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老头还未吭声,那杜老板便掏了银子放桌上,忙道:“这顿本该是杜某请的。”
燕老头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哎,你——”
慧儿正要发作,那杜老板却也起身告辞,摊上一下走了个精光,只留下一大锭银子在桌上,饶是有再大的气,慧儿也生不出了。
燕老头始终不答应上京城的事,直到金蝉寺的布施祈福结束了,镇上的游人也都走光了,杜老板还是不肯死心,反正他有的是钱,索性在这小镇上住下,燕老头去哪他便也去哪,寸步不离的跟着,一跟就是大半个月,似乎铁了心要磨他,饿了就来萧霈云这对付一顿,只是除了头天,杜老板一行再来时,萧霈云总是巧妙地错开,极少再露面了。
慧儿坐在桌子上托腮看着,越看越觉得扎眼,她轻声呢喃道:“阿姐,你看这杜老板,莫不是有什么怪癖吧?他天天搁这儿耗着,生意不用做了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看上哪家大闺女了呢。”
萧霈云闻言不觉笑出声,低头在旁擦着灶台,并不多话。
慧儿看杜老板看得入神,并未察觉,又自言自语说道:“可他前几日还问起你了呀。”
萧霈云闻言一顿,道:“问我什么?”
“他问我这几天怎么总不见你,我瞅着他也不像是喜欢男人啊,啧啧,这么金贵的人居然能陪燕老头出大半个月摊,你说他是钱拿着烧手么,咋就非得给燕老头呢,我瞅着他那画也就那样啊,我画得也差不离。”
慧儿不停地念叨,越说越酸,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找个师父拜师学艺,画他个十张八张,赚他个千八百两。
“阿姐你说,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慧儿放下手:“他铁定有毛病!”
“他有钱有闲是他的事,与我们何干。”
“哎呀,我就是……”
慧儿一句话还没说完,“砰”地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直把慧儿吓得打了个激灵。
再看门口,沈磊一手撑着大门,满面怒气地扫视院中,慧儿心中本就不快,此时更是被吓了一大跳,她双眉倒蹙,当即从桌子上跳下,恼道:“沈大人,这大门不是开着么,你进来就是了,这么大力推它干什么,吓死人了!”
沈磊身后跟着的阿光不住地冲她使眼色,一边双手合十朝她拜着,一边挤眉弄眼地求她住嘴。
萧霈云见他这般神色,心中一紧,只怕是沈嫣和萧霈廷的事东窗事发。
她绕出灶台,上前两步开口道:“沈大人,你……”
人刚走到他跟前,一句话还没说囫囵,沈磊便一把将她推开,撩起袍子往里走。
萧霈云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幸亏慧儿在旁扶了一把。
慧儿大怒,亏她往日里还觉得他品行甚好,竟敢推她阿姐,当即怒上心头,冲沈磊的背影叫道:“你有病啊,干什么推我阿姐。”
萧霈云秀眉深蹙,心中十分不安。
她这院子不大,连厨房带茅厕左不过三间房,沈磊挨着查看过后,气冲冲地来到萧霈云跟前:“他呢?”
他额上青筋暴起,脸色十分骇人。
“你找谁啊,有话不能好好说么?”慧儿仍是满脸怒意。
“李长健,他人呢?”沈磊显然怒极,往日的风度翩翩此刻荡然无存,他不理慧儿,一把抓住萧霈云的手臂,连声问道:“告诉我,你把他藏哪了?”
他下手极重,萧霈云嘤咛一声,回道:“我不知道。”
慧儿见萧霈云吃痛,伸手便去拉扯沈磊:“你有病啊,快放开我阿姐,你弄疼她了。”
沈磊一把将慧儿甩开,顺手掐上萧霈云的脖子,他满面狠厉,咬牙吼道:“你胆敢窝藏他,我就敢要了你的命。”
许是方才沈磊推门的声响太大,引来不少左邻右舍,众人围在萧霈云家摊前,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但看沈磊黑面阎罗一般,竟无一人敢上去阻拦。
慧儿想上前来,却被阿光拦着拼命挣扎,急得大叫:“姓沈的,你给我松手。”
沈磊充耳不闻,他手上力度收紧,萧霈云呼吸不畅憋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从喉间挤出几个字:“一定……要在这说么?”
