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仿佛只存在于他人口中的只言片语、只存于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只存在于鹤见川手中那几本笔记字里行间的
——「鹤见」。
在他的身后,鬼舞辻无惨那被由内至外斩裂的肉块,在这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仿佛听见了某种讯号一般,剧烈地颤动了起来,大片沾染上脓水的野草在瞬息间便开始枯萎发黑、继而迅速死亡,化作了一团焦黑。
不详的黑色瘴气在旷野上升腾而起,令人牙齿发麻的滋滋声此起彼伏,肉块蠕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殖再生,彼此挤压融合在一起,不过转眼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肉团,肉团扭曲着变化着形状,分生出了类似于人类的驱赶,在那一块宛若是头部的血肉上,缓缓浮现出了扭曲骇人的五官。
简直就像是一个刚刚从母体里分娩而出的、畸形的胎儿。
鹤见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内心却丝毫没有恐惧和不安,亦或是忿忿与不满。
鹤见、鹤见……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这个与她姓氏相承的字眼,这个字眼所代表的那个人。
鹤见川其实是不喜欢「鹤见」的。
即使她知道不动和山姥切最初的诞生是因为有那个人的存在,即使鹤丸国永偶尔的谈话间总是能流露出对那个人的尊敬和怀念,即使那个人留下的笔记让她这样的废材也能在短短时间内有了踏入这个战场的能力,即使那个人大约是她最初的先祖。
可是鹤见川就是不喜欢「鹤见」。
既因为「鹤见」没问过她一句话,就把一年前那个连八百米都跑不及格的鹤见川丢到了恶鬼横行的大正。
也因为就是「鹤见」的一时摇摆,鬼舞辻无惨才会能够又苟活了千年,这个世间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平白没了性命。
炭治郎的家人、善逸的爷爷、香奈乎的姐姐、无一郎的哥哥、炎柱先生……
那些鹤见川不曾见过一面,却总是在他人偶尔说出的短短几句话出现的人。
那些鹤见川不曾见过一面,却只会活在他人偶尔说出的短短几句话中的人。
鹤见川不喜欢死亡,无论是自己的,还是身边的人的,而鬼舞辻无惨带来了这么多的死亡,它让死去的人白白死去,又让活着的人痛苦地活着,它是这世间的「最恶」,而「鹤见」就是那个亲手放过了「最恶」的纵容者。
他放过了这个恶鬼,却又后悔,这样的摇摆不定,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性」,「鹤见」都做的一塌糊涂,这样的一个人,鹤见川怎么可能会喜欢得起来呢?
可是在这一刻、
在「鹤见」将腰间的一振太刀从鞘中抽|出的那一刻,鹤见川看着他那张美丽凛然如神祗的面容,看着这样的一张面容上,这样深邃的一双眼眸中,却泄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悲哀,像是庙会的祭典上,神官带着的面具裂开了一道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细纹,完美的面具从此有了一丝瑕疵。
她心中所藏着的、对「鹤见」的忿懑,就好像一小垒堆积起来的细沙,忽的就被一阵看不见的微风吹散了。
“鬼舞辻无惨——!”
「鹤见」忽的高喝一声,眉眼间带着气势逼人的凌厉,肩头的蓝黑羽织在夜风中猎猎飞舞,。
他举起了手中的一振太刀,这振以斩鬼之名流传千古、位列“天下五剑”之一的刀剑,在冰凉的月光下映射着波纹般粼粼的寒光,气势骇人凌然,即使刀身不足三尺,与对面那数米之高的畸形胎儿相比是如此渺小,却依然雄浑大气宛若巍巍高山,压得人难以呼吸。
“……我来了结你的人生了。”
他倏然降低了嗓音,话语缥缈得几乎要消散在这轻柔的月色里,连带着周身那凛然的气势也在须臾间尽数褪去。
然而鹤见川并不觉得他这是势弱了,因为他手中的刀尖在皎皎月华中微微一颤,宛若叶梢的露水滴落平静的湖面,一圈波澜就这样突然地漾开。
没人看清了他的动作,仿佛只是天地间的月色轻轻晃动了一刹那,秋夜的风吹过旷野,肆意生长的野草微微垂倒又立起。
那巨大的畸形婴胎脖颈间裂开了一道口子,噗的飞溅出了一阵腥臭的脓水,立刻便如同被抽干了体|液般干瘪了下去。
刺目的白光从它的体内的迸发而出,像是一轮灼灼白日从鬼舞辻无惨的体内诞生,照亮了这一片空旷的郊野,宛如白昼。
数米外,鹤丸国永手中拎着的玄弥渐渐退去了鬼化的样貌,口中凸出的犬齿一点点地缩小成人类正常的牙齿大小,尖利的爪子也缓缓变回了原本修剪整齐的指甲,皮肤上突起的血管平缓了下去,粗重的呼吸声缓慢悠长了起来。
“哥……哥……?”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不死川实弥,他的哥哥,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剩下的亲人,浑身带着伤痕,右肩往下的一大片皮肤被腐蚀的血肉模糊,与残破的衣服黏在了一起,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刚刚恢复了意识的弟弟。
“……蠢货!”
