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试着召唤鬼丸国纲六百三十五次失败了,这是第六百三十六次,如果还不行的话,她可能就只能被迫改行去当审神者了。
老实说,侦探社的工作工资高福利多加班少,上班的时候还能老是摸鱼,除了乱步总是恶作剧很讨厌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她并不是很想跳槽去那个传说中“全年365天无休永远都在007”的时之政府干活。
而且和什么“时间溯行军”打架,危险系数听起来就比在横滨收拾非法组织高多了好吗,连那个牛×到爆炸的「鹤见」当年都差点被时间溯行军的突袭弄死,她这种菜鸡还是别去那种鬼地方送人头了。
她还是喜欢和家人、朋友们生活在一起,而且她要是走了,那谁来给乱步写报告书呢?
“鬼丸国纲鬼丸国纲鬼丸国纲……”
她念念有词地将灵力注入了纤薄的符纸之中,洁白的纸面上泛起了蓝白色的莹莹光亮,一道美丽而简洁的图案逐渐清晰了起来。
符纸在瞬间脱手而出,化作了几道流光飞入桌上那振太刀的刀身之中,鲜血一般赤红的刀鞘上亮起了耀眼的光芒,刺目的白光让鹤见川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整间卧室亮如白日坠落,光芒飞射出门窗一瞬即逝。
粉白色的樱花怦然绽放,扬起了一场盛大的樱吹雪,柔嫩的花瓣飞旋如雨,铺天盖地簌簌而下,仿佛要将这间卧室淹没成粉色的樱海,却又在触及桌面床褥的那一刻,倏而尽数消散。
在这美丽的樱雨之间,带着半截恶鬼眼罩的青年缓缓睁开了血红色的眼眸。
——鬼丸国纲,在时隔千年后的这一日,终于“诞生”于世。
“我是乱藤四郎。粟田口吉光打造的短刀哟。”
“特征呢,是在兄弟中间比较少见的乱刃刀。……怎么样?区别看得很清楚吧?”
橘色长发垂落肩头,长长衣摆缀着层层蕾丝,面容可爱又靓丽,连嗓音都像是浸透了蜜糖般甜美动听。
——很清楚,超清楚,清楚得都要哭出来了好吗!
“呜……”
鹤见川捂住了口,热泪盈眶,一个踏步扑向了眼前的付丧神:
“女——孩——子——!”
第三十二振刀了!被各式各样的“男人”淹没的鹤见川,终于见到了一个女孩子了!!
“诶?人家是男孩子哦,主人。”
鹤见川的动作随着“女孩子”的又一句话落下,紧急刹在了离“她”十公分远的地方。
“……诶?”鹤见川呆呆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可爱脸蛋,白皙柔软的皮肤看起来吹弹可破,眼睫毛又卷又长,微微翘起的唇瓣上还涂着唇釉一类的东西,亮晶晶的。
“人家是男孩子啦,主人~”乱藤四郎又说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有些不满地晃了晃脑袋,长长的外套像是裙摆一样蓬松地晃动了起来。
脸上的最后一点神采也瞬间消失了个精光,鹤见川僵硬地收回了自己想要拥抱“女孩子”的双手,转身走到了墙角。
开始自闭。
“男孩子……男孩子……男孩子……男孩……男……”
……所以说为什么会是男孩子啊!!!