沈磊蓦然松手,气门一开,萧霈云捂着心口连连咳嗽。
“去把大门关上。”沈磊吩咐道,随即转身进了屋内,萧霈云看了眼慧儿,示意她安心,便跟着走了进去。
沈磊看着萧霈云,再度开口问道:“告诉我,他在哪?”
他好似只会这一句话,周身戾气有增无减,仿佛只要萧霈云说不出,随时都要冲过来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从进门你就没问过我,发生了什么,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沈磊冷冷看着她:“我今天可没什么耐性,你最好早些交代了。”
“我真的不知道,若不是你今天来,我都……”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他妹妹——”
沈磊此刻理智全无,不等萧霈云辩解,便将她打断,可话说至此,他却蓦然顿住,看萧霈云的眼神也由愤怒转为了复杂,萧霈云看着他神情突变,心中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他扑倒在床上。
沈磊粗.暴撕扯着萧霈云的衣带:“你不肯说,那就替他还债吧!”
萧霈云脑子轰地一下懵了,待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上衣的前襟已被扯开,她又惊又怒,想推开身上的男人,可沈磊整个人覆在她身上,她使不出力。
慌乱间,她挣出一只手,指尖运劲,往沈磊的脖子上的穴位戳去,沈磊吃痛,动作一顿,便被萧霈云一脚踢开:“滚——”
她旋身站起,脸上又惊又怒,扯着破碎的上衣背对于他,好在沈磊这一痛,也略微冷静下来,没再飞身扑过。
萧霈云这几年性子被磋磨地十分圆润,轻易不发火,可现在胸口一股无名火窜起,只想一掌劈死沈磊。
“我妹妹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她原是要嫁给永清伯世子的,大好姻缘,全毁了。”沈磊坐在床边冷冷地开口道,他满面阴鸷,盯着萧霈云的背影。
萧霈云错愕地抬头,这不可能,沈嫣明明说那是第一次,按日子算,也不过才一个多月,怎么会有两个月的身孕,除非……她撒谎。
萧霈云仔细回忆起那日沈嫣的神情,她虽然窘迫,却都答得流利,除了她问他们第几次的时候,她似乎磕巴了一下。
萧霈云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是了,沈嫣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才言辞闪烁,这点细节她竟然一点都没注意到,那番肺腑之言也算是白费了。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会去找他,找到他,我……”萧霈云死咬着下唇,却说不下去了,找到他然后呢,让他去送死么,她做不到,可若不去,沈嫣怎么办……
“你最好祈祷他能躲一辈子,否则,就等着给他收尸吧!”沈磊声如百丈寒冰,他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地出去,怒冲冲地来,怒冲冲地离开。
慧儿一得解脱,忙跑了进来,见萧霈云扯着衣襟站着,眼泪顿时盈满眼眶:“阿姐,他……他……我去杀.了这个畜生。”
慧儿说着便往外冲,萧霈云一把拉住她,异常冷静地说道:“没事,他没把我怎么样,去把大门关了,我换件衣服出去一趟。”
慧儿一抹眼泪,听话地点头,两步跑到院子里,将大门闭上,众人聚在一起又讨论了许久,才陆续散去。
“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呵,真令人浮想联翩啊。”杜老板摇着扇子,他微微偏头,朝仆从使了个眼色,那仆从点点头,悄然离去。
萧霈云换好衣裳,便急急出了门,不管最后如何,她总得找到他。
她先去了趟书院,学生说这几天他告了假,一直没来授课,她又去了萧霈廷的住所,她猜测他不在,否则沈磊也不会气冲冲找到她门上去,但她还是想碰碰运气,果然屋里空无一人,桌子上落了一层薄灰,想来有几天没人住了。
萧霈云突然发现,除了书院和住所,自己竟没有第三个地方可以找,从前她总以为,他和她一样是安心过日子的,可如今才发现,她对这位兄长竟是一无所知。
他口口声声要报仇,应该是谋划过许久了,可他背后有些什么人,有什么躲藏的地方,她实在想不出,只有静静地坐在这儿,一直等。
萧霈云从天亮坐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也没等回萧霈廷。
直到次日日上三竿,她才动身回家去。
路过衙门的时候,萧霈云看到阿光正从里面出来,阿光也看到了她。
阿光左右环伺,确认没人看见,才从衙门里跑出来,将萧霈云推至衙门旁无人的角落。
“春花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只是路过,沈姑娘她……还好吗?”萧霈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如何能好。
“哎,沈小姐她连夜就被我们大人送回家了。”
沈嫣家在章州,她这一回去,沈知府那儿就瞒不住了。萧霈云烦躁地闭起眼,若真如此,事情就麻烦了。
阿光又道:“我们大人下了海捕公文,已经送往各州县衙门了。”
“什么?”
