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是一种很便利的能力,只要鹤见川的医疗知识跟得上,几乎就能治疗一切伤口。鹤见川本人并不精通于医学方面的事,但是她的身边有人精通——十二岁时就进入了军队医疗班的与谢野晶子。
与谢野晶子几乎教会了她这个保命胆小鬼一切急救的方法。
只不过几个呼吸间,断掉的右手就如同毫发无损一般生回了手腕上,短时间内大量失血的身体也因为灵力的灌溉而恢复了七八分的生机。
鹤见川面色苍白地低声喘气,高速的手入消耗的灵力差不多是指数倍增长,她的灵力在这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被抽走了将近五分之一,受到影响的大脑短时间内供血不足,让她的眼前一阵明明暗暗,手脚发凉。
她站了半分钟,意识才又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黑死牟不知为何,并没有再攻击他们,只是那样远远地望着他们,连周身的气息都沉寂了下去,像是海底的火山在一瞬的爆发后,立即又陷入了沉眠。
但是无一郎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手中的刀尖笔直地指向他的方向。
“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黑死牟看着鹤见川重新站稳了身,才缓缓地开口问道,“同伴……还是盟友……亦或者是,师徒?”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无一郎冷漠地看着他,手中的刀不曾动摇分毫。
“你是「继国」一门的后裔……而我……在身为人类时的名字,叫做继国岩胜。”他没有正面回答无一郎的问题,只是徐徐道,“也就是说……我是你的祖先。”
“……!”
过分难以理解的话语让无一郎在一瞬间微微张开了嘴。
他仍记得,在数年前,天音夫人找到他的时候,和他说过的话。他是日之呼吸一脉的后人,他的祖先是能使用初始呼吸的剑士,因此天音夫人跋涉千里,来到这深山里,希望他和他的哥哥能够加入鬼杀队。
上弦之一自称是他的先祖?!
是了,刚刚它用的确实是某种没见过的呼吸剑技,但是——不、这无关紧要,无一郎很快就又冷静了下来,不管上弦之一为人时是何人,都无法改变他如今是吃了无数人、助纣为虐的恶鬼这个事实。
他正要说点什么讽刺一下这个恶鬼,但站在他背后的鹤见川却突然冷不丁地小声开口道:
“——祖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的音量很小,近乎是自言自语的一句嘀咕,像只是在听见了黑死牟的话后,下意识的一句吐槽,而且还是偷偷摸摸只说给自己听的那种。但是这里拢共就他们两人一鬼,无论是无一郎还是黑死牟,都是五感敏锐异于常人的存在,鹤见川这一句嘀嘀咕咕,准准确确一字不落地被他们听进了耳中。
室内顿时陷入了沉默。
鹤见川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她借着无一郎和黑死牟刚刚对峙的这一小会儿功夫,总算是完全缓了过来,她看看无一郎,又看看黑死牟,以为他们是聊完了,于是对黑死牟问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灵力的事情?”
她被无一郎断手的场面吓到了,所以才一时没能发现,但她很快也就想到了违和的地方。黑死牟确实被灵力凝聚成的箭矢伤到过,他也确实表现出了对盾兵、弓兵、铳兵的忌惮,灵力依然是他的天敌。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手里的刀。
他手里那振,由小豆丁刀匠锻出的鬼丸国纲。
鹤见川能感受到那振太刀带着的灵力,和不动、山姥切的灵力波动稍微有点不一样,像是介于鹤丸和小豆丁刀匠所带有的灵力之间的波动,但是很淡,即使只隔着这么几米的距离,都给鹤见川一种若有若无的飘忽感,好像很快就要散了一样。
鹤丸说小豆丁刀匠锻的鬼丸国纲是借给了某个人后,那个人有一天突然带着刀不见了,所以那个人就是还是人类时的上弦一吗?
普通的攻击很难击碎刀裝,但是刀剑付丧神想要破坏刀裝,却不是很难的事情,毕竟二者的本质有一部分是相同的,都是灵力。但那只是对于一般情况而言,无一郎佩戴的刀裝刀剑付丧神不需要太大力气就能击碎,但是鹤见川佩戴的刀裝,有着鹤见川源源不断持续供给灵力,哪怕是最厉害的鹤丸也无法击碎。
鹤丸国永说,这是赋予审神者的一种「保护机制」。
黑死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会去和鹤见川创造出的盾墙硬碰硬,却能够毫无顾忌地一刀斩碎无一郎装备的盾兵。
但是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
……是谁告诉他的?
