烦闷。
沈菡来到清朝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这般‘放纵’。
虽然她与这些福晋们只是初次相识,但她很喜欢她们爽朗大方的风格。
她们可以在蓝天下像男人们一般,用犀角杯大口大口地喝酒,可以坐在草原上观看蒙古健壮的男奴,光着膀子成群结队的在他们面前跳舞。
福晋们甚至会指着队伍中的某个男人给沈菡介绍:“娘娘,这是我部落里跳舞最好看的一个奴隶,身子也很好看,我特地带他来献给娘娘,娘娘看看喜欢吗?”
若是不喜欢,她们还有许多这样的奴隶,娘娘看喜欢哪一个?
另一个福晋面带微醺,握着酒杯用手指一指沈菡身边这位福晋:“苏日娜,你也太小气了!送男奴怎么能只送一个?亏你也拿得出手!”
送皇后的东西,成千上百都不嫌多。反正不管她们送多少,最后大清一定会赏赐比她们的礼物价值更多的东西,这笔买卖多么划算啊!
她这次可是在部落里精挑细选了两百个健硕的男奴,一口气全带来了。
沈菡听说这位福晋要送给她两百个八块腹肌的男奴:“……”
她以前是不是对蒙古有什么误解?这么一看,这些福晋好像个个都过得很自在啊!
那真要是这样,叫雅利奇嫁过去好像也不错?
旁边还没出嫁的乌云珠、布尔和和雅利奇也都是头一次参与这样的宴会,见识到如此‘狂野’的蒙古福晋们。
以前这些福晋来京里拜见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几个未嫁的京城姑娘都有些不习惯,面上带着羞赧之色。倒是嫁过来几年的大公主和二公主面色坦然,显然已经十分习惯且自在了。
大公主莫雅琪以前是多么‘规矩内向’的小姑娘,现在竟也和蒙古福晋们一样,品评起男奴来面不改色。
见妹妹们不好意思,莫雅琪还安慰她们:“没事,这在蒙古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蒙古的大福晋和侧福晋们,都有从娘家带来的奴隶和财产,这都是福晋的私产,归福晋自己打理。”
这些男奴说起来也只是财产,和福晋们手上的珠宝,身上的衣服一样,只是一件可以论‘价’的物品罢了。
福晋们也并非是打算用他们来‘做什么’,或是打着背叛丈夫的主意去欣赏这些奴隶。
她们欣赏男奴的舞蹈,和欣赏一件衣服首饰是差不多的心情,将他们献给沈菡,其代表的意义也和给大清进贡牛羊并没有什么不同。
和卓也在一旁自然的点头:“等你们嫁过来,呆两年自然就明白了。”
沈菡瞧着两人舒展的眉眼,心中大感宽慰。
这次过来最大的收获之一,就是知道这两个孩子在蒙古并没有受委屈。
虽说两人嫁过来,在物质上可能比不上在京城过得精致,但看两人的精神和言谈,显然蒙古的日子不像京城那样压抑和拘束。
莫雅琪和和卓都道日子确实清净舒服,只是经常会想家,左右一个亲人都没有,偶尔想起来也是难受。
和卓笑道:“所以我们一听说皇额娘这次要过来,都赶紧给汗阿玛打申请,想着早些过来见见家里人。”
两人都准备了很多礼物,除了给帝后和其他兄弟姐妹的,莫雅琪的礼物中还有给恭亲王府的,和卓也给荣妃单独准备了,一并都托交给了沈菡。
沈菡吩咐人把东西收下记档,又把恭王府和荣妃准备的礼物交给两人:“你们念着家里,家里也都念着你们。等过两年局势安稳些,你们就可经常请旨回来看看了。”
现在噶尔丹贼心不死,此人一日不灭,蒙古便一日不得安稳。公主们身在此地,是大清安定蒙古的一种象征,暂时还不能轻动。
众人正说着话,梁九功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紫裳远远看见了,赶紧上前去迎,问梁九功是何事。
梁九功打远处看了一眼场中的情况,低声道:“万岁急寻娘娘。”
紫裳不解,宴会这才开始没多久呢……不过皇上的旨意耽误不得,紫裳赶紧走到沈菡身边回禀。
众人只见皇后的贴身宫女附身在皇后耳边似乎是说了什么,皇后一愣,继而起身,显然是打算退席。
福晋们正不解,只听皇后自然地解释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真是一时一个脾气……”
原来是后面帐篷中睡着的十一阿哥醒了,闹着要额娘,奶娘们安抚不住,只好来此急寻皇后。
福晋们纷纷表示理解,道娘娘只管去就是。
沈菡让公主们替她招待好蒙古福晋,公主们虽然奇怪怎么是梁九功来传话,不过都很懂事的没有问,只道皇额娘不必挂心,这里有我们呢。
沈菡也没空详说,匆忙往御帐的方向赶了过去。
一到御帐附近,沈菡立刻就察觉到此处的气氛不太对——御帐四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的数量明显增多了,西北和东南角多了两队巡逻步兵,整个营地诡异地安静。
怎么回事?