萧霈云蓦然睁开眼,脸色苍白如纸,情况远比她想得还糟,沈磊这是铁了心要拿人。
这海捕公文一旦散了出去,难免会被熟人注意到,届时可就不只是沈家的事了,若捅到了京城,朝廷也会四处缉捕他,萧霈廷的处境必然更加危险,她一定要比所有人都先找到他,可茫茫人海,她要到哪里去找啊。
“沈大人呢,我想见见他。”
阿光摇摇头:“他昨夜就跟小姐一起走了,现下不在衙门里。”
“那我去章州找他。”
阿光忙拦住她,劝道:“昨日您也看见了,大人气成那样,怎么还可能见您,您去了也没用,底下的人也不敢给您传这个话啊。”
萧霈云忧心如焚,阿光见她神情,又道:“您别担心,若衙门里有消息了,我悄悄给您传个话,您先去别的地方找找,再怎么样,孩子都有了,到时候去沈姑娘跟前下跪认错,大人总不能真的打死他。”
萧霈云苦笑,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若真到了跟前,他怕是不得好死了。
阿光探头看了看衙门里,见有人要出来,他有些急切地说道:“春花姐姐,我能跟您说的也只有这些了,您再帮我带个话给慧儿,昨日我也是奉命办事,我没有办法,叫她别恼我……”
他焦急地看着萧霈云,待看到她轻轻点头,这才安心,两步小跑进了衙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不肯放过
慧儿一大早便坐在石墩上等着,昨日沈磊来大闹一通, 怒气冲冲地走了, 紧接着阿姐也走了, 她尚且还不及询问发生了什么,阿姐一夜未归,她也没睡踏实。直到快把门前的杂草儿薅干净的时候, 才看到萧霈云回来。
她丢了手里的草, 撒丫子跑至萧霈云身边, 关切地问道:“阿姐, 你昨晚怎么都没回来, 长健哥出什么事了?”
萧霈云叹口气,看着她黑乎乎的手说道:“怎么又把手弄得这么脏。”
嘴上这么说, 却还是牵起她的小脏手往回走,她昨晚想了一夜, 也想不出萧霈廷能去哪儿, 慧儿见她愁容满面, 也不敢多问,乖顺地洗过手后, 从锅里盛出一大碗热粥给她。
萧霈云自昨夜起便没吃过东西, 此刻也确实觉得饿了, 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了过来。
正吃着,张大娘的儿子张阿福来了,慧儿一见他就黑了脸, 没好气的说道:“你来干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
张阿福原先跟慧儿有婚约,退婚也非他所愿,但他向来听话,也只能听阿娘的安排。
昨日沈磊大闹春花家,镇上很快就传开了,都说春花仗着一张脸尽做些不检点的事,不久前与刘媒婆那桩事又被拎出来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他娘怕惹闲言碎语,勒令他不许跟春花姐妹俩来往,若不是今早他阿爹带回的消息属实骇人,他是打死也不敢违背他娘的。
张阿福顾不上搭理慧儿,小跑至萧霈云身边,说道:“春花姐姐,我爹昨日去章州卖货,看见你大哥被官府的人抓走了,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被打得挺严重的。”
萧霈云闻言脸色大变,手中的汤匙哐当一声跌入碗中,她看着张阿福,问道:“你确定是我大哥?”
张阿福点点头:“我和慧儿谈那事儿的时候,我爹见过你大哥的,绝对错不了。”
萧霈云脸上的血色登时退了个干净,她急道:“知道被带到哪了吗?”