今天也没有见到一个女孩子付丧神的鹤见川,终于汪的一声哭了出来。
*******
“为什么没有女孩子啊……”抱着抱枕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鹤见川泪眼汪汪,“为什么都是男生啊……男生也行但是为什么没有女孩子啊呜呜……”
“乖~乖~”侦探社唯一的女调查员同事与谢野晶子安慰地拍拍鹤见川的脑袋。
虽然侦探社的社员里女性也少,但好歹几个事务员是女生,她平时倒也没觉得怎么样,但是鹤见川的情况……
太惨了,辛辛苦苦一年唤醒了三十多个付丧神,结果才知道刀剑付丧神全是男性,一个女孩子都没有。
作为被男性包围的唯一一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个胆小的、连看到壮汉都会瑟瑟发抖的女孩子,鹤见川的压力可想而知。
……所以说为什么那个时之政府会安排这么不合理的决策,管理层的脑袋坏掉了吗。
与谢野很疑惑。
“诶——主人不喜欢我吗?”昨天刚被召唤出的乱藤四郎有些不开心地撅起了嘴。
虽然也不是不理解鹤见川的心情,但是在他刚被唤醒的时候,就露出这么沮丧的神色,乱藤四郎还是觉得有些委屈的。
“没有……呜呜……可爱……喜欢……”鹤见川吸了吸鼻子,但下一刻立刻就想到了难过的事,哇的一声又哭了,“但不是女孩子呜呜呜哇……”
“为什么都没人告诉我付丧神都是男生啊呜呜呜……”
为了表示没有对乱藤四郎不满的意思,鹤见川这次哭的时候不忘蹭过来抱住了他的手臂。
不动·罪魁祸首一号·行光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山姥切·罪魁祸首二号·国广心虚地拉下了斗篷。
狐·罪魁祸首三号·之助心虚地将脑袋埋进了沙发底下。
“……好啦好啦。”看鹤见川哭的这么难过,乱藤四郎也不好意思耍小性子了,他摸摸鹤见川毛茸茸的脑袋,像是在给小猫崽顺毛,“虽然我是男孩子,但是平常把我当做女孩子也不是不行啦~”
“可以一起逛街哦。”
“也可以一起拍可爱的照片哦。”
“穿同样的衣服和小裙子也行哦。”
乱藤四郎对鹤见川“谆谆善诱”。
“但是生理期不能问你要卫生……嗝!”
鹤见川打了个哭嗝,没说完要说的话,但在场的所有人刃狐都听懂了她的话。
“……可以哟。”乱藤四郎顶着同僚们「!!!!!」的目光,维持着笑容保证到,“我会帮主人一直带着各种各样女孩子们会带的东西的,所以主人就不要难过啦。”
刚被唤醒一天的乱藤四郎,在这一刻,荣登本丸食物链的最高宝座。
与谢野晶子对这振新来的刀剑投去了欣慰的目光。
******
在先后找山姥切、狐之助、审神者177求证过后,鹤见川终于还是接受了“刀剑付丧神只有男性”这一沉重的现实。
时之政府帮忙重建了本丸,并在本丸和鹤见家之间建立了传送阵,方便鹤见川随时能在两地间来回。
传送阵便利的不可思议,眨眼间就能让鹤见川从家里到达本丸,或是从本丸回到家里,简单的就像只是拉开了一道门,就能连接两个地方。
新唤醒的付丧神们都住在本丸,只有不动行光和山姥切国广住在鹤见家,刚显形的鬼丸国纲在维持付丧神形态时,几乎都呆在本丸和粟田口的家人们在一起,而在鹤见川身边时,大多是维持着本体刀的形态,方便鹤见川使用。
如今鬼丸国纲也被召唤了出来,但鹤见川必要时还是习惯用他的本体刀,主要是因为鬼丸国纲的本体刀实在是很有安全感,打架时威慑力十足,就和鬼丸国纲付丧神本刃的外表一样“看起来就很厉害”。
偶尔狐之助会带来一些时之政府传来的消息,比如说各种各样的活动,或是又有新的刀剑付丧神可以显形。鹤见川不太懂这些审神者的公务,就全交给了长谷部和药研处理,但有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会碰上必须亲自参与的情况。
比如说某项写作「限时锻刀」,读作「资源欺诈」的活动。
“那个……三日期限、新春限定锻刀活动。”念着公告上的这行字,鹤见川迷惑地看向旁边的药研藤四郎,“但是现在是六月份啊。”
“这里是指时之政府历的新春,大将。”药研藤四郎面色不改地对鹤见川解释道。
“噢噢。”得到了解答的鹤见川继续拿着手里皱巴巴的公告往下念,“新刀剑男士……原来你们是叫‘刀剑男士’而不是‘刀剑付丧神’的吗!”
