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贵妃的手顿住,随即捉住他手中的酒杯,拂开裙摆,在原先太子的位置上坐下, 她将团扇搁置一边,抬手把那酒杯斟满,这才又送回他面前,说道:“我瞧着你对仇人的女儿也没有这么凶,怎么偏对我这般冷情,莫非你对女人没有兴趣?”
“我只是对你没什么兴趣。”
渝贵妃气结,她自负人间尤物,堂堂九五之尊也是她裙下之臣,可眼前这男人却连正眼也不瞧她一下。
她自觉没趣,清了清嗓子,又道:“这安道源真是越来越狂妄了,都不看一眼便笃定那鼎是神物,我在后面真是为他捏了把汗。”
她说完暗自观察欧伯卿神色,只见他面色如常,不知在想什么,便又道:“如今皇上日渐沉迷修道,也用不着他了,不如让他早些回木渝吧,他行事乖张,免得坏了事。”
“他看不看又有什么关系,张须之要讨好皇帝,就算他说那鼎是蚩尤留下来的,张须之也会让它变成事实,聪明的女人不要总是问蠢问题。”
她浑不在意他言语中的讥诮,将话题转向别处,说道:“那你这个时候把温桓召回来,又是怎么想的。”
“你今天的话好像多了些。”欧伯卿觑她一眼,又道:“温桓此人,确有大才,若不能为我所用,自然要防,只要不与他正面交锋,我就已经赢了一半,他若回了京城,章州那边还不是任我摆布。”
这男人褪去一身病容,眉宇间多了几分凛冽,他向来这般果决,含笑算计别人的样子,更是光华耀眼,无人能及。
渝贵妃见他如此笃定,忍不住问道:“那京城这边呢,你就不怕么?若温桓当真说动了那老东西,你的一切努力可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欧伯卿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广袖轻拂,扔置案头,轻笑道:“那你可要加把劲儿了,一个成功在即的人固执起来,别说一个温桓,就是比干在世,诸葛重生恐怕也拦不住。”
说完便转身出了大殿。
渝贵妃看着他留下的信,那信上的火漆印她认得,正是来自木渝国皇宫,她匆忙拆开,那信上详细写明了众皇子争斗的过程,胜败如何,她亲弟弟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势力扩张最快,如今足以与大皇子一脉抗衡,得知幼弟此刻处境,终于安心。
原先她想着安道源与她的母亲有些许私交,早些让他回去,说不定可以助幼弟一臂之力,只是这点心思,仿佛一眼就被欧伯卿看穿,她虽装得若无其事,但她自己知道,他那讥讽的眼神,分明就是一种警告,警告她不要在他面前耍花招,专心为他办事。
这个男人掐准了她的七寸,让她无所遁形。
虽然他帮幼弟在这场争斗中杀出一条血路,但弟弟的性命又何尝不是捏在他手中,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费尽心机助他达成目的,也不知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
她又将那信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寻了烛火,亲眼看着化为灰烬,才悄然离去。
第二日天未亮,太子一行便要离京,萧霈云到宫门时,全军已整装待发,就等太子一声令下。
萧霈云在旁边巡视了一圈也没找着太子,正纳闷时,后背被人轻拍了一下,她回头,正对上萧霈禹一张鬼脸,萧霈云一见他很是开心,学着他的样子朝他做了个鬼脸,逗得萧霈禹哈哈大笑,两人一阵嬉闹。
“皇姐,你也来给皇兄送行么?”
萧霈云点头,问道:“你看见皇兄了么?怎么他还没出来?”
萧霈禹说道:“皇兄早就来了,此刻正在安抚东宫的两位娘娘。”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宫墙,萧霈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东宫众人,太子妃站在他身侧,神情不大好看,赵良娣抱着小皇子萧寄正同太子说着什么,说到动情处竟不管不顾扑进太子怀里,引起一阵骚动,萧霈云瞧这情形,知道自己不方便过去,便在边上等着,太子安抚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放开怀中佳人。
他自远处走来,不若昨日的沉郁阴鸷,利落地翻身上马,反倒格外意气风发,萧霈云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总比整天拉着个脸强。
太子这才看到萧霈云,他皱了皱眉,说道:“你怎么来了?”
萧霈云有些不快,道:“你说呢?自然是来给你送行,难不成看你众目睽睽之下卿卿我我么?”
