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和这世上每一个母亲经历的一样。
玄烨已经是第四次看到她如此模样了,但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叫他心疼。
沈菡不愿意叫他看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你先去那屋睡吧。”
说完心里又有些委屈,虽然孩子也是给自己生的,但女人付出的生育和养育成本,只有女人自己知道,男人何曾能体会半分。
明明是女人正在遭受着痛苦,却还要因为这样的痛苦而感到狼狈,凭什么?
——但她又无法说服自己不感到狼狈。
沈菡扭过头去,觉得自己现在眼眶越发浅了,生了四个,竟还会因为这种事红眼眶。
放在很早以前,玄烨大概会说‘没事,朕不嫌弃。’
但现在,他却只是轻轻扯过一条薄毯给她盖上:“好,朕陪陪你,等会儿就去那屋睡。”
配着太医给的回奶药,生生熬了六七天,沈菡的奶终于慢慢被身体吸收掉了。
乳腺管的急性收缩,会导致ru房像一个迅速干瘪的气球一样,下垂下来。
这是母乳喂养必须付出的代价,每一个母乳妈妈都无法回避,只能自己排解和接受这种身材上的焦虑。
好在沈菡原本的胸不算大,哺乳期间也一直带着仿制的文胸,情况倒没有特别严重。
再配合上后期的运动健身,情况能好一些。
小十一被隔离数日见不到额娘,一见面就要往沈菡身上蹦:“额娘,neinei!”
紫裳连忙拉住小阿哥哄劝:“阿哥乖啊,没有neinei了,已经没有了哦……”
小十一立马红了眼眶,带着婴儿肥的小嫩脸皱成一团,满脸委屈。
沈菡无奈地把儿子抱过来,开始左哄右哄转移儿子的注意力,期间还得一次次把他一个劲儿往怀里拱的小脑袋扒拉出来……
母子两个正在拉扯,青桔疾步进来:“主子,无逸斋的范氏发动了。”
“什么!这么早?”
沈菡惊了一下,这还不足月呢……她抱着小十一眉头微蹙:“皇上知道了吗?”
青桔点头:“季纶已经叫人去禀报了,估计这会儿人应该已经到九经三事殿了。”
太子身边无小事,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没想到竟然还会早产。
沈菡面上的表情十分凝重——朝上单为了太子成婚的事儿就能吵上几年,这若是太子的头一个孩子再出了什么意外,恐怕……又要生出事端了。
别的不说,单是沈菡这个把控着畅春园上下事务的皇后,就……
但现在不是操心这些的时候,产妇和孩子才是最要紧的,沈菡吩咐青桔:“你拿上清溪书屋的牌子,马上去太医院把妇人科、大方脉科、小方脉科的太医都调去无逸斋,对了,看看黄升和孙之鼎今日是否当值,若是不在,赶紧安排人去京里把人叫来!对了……”
沈菡突然想起来:“……让咱们这儿的孙妈妈,也过去伺候着吧,有什么事记得及时来报。”
——这位孙妈妈和其他接生稳婆不一样,因为沈菡生小十一的时候算是高龄产妇,玄烨实在不放心,所以从她怀孕就让内务府在全国上下搜罗经验老道的稳婆,专为给沈菡接生用。
而孙妈妈家里世代行医,她打小儿跟着父亲学医,不但是个稳婆,也是一位精通医术的妇科圣手。
女子生产,太医就是医术再高明,也不能入产房帮着接生,顶多把把脉开方子,真到了危急的时候,太医根本不顶用,还是孙妈妈这种女医好用。
青桔闻言却有些犹豫:“主子,孙妈妈可是咱们的自己人……”
太子那边的事她们清溪书屋一向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现在范氏这种状况,孩子不出事还好说,若是真的出了事,纵她们和主子都是清白的,可只要孙妈妈人在现场,少不了也是一个说头。
沈菡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做出这个决定,自己心里多少也有点儿踌躇。
毕竟她和太子虽然明面上从没难过不和或者矛盾,关系也还算客气。但真论起来, 太子又确实有和她过不去的理由……这个,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是现在人命关天,范氏那边突然早产,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 疑罪还从无呢,沈菡总不能拿还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去给太子定罪, 直接忽视掉两条活生生的性命。
万一范氏和孩子最后出了事……
沈菡心里权衡过后,到底还是现代意识占了上风:“你照我说的做吧, 便是真有什么……”
沈菡反过来想想, 要是真有什么, 有没有孙妈妈过去接生也根本无关紧要——如果对方真的要害她, 一定会准备的万无一失, 而孙妈妈这种随机变量,存不存在,都不会改变对方害她的想法。
何况比起范氏母子这株弱不禁风的小草, 她现在已经是一棵大树了。而这一点举手之劳, 她可能只需要冒一点儿损害名声的风险, 她们却需要赌上生命的代价。
那这就不是一个选择题了。
无逸斋。
太子收到消息后急匆匆地赶回来,见范氏房里各色人等正在进进出出, 屋里传来范氏隐隐的呼痛声,显然是已经开始生产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早产?”太子看向后院的管事太监,面色阴沉道:“把后院儿管事的人都叫来!”