身边跟着沈菡的紫裳等人也有些不安,要不是来传话的是梁九功,她们都想护着主子先远离此地了。
就在众人疑惑之时,顾问行从御帐中走了出来,他是听到动静出来迎接沈菡的。
一行人看到是他,这才放心了一些——皇上在就好。
顾问行上前问过安,低声道:“娘娘,万岁正在里面等您。”
紫裳等人都被拦在了帐外,她们也不敢多嘴,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自己一个人进帐。
青桔看着身边虎视眈眈盯着她们的士兵,心中有些忐忑,轻轻碰了碰紫裳的手背——怎么回事?难道万岁对主子有什么……
紫裳轻轻摇摇头没说话,她也不知道,但作为主子的心腹,她很清楚主子从没做过什么不干净的事,便是皇上真的有什么误会,主子也一定能解释清楚的。
宫女们见紫裳面色恢复镇定,心里也跟着松了一点儿——主子可千万要好好的啊!
沈菡倒没像宫女们那样胡思乱想,御帐戒严,她本能地觉得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玄烨急着找她商议。
实际上也确实是。
御帐四面的窗帘都关了,现在只能靠点灯照亮,昏黄一片。沈菡掀开门帘走进去,从明到暗,眼睛模糊了一下,一时竟没看见玄烨在哪。
“朕在这儿。”东北角上,玄烨看菡菡进来后揉着眼睛左右转了转,出声提醒。
沈菡这才看到坐在一片阴影里的玄烨,看起来不像是身体有什么大碍的样子,她走过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太子所在的营地,规模并不比皇帝的营地小多少。
不过为了不使帝后的营地显得拥挤,再加上一些其他不可言说的原因,太子扎营的地方距离帝后二人的营地足有一里开外。
戒严来得迅捷且突然,纵然费扬古已经极力低调,但气氛的变化、兵马的调动,这种事却是很难掩饰的。
阿宝带着人想要去为太子取膳,但走出帐蓬不过十米,就被拦下了。
阿宝皱眉看向眼前全副武装的卫兵:“太子殿下要用膳。”
虽然看守营地的都不是太子的人,但这些人的职责只是保护营地和太子,可从未阻挠过他们外出办事。
卫兵们只是奉命行事,并不知根底,阿宝在太子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也不是傻的,眼见卫兵们听完话后默不作声,但行动上却是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放行的意思,心中快速思量了一番,迅速转身,带着人又默默退回了营帐。
副总管小声询问:“宝爷?”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该怎么办?
阿宝微微摇头,压低声音:“看好咱的人,都在原地待命,不要随意走动。”
说完便急速掀帘进了营帐,将事情告知了太子。
消息来得太突然,胤礽还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了阿宝的意思。
戒严?怎么如此突然……
难道是营地出事了?还是,汗阿玛那边出了什么事?
