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雁归雪—— by铁板香菇
铁板香菇  发于:2023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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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睿全无呼吸,已经来不及了。
欧太傅又气又怒,指着霍凌昭大骂道:“你!你疯了!”
霍凌昭沉静地垂下头,双膝缓缓弯下,跪倒在他面前。
欧太傅颤抖着身子,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萧霈云,大声喝道:“你难道要为了她,跟我决裂么?”
“儿子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欧太傅长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说道:“当年,你信誓旦旦说,你把萧家所有女眷都交给了我,那她呢?你竟敢瞒着我,将她放走!七年了,我才知道,原来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你是要我死了都不能合眼吗?”
霍凌昭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引得欧太傅大怒,他指着供桌上的牌位,大声道:“你看看,你爹娘,兄弟都在这里,他们都看着你呐,你非要寒了所有人的心么?”
萧霈云坐在地上远远看着,她见过他冷厉果决的样子,也见过他温柔细腻的样子,唯独没有见过他现在的模样,双膝跪在地上,低着头默不作声,像个犯错的孩子。
“你要还记得他们是怎么死的,就亲手杀了她。”欧太傅怒吼道,可回应他的依然是沉默。
沉默便是拒绝。
“好!好!好!”欧太傅怒气已尽极致,声音都在发抖,见他垂头跪着不动,冷笑道:“你既下不了手,我自己来!”
他连道三声,转身拾起角落里的软剑,豁然向萧霈云刺来。萧霈云正要躲闪,霍凌昭却已先至她跟前,徒手握住那凌厉的剑锋。
萧霈云心头大震,那软剑是她师父所铸,有多锋利她比谁都清楚,果然已见鲜血自他指尖滴落。
“逆子!松开!”欧太傅大喝道,“难道在你心里,霍家满门和你的两位表兄,都比不过一个她吗?”
霍凌昭不说话,却死死握着那剑锋,谁能想到权倾天下的穆武侯,也会跪在别人面前求情,还是为了仇人求情。
“你若不肯杀她,那就杀了我!”欧太傅松开剑柄,冷眼睨着萧霈云,道:“我和她之间,只能活一个。”
此言一出,萧霈云和霍凌昭皆是一震。
“爹——”
“不要叫我,我没你这么是非不分、忤逆不孝的儿子。”他闭起眼,艰难说道:“你若不肯杀她,就给我一个痛快,我死了,还要去见你爹娘、兄长,我不能让他们恨我!”
霍凌昭跪在地上,手中已是猩红一片,鲜血顺着他的指尖落下。
“动手啊!”欧太傅大喝一声,宛如催命一般,他怒从中起,带着浑身的怒气与恨意,挥手一巴掌打在霍凌昭面上,霍凌昭只身形微微一颤,继而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眼泪模糊了萧霈云的双眼,她忽然发现,自己活着是那般重要,重要到竟然为难了所有人,她蓦然起身,往殿外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真是……
爸爸和老婆选一个吧!狗蛋!

第85章 公主府内
萧霈云冲出偏殿,脚踝的剧痛再也支持不住, 整个人跌倒在雪地里, 风淮上前扶她, 见她面上满是泪痕,本想问问里面情况如何,现下却也不敢开口了。
萧霈云这才发现, 这偏殿已被银衣铁卫团团围住, 她抹了眼泪, 扶着风淮站起身, 问道:“有马吗?”
风淮闻言一愣, 道:“有是有,只不过……”
“牵一匹过来吧, 我脚疼,走不了路。”
风淮闻言打了个手势, 着人去牵马。随后又小心扶她上去, 谁知萧霈云刚一坐稳, 便大喝一声,驾马绝尘而去, 风淮一惊, 面色沉下, 吩咐道:“快,追上去。”
萧霈云一走,偏殿里便只剩霍凌昭与欧太傅父子二人,再多的逼迫也是徒劳。
欧太傅苍凉一笑, 伸手掐灭了燃着的香,沉痛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沉声道:“你自来行事稳妥,如今竟为了一个女人忤逆我,古人道色令智昏,呵呵,诚不欺我!”