太子面上一黑,说道:“皇兄不是那个意思。”
萧霈云这才满意,说道:“到底也是你第一次离京,总要多叮嘱两句才是。”
太子见她一本正经,不禁莞尔,笑道:“请公主殿下多多指教。”
“这个给你。”萧霈云伸出手,东西握在手心里,谁也看不见,太子伸手接过,却原来是个木头雕的小葫芦。
“这玩意你给阿禹玩还差不多。”太子在手心翻了两翻,嫌弃道。
萧霈禹站在一边直哼哼:“我也不要。”
萧霈云在萧霈禹脑袋上拍了一下,正色道:“这不是小玩意,那葫芦嘴儿可以拧开,据说里面的药可强筋骨,可肉白骨,十分难得,你一定要带在身上。”
太子不置可否,随手揣进怀里,笑问:“还有吗?”
萧霈云想了想又道:“行事切记小心谨慎,不懂的就问温桓,凡事量力而为,不要莽撞,京城有我和母后,你只管安心便是。”
太子连连点头,见她再没别的交代,随即点兵打马,率军离去。
诸人目送一行军队肃穆有序地离开,直至看不到人影才收回目光。
萧霈禹人小鬼大,在旁不住唉声叹气,萧霈云只觉好笑,问道:“你这小鬼,又怎么了?”
萧霈禹愁容满面,说道:“我只觉得做男人难。”
萧霈云忍俊不禁,问道:“怎么个难法?”
“你瞧太子皇兄,先是安抚东宫的两位娘娘,完了又要安抚自家妹子,个个都得柔声细语,谨小慎微,谁也得罪不起,可见女人多了也不是好事,有这功夫,早出了京城十里地了,磨磨唧唧的,为什么父皇不派我去章州呢……”
萧霈云听着他念叨,两人便朝宫门走去。
刚入宫门,便见一个女子鬼鬼祟祟躲在角落里,那女子一见萧霈云朝这个方向看过来,慌忙低下头,将半个身子凹进角落里。
但那地方实在浅显,藏不住人,那女子偷瞄一眼,发现萧霈云确实在看她,面上有些尴尬,她缓步走到萧霈云跟前,施礼道:“见过公主,见过三皇子殿下。”
这女子面庞圆润,杏仁一般的眼眶里,两只黑眼仁尤其晶亮,看起来十分可爱,正是那日长乐宫寿宴外哭的梨花带雨的林奉仪。
今日她特意装扮一番,看起来精神许多,虽不是倾国倾城,但到处都长的圆圆润润,看起来极好亲近。
“免礼,你也来送皇兄?”萧霈云问道。
“嗯。”林奉仪轻轻点头。
“你来晚了,皇兄已经走了,再早片刻还能同他说上几句。”萧霈禹没心没肺地说道。
林奉仪咬着下唇,笑容有些僵硬,她低下头说道:“奴婢身份低微,不敢期盼太多,只要远远看着殿下离去就够了。”
她说完,忽地又想到什么,从身后拉出一小人儿,那小人儿一身粉白色襦裙,头发只有半寸长,在头顶扎了个冲天髻,双眼像葡萄一样,歪着头忽闪忽闪地正对上萧霈云,懵懂地看着她。
林奉仪蹲下身子,将那小人抱在怀里,说道:“这是奴婢的女儿,一直未有机会多谢公主的救命之恩。”
那孩子只有萧霈云腿弯高,小小的一团,肉乎乎的,她学着林奉仪的样子,双手合十作揖,萧霈云看的心都化了,她只在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见过,因为是太子第一个孩子,当时她也备了礼去看了一眼,只是那会儿她躺在襁褓里,皱皱巴巴地像只脱毛的猴子一样丑,没想到现在变得这般白嫩可爱。
萧霈云蹲下身子,张开手要抱她,小姑娘一个扎猛就扑进了萧霈云怀里,萧霈云乐得合不上嘴。
她往日里没少逗小皇孙萧寄,不过那小子认生,离了奶娘和赵氏直哭,嚎的她耳朵都疼,抱了几次还这样,她便放弃了,眼下这小姑娘却识趣的很,躲在萧霈云怀里咯咯直笑,还冲林奉仪做鬼脸。
“这么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啊。”萧霈禹笑道,说着便伸手来捏小姑娘的脸,小姑娘害羞地将脸埋进萧霈云怀里。
萧霈云白了他一眼,一把拍开他的手,朝林奉仪问道:“取名字了吗?”