不死川实弥大骂了玄弥一句,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
“这可真是……”鹤丸国永轻笑了一声,将玄弥放了下来,让他们兄弟团聚,“了不得的大惊吓啊,主公大人。”
他遥遥望向了远处的那个人影。
蓝黑羽织翻飞,太刀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被纳入鞘中。
在「鹤见」的身后,鬼舞辻无惨的尸体终是缓缓地化作了焦黑的灰烬,在晚风中一点一点地飞散。
没能做出任何的反抗。
没能做出任何的攻击。
一如千年前那般。
一抹乌云飘过,挡着了夜幕中高悬的圆月,明亮的月色黯淡了下去,像是在宣告着一场演出的落幕。
鹤见川忽然觉得,晚风似乎突然大了一些。
她看着缓步踏至他身前的人影,心里奇异地没有什么“松了一口气”之类的想法,平常地就像是一场考试结束,交卷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她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监考老师收走了眼前的卷子,便起身离开了考场。
“为什么是「人生」?”她像是有些好奇一般对「鹤见」问道,普通地仿佛只是在问“这一题该用这个公式吗?”
“它是鬼,要说的话,也应该是「鬼生」吧?”
「鹤见」朝她轻轻笑了一下,也像是闲聊一样,语气平缓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是鬼,但他也曾经是人。” 「鹤见」顿了顿,又道,“……只是他自己也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或许是在刀中沉寂了太多年,有着太多的话语想要说,「鹤见」没有等鹤见川接话,就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样,絮絮地说了起来。
“在我还是个审神者的时候——鹤丸应当是和你说过什么是「审神者」了?在我还是个审神者的时候,曾经数以万次地与时间溯行军交战,对于审神者而言,这就是我们的使命和诞生的意义。「击败敌人、守护正确的历史」——大约就是如此。为此在我就任的短短十年间,我和本丸里的孩子们斩杀了足足数万的时间溯行军。”
“但在和时间溯行军最后的那一次战斗里,我发现了一件事。”
“一件让我几乎动摇了一直以来所坚守的本心的事。”
「鹤见」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继续说道:
“我发现了,那些我们所斩杀的「敌人」,在成为时间溯行军之前,大约——”
“……也曾是「刀剑付丧神」们。”
——就像是鬼也曾是人类。
鹤见川听懂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
「鹤见」张了张口,像是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闭上了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让人难以分清他究竟只是单纯的缓和呼吸,还是在沉沉叹气。
“但是这千年过去了,我也明白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他”抬起右手,贴在鹤见川的脸颊上,这只曾握过刀、曾握过笔、曾抚过整条历史长河的手,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温度,这灵力铸造的身躯终究与人类的血肉之躯是不同的,甚至也和真正的刀剑付丧神们的身躯截然不同。
「鹤见」只是一个空壳,一抹寄宿在灵力躯体与刀剑之中的残魂。
想要改变自己曾经的逃避所造成的错误,想要改变自己曾经的懦弱所造成的错误,“他”只能依靠着他人的力量,四百多年前,“他”孤注一掷地选择了那个继国家的少年,教导他剑术、用最后维系身躯的灵力替他破解了斑纹的诅咒、铺平最后的一段路,可“他”还是失败了。
那个孩子背弃了自己心中真正的信念,化身成了恶鬼,用斩鬼的刀剑、斩鬼的剑术、斩鬼的灵魂,对着人类挥下了刀。
多么漫长的四百年啊。
一日日地感受到人类的鲜血溅洒在这振刀身上,「鹤见」痛苦地几乎要死去,可早已只剩下一抹残魂的“他”连死去也做不到。
在“他”几乎快要撑不下去了的时候,曾经身为审神者对历史长河的观测能力,让“他”感知到了来自百年后的一抹灵力。
一抹微弱的、稚嫩的、在历史这巨大的风暴中摇曳着燃烧着的灵力。
——「鹤见」找到了「鹤见川」。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再次转动,曾经留下的两振刀剑时隔千年依然恪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等待来自主人的命令。
历史长河翻涌着滚滚前行。
旷野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不知何时汇聚了沉沉乌云的夜空发生了异动。厚重的积云盘旋着,在天空中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漩涡的边沿有金色的光环显现,照亮了一片云海。
