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零五分,距离他们离开餐馆刚好过去了三十分钟。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一个圆眼镜的表情符号。
“时间刚好~”
他坐在了之前鹤见川坐着的木沙发上,按下了接听键。
“呀、圆眼镜先生!委托已经解决了,麻烦让政府自己派人过来收货吧~”
鹤见川睁开了眼。
圆月高悬夜幕,树林静谧无声。晚风吹过,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鸡皮疙瘩爬上手臂,大脑一时还不十分清醒,躺在地上盯着头顶那漆黑的夜空好一会儿,才用力地甩了甩头,清醒了过来。
『这里是……哪儿?』
鹤见川茫然无措地在地上又躺了几秒,才慢慢地爬坐了起来。她记得自己应该是和乱步、不动在擂钵街那个GSS会计的住处才对,有一群人突然冲了进来,之后又有人从屋里的一个房间里拿着刀冲了出来,结果她和乱步在躲闪里……
哦,她想起来了。
鹤见川抱住了自己的后脑勺,后脑稍微偏左一点的地方,此时好像还在隐隐作痛。
“混蛋乱步……”
她嘴里嘀嘀咕咕地骂着乱步,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伸手要去拍裙子上的尘土,却在指尖触及裙摆的时候愣了一下。
“……校服?”
鹤见川懵懵地眨了眨眼,掀起裙摆借着月光又仔细看了好几眼,然后又把视线移到了上半身,看见了自家学校制服那鲜红的领巾,还有水手服款式黑色衣领上两道细细的白色条纹。
真的是她的校服,连丝袜都是平时她穿的那个颜色,脚上穿着的也是平日上学时穿的黑色小皮鞋。
鹤见川挠了挠头,很快放下裙摆一锤手心,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她这是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好像比前两次要友好一点,没有一睁眼就看见什么吓人的鬼,虽然深山老林也算不得多让人有安全感,不过今晚的月色倒是倒是很明亮,这会儿似乎也不怎么吓人。
所谓的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都要烤焦了,这次的开局还算不错,鹤见川信心满满地拍了拍手,自觉算得上是个“老手”了,满心开始盘算着先去找不动再去找善逸。
虽然她大概不算是个幸运ex,但怎么说她也不会是个幸运e,这么大的一座山,出门见boss这种事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在她身上嘛哈哈哈……
“——人类?”
一道稚嫩而又淡薄的童声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刚给自己打过气的鹤见川脸色一僵。
怎么搞的?
说好的事不过三呢?
鹤见川几乎是拔腿就打算跑路,虽然听起来这次又只是个小孩子的声音,但是正常的小孩子怎么会对着别人发出“人类?”这样的疑问,她敢压上乱步所有的零食和不动所有的甘酒打赌,背后这玩意儿肯定又叒是鬼。
她觉得自己迟早得在梦里练出八百米三分十八秒的满分成绩,真是可喜可贺……
个鬼啊!
一条腿已经抬了起来,鹤见川正要冲进眼前的森林里去,尖叫声都已经蹦到了嗓子眼,然而她几乎是眼前一花,忽然发现在这泠泠月色的映照之下,她的面前似乎横竖交叉着几根极细的线。
那是比平常用来缝补衣物的线还要细的线,就像是蛛网一样,不凝神仔细观察,一眼扫过去根本看不见。
鹤见川抬起的脚一下子停住了,她咽了口唾沫,心下不知为何升起了些不妙的预感。
明明只是些看起来一拉就会断的细线而已。
“怎么了?”身后那个男孩的声音又开口了,“为什么不跑?”