胤礽回忆了一下早上去请安的时候帝后二人的神色——并无异样,看来这事儿当是上午才发的。
胤礽并没有往自己身上想,只以为是御帐附近出了事,营地才全面戒严。毕竟他跟着玄烨出巡这一路上一直安分守己,哪里会料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傅拉塔竟会突然过世,引得帝心猜疑。
胤礽想了想:“倒也不用过于紧张,皇上正在与策妄阿拉布坦的使臣会晤,大约是有什么事不好对外泄密,方才将营地戒严的。”
关于噶尔丹的事情,玄烨并没有瞒着胤礽,而且连同朝廷新设的虎枪营,戴梓研发成功的新式火炮也都一并告知了胤礽。
虽说父子之间这几年渐生隔阂,但起码有一点父子二人的立场是始终一致的,那就是维护大清的统一和安全。
胤礽作为一个接受了储君教育十几年的太子,还不至于连这点儿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
外侮当前,他便是有再多争权夺利的心思也得先歇歇,不然他之前也不会突然警告索额图要收敛。
——汗阿玛能容忍党争,却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成为他平定噶尔丹的阻碍。
只是,人心叵测,他困坐深宫,哪里能料得到全局。
御帐里,帝后二人正在严肃地分析此事。
玄烨如此紧张,显然是对太子起了疑心:“傅拉塔,是明珠的亲外甥……”
在佛伦升任礼部尚书的档口,谁有动机,显而易见。
两人相对无言,虽然太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因为利益残害朝廷命官的人,但经历过之前那么多事,谁也不敢给太子打包票了。
毕竟太子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为见姨母一面,手足无措四处求援的小娃娃了。
两江总督是朝廷九位封疆大吏之一,论起实权和位置的紧要,其重要程度甚至还要超过六部尚书。
一部尚书出了意外,玄烨第二天就能换个合适的人顶上,两江总督出了意外,牵扯的事情可就多了。
可若是此事真的是太子下的手,为了夺权、或是对佛伦的任命不满,竟去阴害朝廷命官,这绝对是玄烨不能接受的。
——今日他能因怨恨圣意而杀封疆大吏,难道明日不会因为父子隔阂而弑君杀父吗?
所以他才这般紧张……
玄烨在沈菡面前来回踱步,嘴里来回琢磨着此事的各种可能性。
一会儿说索党居心叵测,必定是怨恨佛伦一事,才对傅拉塔下手。一会儿又说太子从小稳重自持,虽然受索党挑唆,近来处事有些不妥,但当不至于会做出这种事。
在玄烨心里,太子的本质并不坏,只是被权力迷了心……说不定这次只是巧了,傅拉塔真是意外过世的?
结果他自己说完又迟疑了——那也未免太巧了。
玄烨就这样走过来、走回去,嘴里反反复复嘟囔着这些只敢说给沈菡听的话。整个人看起来游移不定,甚至带着一点儿惶惑不安——他不愿怀疑太子,却又不能不怀疑太子。
沈菡甚至恍惚觉得玄烨看过来的目光仿佛带着一丝求助,好像希望能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他——不会是太子做的。
沈菡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这一室的压抑沉闷:“这样吧,傅拉塔的遗体远在天边,咱们一时间也无法查证。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干脆把太子叫过来,你当面锣对面鼓的问一问?”
这个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又是八百里加急,太子那边一定还没有收到消息。
不管玄烨当面质问时太子会作何反应,但他总归会有个反应,只要有反应,他们便有了判断的依据,好过在这里空想。
玄烨停下脚步,有些犹豫……
他心里是打算私下里调查清楚的,因为如果和太子当面对质,万一真的是他指使人做的,玄烨也无法预料自己察觉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如果到时候父子之间出现难堪的局面,恐怕不好收拾……
沈菡也是服了这父子两个了,可能搞政治的人脑回路都和普通人不一样?一件事一定要用暗示、百转千回的表达方式去沟通。
明明两人也没有正面冲突过,可是不知不觉间,这父子俩的相处就从早些年的一个耐心教导,一个虚心受教,渐渐变成了今天这种连话都找不着两句的尴尬局面。
怪不得都说权力异化人心。
沈菡记得在现代曾经看到过一些关于太子最后意图谋反的推断,还有类似帐殿夜警之类的传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这几年亲身经历下来,连她这个旁观者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快要变得不像自己了,何况身处局中的这父子二人。
如果最后太子确实走上了那样一条破浮沉舟的绝路,好像也无可厚非——是好是歹,是死是活,赶紧给我一个了断和结局行不行!总好过这样日样遭受权力的啃噬和折磨,永无宁日!
沈菡见玄烨犹豫,劝道:“可是总这么围着营地也不是个事儿,蒙古的王宫、福晋、使臣都还在外面等着,时间久了总要有个说法。”
这营地里包不齐还有噶尔丹的探子,家丑尚且不可外扬,何况朝廷的父子内斗?