霍凌昭抿着唇,垂手跪着,低头不语。
“说话!”欧太傅怒道。
“凌昭无话可说。”
“当年,我要你娶了陈归云,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他怒气冲冲,揪着霍凌昭前襟道。
陈归云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明明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却与欧裕做下那种事,气得她爷爷与她断绝关系,她年纪轻轻带个孩子,还能有什么出路,欧太傅舍不得自己的孙子,也怜悯陈归云,所以将她嫁给了霍凌昭,为的也是让他后院里添点人气儿,但凭霍凌昭的聪敏,如何能不明白。
可这些年霍凌昭故意冷落陈氏,一开始他以为,凌昭是看不上她,那也就罢了,反正以他那模样,要什么样的找不到,所以陈氏找他哭诉时,他也未曾多说什么,只觉得他不喜欢陈氏,以后总还会有张氏、赵氏、王氏……
七年过去了,从不曾听说他身边有别的女人,他老了,儿子后院的事,他不想多管,也不想多问,他想做什么都随他去,可万万没想到,他不要别人,是自个儿心里藏着人,藏着仇人……
“凌昭啊凌昭,你骗的我好苦!”他奋力一推,撒开了手,猩红的双眼瞪着他:“你们霍家出情种,你如此,你爹也如此。当年若不是他执意要娶你娘,你外祖又怎会与你娘断绝父女关系,逼得你娘有亲不能认,有家不能回,即便如此,你爹也只能算是无意,你呢,你筹谋数年,夺走她的一切,杀了她的家人,你觉得她还会原谅你么,你为她守着还有什么意义?”
霍凌昭兀自沉默着,门外,风淮的声音响起:“侯爷,殿下她策马往山下跑了。”
外面风雪正劲,霍凌昭伏地一拜,沉声道:“父亲大恩,儿子永不敢忘,但报仇一事,便到此为止。”
他站起身,叫风淮进来,扫了一眼的尸体,吩咐道:“处理干净。”
说罢,抬腿往门外走去,欧太傅在背后叫道:“你莫不是以为,时至今日,你们之间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须知你不杀她,她也会杀了你!”
霍凌昭闭了闭眼,回道:“我甘之如饴!”
“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
不理会身后无休止的咒骂,翻身上马,逆着风雪往山下跑去。
萧霈云一路策马,顶风冒雪回了京城,磕磕绊绊找到了公主府,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翻墙跳进去。天色已晚,头顶乌云黑压压地盖下,压抑地令人喘不过气,萧霈云坐在湿冷的地板上,放眼朝院中望去。
院中空无一人,寂静地只能听见簌簌的落雪声,曲折的回廊、宴客的朱漆小楼……
不,没有朱漆小楼了,经年的风霜将朱漆剔尽,露出原本丑陋的败灰色,周围的花圃水池也不见了,满地覆盖着白雪,上面有一排排细小的脚印,大约是老鼠逃窜留下的,依稀还能看到白雪底下掩盖的稀碎杂物……
萧霈云自冰冷彻骨的地上爬起,她有七年未曾回来过,眼下终于回家了。
“有人吗?”她大叫道,口中的雾气遮住了眼,眼泪禁不住簌簌落下,她复又叫道:“没有人,有没有鬼啊!”
四下一片寂静,半点声响也没有。欧太傅说,其实那三年她一直与霍凌昭的父母兄长住在一起,气派的公主府里还有一座阴宅,可是在哪里呢?
她平生不信鬼神,眼下却无比希望有个鬼出现,能为她引引路,她想知道欧太傅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抬腿往里面走去,雪已没过脚踝,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昔日他们夫妻恩爱的画面,或是她嬉笑着窝在他怀里,或是他急促地追着她的唇亲吻,不会的,若他父母兄弟在此,他断然不会与仇人这般亲昵,到底在哪里呢?
忽然,她想到了,凭着多年前的记忆,她举步往那片竹林走去……
她抬手推开门,他的书房偏僻,白日里他也极少来,每每在她沉睡之后,他总会来此,那时他总说怕扰她休眠,她只当他温柔体贴,未曾多想。
萧霈云伸出手,从那竹桌竹椅上一一扫过,却未发现任何机关,除了这里,她再想不出霍家的阴宅会藏在哪里。
萧霈云不甘心,又细细摩挲过去,这次她摸得格外认真,一丝缝隙也不肯放过。竹椅的扶手下,粗粝的划痕咯着她的肌肤,萧霈云低头一看,不由吓了一跳,数条长痕纵横交错,有些像猫爪挠过,只消仔细一看便知,那是人手指的划痕,这么隐秘的位置,若不是她特意来寻,根本发现不了。
她细细抚摸着,每一条都似刻在她心上,眼泪模糊了视线,滴落在她如玉的肌肤上。原来那无数个夜晚,他也这般痛苦挣扎过么,他是不是也曾想过要放弃,可那时她日日伴他身侧,却从来没有发现过……
萧霈云将此处寻了个遍,才终于在竹塌下的墙边寻到一个机关,她抬手轻旋,门口的石板轰然朝下开启,露出一条石阶甬道,萧霈云往里看了看,一眼看不到底,十分渗人,除出口处有些许光亮,底下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有多深,更不知道通往何处,欧太傅说是阴宅,兴许是修罗地狱吧!