鹤见川默默的缩回了脚。
前有狼后有虎中间夹个二百五……呸呸呸,错了、她才不是二百五。
“谁?”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一动也不敢动。
沙沙的脚步声从身后逐渐靠近了她,鹤见川不敢回头,她满脑子都是恐怖片里那些配角作死一回头,脑袋就给回没了的场景。沉甸甸的咚的一声响,然后圆圆的脑袋就咕噜噜地滚出了几步远,留下了一地的血迹。
『佛祖保佑上帝保佑安拉保佑圣德太子明治天皇织田信长不动行光江户川乱步福泽先生保佑……』
她绷紧了神经,口中一口大气不敢喘,只能在心里神神叨叨念经似的咕哝着,后背直冒冷汗。
这个鬼和前两次她见到的鬼好像有点不一样。她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只直觉知道自己这会儿决不能像之前一样跑,要是敢跑的话八成跑着跑着就跑上黄泉路了。
一道不长的影子在她的身边停下了,鹤见川对比着地上拉出的两道影子,男孩的影子只到她的影子的肩头,鹤见川的鼻翼动了动,在男孩靠近她的时候,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也一并靠过来了。
并不好闻的味道,但也不是简单的一个“臭”字能形容的,这股味道让鹤见川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难受,就好像是闻到了烟味或是过于浓烈的劣质香水味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痒,仿佛有人在用羽毛挠她一样。
“不跑吗?”
男孩在她的身侧站定,他的声线较普通孩童来说显得低沉许多,但倒是和这僻静幽深的林子很相衬。
鹤见川的身子轻轻晃了晃,抓着裙子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还是说,害怕的已经跑不动了吗?”
男孩抬起头看她,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不大的声音在安静的林子里回响着。鹤见川的嘴巴张了张,好像是一只被扔在了岸上的鱼,嘴唇翕动,却半点声音也没能发得出来。只能苍白地吐息着。
“算了,够了。”
男孩似乎是感觉无趣了起来,他的嗓音里隐隐带上了些许的不耐烦。
“又有讨厌的家伙们进山里来了,妈妈也好、爸爸也好,还有哥哥和姐姐,全都总是做不好事情。”
“我要去妈妈那边看一看了,你就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鹤见川就的身子就忽然颤抖了起来,她仰起了头,半张着嘴,急促地大口呼吸着空气。
“哈、哈、哈——”
她的喘息声忽然顿了一下,下一秒,上半身突然猛地朝下一弯——
“哈啾!”
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响彻树林,惊飞了栖在树上的鸦鸟,鸟群哗啦啦地拍打着翅膀飞远了。
鹤见川吸了吸鼻子,抬手用力地揉了揉鼻尖,然后才茫然地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男孩。
“啊?你说什么?”
下弦之五·蜘蛛精·翻花绳业余十级艺术家·杀人不过头点地·PUA入门学者·累:“……”
“嗯?”
见累不答话,鹤见川闷闷地发出了一个鼻音,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白底蜘蛛网花纹的和服,腰间系着红色的带子,一头发尾内蜷半长不短的白发,稍微低着头所以看不清脸,不过借着月光,鹤见川还是看见了他的手指甲上好像是涂着墨绿色的指甲油。
他的个头比鹤见川的弟弟鹤见流还要矮上不少,放在横滨的话大约就是小学四五年级的身高。
鹤见川故作老成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小小年纪不学好,染发还涂指甲油,有伤风纪,大正年间的小朋友作业这么少的吗。』
她的视线又往下移了点。
『喔,还出门不穿鞋。』
“小弟弟,你家长呢?”鹤见川吸着鼻子,左右张望着,看起来很是漫不经心地问他。
“……家长?”累不理解她说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你家大人——比如你爸爸啊、你妈妈啊,或者是你哥哥姐姐之类的。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出门。”
鹤见川像是闲聊一样地问他,累想了想,收回了本想抬起的右手,几根纤细而坚硬的线在夜色里垂落了下去,变成了无害的形态。
“有坏人来了,爸爸和妈妈要保护我们,所以他们要去把坏人赶走。”累语气平静地回答道,“哥哥和姐姐也是一样。我是最年幼的弟弟,所以哥哥和姐姐也要保护我。”
“哦。”鹤见川点点头,心想他们这一窝鬼还挺秩序井然的。
『……等等。』
好不容易勉强自己装作了若无其事的鹤见川身体一僵,她抬起来左手,在心里又回忆了一遍累刚刚说的话。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他。』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沉默了半晌,将张开的左手又合拢,重新数过。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他。』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
……她这是捅了鬼窝了吗?