“殿下说就叫萧安,他说东宫太闹腾,能安宁片刻就好了。”
萧霈云瞠目结舌,他被两个女人搅得头大,给女儿取名字都带着情绪,当即说道:“别听他瞎说,分明是安富尊荣的安,孩子会说话了吗?”
“会倒是会,就是这孩子嘴笨,说不大清楚,来,安儿,快说谢谢公主。”
“谢……谢……主。”萧安年纪虽小,却很懂事,大概知道谢谢是感激的意思,一边作揖一边磕磕巴巴说了出来,憨态可掬,萧霈云看着开心极了,抱着萧安说道:“叫什么公主,要叫姑姑。”
她怕字太多萧安听不懂,又重复了一遍“叫姑姑”,小姑娘却开口叫了声“呼呼”,软软糯糯的声音,逗得众人直笑。
与萧寄的风光无限不同,萧霈云知道她们母女不得宠,平日里深居简出,也见不着帝后,就想抱着她出去露露脸,林奉仪却面露迟疑,萧霈云自然知道她的难处,安抚道:“你放心,既是我抱去的,东宫那两个绝不敢为难你。”
林奉仪欣然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媳妇,这个狗作者总让别的女人勾引我,嘤嘤嘤!
香菇:汗!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女主:???娘亲哎,你安排个男的勾引我可好?人家也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男主、香菇:!!!???
渝某人:我去你****
不知不觉更了快十万字了,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不会比心,我给你们比个碗吧,有辣辣辣么大!
萧霈云抱着萧安在宫里乱转,小姑娘生得可爱, 一路上格外引人注目。
“怀胎十月生了孩子, 却还入不了族谱, 可见做女人也是很难的。”萧霈云对萧霈禹说道。
她的本意是说女子不易,让他以后多疼疼自个儿媳妇,谁料萧霈禹却道:“女人本身就是麻烦, 你看父皇后宫有那么多妃子, 白天应付完那帮子老臣, 晚上还要应付她们, 抽空还要教导皇兄, 一个人精力有限,如此三心二意, 能做成什么大事,皇兄也一样, 他最大的错就在于娶了这么多的女人, 还生了两个孩子, 这怎么能专心政务呢?”
萧霈云听他歪理一堆,还没来得及回话, 便又听道:“做男人就该像我师父一样, 孤家寡人一个, 才能在自己喜欢的事上全力以赴,所以他武功才那么高,身手才那么好。”
这话听起来耳熟,好像不久前安某某也说女人影响他修炼。
萧霈云想起那些关于温君彦的风言风语, 人家温香软玉抱满怀,什么时候成孤家寡人了,但看着阿禹满心崇拜的样子,不忍心戳破他,但憋在心里又有些气恼,她一脚踹在阿禹屁股上,骂道:“以后不许跟温君彦鬼混。”
萧霈禹受到突袭,趔趄了两步,回头朝萧霈云吐了吐舌头,便一溜烟跑了。
萧霈云抱着萧安去了皇后宫里,萧安乖巧懂事,很得皇后欢心,平日里对小孙女不曾上心,皇后心中也有些愧疚。
玩了半日,兴文帝来了,他最近迷信得紧,就连去哪个宫里用膳都要算一算,偏巧这日算到了皇后宫中。
兴文帝一进到殿内,便听见一屋子女人的欢笑声,他心中好奇,叫身边的太监都不许出声,独自往里走去。
内殿之中,五六个宫女围着皇后和萧霈云,正笑得开心。
“都围在一起,高兴什么?”
乍一听这浑厚低沉的声音,几个宫女忙俯身行礼,他这才看到那锦榻中间正坐了个玉雪可爱的小人儿。
兴文帝瞅着那小人儿,随口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孩子?”
他这一问,着实叫人心寒,亲孙女近在眼前,却不相识。
萧霈云反问道:“父皇瞧着这孩子像谁?”
