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毅,原来是他。
当年就是他大开城门,与平王的军队杀入城中,父皇原本是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所以他的背叛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若非如此,父皇不会强拉她上安定门,母后也不会因她而死……
萧霈云死咬着唇,萧霈廷一席话直将她已结痂的旧伤撕裂开,那些恐怖的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她只觉得全身力气瞬间都被抽尽了,她扶着桌角勉强站稳,纵是炎热难当的酷暑,她还是禁不住的瑟瑟发抖。
萧霈廷狠狠说道:“沈家一门皆是帮凶,他们都该死!”
他们都该死!
他们都该死!
这句话不断回荡在萧霈云的耳朵里,原来仇人近在眼前……
不对,这样不对……
萧霈云闭了闭眼,强自镇定下来,她抬起头,正色道:“可祸不及妻儿,那些都是她叔伯所为,她又何其无辜,你这样对她,与禽兽何异。”
萧霈廷猛然将手中的茶杯掷于地上,他豁然起身,站在萧霈云面前,森然道:“无辜?当年那场宫变里,谁敢说自己是无辜的。”
他上前两步,直将萧霈云逼至墙角:“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父皇母后怎么死的,你全忘了吗?呵,你为她鸣不平,你可别忘了,当年那姓欧的如何利用你又舍弃你,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错之有?”
萧霈云闻言,又羞又怒,只觉像被人扒了衣服一般难堪,她用力推开萧霈廷,死死瞪着他,低吼道:“我就是知道,才不希望你和他一样,萧霈廷,你无耻。”
萧霈廷不怒反笑:“我无耻?你到底哪里来的善心去可怜他们,若不是他们,你我何必沦落至此。”
“是,没有他们,你还是堂堂东宫太子,可事已至此,我们又能如何?”萧霈云红了眼眶,拽着他的衣袖哀求道:“倘若她父兄知道,你的身份定会暴露,你听我的,不要再去招惹她,我们就平平稳稳的过一辈子,好不好,我真的怕了,我不想你再出事。”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萧霈廷到底心有不忍,抬手轻抚她的脸庞,从前他的妹妹是烈日骄阳,何曾向旁人低过头,可如今却被岁月磋磨成另一个人,会挽着他的衣袖哀哀祈求,七年了,什么都变了……
“我也曾想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可是阿云,我不甘心,我没办法隐姓埋名做一辈子教书先生,我做不到。”
萧霈云看他模样,心中只觉十分不安:“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急急追问,萧霈廷却闭口不答,他欲转身离开,萧霈云一把拉住他:“不说清楚不许走。”
萧霈廷挣开她的手,无比坚定地回道:“我绝不可能在此埋没一生,我是萧霈廷,不是李长健,我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回到从前,所有属于我的一切,我势必要全部拿回来。”
他此刻面上再也不复平日里的温润,双眸满是阴鸷,他的眼神似落在萧霈云脸上,刺疼了萧霈云。
萧霈云扳正他的身体,惊道:“你疯了吗?以你我今日之势,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那就赌一赌,看谁能笑到最后。”他闭了闭眼,阴鸷之色尽化为沉痛:“我时常梦见父皇,他骂我天生软骨,竟然甘心屈居于此,我不配做他的儿子,还有赵良娣,她说下面好冷,她抱着寄儿哭着喊着要我为她们报仇,我夜夜难眠,你要我如何平稳地过完余生,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借口,萧霈廷你清醒一点,你想过没有,一旦你身份暴露,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不清醒的人是你,死又如何,我已经死过了一次,我不怕了,比起死,这样苟且的活着才更折磨人,何况,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输,他霍凌昭一无所有便能颠覆天下,我也可以。”
萧霈云看着面前不顾一切的萧霈廷,忽然间笑了,也许当年的霍凌昭也像此刻的萧霈廷一样,一心想要报仇,无所不用其极,她不过刚巧是颗用的着的棋子,所以才有了那琴瑟和鸣的三年,何其悲哀啊!