鹤见川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那不是重点!”不动行光按下她躁动的小脑袋。
鹤见川可怜兮兮地噘着嘴,嘟嘟哝哝地继续念:“新刀剑男士脇差「泛尘」显形,各资源500即有机会将其锻造而出。”
公告下方写着时之政府历的限锻开放时间,以及一张新刀剑的付丧神半身照,是一个发色稍深、接近于红的粉发少年,眉眼细长,染红眼尾有些颓丧地微微垂下,样貌美丽中带着挥散不去的厌世之感。
服装看起来好像是……和服外面搭着轻甲与绒围?和服似乎也是改过制式的,带着些休闲运动风。
不过这么看起来,还挺好看的。
鹤见川抓着小广告……不是,抓着小公告,和药研、不动、山姥切一起钻进了锻刀房,找到了正在和三日月一起喝茶的小豆丁刀匠。
“锻刀!”鹤见川把小广、呸,公告展开给刀匠看。
“哦呀,又有新的刀剑要来了么?”三日月端坐在锻刀房内,不紧不慢地给鹤见川倒了一杯茶。
鹤见川坐在小板凳上,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我锻出来了的话。”
她如今才唤醒了不到三分之二的刀剑付丧神,再加一个新锻的……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反正她都不认识,都得挨个记名字。
“哈哈哈哈……善哉善哉。”三日月笑容慈祥地鼓励了她一句,“会锻出来的,我们本丸的刀匠阁下可是远近有名的技艺精湛呢,小主公不必担心。”
鹤见·第一次限锻·十分单纯·川:“好耶!”
那应该很快就能锻出来了吧!
她轻松地在心里想到。
三个小时过去了。
六个小时过去了。
九个小时过去了。
十二个小时过去了。
“姐姐,妈妈叫你回家睡觉了。”锻刀室的门口,鹤见流探出了脑袋。
“我、我再锻一次,最后一把!……再锻不出来我就回家睡觉呜呜呜呜……”
在锻刀室蹲了一天灰头土脸的鹤见川含泪咬手帕。
三日月骗人!这都快锻了一千振刀了,需要被回收的刀都堆满了整个仓库了,她连泛尘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大、大将,明天再来试试吧。”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的药研藤四郎劝阻道。
虽然也曾听同体说过有些审神者的运气不太好,可能砸下去几十万资源也锻不出想要的刀,但他的上一位主人,那位鹤见大人,应该是属于运气还不错的类型,最多消耗两三万资源通常也能限锻毕业。
但是现在……
『糟糕,以后还是远离限锻吧。』
药研藤四郎在心里默默做出了决定。
就算如今本丸的资源全都是时之政府白送的,也不能真的这么烧啊。
“姐姐……你在干什么啊?”鹤见流走进屋,在鹤见川的身边蹲下。
作为鹤见川的弟弟,他对本丸也已经十分熟悉了,虽然并没有像姐姐一样继承了灵力,但作为鹤见家的血脉,刀剑付丧神们对他也天然有着几分亲近。
他接过山姥切递来的手帕,帮鹤见川擦掉了脸上的灰,在锻刀室闷了一天,几人的身上都沾染了厚厚的煤灰土尘,就连一向逼格很高的三日月也没能幸免,茶水里落满了灰,一包好茶泡了汤。
鹤见川哭丧着脸,把那张狐之助早上叼回来的小广告——对、这绝不是什么“公告”,这根本就是“小广告”!——从角落里扒了出来,展开了给自家弟弟看。
“限时锻刀……泛尘……?”鹤见流将这些字眼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才大概理解了意思,“姐姐锻不出来这振刀吗?”
“嗯……”
鹤见流哭唧唧。
“唉……”鹤见川沉重叹气,为锻不出刀。
“唉……”小豆丁刀匠沉重叹气,为自己的技术退步。
“唉……”药研藤四郎沉重叹气,为锻刀炉里燃烧着的资源。
深知鹤见川抽卡游戏全靠蹭别人欧气,不动行光捂住了脸,意识到了本丸前途惨淡。
山姥切国广:?
并不明白其他人为什么面色如此沉重,锻不出来不锻不就好了吗,以后迟早也会有其他入手手段的。
因为太久没有参加过时之政府的活动,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药研和不动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仍在为「千振无泛尘」的沉重现实而悲痛。
“再锻最后一次就回去睡觉吧,姐姐。”鹤见流被锻刀室内未散去的烟尘呛得咳嗽了一声,随手拿起了边上按份数摆放好的资源,丢进了锻刀炉里,“刀匠先生,麻烦您了。”
小豆丁刀匠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烧燃了炉火。
锻刀炉旁的加速器上跳出了时间。
——「00:40:00」
并没有了解过资源数、锻刀时间、锻刀结果之间关系的鹤见流看了一眼这串数字,将视线又移回了垂头自闭的一人几刀身上。
“四十分钟……这是什么意思,姐姐?”
“……?????????”