摩挲着系在腰间的太刀,黑死牟微微垂下了头,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
“在我仍是人类时,曾在月下见过「一人」,其名为……”
“鹤见。”
*******
黑死牟是在四百多年前堕落为鬼的。
四百多年前,日本还处于天下分割的战国时代,那时他的名字叫做继国岩胜,是武士世家继国一族的少主。他有一个野心勃勃的父亲,一个病弱早逝的母亲,以及一个出生时就额带“不详”斑纹、却“生而知之”的弟弟——继国缘一。
黑死牟,或者说,继国岩胜,一生最为厌恶的人,便是他的弟弟。因为他的弟弟继国缘一是个生来就被上天眷顾的天才,第一次握刀,就将剑术高超的剑术老师击败在地,他生而知之,无师自通了他人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掌握的呼吸法和通透世界。
在弟弟的面前,天赋本还算是超过大部分普通人的继国岩胜,也不过是个“平庸”之人,如同萤火虫之于灼灼烈日。
但是弟弟却对自身的天赋不以为意。
继国缘一对剑术不感兴趣,神明却将世间最好的剑士天赋赐予了他。
继国岩胜希望成为最强的剑士,神明却吝啬地只给予了他微小的那么一点才能。
继国岩胜怎么能不厌恶继国缘一,厌恶这个将他所苦求不得之物当做尘土丢在脚边的“不世天才”。继国缘一夺走了他所有的光辉,让他的人生永远都只能被遮掩在了弟弟的光芒下,从悬崖之巅跌进了泥土里!
他甚至连对母亲的关心都比不过这个弟弟!
世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弟弟的身上,再无人能看见他,甚至连他自己也是如此。继国缘一这个名字成为了他的执念,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成为了他一生都无法摆脱的阴影。因此在得知失踪了十余年的弟弟加入了鬼杀队、成为了猎鬼人之后,他不惜抛妻弃子、舍弃家族,也义无反顾踏上了这路。
——凭什么他能做到,我就不能做到了?!
继国岩胜加入了鬼杀队,但命运并没有因此就眷顾了他哪怕是一分——他也无法学会弟弟所创造的「日之呼吸」。
其实不只是他,鬼杀队没有任何人能够完整地学会弟弟的呼吸法,于是他的弟弟便将呼吸结合各人的所长,改造成了适合他们使用的呼吸。
继国岩胜所掌握的,是「月之呼吸」。
日之呼吸。
月之呼吸。
连呼吸法也是如此,月亮永远都只能在太阳之后,依靠着太阳发出光芒,他永远都只能在弟弟之后,依靠着弟弟掌握着不如弟弟的呼吸法。
他此生就要这样,在弟弟的阴影下度过一生了吗?
他此生就要这样,无法超越自己的弟弟了吗?
——可他就是不愿信命!
继国岩胜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磨炼自己的剑技,他坚信总有一日,他能够超越——至少是到达弟弟所在的那个境界,为此他哪怕是一刻也不愿松懈。他是如此的嫉妒着自己的弟弟,他是如此的厌恶着自己的弟弟,他要证明,即使没有弟弟那“令人恶心”的“施舍”,有朝一日,他也一定能成为最强的剑士!