“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朕怎么看的出来。”
萧霈云见他这么敷衍,有些不高兴:“父皇也太过分了,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不认得,说出去要惹人笑话的。”
“谁敢笑话朕。”兴文帝这才反应过来小丫头的来路,喃喃道:“都这么大了。”
他走近两步,仔细打量了那小人儿一番,他早已记不清这女娃的模样,看着眼前像年画娃娃一样的小人儿,忍不住伸手去捏萧安的脸。
萧安怯怯地看着他,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兴文帝面色一沉,两条浓眉拧在一起,不悦之色尽显。
萧霈云一见兴文帝脸色,忙把萧安抱在怀中哄着,温柔地抹去小姑娘脸上的泪珠,说道:“父皇身上的龙气太重,都吓着孩子了。”
兴文帝冷哼一声:“倒是朕的不是了。”
萧霈云笑道:“可不是嘛,小时候只要父皇一靠近我,就觉得喘不过气,没想到,安儿也抵不住父皇的威严。”
萧霈云惯来嘴甜,又是兴文帝的掌上明珠,极得宠爱,知道他爱听什么。
果然兴文帝一听这话,嘴上虽不饶人,面色却立即缓了下来:“净胡说,小时候你一见朕就往朕身上跳,左一句父皇背背右一句父皇抱抱,哪里有半分怕朕,全天下恐怕也只有你敢把朕当马骑。”
萧霈云察言观色,见他神情回暖,撒娇道:“哪里是胡说啦,那是父皇疼爱儿臣,儿臣才敢胡闹,在儿臣心里,父皇最是威武不凡,就连我那太子皇兄也是最怕父皇的,他如今文武兼备,德行谦谦,还不都是父皇震慑的功劳。”
“你这丫头拐着弯儿来给他说项,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这您可冤枉儿臣了,皇兄往日总把父皇的督促挂在嘴边,自己引以为戒不说,还时常教导儿臣要修身修德,今日临走前还特意嘱咐我,说父皇日理万机,太过辛苦,他远离京城不能在父皇母后跟前尽孝,要儿臣多进宫侍奉,儿臣是原话转达,可没什么说项不说项的。”
萧霈云抱着萧安柔声轻哄,小姑娘渐渐止住哭泣,一双大眼在几个大人间来回转。
皇后也顺势道:“廷儿这孩子脾气秉性都随皇上,就是年轻气盛了些,不懂进退,皇上莫要跟他计较。”
萧霈云又道:“这安儿还是随了我皇兄,父女俩胸口的红痣一模一样,女儿还记得父皇曾说这是赤子之心呢。”
萧霈云说着,便将萧安的衣服拉开些许,只见那小人儿的左胸处如有一朵红云,淡淡地嵌在肌肤里。
母女俩糖衣炮弹轮番轰炸,兴文帝思及往日时光,总算露出了笑容,点头道:“还算他有点孝心。”
萧霈云见他总算舒展了眉头,当即吩咐宫女准备用膳,席间她趁势而上,又替萧安讨封号,兴文帝欣然应允,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一连几日,萧霈云都依言进宫侍奉。
这日清晨,朦胧的雨雾覆盖了整个皇城,长街寂寥,萧霈云坐在车中昏昏欲睡,却被一声尖叫吓了个激灵。
“戒备!”
紧接着兵戈碰撞声四起,溶月起身去撩车窗的纱帐,马车这时却受到了重击向一边倒去,萧霈云大惊,尚且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便从车里滚了出去。
她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下,摔得火冒金星,手心膝盖火辣辣的疼,还没来得及查看伤势,便被人提着领子拽了起来,萧霈云大怒,她贵为公主,何时被这样羞辱过,只是还没来得及发作,喉间一柄短剑便抵了上来。
萧霈云脑子里霎时闪过无数念头:什么情况?刺客?怎么还动起刀剑了?