鹤见川垂死病中惊坐起。
“什、什、什什什——么?四十分钟??”
她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锻刀炉边上,抱起了呆在原地的小豆丁刀匠。
“这可真是……吓到老爷爷了啊……哈哈哈哈哈咳咳、”三日月被烟呛得咳嗽了起来。
太好了,他这个老爷爷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陪小孩子们熬夜这种事,还是让鹤丸国永来吧。
他动作潇洒优雅地拂袖而去,身姿皎然如月,宛若闲庭信步。
在踏出锻刀室后,转过一个弯,立刻加快了脚步。
“那个、那个……那个什么……”蹲在锻刀炉前,鹤见川紧张地翻小抄,“all500、all500……这个公式是不会出脇差的对吧,所以这个40分钟——”
“泛——尘——!”
蹲了一天的不动行光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曙光,对这振他素未谋面的刀剑升起了热烈的迎接之情。
“不会错的,主公!”一天了都不敢说话的狐之助此刻终于从角落里蹭了出来,激动地叫道,“肯定是——”
“……泛尘。”
山姥切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这是他作为近侍(之一),在主公身边锻出的第一振刀。
——在蹲了一天的锻刀炉、烧了几十万资源之后。
心情复杂。
“使用加速符吧,大将。”唯一还保持着冷静的药研藤四郎开口道。
向来软糯的鹤见川史无前例地豪气了起来,昂首挺胸大步上前,从兜里抄出一张加速符纸,用力拍了上去。
“……泛尘即为漂浮的尘芥。人命也好、映入眼中的景色也罢,万物不都如杂尘一般吗?”
漫天樱雪飘落之中,粉发少年的身姿缓缓浮现,温柔却略带消沉的嗓音在鹤见川的响起,吐出的字句却冷漠到了极致。
“我是泛尘,是真田左卫门佐信繁的胁差。让我同大千鸟十文字枪一道,作为真田之物立于战场之上吧。”
“为、为什么……”鹤见川怔在原地喃喃。
“什么?”少年略略抬眼望向了他今后的主人。
“为什么——”鹤见川退后三步,抱住了弟弟的肩膀,“为什么会有人在和服下面搭配工装裤?!”
鹤见川的审美在这一刻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泛尘:“……不过杂尘而已。”
他试图给自己挽尊。
“塵にも衣装。”
尘靠衣装马靠鞍。
最近和乱藤四郎、太鼓钟贞宗玩的很好的鹤见川下意识杠他。
……不是,所以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装备语音。
泛尘陷入了沉默。
装备刀装时的既定语音为「塵にも衣装」的泛尘觉得这个审神者可能有什么问题。
“话说大千、大千鸟……十文字枪是谁呀?”鹤见川不太熟练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对药研藤四郎问道。
“这次联队战10万魂的奖励,是一振枪,和泛尘都是真田家的刀剑。”药研藤四郎沉着冷静地答道。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目前我们还没肝到。”
“肝到”是他从鹤见川这里新学到的说法,好像是什么游戏用语,后藤他们对这个词很熟悉,于是他也就用了起来。
鹤见川:……后面这一句可以不用说的药研哥。
发现泛尘的目光明显犀利起来的鹤见川十分慌张。
想到还有几十振等待着她去唤醒的刀剑,以及未来还会不断到来的新刀们,鹤见川觉得自己的前途写满了「危」。
江户川乱步是在十五岁的那一年认识鹤见川的。
彼时他刚刚离开了学校不到两年,正跟着才三十来岁的福泽谕吉组成了“无敌”的“侦探&保镖”组合,在横滨混的名震四方,曾经总是用厌烦嫌恶的目光望着他的那些“愚蠢的大人”们,此时纷纷转了口风,对他交口称赞起来。
他们说他“年少有为”,说他是“举世无出其二的天才”,说他称得上是“日本最强的名侦探”,无论是富商还是政客,在见识过他那惊为天人的「超推理」后,无一不对之心服口服、折腰俯首。
一年以前的江户川乱步还是个因为说了实话便被学校赶出来、身无分文穷困潦倒惹人厌恶的小鬼,一年以后的江户川乱步却已经成了这个城市、甚至是这个国家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了。