“所以,要颠覆天下先从糟践女人开始是么?萧霈廷,我瞧不起你。”
“你怎么想我不在乎,帝王之路本来就是万人白骨堆砌来的,霍凌昭能用西北数十万军民的性命做赌注,我玩弄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他冷冷地看着萧霈云,双眸迸发的戾气宛如离弦利箭:“收起你的妇人之仁,萧家的血海深仇,我原也没指望你一介女流,你若喜欢,就只管窝在这卖一辈子面,日后我大仇得报,也会念你是我胞妹,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若我不幸身死殒命,也绝不连累你,但你若再敢插手我的事,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说完,转身愤然离去,他应是怒极了,走时将那扇木门甩得噼啪作响。
萧霈云抬手抹去垂落的眼泪,她早该知道会是今日的结果,一个享尽三千繁华的天之骄子,如何能容忍半生凄凉,是她迷了双眼,天真的以为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便足够,其实还不够,远远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棒打鸳鸯
萧霈云回来时,已是日落西山, 她茫然无措地坐在长凳上, 满脑子都是萧霈廷临走时狠厉的样子, 看着她仿佛在看仇人一般,像极了城破那一夜父皇看她的眼神,她每每想起, 便心如刀割, 其实, 他也是恨她的吧, 若不是她, 兴许霍凌昭就不会成功,至少, 要比之前难上千百倍!她也恨自己,恨自己有眼无珠, 所嫁非人, 她也不想害了全家, 可她又能如何……
慧儿老远便瞧见呆坐在凳子上的萧霈云,她抱了满怀的物件儿, 小跑至她身边, 禁不住抱怨道:“阿姐, 你回来怎么也不叫我,害我在集市等你等到现在,天都要黑了……”
萧霈云这才想起竟把慧儿忘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结巴道:“我……我有些事……”
“你脸色怎么这样差,是身子不舒服吗?”低沉的男声响起,萧霈云这才注意到,慧儿身后跟着的男人——沈磊,他手里拎着无数小玩意,应当都是慧儿的,他尽数放在桌上,这才低头来看萧霈云。
她忽地紧张起来,但看沈磊面色如常,对沈嫣的事应当是不知晓的。
“阿姐,你不舒服吗?”慧儿听了沈磊的话,有些急,伸手来探她的额头。
萧霈云微微别开脸,说道:“我没事,就是觉得有些累。”
“那你先跟沈大人坐会儿,我去做饭。”慧儿说完又狡黠地冲沈磊眨了眨眼:“沈大人,劳烦你照顾下我阿姐!”
说完不等沈磊回答,便溜进了内院。
她一走,便只剩下萧霈云和沈磊,沈磊倒也不客气,自顾撩开衣袍坐下,萧霈云正为沈嫣和萧霈廷的事烦心,此刻不大想看到他,象征性地问了句:“沈大人今天没有公务么?”
沈磊瞧她时,她正低头摆弄桌上的物件,露出一段修长如玉的脖颈,不禁喉头微动,他强行移开目光,回道:“赵四命案已破,衙门里也没什么事了,便能清净几天。”
“那正好,趁这几天热闹着,可以多陪陪沈姑娘。”
沈磊笑道:“那倒是,她明年开春便要出嫁了,我这做哥哥的是该多陪陪她。”
萧霈云闻言一愣,问道:“沈姑娘已许了人家?”
沈磊点点头,却不与她多说,他顺势邀约萧霈云,说道:“我听闻每年庙会过后,僧侣们会在沅西山上为百姓祈福布施,十分灵验,沈嫣想去,不如春花妹子也一起吧。”
萧霈云此时哪还有半点心情,不假思索地摇头:“家中琐事繁多,我就不去了。”
沈磊悻悻住了口,往昔他想约哪家姑娘,何曾这般劳心费神,便是平日里随意逛个街,也不乏胆大的主动上前递桃花笺,如今碰了钉子,还真有些手足无措,但她越抗拒,他反而越想亲近。
萧霈云看到沈磊更是心烦意乱,陪他说了两句,自觉礼数到了,便起身告辞道:“沈大人稍坐,我进去看看。”
“连陪我坐会儿都不愿意,就这么不想见我?”