鹤见川在心里打了个哆嗦,面上还是学着乱步平日里的模样,散漫镇定地打着哈哈,“你们家人还挺多。”
“是吗?”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他似乎是想了想什么,又说道,“最多的时候,家里一共是有九口的。”
他避开了说“人”这个字,鹤见川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也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应该装作没发现这件事。
就好像刚刚这个鬼站在她的旁边时一样,和之前不一样,这个鬼,她不可能光靠跑就能逃得走,而且,她那总是对危险格外敏感的直觉告诉她,只要她表现出一点异样,这个看起来外貌只有十岁上下的鬼,就会直接杀掉她。
要普通地、普通地和他说些什么,拖一拖时间,最好还是说一些他感兴趣的话题。
“是吗,但是五口也挺好的。”鹤见川在心里祈祷着不动赶紧出现,顺便把害她一脑袋又磕进这种破梦的乱步骂了一百遍,“我家里也是五r……口呢。”
差点把“人”字说了出来,她一咬舌尖,转了音节。好在累似乎对她说的话有些感兴趣,没有在意这一点。
“什么样的五口?”他问道。
“爸爸、妈妈、弟弟、我,还有——”她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定位不动,累对她这突兀的停顿有所察觉,抬头看向了她,在明亮的月光下,鹤见川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脸。
就五官和脸型而言,还算是一张清秀的男孩的脸,但是他的脸上却带着奇怪的花纹,圆形的斑点连接着线条,衣领上的花纹也是相同的纹路,细密的眼睫和他的指甲一样是墨绿色的,眼白像是肌肉一样鲜红有带着纹理,露出的右眼瞳孔是白紫色的。
对着他的脸,鹤见川无端地想起了某种了昆虫……细细的、茸密的、带着圆形的花纹、很多只腿。
『……蜘蛛。』
鹤见川想到。
『真该让乱步来看看。』
蜘蛛是乱步最讨厌的东西之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句“害怕”。她已经开始考虑让不动活捉这只鬼然后带回去吓乱步的可行性了。
“还有?”累开口追问道。
鹤见川被他的开口吓了一跳,脑子一抽,鬼使神差地吐出了一个词:“Pet!”
“Pet……?”累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
『……完了,我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鹤见川惴惴不安地在心里想到。
『明年就要高考了,这个时候被吓傻了那该怎么办!』
要是让不动知道她和别人说他是“pet”的话,鹤见川严重怀疑自己会被不动扒层皮——不,在不动之前,她可能就要被自家妈妈扒层皮了。
罪过罪过,她怎么会说出“pet”这种鬼词,这是背单词背昏头的后遗症吗,都怪乱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怪乱步,但总之都怪乱步就没错了。
“你说的‘Pet’……是什么?”累稍稍歪了些脑袋,看着鹤见川问道。
“那、那个……”鹤见川飞快运转着自己不怎么聪明的小脑瓜,磕磕绊绊地回答道,“普通意义来说,呃、‘pet’的话,是指‘宠物’,比如说家里养的小猫或者小狗之类的,但是我刚刚口……”
我刚刚口误了。
——鹤见川试图这么抢救一下自己……或者说是抢救一下不动?然而累自认为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你的意思是,宠物也可以是家人?”累问道。
“呃……”鹤见川挠头,“宠物也可以是家人,但是——”
但是那不是我要说的意思。
——鹤见川继续努力想要给自己来套CPR,她觉得自己应该还有的救。
“我懂了。”累点点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鹤见川只觉得好像有块冰突然挨在了自己的左手上,冻得她一哆嗦。
“你来当我的宠物吧。这样的话,就算你不是鬼,也可以成为我的家人了。”
『……不、你不懂。』
鹤见川觉得事情好像朝什么奇怪的方向发展去了。
都怪乱步。
她沉痛地捂脸。
“要、要去哪?”