照沈菡的意思,干脆快刀斩乱麻的问清楚,如果不是太子做的,解了营地的戒严,接下来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如果真是太子做的……
沈菡:“那你也总要面对的。”
玄烨听完后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长长地叹出来:“……你说的对。”
他总要面对的。
一旦玄烨冷静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他要召见太子面谈,外面的人……玄烨想了想,让顾问行去给裕亲王和费扬古传旨:“就说是为了给策旺阿拉布坦的使臣演示新式火炮吧,让他们这就带着使臣前去观摩。”
正好,若是消息传出去,也好震慑噶尔丹一二,给朝廷备战争取一点时间。
至于其他人,就都归沈菡应付了。
“好,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沈菡出了帐篷,扑鼻的青草香气清新怡人,赶走了萦绕在周身暗沉压抑的气息。
她回头望了望密不透风的御帐——高处不胜寒。
古往今来多少人都爱做‘皇帝梦’,其实皇帝这个位子哪有想象的那么好。
父子不像父子,亲人不像亲人。
每说一句话要带着千般思量,这么经年累月下来,心智再坚毅的人,也要被折磨疯的。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沈菡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长生天——快点结束吧!是好是歹,她只想早一日看到结局。
如果有幸,希望有朝一日,她再次在这草原上策马扬鞭的扬鞭的时候,能够真的了无心事。
重活一次是多么难得,沈菡实在不愿一生困于紫禁城这方天地,只为了权力汲汲营营,最后被异化成一只怪物。
她多想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能够走出紫禁城,去看一看白雪皑皑,珍禽异兽遍地的大兴安岭;看一看风景秀丽,如织如画的江南水乡,看一看华夏的大好河山。
抛开压抑的封建礼教,这里还有着未被污染的原始风景,有着尚未被损毁的、巧夺天工的古建,有着很多在现代已经失传的、精美绝伦的技艺,有那么多文字史书根本无法描摹的风土人情,还有百年前最原汁原味的中华美味。
沈菡深吸一口气——希望在这一次生命结束之前,她能够实现上辈子未了的心愿,获得真正的新生和自由。
第254章 豪放
玄烨和太子在御帐中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没有详说,等沈菡料理完外面的事再回去,见玄烨面色好了不少, 和她说此事大概不是太子所为。
沈菡听完放下心来,也没再多问——知道不是太子已经丧心病狂就行了。
营地的戒严很快解除了,裕亲王和费扬古进行军事演练的地方距离营地并不太远,隆隆的炮声, 将这一场低调又突然的父子会面掩在了水面之下。
但傅拉塔突然过世的消息是不可能掩住的,第二日, 随驾的朝臣和皇子们就知道了。
胤禛过来请安时说起来:“阿玛是当着群臣的面公布的消息,明珠当时就在御前, 脸色当即就不好了。”
还不是一般的不好, 干脆就是盛怒!
老派的满臣还带着浓浓的满洲习气, 不比汉臣们有那么多的讲究, 意见不合在御前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人都是小事, 真是火上头,大打出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明珠一向以斯文儒雅的形象示人,这次算是被踩着雷点了, 唾沫星子喷了索额图一脸。
“打起来了?”沈菡惊讶, 这俩都是老头了吧?还能打得动?
胤禛摇头, 其实真要打起来还好了,能用拳头解决的, 那说明不是大事。
可偏偏就是这种踩着对方底线,对方暴怒之后又默不作声缩回去的,才更叫人担心——这说明对方把火压进了心里, 憋着一股劲准备报复呢!
胤禛心里对现在的朝堂很是不满,噶尔丹正在外虎视眈眈, 皇上为此殚精竭虑,结果满朝文武不思共御外敌,反而斗得越发激烈,实在可恨!
尤其是始作俑者索额图!
利欲熏心,不顾大局,只为一己私利,竟以此等下作的手段挑起争端,其心可诛!
还有太子……竟不能辖制索党,致其惹出这等乱子。
也不怪胤禛这样想,如今朝中大多数真心不想站队的大臣和宗亲也都在这样想。
——这事儿必定是索额图干的!
至于太子参没参与,这就见仁见智了。
玄烨为了安抚明党,也为了警告索额图,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毫不掩饰地盛赞傅拉塔‘和而不流’、‘不畏权势’,对他本人予以了极大的赞扬。①
这‘权势’,所谓何人,想必所有人都能明白。
而这也几乎是默认了,此事背后的主使,正是索额图。
胤礽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平白无故受此大挫,如何能不震怒。
索额图被太子当面质问,当即老泪纵横,几乎是抛开了一切体面,跪在地上向太子陈情:“太子明鉴,此事实非老奴所为!请殿下细想,皇上早前刚刚发了那样一通脾气,您又特意嘱咐了奴才,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此时再去捋皇上的胡须!更别提还是背着您,奴才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系在您的身上,就是借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违逆您的意思啊!”