还是个少年的江户川乱步不谙世事,很是为这些吹嘘溢美之词而飘飘然了一段日子,但是很快,他就有些厌烦了这样的话语和目光。
就像是个孩子在初次尝到甜腻的蛋糕,他为着这从未感受过的香甜而沉醉其中,但是一日过去,两日过去,五日、十日过去,当他的舌尖第一百一千次品尝到这腻人的甜,他大脑和胃就会齐齐地躁动起来,不愿再触碰与“甜”和“蛋糕”有关的一切。
尽管福泽先生说过“愚昧的大人们需要你的帮助”、“这座城市需要你的才能”,年幼又粘人的江户川乱步也十分想要能够得到他更多的夸赞,但他的胃、他的声带、他的大脑和心脏都已经无法忍受这样日复一日的“吹捧与赞美”。
世人无知如稚子,却又虚伪得像是一块烤坏的蛋糕,即使外表挤满了甜腻雪白的奶油,也只是更让他感到不虞和反胃。
“……我不想干了。”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嘟囔着对福泽先生这么说道。
什么“他们只是理所当然的愚蠢而已”、什么“由我来保护这些无知的婴儿”,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去照顾那些只会咿咿哇哇乱叫的小婴儿,如果说最开始时还会因为会受到赞扬而努力的话,那么只需要让他重复着过上一个月这样的日子,他就会不耐起来了。
更何况,所谓的“如同婴儿般无知的大人们”,根本就没有“婴儿般的纯粹天真”,江户川乱步宁愿去和小宝宝们玩,也不想应对那些虚与委蛇的大人们。
像是易拉罐扯开了拉环,于是里头的汽水便噗嗤一声全都喷了出来,他将自己连日积攒下来的不满和抱怨尽数倾泄,语速快得根本没有给福泽先生插话的机会,仿佛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唇枪舌剑地对战,词语和句子噼里啪啦地抖落一地。
终于,在吐槽完三个月前那个大腹便便的黑心商人后,因为说话太快有点喘不过气来的乱步总算是住了嘴。
害怕被福泽先生责骂,他噗通一声坐回了沙发里,扭头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像是要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脸上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那么、”
“去学校待一段时间罢。”
福泽先生没有责骂他,只是在片刻的思索后,如此做下了决定。
“正好我最近忙于开办侦探社的事情,抽不出身来,也不能很好的照顾你。如果对工作感到疲劳了的话,那么就去学校待一段时间罢。”
江户川乱步并不是很喜欢学校,远的不说,就说他上一次去学校上学时,就是因为吵架时嘴快揭露了宿舍管理员的情史,于是被赶了出来。
但是和同龄人呆在一起,总归还是比去面对讨厌的大人们要好一点的,在两样他都不喜欢的事情里,他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自己没那么不喜欢的一项。
于是江户川乱步就这么去了学校。
*******
好消息是,学校的生活比乱步想象得要好不少。
学业上的事情都很无聊,但因为福泽先生和熟人事先打过招呼,所以老师们也都默契地无视了他上课睡觉、作业不写的恶行。
至于同学间的关系,他倒是也没听到什么讨厌的话。并不是因为十五岁的江户川乱步比起比十四岁的江户川乱步学会了“收敛”这种从不存在于他人生字典里的词语,而是因为和直来直往、从不看气氛、脑子过分好使的江户川乱步比起来,这个班级里有着一个比他更加奇葩的存在。
那就是十三岁的鹤见川。
样貌可爱的、成绩优秀的、性子胆小到超出常理的鹤见川。
如果说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同时具备了“可爱”和“成绩优秀”这两个特点,那么毫无疑问,她会成为班级里人缘最好的学生之一,只要她的性格不是过分奇怪的话。
鹤见川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十分不合常理的女孩,不合常理到即使是江户川乱步这种级别的“奇葩”,在她的衬托之下,都显得像是个“正常人”了。
开学第一天因为害怕踩踏事故于是翘了开学典礼发言,体育课因为害怕各种意外于是天天告假,走在路上时永远都缩在最角落因为害怕被车撞,拒绝了同学们一起玩的各种邀请因为害怕“有危险”。