小步奔跑在树林间的小道上,鹤见川喘着气,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前头的男孩。
她一向不喜欢运动,要不是火烧眉毛的情况,要让她这样急促的奔跑起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平日里走了远路,她一觉得累就要蹲在地上,瘪着嘴要不动背她,如果是只有她和乱步两人的话,他们两就会就“谁背谁”这个话题展开一场没有尽头的石头剪刀布,最后一致决定去路边叫车。
但是现在就算是那“火烧眉毛”的时候。
鹤见川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缠着的那一根细细的、蛛丝一般晶莹的白线,在月色的映照之下,这根线就仿佛银铸似的美丽剔透,但饶是鹤见川极力控制着自己,她的左手仍是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她不敢停下来,甚至不敢放慢一点脚步。只要她落在累身后远了,这根看似柔软脆弱的线,就会因为被拉直而紧绷,陷进她的肉里,甚至是把她的手给割下来。
她的手腕上已经有了几道细细的血痕了,很浅,渗出的血珠干涸凝结,在她的手腕上断断续续地留下了一串花纹似的血痂。
“去警告那些闯进山里的家伙。”累快步疾走在树林之间,和鹤见川不同,他看起来很是轻松,就好像是平常地走在公园里的步道上。他的语气很平淡,神色也是,冷冷淡淡的像是块石头,但对于鹤见川的问题,他都一一回答了。
是不动吗?还是善逸?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
鹤见川在心里想着,不管是谁都好,只要能来救她就行。她不敢触怒累,这个男孩外貌的鬼奇奇怪怪的,不吃她,反而是真的像他说的一样,把鹤见川当做了宠物似的,“拴”上了绳子,带在了身边。
不过总归是比当场成了这个鬼的宵夜要好。
鹤见川在心里安慰自己。
反正不动总是能来救她的,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付丧神能够感应得到审神者的位置,不动找到她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而已。虽然这次的鬼和前两次见过的都不太一样,但以不动的本事,砍下这个鬼的头颅想来也不会太难。
毕竟不动自己也说过,他现在已经快要“满级”了。
鹤见川跌跌撞撞地更在累的身后,在她的双腿彻底瘫软之前,男孩终于停下了。
一手扶着边上的树,鹤见川大口喘着气,抬手擦了擦汗,只觉得自己跑的大脑发胀,两眼昏花,歇了好一会儿,她的神智才清明了起来,耳中隐约听见前方传来了模糊的嘈杂声。
鹤见川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就被钻进鼻子里那怪异的味道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是累身上的气味,站的远些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停下脚步离得近了,就算是树林里浓厚的草木味都遮不住这股气息。
鹤见川捂住了鼻子,眼眶发红,连着几个喷嚏打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怎么了?”累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
鹤见川捂着口鼻,泪眼汪汪地和他对视了几秒。
「你能不能去洗个澡。」
她在心里憋屈地想到。
“没,好像是花粉过敏。”被迫向恶势力低头,鹤见川将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过敏?”又是一个不理解的词语,累又看了她一眼,大概猜到了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淡淡地“哦”了一声,又收回视线,看向了前方。
鹤见川紧紧地捂着鼻子,左顾右盼了几下,最后还是看向了累所看着的地方。树木遮掩,她看不太清远处发生了什么,只能大概得看清数米外的树林间,几个黑色的人影晃动着,模模糊糊地传来了刀剑相撞的声音。
有一些人在那边打架,鹤见川想着,吸了吸鼻子,那股气味又从她的指缝间泄了进去,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她的鼻间,但还是淡了几分。
她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这个味道淡了下去之后,好像有些熟悉,就好像是……
当——!