雷声沉沉响起,电光在云层间游走,灵力从金色的光圈中紊乱泄出,天地异变,狂风骤起。
鹤见川感觉到了来自天幕中的巨大吸力,她在一瞬间没有站稳,慌乱地抓住了眼前人的袖子。
“你该回家了。”
「鹤见」对她温柔地笑了笑,那双与她相似的湖蓝眼眸中带着春水破冰般的温暖。
“去你唤醒了第一位刀剑付丧神的地方吧,狐之助会在那里等着你的。”
“我知道你不是个很有勇气的孩子,也还并不那么强大,但是那都没关系。也许你怯懦又弱小,但你能够为了同伴拿起刀剑,能够永远保持着这样稚子般纯粹的心,那就足够了。”
“这个世界上本就不存在完美的人。”
“你会成为一个好审神者的。”
“对不起,好孩子。”
“辛苦你了。”
“他”温柔地拉开了鹤见川扯住他袖摆的手,视线始终不曾移开这个女孩,但在不远处,始终沉默着站在他们几步远地方的不动和山姥切却都心中微微一动。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了山姥切的心头,他分明不认识这个人,但在听见这个人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时,左胸口那个跳动着心脏的地方,却忽然温暖了起来。
不动行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紧紧地盯着那个人的背影和鹤见川,在曾经的那个本丸里,他同那位“主公”的关系其实说不上很亲近,但在这一刻,他还是差一点就朝那人迈出了一步。
——他如今的主人是鹤见川了。
——他们如今的“家人”是鹤见川了。
过去的那一切,早就已经被历史的长河所吞没了。
不动行光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永远都充满了烟火气息的鹤见家,那里有鹤见川的父亲、母亲和弟弟,那也是他的父亲、母亲和弟弟。
那是他如今的「归处」。
那些是他如今所爱着的「人」。
「归城」的传送阵已经启动,金色的光圈发出了刺目的光芒,整片旷野都为之骤亮,三道惊雷轰然落下,狂风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鹤见川只觉得手里被塞进了什么冰凉而坚硬的东西,熟悉的触感让她即使闭着眼睛也知道这是鬼丸国纲的刀。
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力向上托起,她在狂风与惊雷中费力地睁开了些许的眼睛,只模糊地看见了点点粲金光芒飞散,天地间仿佛都飞舞着金色的光点,如同下起了一场金色的大雪,像是一场盛大的神迹。
她听见了善逸磕磕巴巴地大声喊她,隐隐约约好像还有无一郎和香奈乎的声音,但她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视野陷入了一片扭曲的黑暗,斑驳跳动着白点,就像是电视机上的雪花。
在她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刻,她听见的是「鹤见」怅惘中带着些许释然的一声轻叹。
“他”不知是对着谁轻声说道:
“鹤啊,飞出去吧。”
“飞出去……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未来吧。”
*******
鹤见川在一片朦胧的曦光中惊醒。
身下坐着的是侦探社的办公椅,似乎还摸到了类似于毛毯的触感。
挂在墙上的钟咔哒又走过了一秒,时针指向了六的位置。她抬起头,看见乱步正四仰八叉地坐在他的办公椅里睡觉,身上盖着的毯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落到了地上。
她望向了窗外。
日出了。
-End-
第96章 番外一· 横滨
鹤见川是在从梦中醒来一周后,才想起来回了一趟老家,带着不动和山姥切翻遍了老宅和破落的神社,才终于才神社参拜大殿的走廊底下,找到了风餐露宿了好几天、又是被狗追又是被猫挠的狐之助。
小小狐狸一身惨相,柔顺漂亮的皮毛满是泥土和灰尘,几乎已经分辨不出原来黄白相间的色调,只依稀能看得清它脸上那几道红色的花纹,毛乎乎的大尾巴都被猫搙的掉了好几根毛。
醒来后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新任主公和熟悉的付丧神,狐之助蜷缩在鹤见川的怀里,咬着山姥切刚买回来的油豆腐,激动得热泪盈眶。
太惨了,它实在是太惨了,自打它在009号本丸创立的那一天被唤醒起,它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的噩梦,就连野猫野狗都能欺负到它头上来。
它可是堂堂式神!还是最有灵性、最高贵、最受人类喜爱的狐狸式神!竟然沦落到了和不通人性的野兽抢食物的地步,它实在是太惨了呜呜呜……
狐之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口吃着油豆腐,只觉得这它本就爱吃的小零嘴,这会儿简直就和珍馐佳肴一般美味,它能一连吃十顿不带停的!