她往场上望去,她府中的守卫全都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路边正匍匐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妇人,想必那声尖叫就来自她。
溶月爬起身,喝道:“大胆,你……”
她话还没出口,那刺客飞起一脚将她踹翻,溶月身子飞了出去,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溶月——”萧霈云心急,但那刺客抓着她,冰凉的剑刃贴着脖颈,她只得老老实实站着。
不远处,几个手持刀剑的人追来,均着禁军服饰,为首的那人正是温君彦。
萧霈云大概明白她是被挟持了,也是倒霉,怎么偏偏赶巧遇到他们执行任务。
温君彦看着刺客身前熟悉的倩影,眸色一沉,他长臂一伸,止住他的属下,喊道:“不要胡来。”
“给我备匹快马,再让他们打开城门,我脱身后自然放了她,否则……”那人声音低沉浑厚,握短剑的手往前一伸,那剑尖又近了些许,眼看就要戳破萧霈云的脖颈,却在此时住了手。
“好。”温君彦转头吩咐下属,目光却始终未离开过萧霈云。
“照他说的做。”
一切准备妥当,那刺客一脚踹翻牵马的小卒,轻身一跃便跳上马背,顺带将萧霈云也掳了上去。
温君彦上前一步,说道:“你若敢伤她半分,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必取你狗命。”
他双眸中迸发的杀意令那刺客心头一惊,行走江湖多年,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了,他若真动了她,眼前的男人必会与他不死不休。
“哼,若我发现有人跟来,当心她的小命。”那刺客看着温君彦,撂下狠话,双腿一夹马腹,便往城门跑去。
有了温君彦的口令,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城。
马儿飞奔在郊外的旷野上,萧霈云脑中一片空白,在京城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有温君彦在,还没这么紧张,现下出了城,不知要去往何处,万一自己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忽然慌了神,眼瞅着离京城越来越远,身后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萧霈云欲哭无泪,现在只有靠自己,或有一线生机。
她集中精神,迅速判断形势,温君彦他们赶狗入穷巷,自己倒霉正撞了上来,好在现在虽受制于人,却还有利用价值,性命当暂且无虞。
想到此处她略略安心,回头去瞧那刺客,只见他一身黑衣,头上带着斗笠,垂下的黑纱遮住了脸,随着马儿颠簸起伏,那黑纱也来回浮动,隐隐露出胡子拉碴的下巴。
那刺客见她回头,沉声道:“别乱动,摔死了我可不管。”
听这意思,他是不打算杀她的,萧霈云壮起胆子与他攀谈,说道:“这位大哥,咱们无冤无仇,您看后面也没人追来,就放了我吧。”
那刺客沉声道:“放了你,好让他们肆无忌惮海捕通缉我么?”
“可我就是个路过的,抓了我也没什么用啊!”
那刺客冷笑道:“路过?你那车驾不同寻常,绝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这刀往你脖子上一架,那些羽林军便任我差遣,想必阁下身份尊贵,非一般人可比。”
萧霈云见状也不再装乖卖巧,她见软的行不通,脸色一沉便来硬的:“你既然知道,就早些放了我,若我有什么闪失,可就不只是海捕通缉这么简单了。”
那刺客毫不畏惧,轻笑道:“照这么说,你就是活的护身符啊,那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我瞧着那位统领大人十分着紧你,情人?”
“胡说八道什么!”萧霈云怒道。
“不是你恼什么?”
萧霈云见这刺客无赖,索性不理他,专心思索如何脱身。
那刺客瞧她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也猜出几分她的心思,出言道:“小娘子且宽心,待我脱身后,一定不与你为难,但你若敢半路逃跑或使什么手段给我添些不必要的麻烦,可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萧霈云心中正慌乱,听他出言威胁,越发气恼:“别娘子娘子的乱叫。”
他闻言低头,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全身,她年纪不大,却作妇人打扮,显然已有夫家,嗤笑一声,问道:“那要叫什么?难道还叫你姑娘不成?”
萧霈云无语,反正暂时没有危险,她也懒得跟他多说,只盼温君彦早些来救她。
那刺客不走官道,驱马直往山林里去,天色渐晚,山路崎岖,越发不好走,他点了萧霈云的穴道,纵身一跃跳下马去,牵着缰绳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被劫:啊呀妈呀,什么鬼啊?大哥我可是好人啊!
刺客:啊呀妈呀,你让你的小伙伴憋追我了啊!
温某人:啊呀妈呀,你怎么净添乱啊!
溶月:啊呀妈呀脑瓜疼!
除了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便只能听见穿过野草灌木的沙沙声。
两人越走越深, 萧霈云方向感本来就不好, 出了京城更是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
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她举目四顾心茫然,深山野林,孤男寡女, 平日里那些怪力乱神的话本子此刻浮现在脑海里, 不由地开始浮想联翩, 萧霈云心中害怕, 忍不住开口问道:“还要走多久?”
那刺客头也不回, 只当她是累了,说道:“再走半个时辰便让你休息。”
萧霈云骑马跑了一日, 确实疲累不堪,她此刻僵坐在马背上, 埋怨道:“哪里不好走你就偏走哪里, 这草这么高, 都看不清路,你就不怕被蛇咬么?”