张阿福回道:“这我倒不是很清楚,不过昨日在章州城内足足游了一日的街,你不妨去打听打听。”
他说完往外看了一眼,见他娘在路口同几个妇人说笑,慌忙道:“春花姐,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我先走了。”
萧霈云道过谢,送走了张阿福,那一碗粥还剩大半,她却怎么也吃不下了。
她原本就打算亲自去趟章州的,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拿住了人。
“阿姐,你想去章州,我和你一起去。”慧儿见她神色,已知她心中所想,起身说道。
此番前去还不知道要经历什么,她怎么敢带着慧儿去冒险,萧霈云一手托在她肩上,微微低头与她对视,笑道:“不用,你长健哥和沈大人有些误会,说清楚就好了,你在家看着门户,等阿姐回来。”
慧儿红了眼,抓着萧霈云的衣袖,不肯放她走:“阿姐你别骗我了,若只是小误会,沈大人那样温和有礼的人,昨日又怎么会那样对你。”
她扑进萧霈云怀里,呢喃道:“阿姐,带上我吧,我不想和你分开。”
萧霈云轻抚着慧儿的头,安慰道:“乖,听阿姐的,不会有事的,阿姐跟你保证,一定会回来的。”
慧儿拗不过,终究是放开了她,再三确认过萧霈云的承诺后,才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去。
所幸沅西镇离章州不远,萧霈云进城后,正赶上府衙里的人推车游街。萧霈云一眼就认出那牢车里坐的正是她的兄长萧霈廷。
他此刻衣衫褴褛,头发蓬松而凌乱地垂着,脸上和身上尽是干涸的血迹,了无生气地靠着囚车。
“哎,也不知道这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要当众游街。”
“听说是得罪了知府大人,明天还要游一天呐。”
萧霈云听着百姓们议论,拳头不自觉收紧,任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直到囚车从眼前经过,她才无力地松开。
那车前车后跟着数名官差,城中百姓又多,她不方便动手,只得一路跟着囚车,转遍了整个章州城,直至天黑,才眼睁睁地看着囚车入了沈府。
萧霈云原想先见见沈嫣,但转念一想,她出了这么大的事,估计已被家人看管起来,届时不仅见不到还恐打草惊蛇。
她绕到沈府后院的空巷里,伏墙听了许久也不闻人声,这才大着胆子翻墙进去。
此处房屋错落,不甚讲究,似乎是下人的住所,院中还晾着未来得及收的衣裳。萧霈云想了想,扒下一件套在自己身上,仗着天黑,便大模大样走了出去。
沈家府邸修得气派,萧霈云漫无目的地转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找到关押萧霈廷的所在,除去那下人的院落乌漆抹黑,其他地方皆是三步一灯,五步一照,便是夜间也有许多来往的下人和巡逻的守卫,她不敢正面迎人,只好不停地躲藏,这样来回折腾,且不说将自己弄得疲乏不堪,就连来路都记不清了。
萧霈云一筹莫展之际,正瞧见园子里有棵参天大树,她纵身一跃,轻巧地踩着主干摸了上去。
这树长得枝繁叶茂,她隐在树杈间瞭望,既不打眼又省了脚程。
萧霈云来来回回地观望着,也亏得沈府灯火通明,否则这大黑天还真看不真切。沈宅各个院子都无甚稀奇,唯有东南角上的一处地方站了守卫,萧霈廷十有八九被关押在那儿。
萧霈云反复确认过路线后,在树枝间翻了个身躺下,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分析着:沈嫣的事应该已经惊动了她父母,只是不知道那沈大人认出萧霈廷没有,若今夜顺利,她便带着萧霈廷躲回山中,再也不出来了,若是不顺……
萧霈云抿了下唇,若是不顺,她恐怕也瞧不见明天的太阳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慧儿……
她走了一天路,也没吃什么东西,此刻已是累极,想着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虽是初秋,夜间蚊虫依然十分猖獗,躺在枝头的萧霈云如蚊虫的饕餮盛宴,不断地被撕咬着,她索性解了头绳将袖口和裤腿扎紧,尽管如此,裸露的皮肤上还是被叮了许多包。
她原计划子时行动,现在却是忍无可忍了,萧霈云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离子时还有两刻钟,便从树上跳了下来。
按着记忆里的路线,她直奔东南角,那两个守卫守了大半夜,估摸着也累了,一个抱着佩刀靠在墙边打盹儿,另一个虽努力警醒地看着四周,却也抵不住睡意来袭。
萧霈云又等了一炷香,眼瞅着这人也快睡着了这才从旁绕过去。她纵身跃至两人身旁,极快地在两人肩上各点了一指,那二人便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