范氏突然早产, 管事太监和嬷嬷显然也已经吓破了胆,几乎是一步一哆嗦地走到太子面前跪下:“奴婢叩见太子爷。”
胤礽盯着眼前这个面容朴素, 略显老迈的嬷嬷看了半晌,刚要问话,门口传来骚动之声——是太医和孙妈妈到了。
季纶亲自送人过来,恭敬地对太子道:“奴才季纶,见过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得知范格格生产,特意命奴才将太医院的太医送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他还特地介绍了一下孙妈妈的履历背离景:“若有不妥,孙妈妈可当一用。”
胤礽垂手听完了皇后的懿旨,再起身时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儿臣叩谢皇额娘隆恩,有劳季总管跑这一趟。”
季纶连忙答道:“奴才不敢,奴才差事已毕,还需回去给皇后娘娘复命,奴才告退。”
“阿宝,”胤礽轻轻一抬手:“送季总管。”
后院的管事太监和嬷嬷还在地上跪着,胤礽看了看多出来的太医和孙妈妈,最后没有再问话,只是淡淡地吩咐阿宝:“送太医和孙妈妈进去,将平时伺候范氏的和这院子里能接触到范氏的人都看起来。”
阿宝也不自觉看了孙妈妈一眼:“是。”
“对了,李佳氏还怀着身子,不要让这里的动静惊着她,让她暂时挪到侧院居住吧。”胤礽的眼睛又向左侧李甲氏的屋子扫了一眼:“至于其余人等,在范氏生产结束前,一律不许随意走动。”
“是。”
九经三世殿里,顾问行低着头进来,小声把贾应选送来的消息说给玄烨。
玄烨听完眉头一皱,不过手下仍在马不停蹄地批着折子:“知道了,让他们都盯紧点儿,别伤着孩子。”
顾问行应下,又道:“贾应选说,皇后娘娘送了太医和孙妈妈过去……”
玄烨一愣,反应过来后心里顿时有些复杂——哎,菡菡……真是。
明明想远远躲开,偏偏又总是忍不住心软,叫人说她点儿什么好呢……
玄烨摇头轻轻叹了一声:“让人看着就行,不要牵扯到她。”
“是。”顾问行说完这些犹豫了一下:“万岁,太子……刚才把后院的人都给看起来了。”
玄烨适才还在整理折子的手慢慢停下来了,眸色几不可查地沉了一下,不过这种异样一闪而过,他旋即就恢复了动作:“嗯,知道了。”
顾问行见万岁再无吩咐,便躬身退出去安排了。
贾应选正在外面等消息,见到顾问行连忙近前:“顾爷,怎么样?万岁怎么说?”
顾问行摇头:“万岁没说什么,只让你回去好好盯着,一切以皇嗣为要。”
贾应选心里有些忐忑,他们被万岁派去伺候太子,充当的就是万岁的眼睛和耳朵。结果现在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竟叫范格格出了这种事。
万岁现在虽不追究,但这却比直接叫人把他们拖下去打板子更让人害怕。
顾问行看出来了,琢磨着皇上刚才的意思把他带到旁边四开的廊下问话:“你给我句实话,范格格究竟为何早产?”
看太子那意思,是觉得这其中有些猫腻。但看皇上的意思,又好似不太高兴太子的做法?