“呜呜呜主公大人您真是太好了……在下一定会誓死追随您的呜呜呜……嗷呜、嗷呜……”
满腔真情的狐之助在油豆腐、毛毯、鲜牛奶,和新主人温暖又香喷喷的怀抱里,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这副惨状百分之八十其实都应该归责于它口中这位“太好了”的新主人。
鹤见川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手下抚摸它毛发的动作愈发轻柔了几分,不动行光咕咚咕咚地帮它添着新鲜牛奶,试图以此掩盖内心的愧疚,山姥切国广已经打算第三次出门再给它买点油豆腐回来了。
……都怪考试。
鹤见川故作镇定地将锅甩给了醒来后那场连续了两天的考试。
*******
比起十问九不知的不动行光,和还没有恢复记忆的山姥切,拥有着时之政府内置数据库、初代鹤见所有研究成果、以及完整记忆的狐之助,无疑是个百科全书一般万能的存在,某种程度上堪比侦探社某位“全知全能”的幼稚鬼名侦探大人。
在分析过现状后,它很快就为鹤见川规划出了一个初步方案。
除了已经被唤醒的不动行光和山姥切国广,以及尚未觉醒的鬼丸国纲以外,从初代鹤见的本丸中传承至今的刀剑,还有近百振之多。由于陷入了沉睡,审神者需要使用灵力辅以血液或是符纸才能将它们再次唤醒。
“所以在下的建议是,放弃短时间内复苏全本丸的打算,细水长流,在学习阵法绘制的同时,有选择逐步唤醒刀剑们——当前可以先从需要灵力较少的短刀、脇差们开始。”
“否则的话,以主公大人目前的灵力,一个月里唤醒两位位付丧神,就会过于力竭,超过四位付丧神,可能就会因为灵力榨取而死亡。”
戴着不知道哪里掏出来的小眼镜,狐之助一脸严肃地在它投射出来的虚拟屏幕上指指点点,顺便咬了一口身边碟子里的油豆腐。
鹤见川:“。”
有点害怕所以选择远离.jpg
距离高考不过寥寥两月,鹤见川果断选择了搁置本丸复苏计划,(被迫)埋头开始学习。虽然鹤见妈妈对她的学习一向抓的不怎么紧,但这时候总归是会多督促几句的,更何况侦探社还有个和她一起高考的国木田。
对于鹤见川毫无自觉地浪费光阴的恶习,国木田毫不留情地进行了严厉地批评,并抓紧高考前最后的两个月,给她定制了一套007备考计划,即使鹤见川在家里,也时不时就要电话查岗,兢兢业业胜过教导主任。
鹤见川苦兮兮地啃着书,背完国文写数学,写完数学练英语,练完英语刷化学,刷完化学看历史……连社长都停了她的日常训练,改成了一大清早监督她背古文,顺便撸狐之助。
明明社里有着两个高考生,但比起自觉到过头甚至还有空来监督她的国木田,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鹤见川的身上,搞得鹤见川总有种自己是背负了全社期待的独苗苗的错觉。
背负着沉重的期望,鹤见川终于结束了全国统一高考,又通过了东大的入学选拔考试,踩着线拿到了东大金融系的录取通知书。同一天寄到侦探社的,还有国木田来自东大数学系的录取通知书。
眼见着侦探社的平均学历肉眼可见的跨越了一个大阶梯,自考了横滨大学医学系的与谢野似乎也有很大的把握被录取,作为侦探社的社长,福泽谕吉欣慰地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抱着狐之助转过身,然后看见了侦探社的顶梁柱——江户川·业绩高峰·学历盆地·国中没毕业·乱步。
福泽谕吉的微笑僵在了脸上,他开始沉痛地思考起了是不是还是该把乱步塞回学校去混个毕业证回来——哪怕只是个国中的毕业证也行。
实际上只有一张小学毕业证的乱步全然未觉他最敬爱的社长在想些什么,此刻已经兴致勃勃地规划起了接下来的这两个月要去哪儿玩。
鹤见川和国木田忙了三个月高考的事情,社长也对他严厉声明,在鹤见川和国木田考完试之前,绝对不准去打扰他们。这让一直以来以耍鹤见川为主要娱乐活动、忽悠国木田为副业的江户川乱步很是无聊了一段时间,现在这两人终于都结束了高考、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总算是有人陪他玩了!