远处又传来了一声刀剑撞击的脆鸣,鹤见川一个激灵,想起了在上个梦里,善逸的刀擦着她的脸颊穿过的情形。那把带着金色闪电花纹的刀刺中了她身后扑来的鬼,幼女模样的鬼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叫,清新与腐臭的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在空气中漫延开来。
那是那个名为奈奈子的鬼的血,所散发出的气味。
累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味,好像和其中那股腐臭的气味有些相似,但是累的身上没有另一种清新的气味存在。
鹤见川想了想,觉得这大概是鬼身上都会有气味,只不过累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浓一些而已。
想到这里,她又哈啾一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鹤见川正苦着脸,搓着自己的鼻子,站在前面的累忽然头也不回地开口道,“站在这里。”
他丢下这样的一句话,抬手随意地一挥,纤细而坚韧的蛛丝从他的手中射出,连接在了几棵树木的枝叶之间。
鹤见川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话,只看见他轻轻一跃,像是踩上了什么东西,三两步间就站在了几米高的半空中。鹤见川眯起眼睛,隐隐约约看见了几道细细的光亮,那是蛛丝在月色下折射的光。
像是踏空而行,累一步步地朝着远处那打斗着的人影而去。鹤见川看着他走远了,原地蹲下,看着自己手腕上那还缠着的蛛丝,鼓着半边腮帮子,愁眉苦脸地思考了几秒,从边上摸过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鹤见川看了看被平整地劈成两截的石头,又看了看手腕上光滑如新的蛛丝,默默地丢掉了手里的半块石头。
这游戏没法玩,她要举报。
菜鸡玩家鹤见川愤愤不平地退出了游戏。
鹤见川一头撞在了身边粗壮的树干上,试图把自己再一脑袋磕回去,但除了右脑勺又收获了一个和左脑勺对称的包以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唔……”
她不高兴地撑着脸颊,鼓起了腮帮子。
已经是深夜了,山里的晚风又比市区要凉的多,跑了一大段路,只穿着春季校服的鹤见川被夜风一吹,身上出的汗都凉了,冷的她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
鹤见川朝掌心呵着热气,左右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她自己什么都不会,只能等着不动来救她,可是这座山看起来太大了,不动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找不到她。她想起来这几天早上,不动教她用刀的情形,如果她早点学用刀的话,这会儿没准就能自己跑得掉了。
只不过……
『练刀好累啊。』
鹤见川撇撇嘴,觉得还是抱不动的大腿更轻松。
她走着神,东拉西扯地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说乱步这会儿怎么样了,比如说醒来之后还能不能来得及回家吃晚饭,比如说明天又是周一了她今晚还得预习功课。虽然晕倒前还是下午,但这会儿梦里却是深夜,这让她没一会儿就点着脑袋要瞌睡过去。
“呼……呼……呼……噗!”
蹲在地上半梦半醒,就在鹤见川即将一脑袋栽在地上睡过去的时候,她的脚下忽然一轻,后衣领上像是勾着什么东西,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穿过密集的枝叶,甩在了四五米高的半空中吊住。
“咳咳咳咳咳——、”制服的衣领卡住了脖子,鹤见川一手扯着领子,颤抖着抬起手求救,“勒、要勒死了……救命、咳咳咳……!”
她感觉自己的眼前已经隐约浮现出了逝去多年的祖母的身影,白发苍苍的祖母笑容和蔼,朝着她伸出了手……
『……卖火柴的小女孩?』
她的脑子里很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某个著名的童话故事。
终于意识到鹤见川马上就要翻白眼了,粗鲁地将人用两根线直接扯过来的累动了动指尖,将蛛丝从拉着鹤见川的后领,变成了捆在鹤见川的腰间和肩头,吊住了她。
“他们就是闯进山里的坏人。”站在蛛丝之上,累开口说道,“但是没关系,妈妈马上就会杀死他们的。”
『不、这就不用了吧。』
鹤见川荡在半空中,只觉得头晕胸闷,花了好半天才辨认出了下面的人影。
好几个人,穿着的都是鹤见川觉得有些眼熟的、黑色的衣服,只有两个身影稍微有些不一样,一个穿着绿黑格子的羽织,背上好像还背着一个大箱子,一个上半身压根没穿衣服。
“……诶?”
鹤见川晕乎乎地眨了眨眼,总觉得这两个人有点眼熟,尤其是没穿上衣的那个,头上还带着个头套,只不过被她和累的影子罩住,看不太清是什么头套。
“哈?那是什么?”没穿上衣的那个人拿着双刀,一刀指着被吊着的鹤见川,语调粗鲁地说道,“虫吗?”
说话的语气也有点耳熟。
鹤见川懵懵地晃荡了两下,终于想了起来。
“猪头妖怪!”
她指着带着头套的少年大声叫了出来。
“你才是妖怪!老子是山大王!大王!”猪头少年暴跳如雷,“记住了!老子叫嘴平伊之助!”