萧霈云在竹柜中寻到一方烛台和一支火引,应是霍凌昭留下的,她引燃烛火,便顺着台阶往下走去。
这甬道不长,只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瞧见一道石门,那石门是活的,她只轻轻一推,便推开了。
里面灯火通明,萧霈云朝里看去,最先入眼的是霍家的牌位,大大小小约有几十,每个灵位前都燃着一盏小小的灯,仿佛有许多眼睛正盯着她看……
萧霈云径直朝供桌上走去,上面摆了新鲜的糕果,显然时常有人前来,糕果前有一方石台,上面赫然摆着本明黄的手札,那颜色,是皇帝才能用的……
萧霈云颤巍巍伸出手,将那手札拿过,的确是父皇的笔迹……
东岐告捷,举国同庆,朕心甚慰,遂微服出宫,与民同庆,然夹道百姓山呼将军万岁,唯知将军勇武克敌,却不知……
这篇写到这里便断了,后面的内容尽数用墨迹划去,兴许父皇也觉得荒唐,萧霈云看着落款,是兴文初年的事,那划痕太过紊乱,不消看便知带了满腹情绪,嫉妒便是从那时起的吧!
她继续往后翻,后面的字迹,再没有掩盖,可萧霈云越翻越心惊,霍渊被斩于回京途中,霍家满门被屠戮,霍家长子霍凌霄被刺死于羽林军刀下,父皇更知道当时出动的羽林军奸.污霍家妇女之事,可他不闻不问,不责不罚,就连霍夫人那屈辱的死法,也与欧太傅所说分毫不差,萧霈云踉跄几步,跌倒在地,竟全是真的,是萧家欠了霍家……
石门再度开启,萧霈云含泪坐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手中握着一本明黄的手札。
霍凌昭几步上前,将她抱在怀里,伸手夺过她手中的东西,远远的扔到角落里,萧霈云靠着他,喃喃道:“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从来不跟我提?”
“都过去了!”他沉了声音,答道。
萧霈云豁然起身,将他扑倒在地,掐着他的脖子,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滚下,她厉声道:“可我过不去,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娶我?”
“诱惑!”他仰面躺在地上,对上她哭红的双眼:“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能近距离接触到仇人,是我抵抗不了的诱惑。”
萧霈云闭起眼,声音满是沙哑:“那你就该绝情一点,七年前,你为什么不能狠心一点杀了我!你放过了我,却让我连死都不敢,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去见我的家人?”
霍凌昭抬起手,为她抹去眼泪,说道:“我也以为我可以,可在玉寒殿看到你时,我才知道我做不到!”
爱上你,是我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意外。他心里默默补充道。
萧霈云伏在霍凌昭身上,她看着地上的男人,胸口如撕裂般,她疯狂摇头,失声道:“你可知这七年来,我每日每夜都想这样做,我想让你死,你害了我父皇,害了我母后,你该死!”
她顿了顿,咽下心口的疼痛,哭道:“可是现在,你让我连恨你都不知道该怎么恨了!”
萧霈云蓦然恼怒起来,她大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真的很自私,你以为不杀我是为了我好,可你知不知道,我只能一辈子活在悔恨中,我失去了所有爱我的和我爱的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霍凌昭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萧霈云蓦然放声哭起来……
“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他好像再没有别的话可说,可对不起有什么用呢,他利用她,却又要爱上她,爱上她,却亲手毁了她,两个人只能彼此折磨,直至精疲力尽!到最后,他都分不清,到底是报复了萧家,还是报复了她!
萧霈云哭了良久,才坐起身子,她哽咽道:“我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想问你,你不要骗我!”
“你问,只要是我知道的,绝不会骗你!”
“当年,你为什么要陆玄玖绑架我?”
霍凌昭摇头道:“那是意外!”
“不要骗我!”
“没有骗你,当年他杀了人,被温君彦追杀,他当时并不知道你是谁,以为只是碰巧路过的贵人,所以挟持了你脱身罢了!”
“那他杀了谁?”
“城里验尸的仵作。”
“为什么?”