刺客牵着马, 在草丛泥地中走得四平八稳, 淡淡说道:“你坐在马背上, 又咬不着你,瞎操什么心。”
萧霈云翻了个白眼,道:“我是怕你被咬死了,我走不出去。”
“那就一起死在这好了, 黄泉路上还能搭个伴,也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
“你想的美,我要是出不去,他们就是掘地三尺也会找到我的。”
到时候就让他们把你的尸首挂在城楼上,晒成人干。
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萧霈云却是万万不敢说的,只得默默咽回肚子里。
两人不再交谈,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极空旷的平地。
天已全黑,黑衣刺客将萧霈云抱下,松了缰绳让马儿自行去吃草。他自己便在四周捡了些干柴干草,生起了火。
萧霈云站在旁边看他忙活,问道:“你不是要在这里过夜吧?”
“不然呢,这荒郊野岭的,还能寻个客栈给你住么,就算有,以你的胆量……”那刺客瞅她一眼,不屑地轻哼一声,伸手在她肩胛处一戳,解开了她的穴道。
他转过身,摘下头上的斗笠,在火堆旁盘腿一坐,从怀中摸出个油纸袋,自顾取了干粮来吃,萧霈云揉着麻木的肩膀,不情不愿地在他旁边坐下。
借着火光,萧霈云将他瞧了个清楚,只见他头发潦草的扎着,额前懒散地垂下两缕,一张圆脸上宽鼻阔口,并不英俊,但那双眼睛却精光闪烁,格外有神,两腮浓密的短髯更添了几分豪气,虽是盘腿坐着,却也看得出是个高大魁梧、紧实精壮的练家子。
“看够了么?”他淡淡问了一句。
萧霈云心中一紧,她这才想到,这刺客大喇喇地摘了斗笠露出脸,那些放了她的话兴许只是随便说说,其实压根就没想让她活着回去。
萧霈云强装镇定,将头撇向一边:“谁稀罕看你,你这相貌,看了也记不住。”
那刺客见她分明害怕,却还嘴硬,好笑道:“你尽管记住,出了京城,我还有什么好怕的,那些官兵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再加上这深山老林做掩护,就是羽林军倾巢而出,也未必捉的到我。”说着伸手递过些干粮。
萧霈云暗暗腹诽,不过听他说得笃定,她也略略安心,她瞧了一眼那干巴巴的烧饼,蹙眉道:“我不吃这个。”
那刺客却未收回手,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林子里到处是野兽,万一遇到夜袭,你跑不动,我可不会管你。”
他顿了顿,又道:“或者,我可以抓条蛇喂你。”
萧霈云听得毛骨悚然,知道他不是吓唬她,这地方的山和她以往游玩的山不同,不知道藏着些什么野鬼猛兽。她接过干粮,往他身边挪了挪,比起那些饿急了的野兽,他这个刺客看起来安全多了。
毕竟命被人捏在手里,萧霈云寻思着说些什么好缓和下关系,便问道:“你为什么被羽林军追啊?”
“杀了人。”
萧霈云哑然,本来以为比起野兽,他至少还有人性,但一听他说杀了人,语气平淡的如同杀了只鸡一般,可见绝不是个生手,萧霈云心里一颤,又挪远了些。
看她挪来挪去,那刺客开口道:“怕了?”
萧霈云满心腹诽:跟一个杀人犯在一起,能不怕嘛,但眼下还是不要惹怒他为好。
她老实答道:“是有一点,不过我瞧着你还算面善,也不像穷凶极恶之辈,再说我们无冤无仇,想来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果然,那人闻言哈哈大笑,说道:“你说我面善?”
他那满脸胡子凶相毕露,实在跟面善沾不上边,但萧霈云话已说出,只好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点头道:“虽然我是被你掳来的,但我明白你也是为了活命,这一路上也未曾虐待过我,还分了干粮给我吃,我觉得你还算是个好人。”
那人大笑道:“小娘子真会说笑,这般嘴甜,还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官眷。”
萧霈云知道他在探她的底细,他先被羽林军追杀,羽林军又是皇帝执掌的禁军,莫不是与父皇有什么直接冲突,她只怕自己身份暴露,他反而不肯放过她。
她一时犹豫起来,那人将干树枝扔进火堆,火烧得更旺了。
火焰不停地高涨,不时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点点火星随火焰舞动,周围的景物都被火光映得扭曲起来。
那人追问道:“不肯说?”
萧霈云摇头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家住钟鼓巷二十八号,家里人都唤我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