萧霈云闻言,眉头微微拢起,道:“沈大人多虑了,我……”
“陪我坐会儿吧,我今天特意来找你,是有些话想对你说。”不等她找借口,沈磊便出言打断道。
萧霈云只好又坐了回去。
“赵四的命案破了。”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萧霈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所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打开,盒内是一对耳环,萧霈云一眼便认出那坠子上镶的是上好的东珠,“所以我来跟你道歉。”
“道歉?”萧霈云诧异道。
“我承认那天我是套了你的话,但那案子事关重大,你既非本地人,又身怀武艺,自然是官府怀疑的对象,我也只能公事公办,你恼我也无可厚非,如今真相大白,我自然该来向你赔罪。”
萧霈云被他一席话说懵了,他莫不是以为她不想理他是为了那天的事?诚然那天她的确是与他虚与委蛇,笑容也假了三分,但她果真未曾有半点恼意,何况,他身居公门,所行之事再正当不过,哪需同她低头道歉了,沈磊这番举动实在没头没脑。
沈磊心里却是喜欢她的,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对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女子上了心,可赵四的案子破了,他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再找她,便寻了这么个借口,厚着脸皮来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特别的情绪,不过可惜,她似乎不惊也不喜,面上只有淡淡的疑惑。
萧霈云抬眸,正对上沈磊灼灼的目光,心里蓦然咯噔一下,这眼神,莫不是他还存了别的心思?
“沈大人误会了,您秉公办事,我能理解的,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礼物还是请大人拿回去吧。”
沈磊微微一愣,直接塞到她手里,笑道:“这可是我第一次送女人东西,你千万给个面子,否则出师未捷事小,影响我将来的运势便事大了。”
他说得轻巧,萧霈云自然不肯要,抬手又塞了回去,两人一来一回,便互相推拒起来。
“哥?”一声疑问打断了二人,两人循声望去,沈嫣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
萧霈云到底没要,最后还是落到了沈磊手里,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将手背至身后,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嫣自下午回来便魂不守舍的,思虑再三,还是鼓起勇气来找萧霈云,她咬着下唇,怯怯地看了萧霈云一眼,说道:“我来找春花姐姐的。”
沈磊点点头,心想小丫头来得真不是时候,但也不好跟自己亲妹妹较真,他的心意只有等下次再说了,他轻叹一声,说道:“那你早些回去,我衙门里还有事先走了。”
沈嫣目送沈磊离开,才转过头来,发现萧霈云正看着她,不禁有些心虚:“春花姐姐,我……”
“进来吧,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
沈嫣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按理说,她是女子,这种事吃亏的也是她,何况眼前人勉强算她半个小姑子,可她那双凤眼一看向自己,双腿就不由地打颤。
房门一关,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萧霈云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多久了?”
她面色不豫,沈嫣不由地在她面前低垂着脑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声回道:“半月左右。”
萧霈云回想起她这一阵子没有来,算算日子也足有半月了,她想直接问她有没有破了身子,又担心过于直白吓到她,这才缓了缓脸色,萧霈云牵起她的手,柔声问道:“那像今日这般有几次了?”
沈嫣咬着下唇,怯懦地回道:“第、第一次。”
萧霈云这才松一口气,还好未酿成大错,可她这口气还没喘完,沈嫣便拉着她的袖子又道:“春花姐姐,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我是真的喜欢长健哥,我想和他在一起。”
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萧霈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行。”
“为什么?”沈嫣本以为,自己真心以待,她便能接受自己。
不曾想萧霈云语气果决,竟不留半点余地:“我听说沈姑娘开春便要成亲了,既如此,就该恪守妇道,怎能与其他男子私相授受。”
沈嫣闻言忙道:“那是我父母定下的,并非我本意,姐姐如果是担心这个,那我这便回去与家里人说清楚,退了这桩亲事。”
她说完便要走,萧霈云哪敢由她离去,当年萧霈廷被派至章州,这位沈大人恐怕是识得他的,若被他发现,萧霈廷焉有命在。
萧霈云旋身拦住沈嫣去路,她看着沈嫣就像看到七年前的自己,既心疼又恼恨,她知道被所爱之人利用有多痛,所以才不愿看着她满腔柔情错付,她很想直接告诉她,她所爱之人非良配,甚至可能害了她一家,可她要如何开口,她总不能牺牲自己唯一的亲人啊。
萧霈云有口难言,她舔舐了下唇,试着换个角度跟她说。
“婚姻大事自当有父母做主,沈姑娘婚配的人家想必非富即贵,我家兄长不过一介布衣,粗鄙之人实在配不起姑娘。”
沈嫣此时犹如扑火的飞蛾,无论是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统统都听不进去听到这话,她乍听此言,只当是托辞,当下嫣然一笑,说道:“长健哥满腹经纶,怎么能算粗鄙之人,我父亲惜才爱才,素日里也是最疼我的,只要我与长健哥两情相悦,父亲定会依我,姐姐不用担心门户之见。”
萧霈云长叹一声,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做那打鸳鸯的大棒,眼下只有下剂猛药,彻底绝了她的心思才好,她沉了脸,松开沈嫣的手,冷声道:“两情相悦?你恐怕误会了!”