“啊?一只猪?”鹤见川挠了挠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叫这种名字。
“是伊之助!伊——之——助——!”
猪头少年大喊道。
“伊之助——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绿黑格子羽织的少年急忙安抚他,“那是我们的同伴!之前选拔测试的时候你没有见过她吗?”
“啊?什么?”伊之助抠了抠耳朵,“雌性动物都差不多的吧。”
鹤见川这会儿也认出了羽织少年是谁了,是选拔测试的时候,那个看起来最像好人的、带着花札耳饰的少年。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下面的这些人全都是鬼杀队的成员,他们身上穿着的,都是鬼杀队的制服,上次她就见善逸穿过。
安抚完伊之助,炭治郎立刻又看向了被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鹤见川,“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鹤见川用力地摇摇头,但她想了想,又更用力地点点头。
她完全不好,擦伤也是伤,而且她现在是处于一步不慎就会直接掉脑袋的大危机里。不动不知道哪去了,这么久了也没见到善逸,虽然不知道伊之助和炭治郎厉不厉害,但总归是要比她这个废材强的。
于是鹤见川理所当然地,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好疼啊!救救我——那个。呃、嗯……”
鹤见川卡壳了。
“灶门炭治郎,我是灶门炭治郎。”炭治郎贴心地提醒她。
“哦……”鹤见川抽抽搭搭地擦了擦眼泪,吸了下鼻涕,从头哭起。“我好疼啊炭治郎!这个鬼用线割我!还威胁我不跟他走的话就把我的脑袋也割下来!不动不见了,善逸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呜呜呜炭治郎——救救我、我不想死啊!呜哇啊啊啊——”
“那个、小姐是善逸的姐妹吗?”
炭治郎礼貌地问道。
“啊?”鹤见川打了个哭嗝,抽噎着回答他,“不是,我是鹤见川,善逸是我妻善逸……呜呜呜炭治郎我头好晕啊……”
『但是哭起来和善逸很像呢。』
炭治郎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应该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够了。”
累冷冷地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被妈妈杀死吧。”
“回去了。”
眼眶里溢出的泪水还未流下,鹤见川的哭声戛然而止。蛛丝陷进她的血肉之中,黑色的校服破裂,鲜血垂落在细细的丝线之上,滴答几声,落进了泥土之中。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苍白,冷汗直流,连尖叫声都卡在了喉咙之中。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了,并不浓郁,但却盖去了鹤见川所能闻见的其他所有气味。
她的牙关、甚至是整个身体,都打颤了起来。
在炭治郎和伊之助骤变的脸色里,男孩模样的鬼神色平淡地将她直接丢进了错杂的枝叶之中,并不理会两个少年的怒喊,踩着蛛丝离去了。
『……好疼。』
仰卧在草丛之间,鹤见川望着头顶枝干交错的密叶,无声地张合嘴巴,大口地喘气。
她半点也动弹不了,腹部和肩膀上的割伤让她冷汗涔涔,剧烈的疼痛撕扯着大脑的思绪,使她一时之间无法像平日一样悠哉地思考。那些极细的丝线,仍然缠绕在她的身上,勒进血肉里,像是要生进她的躯体里去,哪怕只是浅浅的呼吸,都会带动着腹部的肌肉抽痛起来。
鹤见川的心里终于后知后觉地泛上了巨大的恐惧,湖蓝色的瞳孔紧缩着微微颤抖。
从很小的时候起,鹤见川就是一个极其胆小的人,她害怕一切危险的、不安定的东西,畏畏缩缩得就像是只兔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也不是因为经历过什么剧变,她只是生来如此。就好像有的人天生活泼,有的人自小内敛,而在她的身上,那从出生之日起刻在她基因里的“天性”,就是“胆小”二字。
并且,与此同时,像是“坚强”、“执着”一类能够稍微改善一些“胆小”的字眼,也并没有被一起刻在她的身上。鹤见川超出常人的“胆小”,又和常人一样惯于躲在“舒适区”里、怠于进取,所以她唯一擅长的事情就是学习,除此之外,无论是体育、社交、文艺或是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领域里,她都是个十成十的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