“为了阿满!”
“阿满?”萧霈云头次听到这个名字,直觉是个女子。
霍凌昭答道:“就是贵妃,她是我父亲在北境收养的义女!”
他叹口气,将这件事从头说起:“当年,满朝文武当中,我唯一忌惮的就只有温桓,阿满为了替我绊住他,瞒着我混入青楼之中,伺机想杀温君彦,可不料那日她误杀了一个书生,温君彦察觉不对,追查起此事,为了帮她遮掩,只有让陆玄玖去毁尸灭迹,所以后来他才碰到了你!”
“呵!那她为什么要杀我,是为了你爹娘,还是为了你?”萧霈云冷笑一声,问道。
“……”霍凌昭未答,其实她心里有数,做贵妃前,追到深山密林里也要取她性命,做贵妃后,不惜在皇家寺院大开杀戒,为义父义母报仇是真的,为了霍凌昭却也不假。
原来在她眼皮底下,便已发生了那么多事,可她一点知觉也没有!
她叹口气,又道:“那申毅呢?我父皇视他为救命稻草,你又是如何策反他,为你大开城门,杀入皇宫的?”
“根本无须策反,因为他本来就是我的人!”霍凌昭沉吟一瞬,说道:“这天下受我父亲恩惠之人何其多,当年申毅一家住在边境,却不慎被敌国俘虏,是我父亲率兵救了他们全家,像他这样的人,还有许多。”
原来如此,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霍渊福泽天下,所以霍凌昭起事,便有这么多助力,而父皇……
“所以渝贵妃、安道源也都是你安排的了?”
“安道源是,她不是!”霍凌昭否认道:“以我当年之势,又如何能左右皇帝封妃。”
“那她为什么要帮你?”
“交易!木渝内乱,我帮她保住弟弟,她帮我迷惑皇帝,仅此而已!”
“你竟瞒着我,私下做了这么多事。”萧霈云抬眼看向他:“霍凌昭,这些年,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么?他也曾问过自己,他不知道!站在皇帝的角度,他兴许会和他做一样的事,但做为人子,他不能不报仇,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只是他会换别的方式,不再利用她!
萧霈云明白了,若他们易地而处,她或许也会如他一般,两人一起步入了死局,走到路尽头,却是无解。
两人眼中尽是悲痛,萧霈云低下头,作势要吻地上的男人,在唇边触及之时,她轻道:“你的心真的很大,竟然装得下二十多年的仇恨,在我身边蛰伏了这么多年,你说我该如何对你?”
趁他愣神间,萧霈云指尖运力,在霍凌昭脖颈间一划,渗出的血霎时沾染了她指甲里的药。
酸软酥麻顷刻蔓延开来,是落花醉。
萧霈云在沈家地牢时,便已摸清这药的用法,呼入体内药性极慢,可擦在伤口上,药性立竿见影,这也是为何当时在沈家她只擦伤了一丁点,却昏睡了过去,而在偏殿闻了大半天却还清醒着的原因。
她起身欲走,霍凌昭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阿云,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救萧霈廷,我知道他就藏在镇国寺的万佛塔里。”她低头看着他,见他没否认,心中更加笃定李氏的消息没错,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过,谁都找不到他,可我找到了!”
“别去!”霍凌昭固执道:“你可知沅西镇那四十条人命就是他犯下的?”
他看着萧霈云面上的震惊一点点扩大,又道:“你以为当初朝廷为什么会注意到他,为什么陆玄玖会去章州,那全是因为他背着朝廷贩卖私盐敛财,之后又杀人灭口,阿云,他想做什么,你知道么?”
萧霈云一直以为,萧霈廷被抓是因为和沈嫣的私情东窗事发,竟不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周折,一切都是她想的太简单了么,她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在沅西镇的时候,他就说过,他一定要报仇,可她会阻止他,倾尽全力去阻止。
她愣了许久,才道:“你怕他找你报仇么?”
霍凌昭摇头,有些虚弱地说道:“他能走的,不过都是我的来时路,他斗不过我的!”霍凌昭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说道:“何况那里机关密布,你不仅带不走人,还会有危险!”
“那我就和他一起死!”萧霈云甩开他的手,起身欲走。
“别去,会有人来救他的!”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可萧霈云已然听不进去,她冷冷道:“谢谢你安葬了我母后,可是霍凌昭,我一辈子都恨你,甚至比从前更恨你!”
傻阿云,你可知道你这一走,我们又会回到死局中去!