“什么意思?”
“沈姑娘一腔孤勇,我很钦佩,但你与我兄长相处不过区区数日,对他又有多少了解?既然我好言相劝,你听不进去,那我便不妨同你明说,他不仅早已婚配,还育有子嗣,沈姑娘难道也不介意?”
“你说……什么……”沈嫣顿时煞白了脸,说话的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萧霈云见她模样,总还有几分理智,她暗舒一口气,继续道:“做妾,沈姑娘也可以?”
“可长健哥他明明说……”
“男人么,为了讨你欢心,自然是只捡好听的说,我那嫂子不在身边,他偶感寂寞也是有的,不瞒你说,沈姑娘的身量模样还有几分像我家嫂子呢。”
萧霈云硬着心肠说出这番话,便看到沈嫣眼眶中已蓄满了眼泪,萧霈云于心不忍,衣袖中的手不自觉收紧捏成了拳,可如今若不快刀斩乱麻,便是害了她。
沈嫣泪水涟涟,喃喃道:“我不信,你只是不想我和他在一起才这样说的,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居心么,不过是为我那嫂子鸣不平罢了,毕竟她为我兄长生儿育女,受尽了苦难,我兄长又怎么能背弃她和你花前月下呢!”
沈嫣恨恨地瞪着萧霈云,摇头道:“我不信,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她说完,拔腿便往外跑。
“你想去便去吧,我只怕他还不肯同你说实话。”
沈嫣身形一僵,最终还是摔门离去。
萧霈云长叹一口气,眉宇间尽是愧疚之色,原来,刻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勉力维持的平静终于要被打破了,就像日落前最后一抹余晖,虽然绚烂却终将消散,不知将往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我与吃货闺蜜二三事
香菇:我的男三可能是个脖子控,hhh,看到女主的脖子和耳垂就有想法!
吃货闺蜜:那他对鸭脖子和猪耳朵有想法么?
香菇:你等等,我找找我40米的大刀!先让你跑39米!
闺蜜:这年头说句实话还@#!,*~#」!#
第59章 沈嫣撒谎
沈嫣走后,萧霈云隐约有些担忧, 她不听劝诫, 必然会去找萧霈廷问清楚, 也不知他会如何哄骗于她,萧霈云只望自己那几句挑拨离间的话,能在沈嫣心里扎个根儿, 与萧霈廷来往时好生出些顾虑, 不至于像今日那般忘情, 以致铸成大错。
一连数日, 沈嫣都没有再来, 萧霈云本想再去寻萧霈廷一回,可却被店里的生意绊住了脚。
沅西镇虽小, 却有一宝,那便是远近驰名的金蝉宝刹。
庙会过后, 寺里的高僧会上沅西山做布施祈福, 每年这个时候, 总能引来不少外地游人登山,萧霈云的面摊就在沅西山脚, 这几日可谓客似云来, 络绎不绝。
这天辰时刚过, 日头朝西微微偏了寸许,燕老头的摊前便围满了人。
若是旁的摊位,也无甚稀奇,可燕老头今日这般红火, 那可是大姑娘出嫁头一遭。
燕老头是个读书人,镇上识字的人不多,若有书信往来总免不了找他代笔,一来二去,这便成了他糊口的营生,偶尔也卖卖字画,但他脾气怪异,除了在萧霈云这儿蹭吃蹭喝,与邻里并不过多往来,便是往年这个最热闹的时节,游人也是偏好吃喝玩乐的,谁会在意什么书法绘画。
慧儿坐在院口的门墩儿上,悠哉悠哉地削着土豆,一见燕老头摊前围着这许多人,哪还有心思做活儿,她在围裙上胡乱抹了把手,便颠颠儿地跑过去看。
只见燕老头的摊前坐了位中年男子,他面上无须,腆着个大肚,着一身湖蓝色丝绸长衫,身后并排站了四个仆从,好不威风。
慧儿抬起胳膊肘子推了推旁边的人,问道:“这什么人啊?这么大派头。”
那人嘻嘻笑道:“没见识了吧,这位可是京城里来的爷,刚刚燕老头一幅字就卖了三十两银子,现在他出一百两,要燕老头再画一幅画。”
慧儿捂着嘴巴惊道:“一百两,什么画这么值钱?”