皇上近年越发深不可测,顾问行虽看着他长大,现在有时候也摸不透皇上的想法了。
还有皇后也是,范氏不过是一个小格格,孙妈妈就是医术再好,也不值当她冒这等风险啊。
真要是出了事,这水可就更混了。
“顾爷,这个……我还真是不好说。”贾应选细细回忆了一下今日后院的动静,面上有些迟疑:“自从这范格格有孕,我和高三燮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加上皇后安排的太医和嬷嬷,范格格的屋子不说是铁桶一般,也差不离了。”
后来李佳福晋也跟着有了身孕,后院里的门户就更严了,在这种情况下,要说谁能越过这么多道防备害得范格格早产,那可真得是非通天的本事不可为了。
贾应选还在回忆:“后院那三个女主子虽然偶有争风吃醋,但她们手里没权也没人,便是想下手,也没那个本事啊?”
顾问行却没在意这些,而是琢磨起了贾应选之前的话。
通天的本事……
顾问行收敛心神,见贾应选还要表白,摆摆手:“行了,皇上既然没有追究的意思,你也甭在这儿瞎担心了。至于太子那边,你们是皇上的人,太子便是要查,也查不到你们的头上,安心回去盯着就是了。再有什么动静,及时过来禀报。”
“是。”
范氏虽是早产,但不知道为何胎儿竟有些过大,生得十分艰难,整整一天一夜,孩子才平安落地。
——是个格格。
太后和玄烨对此的表现都很平淡,知道母女平安,两宫都只让人赏了些东西给小格格,至于旁的,再没问过。
沈菡听说后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母女都平平安安的,这可真是太好了!如此一来,大家都可相安无事,风平浪静地过日子,在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沈菡让紫裳把库房单子拿来,亲自挑了几件礼物,赏给了范氏和小格格:“范氏出了这样的意外,你记得嘱咐李佳氏那边伺候的太医,一定要上心上心再上心,可千万不能再出这样的事了!”
紫裳连忙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叮嘱。”
沈菡原本以为既然母女平安,应该就没什么事了,谁知隔天她就听说——太子把后院的一干伺候人等都拿了,送去了慎刑司。
沈菡不免悬起心:“…….怎么回事?”
季纶摇头道:“李玉说,太子并没有给慎刑司留下什么吩咐,送人去的是管事太监,只说这些奴才办事不力,但国有国法,该照规矩交由慎刑司处置。”
季纶低头看向座位上沉默的主子,目光带着询问和忐忑。
太子什么话都不说,慎刑司要处置这些宫人,就必须要先给这些人定下罪名,而要定罪,便肯定要先审讯。
既然范氏母女已然平安,太子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送这么一大批人去审讯?太子……是想审出些什么来?
季纶低声道:“主子,这些人进了慎刑司,若是想要活着出来,总要吐出些什么……”
沈菡喃喃自语:“吐出些什么……他们能吐出些什么呢?”
虽然她行得正坐得端,并没有害过范氏,可是沈菡也明白季纶的意思——这世上最怕的就是莫须有。
有人想让他们吐出些什么,他们想活命也必须要吐出些什么。而他们是太子送进去的,能救他们出来的也只有太子。
所以,他们只有照着太子的心意说,才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那太子,又希望他们怎么说呢?
屋里主仆二人陷入沉默,好半晌,季纶才觑着主子的神情,试探道:“主子,咱们要不要……”
事发突然,沈菡脑子里有多少点儿乱——担心对方可能要害你,和发现对方竟然真的要害你,这完全是两码事。
不过沈菡很快就冷静下来,理智道:“不,咱们什么也不要做。”
“这……”季纶不太明白。
太子可不是后宫里被主子压得不见天日的主位们。太子现在已经参政,手里能用的人太多了,论起势力,主子纵然是皇后,能依靠的也只有皇上和娘家,和一个参政太子的声望可没法比。
设若太子真的有心构陷,到时候流言四起,哪怕皇上不信,主子的名声可也就全坏了,对小主子们也不好。
季纶小声道:“主子,奴才斗胆,咱们总要有所防备。”
第245章 逃离
在季纶看来, 太子既然已经生出歹心,便不会善罢甘休,必有后招。虽然现在范氏母女平安, 叫孙妈妈洗脱了嫌疑,但范氏确实早产,小格格也确实因此体弱,这种模糊不清, 查无可查的罪名,才是最难辩解的。
便是现在这样, 孙妈妈听说消息后也受惊不小,一直念叨着自己这次是在鬼门关硬生生走了一遭。
沈菡却已经有了打算, 摇头道:“防备是该有, 但轻举妄动却不可取。”
她一只手支着下巴, 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 心里的念头急速转动着——她既然是清白的, 就不应该去做些不清白的人才会做的事。不然,岂不是平白给自己添上嫌疑?