所有人都知道鹤见川是个胆小鬼,乃至于其他班级、其他年段的同校生都有所耳闻,“在学校里看到缩着脑袋特别胆小的女孩子就是二年A组的那个鹤见川”。
但是正在青春期的少年们并不会因为鹤见川是个胆小的女孩,就对她格外小心对待。
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都像是只毛躁好动的猫,越是不能做的事情,他们越是爱做,何况人类的天性中就存在着这样的劣根性。
阳光下的泡泡脆弱而美丽,但人们却总忍不住想要去戳破;层层叠叠堆砌起的多米诺骨牌,只有推到的那一瞬间才是最畅快的;桌子边沿的摇摇欲坠的花瓶,比起将它摆好,心底最想要听的反而是它坠落摔碎的那一声脆响。
这样胆小的、战战兢兢的、却又可爱而成绩优秀的鹤见川,少年们总是忍不住想要逗她、吓她一跳,看着那张懵懂的、单纯稚嫩的小脸露出一瞬间惊骇、继而呆滞的神情,看着她因为害怕而一缩肩膀,如同一只被吓到时耳朵一抖的小兔子。
这种时候,男孩子们就会轰然大笑起来,连女孩子们也忍俊不禁地抿嘴一笑。
他们的举动里没有一丝的恶意,所有的恶作剧都是无伤大雅的程度,换做了是用在其他的同学,都只不过是普通的开玩笑罢了,只不过鹤见川尤其的可爱,于是大家都偏爱这么和她开玩笑。
即使江户川乱步是个在学校里很没有朋友的“不合格学生”,他也能看得出来,这并不是什么“校园欺凌”,大家是因为喜欢鹤见川,所以才会这样和她逗趣,就好像他也总喜欢偷偷拽鹤见川的小辫子,因为她的头发毛茸茸的、发尾还会弯弯地卷起来,摸起来很舒服。
十五岁的乱步很快就改变了对学校的印象。
虽然说课业还是很枯燥,老师们还是很无聊,作业和考试的题目还是很白痴,同学们看起来还是很笨,但是和复杂又做作的“大人社会”比起来,还算单纯的同龄人之间实在是太好了。
他可以和男生们一起聊漫画和游戏,也可以在家政课吃女生们做的料理,而且他还有一个这么可爱的、逗起来很好玩的同桌鹤见川。
那么多的人都喜欢鹤见川,那么多的人都爱逗鹤见川玩,但是鹤见川是他的同桌,而不是他们的。
江户川乱步依然爱收集各种各样的弹珠,幽蓝色的、浅绿色的,内里通透的、带着碎砂的,光滑圆润的、雕着花纹的……他的抽屉里塞满了零食、漫画、没写完的作业,还有他最爱的弹珠收藏,五光十色的玻璃弹珠滚落在阴暗的木头抽屉里,只要他晃一晃桌子,就能听见弹珠碰撞的清脆声响,让同班的男生们羡慕扼腕。
但是在江户川乱步的眼里,在他十五岁的这一年,收集到的最稀有的弹珠,不是那颗像是浮着星辰海浪般的深邃蓝星,也不是那颗银晶细碎如星沙的璀璨银珠,而是坐在他身侧的鹤见川。
再罕见的弹珠也总有被同班男生淘到同款的一天,但同桌的鹤见川只有这么一个,如今正属于他。
他也爱和鹤见川恶作剧,在她的美术作业上画一笔小涂鸦,在她的背后偷偷贴上写着“小兔子”的纸条,拽她的小辫子,偷吃她的便当。他们是同桌,他又那么聪明,因此他想要恶作剧,总是比其他人更容易成功。
但很快,他的恶作剧生涯就被迫终止了。
鹤见川找到了福泽先生告状,于是乱步喜提一顿福泽先生绞尽脑汁的青春期教育。
本质上还是个熊孩子的江户川乱步并不会屈服于这样一次小小的挫折,于是他很快就喜提了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六七八次教育唠叨。
其实他是觉得这样有些好玩的,他去逗弄鹤见川,鹤见川就去找福泽先生告状,福泽先生来教训他,他不情不愿地听完了唠叨,回头继续对鹤见川“宣战”。
就像是两个小孩子间的游击战,你“打”了我,我就想办法“打”回去,似乎两边都在吃瘪,谁也没讨到好,但他却觉得有意思,并且乐此不疲越挫越勇。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鹤见川哭了。
其实鹤见川哭也不是很少见的事,她很胆小,也就很容易哭,不小心摔倒了会哭,体育课长跑跑不动了会哭,有时候被男生们的恶作剧吓到了也会哭。但是她的哭来得快,去的也快,只要恶作剧的人好好道个歉,事情也就过去了。
她哭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大约知道,她不是因为情绪到了极点才会哭,哭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条件反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