鹤见川高中的最后一个假期,也并没有因为高考的结束而轻松多少。
倒不如说,这或许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最忙的一个假期。
准备大学的入学、在侦探社帮乱步写报告书、跟着社长继续学习剑术、复习呼吸法和刀装的制作、在狐之助的教导下练习召唤付丧神的符纸绘制……乱七八糟的一堆事情让她没有功夫去想其他的东西,因此直到临近大学开学,她出门买要带去学校的东西时,在商店街突然碰见了柚杏,她才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柚杏见面过了。
不只是几个月,或许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了,上一次见面好像还是冬天,她们都穿着厚厚的外套,还一起在路边的店里吃了关东煮。
鹤见川一开始其实是没认出柚杏的,半年没有见面,柚杏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将她那一头惹眼又漂亮的粉色长发给剪短了,原本带着女孩娇俏的长发,一下子变成了干脆利落的短发,贴在脸颊边,露出了一截尖尖的下巴。
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变了,柚杏出身于贫民街,生活一向拮据,穿着的衣服虽然尽力收拾搭配得整齐好看了,但总是带着难以忽视的破旧感,裤子洗的发白、袖子的边沿磨损单薄、鞋带和鞋子的颜色有些不太一致……一看就知道是简陋的环境下努力拾掇出来的了。
但是她今天穿着的却是还算崭新的、和普通人一样的短袖帽衫和马甲,牛仔短裤带着故意做旧的破口,鞋子是同龄女孩经常穿的某个牌子的运动鞋,鹤见川自己也有一双同款不同色的,是上个月妈妈刚帮她买的新鞋,打算带去大学穿的。
鹤见川一眼扫过商店街来往的行人,根本没发现她,是直到柚杏开口叫住正要进冷饮店里的她,她顺着熟悉的声音转头看了过去,才看见了背着一个单肩小挎包的柚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柚杏变化这么大,但碰到很久不见的朋友,鹤见川还是很开心的,她刚想要朝柚杏跑过去,行人来往交错间,却忽然发现柚杏身边站着个陌生的少年。
那是个很奇怪的少年,个头大概和山姥切差不多高,发色是很浅的黑,有些近乎于棕褐色了,一头短发和鹤见川自己一样,带着些微的卷曲,从视觉上就给人一种蓬松柔软的触感。在七月份的夏季,他却还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稍长的外套披在肩头,在外套底下,他的一只手似乎是骨折了,缠着绑带挂在肩头。
少年的一只眼睛蒙着白色的绷带,露出的那一只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鹤见川,像是一口静立在那的深井一般,带着深不见底的墨黑,连一丝的光亮都看不见。
鹤见川停住了想要迈出的脚步。
这个看起来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给她带来了某种无法捉摸的感觉,并不能算危险,只是让鹤见川本能地觉得不想靠近。
但好在虽然鹤见川不想过去,柚杏却想也没想就朝她跑过来了。那个和柚杏似乎是一起的少年没有跟着柚杏一起走过来,只是站在来往的人流之间,注视着她们的对话。
鹤见川还没来得及问柚杏那个少年是谁、她怎么不是和中也一起出门,就听见柚杏劈头盖脸地朝她砸下了一个大消息——
“我加入港口黑手党了,和中也一起。”
鹤见川:“……啊?…………啊?!!”