那人漫不经心地回道:“就随便画画咱们沅西镇的山山水水啊。”
“沅西镇有什么可画的,钱多拿着烫手么?”她翻了个白眼,低声啐道,敢情这些人都不是来看燕老头的,而是来看银子的,这有钱人脑子里也不知装的什么,居然花一百两天价买一幅画。
“他说他娘是沅西镇人,后来夫家生意做大,去了京城,如今卧病在床,思乡心切,这位老爷就想着带幅画回去,给他娘瞧瞧。”
“哇,那这燕老头可真是走了狗屎运,一下便得一百三十两。”慧儿语气里无限羡慕,这么多钱,够她和阿姐花许多年的了。
那人耸耸肩,无奈道:“没办法,谁叫燕老头是咱们镇上最会画的,那书院里的夫子恐怕也比不了,羡慕都羡慕不来。”
慧儿捏了捏拳,小声道:“那我得回去告诉我阿姐,他如今发达了,可不能再让他来我家白吃白喝了。”
两人交头接耳唠个没完,不知不觉竟蹉跎了半个时辰。日头毒辣,那富商却依旧笔挺地坐着,十分耐心,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燕老头才终于收了笔。
慧儿不识字画,看不出好坏,只见京城来的那位爷接过字画,双眉一挑,连声道:“好!好!先生妙笔,竟与实景不差分毫。”
他对身旁的仆从使了个眼色,那仆从自怀中掏出银票,递给燕老头,燕老头也不客气,确认过后收入囊中,这镇上流通的大多是铜板、碎银子之类的,原想看看一百两银子开眼的,不料给的却是票子,众人有些悻悻。
那富商收起画,随手递给仆从,他起身抱拳,恭敬地朝燕老头作揖道:“想不到沅西这种小地方竟有先生这样的人物,我家中做些书画生意,常需行家鉴定,杜某斗胆,愿以每月三十两银,诚聘先生。”
四周顿时炸开了锅,每月三十两,一年下来就是三百六十两,这杜老板出手未免太过大方。
这谁拒绝的了啊,眼瞅着燕老头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他摆摆手,十分干脆利落地拒道:“不干。”
周围又是一片哗然,每月三十两都不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燕老头莫不是想坐地起价,可万一这杜老板反悔,岂不是鸡飞蛋打?
杜老板听着四周窃窃私语,面上却无愠怒,他犹豫了一瞬,又道:“先生可是嫌钱少,薪酬这方面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往日大家都说在京城遍地是黄金,往那土里扒拉两下都能捡到金子,慧儿嗤之以鼻,只当是骗三岁孩童,如今看这杜老板的手笔,她有些信了。
平日里毫不起眼的怪异老头成了香饽饽,这身价可谓一日千里。人群中低语不断,有些说燕老头昏了头,这么好的差事竟然都不干,有些说杜老板一出手就是三百六十两,莫不是骗人的,可姓燕的一个干巴巴的瘦老头,有什么可骗的,若真去了京城,这辈子可就出头了。
谁知燕老头颇不耐烦:“说了不干就不干,你我银货两讫,拿了字画这就走吧。”
他一面收着自己的东西,一面摆手驱赶着杜老板一行,动作十分粗鲁,有人看不惯,出言讥笑道:“燕老头,人家好歹也刚付了你一百三十两,你这副臭德行给谁看,也不怕开罪了贵人。”
燕老头是真不怕的,他扬起嗓子骂道:“有你什么事啊,都给老头滚开了。”
他口喷白沫,生生逼退了围观的人,大家骂骂咧咧地散开,各自回家去了,只有少数不嫌脏的还围着。
那杜老板既不生气,也不嫌脏,脾气出奇的好。他抬头看了眼时辰,已近晌午,便道:“先生如此坚决,杜某也不好强人所难,难得我与先生有缘,不如我做东,请先生吃个便饭,先生也再考虑考虑。”
燕老头还未开口,慧儿便抢道:“好呀,那去我们家吧,燕老头就爱吃我们家的面,他每天不吃都活不下去。”
这话说得半真不假,燕老头抬头瞪着慧儿,骂道:“去去去,一边玩去,谁爱吃你家面了,净瞎扯淡。”