她轻轻推开门,面前是一条直通地下的暗道,迎面扑来浓烈的酒香,似乎是个酒窖。
萧霈云侧耳倾听,未听到什么声音,她屏住呼吸,这才蹑手蹑脚地往下走。
甬道的尽头被一扇铁栅栏隔住了,萧霈廷就被锁在里面,他低垂着头,凌乱的头发遮着脸,萧霈云连唤两声,他却连哼都不哼一声,像是昏死了过去。
萧霈云想起今日游街时,他便是这般,若真昏死过去,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出,恐怕有些难。她低头看去,只见那栅栏被一把沉铁大锁锁着,她从腰间抽出软剑,只听“嗡”地一声响,那大锁应声而裂。
萧霈云赶忙进去查看他的伤势,却在扶起他的脸时对上一双陌生的眼。
不是萧霈廷。
萧霈云尚且来不及吃惊,只见那人嘴唇微动,银光一闪,不知是什么暗器自他口中射出,她赶忙偏头闪开,饶是她反应再机敏,这么近的距离也难以躲避,果然那暗器擦着她的脖子而过,在她纤长的雪颈上留下淡淡的血痕。
那人趁机脱出了被铁链束缚的手脚,一掌便朝萧霈云劈来。
萧霈云只觉劲风阵阵,她手腕轻抖,手中的软剑如灵蛇一般朝他刺去,那人赤手空拳,不便硬接,只能回身闪避。
萧霈云无心恋战,旋身跳出栅栏,顺手将那栅栏的铁门带上,她还来不及重新上锁,惊觉身后一道寒光袭来,直浸得她头皮发麻。
是杀气!
萧霈云当机立断松了铁门,回身提起软剑格挡。
“吭——”
双剑撞击一处,两人皆是一惊。
那杀气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磊。他显然也很意外,来的人会是萧霈云。
趁他愣神之际,萧霈云一个剑花挽过,夺门而逃。
萧霈云出了酒窖,纵身一跃便往墙上跳,眼看着就要蹬上墙头。
“嗖——”一支白毛羽箭朝她胸口.射来,她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又稳稳地落回了院中。
四面的围墙上早已布满了弓箭手,黑压压的箭头全都对准了萧霈云,只待一声令下,她便会被射成马峰窝。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袭来,萧霈云右手执剑站在月下,青丝随衣袂飞舞,美得醉人。
她身形晃了一晃,一阵头晕目眩,那暗器上不知淬了什么药,此刻她只觉精神涣散,随时要软倒一般。
“哟,竟然是个女人。”
这声音回荡在肃杀的黑夜中,显得分外轻佻,萧霈云循声望去,说话的那人站在墙头上,他一身黑衣,尤显精瘦,长得尖嘴猴腮,气质略有几分猥琐。
他挑眉笑道:“咱们对小娘子可得温柔些。”
他随即伸手打了个手势,萧霈云看不懂,却也知道那是行军打仗的密令,大批射手收起锋芒,唯留十六人变换了阵型。
那十六个弓箭手得令,挽弓朝她射来,一开始,萧霈云尚且能应付,七年前为活命,东篱先生日夜调.教她的剑法,那铺天盖地的暗器,可比这些箭矢刁钻的多。
直到过了一盏茶后,暗器的药效越发强烈起来,就连那流箭开始密集起来,她不知道是自己手慢了还是他们故意的,那些流箭并不朝她周身的要害走,只是不断地刺破她的衣裳,挑散她的头发,俨然是在调戏她,这箭虽不密集,却严防死守,萧霈云几次想破围而出,都被逼了回来。
“美人儿身手不错啊,中了落花醉竟还能撑这么久,路苟佩服,我这些弟兄,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神射手,个个身强体健,就喜欢你这种带劲儿的,你看上哪个也同哥哥说,用不着客气。”
路苟张口说着荤话。
萧霈云闻言大怒,但那药效益发厉害起来,她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只凭意念躲闪着箭矢。
“兄弟们,加把劲儿,谁若能将她拿下,今晚老子做主,送你们入洞房。”
此话一出,众人皆蠢蠢欲动,沈磊提剑率先跳至战圈,其余人紧随其后,她额上茂着细密的冷汗,银牙紧咬,已是怒极,那炳软剑在她手中急旋,剑尖一抖,为首冲过来的两人,只觉眼前一道漂亮的银光划过,紧接着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众人看着那二人接连倒地,鲜血自双目流下,皆是大惊。这院子里的人,哪个不是大内的高手,这女子一剑竟刺瞎了两人的眼睛。
路苟脸上笑意渐寒,双眼轻眯,森然道:“我倒是小瞧了你,杀——”
萧霈云此刻已是强弩之末,眼看一剑直取咽喉而来,她再也无力抵挡。
“住手——”
“住手。”
不同于沈磊的焦急,另一声住手倒是格外沉稳,沈磊偏头,看向那个伪装成萧霈廷的男人。
路苟并没有看沈磊,叉腰盯着那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轻哼一声,说道:“怎么,陆教头向来不近女色,莫非看上了?”