她一下子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这剧情进展太快,她完全没有听懂。
“就是……你知道的吧,之前……在「羊」的内部,大家关系都不太好。”柚杏也冷静了下来,她抿了抿嘴,有些含混地和鹤见川解释,“几个月前的时候,稍微发生了一些事——不,应该说是很大的事情吧,总而言之,中也加入了港口黑手党,我……我也不想再继续那样下去了,就跟着他一起走了。”
实际上压根不是“不想再继续那样下去了”,而是“和其他人闹翻了”。
「羊」最终还是在内外部双重矛盾的刺激下,暗地里展开了对中也的“审判”。
中原中也勾结了港口黑手党的人,对羊的同伴弃之不顾——这就是那个时候羊的成员们眼中所看到的情形,于是就有人提出了先下手为强、联合GSS解决中也、以免中也加入港口黑手党后把他们都卖了的议案,这个议案几乎是毫无阻拦地就被送上了意会桌。
在其他人都投票要“放弃”中也、并且“消灭”他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投出了反对票。
然后她就被当做中也的“同伙”给关起来了。
……她哪里知道会只有她一个人投出反对票啊岂可修!!!
被昔日的同伴关起来的柚杏越想越气,好歹这里也是她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因此柚杏几乎是没费什么力气就逃了出去,她本来是想去侦探社找鹤见川帮忙的,但是半路上她突然想起了鹤见川说过的话。
——事情会变成这样全都要怪侦探社的那个讨厌鬼侦探拖拖拉拉了这么久都没有把港口黑手党这个全横滨最大的非法组织给干掉!
鬼使神差的,她的脚步一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找到了中也。那个时候的中也已经被刺伤了,羊的计划似乎成功了个开头,但最终依然毫不出乎柚杏意外的完全失败了。
和中也在一起的,正是「港口黑手党这个全横滨最大的非法组织」的成员。
“我……”咽下了一口唾沫,手心被汗水浸湿,柚杏说出了那句在她的脑子里转了一路的话,“我要加入港口黑手党。”
她看见了中也的脸上露出了几乎是震惊的表情,但是那个叫太宰治的讨厌鬼却只是“唔”了一声,继而弯起眼睛深深地笑了起来。
“我觉得可以唷~”
他对柚杏说道。
气上头的柚杏怀揣着「把港口黑手党这个全横滨最大的非法组织给干掉」这一伟大(且不切实际)的梦想,在太宰治的一句话下,成功跟着中也加入了港口黑手党,被编进干部尾崎红叶的拷问小队,开始了让她从第一秒就后悔了的痛苦训练。
但是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告诉鹤见川的。
绝——对!
不!可!能!
……骑虎难下跑不掉了这种事情说出去未免也太丢人了!!!
太宰治那个家伙根本就是一团黑泥!为了故意惹毛中也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而和中也一起从羊跳槽来港口黑手党的她,简直就是这家伙惹毛中也的最佳便利道具,只要柚杏有一点想要逃跑的念头,都会立刻被他发现然后隐晦又光明正大地用各种恐怖的威胁手段摁回地里去。
“……人生的每一个抉择都要慎重。”
她一脸沉痛地按住了鹤见川的肩膀。
“啊……嗯……嗯!”鹤见川一脸懵懂地点头,看着柚杏和她交换过电话号码后,就转身离去了。
柚杏好像也很怕那个奇怪的少年。
鹤见川茫然地挠了挠脑袋,冷饮店里已经点好了饮品的乱步大声地催促起了她,她又看了一眼柚杏他们离去的方向,少女的背影已经彻底融入人流之中不见了。
她推开了冷饮店的玻璃门,小跑着进了店里。
乱步他们已经占好了位子了。鹤见川在与谢野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扒过桌上的饮品单,眨巴着眼睛盯着饮品单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图片和冷饮名,想要从一堆「雷霆旋风」、「烈日似火」、「玫瑰花园」之类的名字里,找出她想要的「鲜橙沙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