何况玄烨又不傻,她也不傻, 害范氏的孩子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就为了让太子少一个格格所出的孩子?
没了范氏的孩子, 将来还可以有李佳氏的孩子、王佳氏的孩子、太子妃的孩子, 她害得过来吗?
沈菡坚定道:“皇上是不会相信这种构陷的。”
——她相信,他一定是相信她的。
至于皇后的名声和风评, 说实话,她在外人眼里的形象估计早就是个蛇蝎美人了。就算没出这件事,难道那些人就会相信她对太子是善意的吗?
——这一点, 现在连她自己都不信了。
季纶还想再劝,沈菡轻轻一摆手:“你的意思我明白, 但皇上的想法你不明白。”
玄烨之前虽然会利用“宠后”的名头来做戏,但他是绝不会希望“宠后”亲自上阵,和太子两个撕起来的,沈菡也绝对不能这么做。
皇后代表的是一国之母,是太子的长辈、母后,如果真的彻底撕破脸,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家母子不和,皇后和太子打成一团,你陷害我,我反击你,那皇室成什么了?戏台子上的角儿吗?
所以不管太子有何举动,她都不能动,她不能叫皇室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动摇玄烨的威严。
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倒要看看,没了‘宠后’这个反派,太子自己一个人在台上,还能唱出些什么花儿来。
季纶的眼界显然到不了朝堂的层面,听主子这么一说难免有些焦躁,合着对上太子,他们只能被动挨打,连反抗都不行?
沈菡却不这么看:“被动挨打吗……”
那可不见得。
难道……就不能是以退为进吗?
事实上沈菡的做法是对的,因为玄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问顾问行:“皇后那里可知道了?可有说什么?”
顾问行:“娘娘应当是知道了,只是奴才刚才着人去打听,清溪书屋那边并不见有什么动静,听说季纶带着常东去膳房给主子娘娘备菜去了。”
玄烨心里松了一口气——菡菡就是识大体,和他夫妻同心不说,难得的是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什么时候都记得要以大局为重。
至于眼前这桩事,玄烨当然不会怀疑沈菡,相反,他对太子却很难不生气几分恼怒。
范氏无故早产,胤礽生出疑心扣押下人关着,玄烨能理解,但,太子却不该将此事闹大。
这等后院里的阴司之事,不定是后院哪个女眷,甚或是前朝什么人下的手。未免储君声誉甚至皇家名声受损,赶紧瞒着捂着尚且来不及,哪有故意将其揭出来的?
即便太子是想调查真相,也该放在私底下偷偷审问,可他竟然大张旗鼓地把人送去了慎刑司?
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玄烨摩挲着左手上的红玉扳指,心里转着各种念头,哪一个都叫他恼怒不快。
胤礽参政之后,索党的嚣张气焰本就令玄烨厌恶,玄烨原以为胤礽是被索额图蒙蔽,放他出去参政,他看到索党的种种不法之事,了解了朝堂的局势,便应当学会体贴上意,以储君的威严和权势主动压下索党的气焰,帮着皇父稳固朝堂。
却没想到他不但对索党听之任之,令索额图如虎添翼,自己竟也有意拉拢其他官员,壮其声势。
这叫玄烨如何不恼?
明明上次已经警告过他,玄烨还以为索党这段时间安分守己了不少,是太子终于恍然大悟,学会了做事要有分寸。
没想到……
顾问行还在一旁等着皇上的吩咐,见皇上也不知想起什么,神情愈发冷肃,帝王的深沉威仪令人不敢直视,不自觉收回目光低下头。
太子……哎,太子。
皇上是个怎样的帝王,顾问行伺候了这么多年,心里最清楚不过。
太子羽翼尚未丰满,竟开始想与皇上掰手腕,一只连风雨都未经历过的雏鹰,如何与狂风暴雨中冲杀出来的雄鹰冲撞?