慧儿恼了,撸了袖子,一屁股坐在燕老头书画用的木桌上,骂道:“你这老头有没有良心,发达了看不起人怎么地,在我们家白吃白喝那么久,现在不认了,有本事你把以前吃的都吐出来啊。”
“谁白吃白喝了,谁没良心了,小姑娘家家的,会不会说话,再说哪有人请客吃白面的……”
“便饭便饭,听不懂吗?你这老头故意抬杠是不是,白面怎么了,就是我家的白面才将你养得这么好,你有本事这辈子别登我们家的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辩起来,杜老板有心劝架也难插话,眼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唾沫自燕老头口中喷出,杜老板终于忍无可忍,他抬袖遮住自己的脸,将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隔开,劝道:“二位,二位息怒,容我说几句。”
燕老头和慧儿才各自停了下来,两人俱是把头一偏,互不搭理。
那杜老板暗自掸了掸衣袖,恭恭敬敬地朝燕老头说道:“先生莫与孩子计较,左右您也得吃饭,就算给杜某个薄面,若饭后先生依旧不愿,杜某绝不强求。”
“哼,那也不去她家。”燕老头怒气未消,冷哼道。
慧儿闻言大怒,一巴掌拍在木桌上:“好你个燕老头,枉我阿姐还常说你的好,你现在长本事了翻脸不认人了是吧,我今天还偏要你去。”
她说完一把拽起杜老板,叫道:“跟我走。”
刚转过身,她便朝那杜老板挤眉弄眼,小声道:“这老头最喜欢我家的浇头,听我的,他一会儿准来。”
杜老板果然老老实实的由她拉着,任燕老头在身后气得吹胡子瞪眼。
“阿姐,阿姐,快出来,又来客人了。”还不到家门口,慧儿便大叫道。
萧霈云手里拿了一摞子饼,从内院走出。
慧儿松开杜老板,笑嘻嘻地跑到萧霈云身边,邀功也似,低声说道:“阿姐,这可是头大肥羊啊,出手就是一百多两呢,你看我把他牵咱们家来了!”
萧霈云为她捋顺额前的刘海,轻斥道:“你一个姑娘家,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
慧儿吐了吐舌头,转身招呼杜老板和他的仆从们坐,那仆从自怀中掏出丝绢,细心将桌子板凳擦干净,才扶杜老板坐下。
慧儿瞧着别扭,低声嘟囔了句:“穷讲究。”
这厢杜老板刚坐定,燕老头便挎着书箱走来。
慧儿眼尖,忙跑过去张开双手,将他堵在门外,她扬起下巴:“你不是不来么!”
“慧儿!”萧霈云见慧儿将燕老头拦在门外,过来牵了她的手,斥道:“怎么这么没礼貌。”
“就是,没礼貌。”燕老头接口道,他一把推开慧儿,跨步往里走,在杜老板的那桌坐下。
慧儿噘着嘴,脸上满是不高兴:“阿姐,他现在有钱了,都看不起我们了,你干嘛还护着他。”
萧霈云抚平她皱起的眉心,说道:“我们敞开门做生意的,怎么能将客人拒之门外呢。”
“他算什么客人,又不给钱。”一张小嘴嘟嘟囔囔,十分不快。
“好了,快去洗洗手,出来帮忙。”
慧儿恼火地跺了跺脚,这才往内院跑去,萧霈云转身递了几个碗碟,添满了茶水,问道:“几位客官吃什么?”
那杜老板咦了一声,抬头问道:“这位娘子是京城人士?”
萧霈云面容一僵,她口音有这么明显么?随即回道:“幼时曾在京城小住。”
那杜老板还要在说什么,这厢燕老头已闹了起来:“请老头吃饭便是听你们闲聊的嘛?”
他两条腿踩在凳子上蹲着,拿筷子敲着茶碗,丝毫不顾及读书人的斯文,大声道:“今天老头要四份浇头,纯瘦肉的,再来三斤果酒,其余照旧。”
萧霈云轻声应着,转头看向杜老板,杜老板笑道:“我们随意。”
萧霈云又问过各自的喜好忌口,才去灶台前忙活。
酒足饭饱之后,燕老头一抹嘴,自顾背起箱笼便走,慧儿从院内看着,见他要走,撒丫子从内院窜出,挡住燕老头去路:“燕老头,往日你白吃白喝也就算了,如今你发达了,咱们也该结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