他说得这样声泪俱下,也勉强有三分道理。何况堂堂权相,又是太子一直仰仗的亲外叔祖,如今拖着老迈的身躯做此委曲求全的姿态,胤礽纵有天大的怒火,也让这样的场面消减了三分。
旁边站着的阿宝见太子面上露出两分迟疑之色,连忙上前将索额图搀扶起来:“相爷这是做什么?殿下不过是问一问,并没有要问罪的意思,您快起来吧。”
有了阿宝打岔,帐中的气氛稍稍好了一些。
但胤礽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毕竟除了索党,也确实没什么人有动机去害傅拉塔。
事情不是这样说的,索额图恳切道:“殿下,这人有旦夕祸福,咱们在京城,傅拉塔隔着咱们十万八千里远,总督府又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奴才纵是有天大的本事,难道还能于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不成?
明珠恨的咬牙切齿:“必定是索额图所为!旁人没有这个胆子!”
原本以为他会冲着佛伦去,结果佛伦那边严阵以待,千般防备,最后被算计的竟是傅拉塔。
明珠一直自诩智珠在握,两党交锋这么多年,他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
两江总督,何其要紧,结果就这么无缘无故的一夕毙命。
其他人也是恨得不行,皇上虽然明着表了态,但碍于太子,恐怕还是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
太子,太子,又是太子!
这个太子就好像索额图的免死金牌一样,不管他干了多少蠢事,皇上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总是只能高举轻放。
明珠阴沉地问揆叙:“这些日子你跟在四阿哥身边当差,四阿哥待你如何?”
揆叙无奈,四阿哥还能如何,不管他怎么趋奉,四阿哥还是客气又疏离,待他和旁人别无区别。
揆叙:“阿玛,咱们都试探这么多年了,皇后和四阿哥从没接过茬,我看他们是不是根本不想趟这趟浑水啊?”
想想也是,皇后母子要是真的不想掺和,只要老实窝着不动,别和太子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太子上位后便是为着名声好听,皇后也能像当今太后一般安稳一辈子。
四阿哥少说也能像裕亲王一样得个王爵。
瞧这母子近两年的做派,莫不是打着这个主意?
明珠冷笑:“妇人之见!原本我还以为皇后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胆小的平庸妇人。”
天真的可笑!
两不掺合就能平安一生了?真是笑话!
等到太子或是其他人真的上了台,他们就该知道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真以为人人都能做到像当今这样厚待兄弟吗?
明珠双目阴戾,呵,皇后母子不接茬,自有想要接茬的人在。
明珠面似寒霜地吩咐揆叙:“明日你去拜访一下大阿哥……”
想要置身事外哪有这么容易,等到四面楚歌的时候,皇后母子就该知道,‘权势’二字,在皇家到底有多么要紧了。
这次会盟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出了两江总督一事,玄烨更不愿在外久待,所以决定提早回銮。
公主们拉着沈菡和姐妹们的手依依不舍,两个姑娘说是坚强成长了不少,临到分别还是落泪了。
沈菡心里也不好受,雅利奇干脆红了眼,抹着眼泪与姐姐们说话。
这次跟来的阿哥只有太子、胤禔、胤禛和小十一。
和卓没能见到弟弟,只好将给胤祉的礼物一并交给胤禛,托他转交:“听说阿玛下旨让钦天监测算你们成婚的吉日,可惜我们不能亲至。”
是了,拖了几年的太子婚礼终于有了眉目,玄烨前两日突然在营地中写了封手谕,传旨给远在京中的钦天监,命其测算明年的吉日,供太子、三阿哥、四阿哥成婚使用。
这事儿玄烨和沈菡说过:“趁着现在还没打起来,先把几个孩子的亲事办了吧,不然战事一起,恐怕又不知道要往后拖几年。”
也实在是不能再拖了。
太子……这次也是叫索额图连累的,本质上还是好的。
不过这事儿没人刻意去议论,大家说起来也都只当前面几年的拖延不存在,这只是三桩正常不过的婚事。
送走公主,圣驾正式回銮。
胤禛被玄烨指派过来护送额娘和妹妹的仪仗。
沈菡被儿子扶着刚准备上马车,突然觉得有点儿奇怪,她左右看了看,问胤禛:“这些日子一直鞍前马后跟着你的那个侍卫呢?”
胤禛身边亲近当用的人沈菡都熟得很,这次北巡突然冒出来一个生面孔在胤禛身边近身伺候,她当然要问一问——原来是明珠的长子揆叙。
怎么不见了?
胤禛笑了笑:“大哥瞧着那侍卫挺好,将人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