霍凌昭伸出手,想抓住那越走越远的身影,可眼前重影越来越重,他再也抵不住困意,昏睡过去。

第86章 逃出京城
萧霈云浑浑噩噩地骑在马背上,这一趟来京城, 好像所有事都变了, 她固执地恨了许多年, 却发现原来所有的事都是一场因果轮回,什么帝王学、治国道,她都不懂, 她只知道人命关天, 就到此为止吧, 不论是萧家还是霍家, 她都不想再管了, 她只想跟兄长,隐居山林, 再也不来这尘世,再也不见世间人。
山路难行, 萧霈云老远便看到镇国寺外火光冲天, 她眉心突突直跳, 无端觉的心慌,她驱马疾奔, 到山门的时候, 已至深夜。
寺外灯火通明, 地上的白雪已被鲜血染红,消融汇聚在一处,寺门口有蜿蜒逶迤的痕迹,外围已囤积了重兵, 一排排手持长.枪来回巡逻着,不知寺中出了什么大事。
萧霈云翻身下马正欲上前,却被一人拦住,拉至附近的草丛中去。
“殿下莫慌,是我!”这声音耳熟。
萧霈云定睛一看,来人宽鼻阔口,虎背熊腰,正是陆玄玖,自打他将她带回京城,便销声匿迹了,她都差点忘了这个人,怎么这个时候他偏又出现,她凝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是霍凌昭让你在此阻我?”
陆玄玖看她一眼,淡淡说道:“不是!”
“那你想干什么?”
“应是我问殿下,你想干什么!”
“与你无关!”萧霈云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
“殿下不用白费力气了,你家兄长已经逃了!”陆玄玖说道。
“你说什么?”萧霈云闻言双眼一亮,听他这意思,萧霈廷难道已经醒了?她止住脚步,回身看他,只见陆玄玖分腿而立,双手环臂抱在怀中,他一身布衣短衫,粗莽似江湖豪客,面上神情笃定,倒也不像说谎。
“我不信!”萧霈云试探道:“他不是一直昏迷着,如何能逃脱?”
“嗯?殿下难道不知道,他已然清醒了么?”
萧霈云摇摇头,霍凌昭从没告诉她,她又道:“就算他醒了,这镇国寺机关密布,守卫森严,又如何能走脱。”
“自然是有人帮他,你看——”陆玄玖抬手遥指南方,只见熊熊火光照亮了黑夜,寺中不时传出喊叫声和催促声,他淡声说道:“那个方向便是万佛塔,殿下若不信,不妨自己想想,这镇国寺里若非出了重大变故,怎会聚集这么多的禁军守卫。”
的确,此时皇帝在西山狩猎,若不是有重大变故,要调集这么多禁军,还真有些难,但为什么不是霍凌昭的银衣铁卫呢?他这是为了透露给皇帝,兄长已经逃脱了么?
萧霈云听他这么说,转身走出草丛,翻身上了马,陆玄玖自身后跟来,沉声道:“来人凶残,不仅救走了令兄,还放火烧了塔,殿下您说,这修缮的钱,住持该找谁要?”
“……”萧霈云没想到他话音一拐,拐到了钱上,她拢起眉头,有些赖皮地说道:“自然是谁放的火,就找谁去!难不成还找我要么?”
应答间,陆玄玖已两步上前抢先握住马儿的缰绳,萧霈云这才知道他这话原是托词,只见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又道:“不敢,不过令兄逃脱,现下全城戒严,殿下还是随我回去吧!”
萧霈云坐在马背上,睨他一眼,冷冷说道:“松手!”
陆玄玖闪身挡在马前,誓死不让。
萧霈云习惯性伸手摸向腰间,只是那里空落落的,随身的剑丢在了西山偏殿里,现在身上没任何兵器了,也罢,反正下山也不易,不如使唤使唤他,萧霈云长叹一口气,说道:“那便有劳你送我下山了。”
陆玄玖点点头,果真牵着缰绳往山下走。萧霈云一路乖巧无话,至山脚的时候,她猛然踢腿攻向陆玄玖,趁他愣神间,夺过缰绳驾马逃去。
陆玄玖闪身避过,再一抬头,人已窜出数丈,单靠一双腿,已然追不上。他怎么忘了,这个女人素来心思细密,机警灵巧,哪能这般轻易就范,他掸去袖上尘土,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外面雪还下着,穆武侯府的书房内,掌起一盏柔和的灯,身着银甲的铁卫跪在地上,拱手道:“禀侯爷,废太子一行上了烟云坊的花船,如今已出了京城。”
“烟云坊?”霍凌昭执笔在纸上写下这三个字,随即冷笑一声,说道:“青楼花船,可进可退,又方便探听消息,倒是极好的据点!”