那姓陆的教头使并不理他,上前一步,对着萧霈云道:“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众人听他这么称呼,皆是一惊。
萧霈云听他声音有几分耳熟,眼睛却是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了,她嘤咛一声,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她最先看到的便是那扇铁栅栏,墙壁上起了火把,照得四周格外明亮,原来是沈家的酒窖。
门吱呀一声开了,并排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那站在墙头自称路苟的黑衣男子,另一人龙骧虎步,虎背熊腰,比精瘦的路苟要壮硕许多。
“殿下醒了?”他淡淡开口道。
萧霈云记得,这是她昏迷前最后听到的那个声音,这人皮肤略黑且糙,四四方方的一张脸上,五官平淡无奇,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你是谁?”萧霈云站起身子问道。
“在下陆玄玖,殿下不记得我?”
萧霈云确实不认识他,无论是样貌还是名字,她都无甚印象,张口道:“不记得。”
“可我却记得殿下,七年前,我被羽林军追杀,多亏殿下相救,才得以脱身。”
萧霈云闻言一愣,他一提,她倒是想起来了,确实有这回事。那时她坐车进宫,路遇温君彦捉拿刺客,却被他捉了做人质,之后与他在山中周旋三日,那时他满脸胡渣,不像如今这般利落,她自然认不出。
“原来是你。”
“公主想起来了?”
萧霈云淡淡回道:“那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被挟持,此生难忘。”
“殿下如今要比七年前沉稳许多,那时候在山中,殿下可是变着法的要我放你走的。”他行至栅栏前,看着萧霈云说道。
他的目光很刺眼,仿佛一眼便能看穿人心,萧霈云迎上他的目光,冷然道:“你也不差,当年险些丧命在羽林军的兵刃下,谁能想到兜兜转转七年过去,如今的你竟会为朝廷效力。”
听着萧霈云出言嘲讽,他起先一愣,从她夜探沈府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一夜,他自认未曾泄露过身份,她又是如何得知的,陆玄玖轻笑一声,不住地点头道:“殿下果然慧眼如炬,但据我所知,令兄与沈家也有不小的过节,所以我很好奇,殿下如何得知我是朝廷的人,而不是沈家人。”
“不难猜,沈家公子都拿捏不住的人,怎会是沈家的下人。”
原来如此!
适才那般情形,沈磊虽出了手,却也只是从旁协助,原来竟是这么点细枝末节露了线索,他眼中满是赞许:“殿下果然聪慧。”
她懒得废话,冷声说道:“萧霈廷呢?”
“殿下放心,他只是受了点伤,如今正在修养,只要殿下乖乖配合,他会没事的。”
萧霈云听到萧霈廷还活着,略略安心,答道:“可以,但我有三个条件。”
路苟闻言,“呵”地冷笑一声,说道:“你一个阶下囚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笑话。”
“你做不得主,我不与你说。”
路苟闻言大怒,冷笑道:“我做不得主?你且看我将废太子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你若真敢杀他,恐怕早就动手了,你们之所以留在沈府,不就是在等你们主子的下一步指示么?”
“我……我……”
路苟被噎得哑口无言,诚然他们是在等京城的回音,可被她一眼看破,也太没面子了,这次他们奉命来章州,为的是一桩私盐案子,未曾想捉住了废太子萧霈廷,原本是想以他为饵,钓出他身后残余势力,不料等来等去,只等来一个萧霈云,两人身份何其紧要,哪里是他妄动得了的。
路苟涨红了脸,指着萧霈云你你我我半天说不出来话,萧霈云又道:“我猜你们等来的无非是两个结果,要么杀了我,要么见我,陆教头,我猜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