顾问行心里摇头,还是皇后聪明,她自己不留羽翼,转头却躲到皇上的羽翼之下避雨,如此一来,皇上的羽翼,就是她的羽翼,有了皇上的庇护,谁还能动得了她?
“顾问行。”
顾问行连忙收敛心神垂手道:“奴才在。”
玄烨随手铺开一张白纸,了了几笔写了句话,盖上小印,将条子递给他,神色平淡道:“传旨慎刑司……”
顾问行恭敬地接过来:“遵旨。”
玄烨安排完,又想起之前他曾答应过菡菡……
晚上,玄烨揣着一肚子心事回到清溪书屋,一进门就见沈菡正在堂屋指点常东摆膳桌:“皇上晚上不爱吃这种大肉,瞧见就腻歪,把这个分切成小份儿,装到小碗儿里,给五公主和十一阿哥的面前摆上一小份就行了。那个白萝卜丝腌的不错,辣的那个摆到皇上手边儿,不辣的那份给五公主摆上,开胃……”
说完还围着膳桌转了一圈儿,把汤盅挪到离小十一远一些的地方,省得他乱拽洒一身。
沈菡转到正座前,一抬头正瞧见玄烨:“回来了?正好膳刚到,换个衣服用膳吧?”
玄烨左右看了看,雅利奇和小十一都不在。
沈菡进屋找套家常的衣裳出来,转身回来想让他换衣服,却看玄烨站在房间中间没动,好像有心事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了?”
玄烨挥挥手让屋里人都下去,上前走到沈菡身边,握着她的手温柔道:“……朕这边,出了点儿急事,接下来可能会比较忙,许是顾不上你和孩子。你自己在屋里闷着也无聊,不如……带着雅利奇和小十一去西苑转转?那里现在花开正好,满山遍野的红樱正盛,正是游春赏景的好时候。你们母女好好玩儿,闲了就去景山跑跑马,打些野味尝鲜,等朕忙完了,就亲自去接你们回来,好不好?”
沈菡一愣,这有些突然……不过她紧跟着就反应过来
——今天下午沈菡坐在屋子里分析了半天,思量接下来的事态可能会如何发展,自己应该怎么应对,还想着要不要把胤禛叫过来商量。但转念又一想,把他叫过来,这件事情就更复杂了。
所以沈菡最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没想到,玄烨却选择让她置身事外……
两人站在屋子里对视半晌,沈菡突然有些鼻酸。
她默默伸手圈住玄烨的腰,像两人刚认识时那样,钻进他的怀里,把头枕在他的胸前小声道:“好,我都听你的。那……你自己在这儿,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熬夜,尽量少用眼睛,要好好休息……”
要小心啊。
玄烨的下巴抵在她的发丝上轻轻蹭了蹭:“好,我记下了。”
她不是他,不需要在这里陪着他经受这些,好好的去玩吧,每天过得开开心心的,就像她从前那样。
慎刑司的牢房永远都是昏暗且压抑的。
比起别的宫殿雪白的墙壁,朱红的立柱,金黄的琉璃瓦,慎刑司从里到外的色调都是灰色的。墙壁灰中泛黑,泥土缝隙中仿佛渗着血水,不管怎么涮洗,都洗不干净。
进入关押犯人的牢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脏污气味,那是犯人们的汗水、血水、排泄物混杂在一起,夹杂着陈年房屋的土腥气,组合而成的一种腥臭。
越是沿着狭窄的甬道往深处行进,这样的味道越是浓郁,配上周遭可怖的各种刑具,让人颤抖瑟缩。
荣儿蓬头垢面地倒在牢房的破草堆上,浑身上下都是刑讯的痕迹。她的十根指甲都已经没了,一双手皮开肉绽,连指骨都碎了。
这间牢房中还囚着许多人,都是太子院里的。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太监过来将人提出去审讯,等送回来的时候,人看着就会更‘破烂’一点儿。
和荣儿一样,所有人都在苟延残喘地躺着,每次门外有太监路过,他们都会下意识地浑身哆嗦,生怕又轮到了自己。
荣儿艰难地呼吸着,她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即便是能出去,也不可能再做绣娘了。她不但手废了,连脚筋都已经被挑断,以后只能做个废人,宫里是不会要她的。
可她还是想出去,只要能活着出去,哪怕是被扔出宫门做个乞讨的乞丐呢,也比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永不见天日要好。
只要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突然,牢房门外的过道一下子涌进来数名太监,像一群蝗虫一般朝着这个牢房走过来!