“现下他们随着运河往南去了,要派人端了么?”
霍凌昭淡笑一声,说道:“何必,这么好的地方,姑且留着吧。”
“是!如今咱们的人已混入其中,接下来如何行事,还请侯爷明示。”
霍凌昭淡淡说道:“就这样吧,暂且按兵不动,先跟着,传话给他,若非极其要紧之事,便不要联络了,免得露出马脚。”
“是!”
霍凌昭抬手挥退银衣铁卫,偌大的书房中便只有他一人,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俊美的侧脸,他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覆盖着他的双眼,瞧不出情绪,正凝神看着陆玄玖传回的信函,如今她也出了京城,骑马一路向南,她能去的地方,大约也只有沅西镇了。
自打把萧霈廷清醒的消息放出后,他背后的势力终于隐忍不住,蠢蠢欲动,霍凌昭便顺势而为,将人放走,为的就是引蛇出洞,好一网打尽。可如今她也走了,若日后她跟选择跟萧霈廷站在一起,他又该怎么办?
“阿云,这一次,你要我如何选择?”霍凌昭叹息道,他闭眼靠在椅背上,眉头紧紧拧在一处,生平头一次觉得这么无力。
萧霈云甩脱了陆玄玖逃离京城,一路往南跑,从天黑跑到天亮,又从天亮跑到天黑,她不敢走官道,牵着马儿进了山林。奔波了一整天,不仅人累,马也累了,走路都慢了下来,萧霈云翻身跳下马,摸着马儿的鬃毛说道:“辛苦你了,可千万要撑住啊!”
随后牵着缰绳往前走,寒风呼呼怒号,“咔哒”一声,在静谧的雪夜里显得极为响亮,听得人毛骨悚然,萧霈云回头一看,是大雪压断了枯枝,她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行。
这大寒夜,凶猛恶兽应该都回窝里睡觉去了吧!
一人一马走了很远,直到整个人都快要冻僵的时候,萧霈云才发现一处避风的山洞,她强撑着身子寻了些枯枝,生了把火,不停地搓着冻僵的手脚,才觉得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萧霈云脱下濡湿的鞋袜,放在火堆旁烤着,这几天上蹿下跳,那脚踝受伤的地方果然又肿高了些,她轻叹口气,从怀中摸出菀妹送给她的药,涂在脚踝处,边抹边道:“如今正是用的着你的时候,你可千万争点气啊!”
涂完药,萧霈云觉得饿了,摸出路上买的干粮,吃了两口,又干又硬,她顿时失了胃口,果然由奢入俭难啊,在沅西镇的时候,野菜也能吃下,这几个月口味被养刁了,都开始挑食了,她转手将干粮搁在一旁,便抱膝坐着,心里烦躁极了。
她脑子里想着事情,顺手捡起地上的枯枝,在旁边的土地上胡乱比划着。
如今萧霈廷被人救走,可她对他背后的势力一无所知,连该去哪里寻人都不知道。她将他可能去的地方一一列下,随即将章州二字圈起,这个地方是他们兄妹除了京城以外,住的最久的地方,霍凌昭说他贩卖私盐,又杀了赵四四十余人灭口,章州地处中原交界处,又有章河可以走水路,想来他的势力应该聚集在那里。
回去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也合情合理,只是她能想到的事,霍凌昭又怎么会想不到,皇兄应该不会这么傻,跑回去自投罗网吧!萧霈云不禁担忧起来,她将章州二字抹去,又将京城圈起,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若不去章州,他们会不会……
萧霈云摇摇头,将京城也一道抹去,那是霍凌昭的眼皮底下,他能翻出什么风浪,断然不会留在京城的。
萧霈云再想不出别的地方,恼恨地将枯枝扔进火堆里,赤红的火焰跳动着,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映得整个山洞也生动起来,她将脸埋进膝盖中,脑海里一片纷乱,她想起霍凌昭最后拉着她的手,叫她不要走,可是她不走,又该怎么面对他,往日的恩怨该如何清算,霍家那大大小小的牌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之间有着无可泯灭的仇恨,他母亲死的那样凄惨,可他还是好好的将她母亲葬在西山之上,使她免受凌.辱,这份恩情,又该如何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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