他们手中沉重的镣铐和枷锁哗哗作响,牢房中昏沉的人们受到惊吓,宛如回光返照一般,纷纷惊醒过来。
——是来放他们出去的吗?
第246章 凶手
众人原本怀着希望以为能逃出生天, 但是涌进来的一群人却开始往他们身上套镣铐和枷锁,所有人立马反应过来!
“不要!为什么又是我!我刚回来!”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主子饶命啊!!!”
众人刚开始被提起的时候还以为又要受刑,结果左右一看房间中所有的人竟都被带走了。
荣儿心中不免生出希望——一起带走, 难道是主子已经查清了他们是冤枉的,决定放他们出去了吗?
管事太监们却没有小宫女那么天真,很快就意识到来者不善——这是来送他们上路的!!!
太监们开始疯了一般地拼命挣扎:“我不想死!救命!救命啊!”
“我还有话要说!我有话要说!”
“是皇后!范格格的孩子是皇后害的!我知道、我有证据!就是皇后害的!”
“我什么都知道,让我说啊, 我要见主子!见太子!太子饶命!”
牢房内一片大乱,所有被钳制住的人都在拼命挣扎。
有的人双眼猩红, 咬着牙想要挣脱束缚;有的人瑟瑟发抖,□□一片濡湿, 已经浑身脱力, 像一滩烂泥一样被狱卒拖着向前行走。有的人痛哭流涕, 有的人咬牙切齿……
荣儿只是一个弱小的女子, 既无力反抗, 也不敢反抗,希望破灭后,她只能大脑一片空白的踉跄着被拖拽向前。
她的心底一片茫然——她不过是给范氏的孩子做了些小衣裳, 怎么竟要死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阿宝躬身在太子耳边:“主子, 万岁将人都处置了。”
胤礽脸上没什么表情, 手中的笔也没有丝毫停顿:“皇上传的是口谕还是手谕?”
“是手谕。”
“拿到了吗?”
阿宝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盖着万岁小印的条子,递给太子, 胤礽接过来沉默地端详,眼中凝着一抹暗沉的思绪,深不见底。
片刻后, 他把纸条递回给阿宝:“送出去吧。”
阿宝将条子重新揣回袖子,又想起一事:“爷, 范格格那边儿似乎是有些受惊,您看?”
胤礽从未将范氏放在心上,随口道:“从库里挑几样东西赏给她和小格格,让她不要多想,也不要多问,安心养身子。”
“是。”
范氏确实受惊不小,她本就因为无故早产,女儿身体不甚康健而郁郁寡欢,月子中产妇的情绪又容易起伏不定。
而一觉醒来,她身边原本贴身伺候的人全都不见了,后院上下腥风血雨,所有往日的熟面孔突然消失,换成了一张张陌生的脸,连针线房曾经为她做过衣服的宫女和姑姑也全部被押去慎刑司了。
虽然太子说是为了找出害她的人,听起来好像对她恩宠无限,上心无比,但范氏刚刚生产完,就要对着这么一群陌生人,以前亲密的贴身宫女和熟人全都生死不知,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又隔了几日,慎刑司里死了人的消息莫名其妙突然传开了。
“你说什么……?他们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怎么死的,怎么会死了呢?”范氏惊恐地看向身边新来的宫女,连连追问:“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
不是说把人送进去只是为了调查吗?难道所有人都是凶手,所以才都被杀了?不可能吧……
宫女同样惊惧不定,语无伦次道:“是……都,都死了。园子里都传开了,听说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将所有人都给处死了!”
死掉的宫人根本都没有定罪,全都死的不明不白,直接就拉去宫外的乱葬岗都埋了。
范氏想起自己原本的贴身宫女和针线房的人,想起荣儿和姑姑,不禁和宫女一起哆嗦起来,抖着声音问:“那,那小红呢?针线房……针线房可还有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