或许是他强烈的执念终于打动了某位神明,在一个月夜,他独自呆在院子里练习剑术,手中握着的是初来鬼杀队时,弟弟带着他去刀匠村取来的刀。
将刀给他的那个刀匠,是个身材矮小、面容年轻的男子,年轻的刀匠告诉他,这是一振“同生刀”,天底下的每一振刀都是不同的,但唯有这柄刀,有着完全相同的另一刃。
那“另一刃”,如今正是在继国缘一的手里。
继国岩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刀匠给他的这振刀。村子里再无比这振刀更好的刀了,而且既然继国缘一用的是与它完全相同的另一刃刀,那么他就要用这一刃刀。
这或许是他作为人类的一生中,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两振一模一样的太刀,但唯有他手中的这一振,藏着不同寻常的「神明」。
现在想来,或许凡事在冥冥之中都会有着预兆,在继国岩胜的记忆里,那一夜,鬼杀队的月色似乎比往常都要更加缥缈些,轻纱般的月华洒落廊下,澄澈而清寒,微风吹过树梢,枝叶落在院子里的影子轻轻晃着,像是水镜上落入一粒石子,引起了水波|荡漾。
那个「人」,就是在这样微茫的月色里出现的。
手中的银刃亮起了在月色下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莹光,晚风在一瞬间大了起来,树叶沙沙作响,带着落下的树影都变得影影绰绰了起来。继国岩胜的眼前倏的恍惚了一下,便觉手中一轻,刀柄脱了手去。
三五步远的月色下,一道披着蓝黑色羽织的纤长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手中握着他刚刚拿着的太刀。
那是个身形挺拔如松、姿容昳丽的人,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如瀑又如绸,流淌着清冽的寒辉,继国岩胜下意识便认为那是个男子,因为这个时代只有世家贵族的男子才会有如此洒脱超然的气质,可他定神又再看,忽的又觉得那是个女子,因为那人脸庞的轮廓又带着几分女子的纤柔,握住刀的指节也不似一般武士般宽大。
继国岩胜听见那人对着他开口了,嗓音如泉水流石,令人毫无戒备间便放松了心神。带着与月色相映的淡淡微笑,那人道:
“我名为鹤见。”
“不知如今是什么年间了?”
继国岩胜见到了,那个栖身于他从年轻刀匠手中接过的太刀中的「神明」。
神明名为鹤见,继国岩胜觉得这似乎只是一个姓氏,然而等他追问,那个神明却只是笑而不答,于是继国岩胜便称呼他为“鹤见先生”。
继国岩胜终于是有了“胜过”弟弟的一次。他始终记得,在母亲逝世后,他去母亲的房内整理她的遗物,无意间从柜子里见到了一本日记,在日记里,母亲的字迹潦草地留下了一句话:缘一、那个孩子、能看见、神。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看到这行字时是什么心情,他只知道,如今他拥有了一个不“属于”弟弟,只“属于”他的「神明」,一模一样的两振刀,但只有他所选择的这一振带来了「神明」,这让继国岩胜心中久违的升起了“胜过”弟弟的喜悦。
名为鹤见的神明是个极擅剑术之人,他——继国岩胜还是将其当做了是男子对待——并不是日日都会出现,只有在月色特别好的夜里,才会突然在继国岩胜练剑时,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一院的清辉中,一个月不过是那么寥寥五六次。
然而只是这么寥寥数次的相见里,继国岩胜便从鹤见那里得到了许多令他顿悟的指点,他用刀,鹤见则时常是折下树梢的一节枝叶,就这么拿在手中比划出剑招来。不过是脆弱的一节断枝,但在那人的手里,却总能斩出比他手中的刀剑更为精巧凌厉的剑风来。
继国岩胜本就刻苦练剑,在得到鹤见的指导后,他的剑技便愈发一日千里地精湛起来,很快就成为了鬼杀队里仅次于弟弟的剑士。除了继国缘一以外,队里再无人能胜得过他,同僚们都为这对兄弟的天赋与才能而惊叹,也更加专心于磨砺自己的剑技。
大约过了一年,继国岩胜的脸上也出现了和弟弟一样的斑纹,他能感觉自己的实力就此又上升了一个阶梯,他想,继续这样下去的,有朝一日,自己或许很快就能赶上弟弟的步伐,达到那个境界。
他将自己心中的所想通通都告诉了鹤见,鬼杀队的同僚们是他的同伴,但也是缘一的同伴,因此继国岩胜的这些心事都无人可诉,他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是有多么的嫉妒自己的弟弟,哪怕只是想象一下他人知道这件事可能会露出眼神,都让他难以忍受。
但好在,他还有鹤见这么一个“神明”作伴,一个于他而言,亦师亦友的「神明」。
鹤见总是安静地倾听者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即使他说出的话阴暗得如同一滩肮脏的泥沼,鹤见的脸上也永远都是那样宁静的微笑。他从不批驳他的话,但也从不顺势附和,他只是就这么听着,等到继国岩胜将心底的黑泥尽数倾吐后,同他饮一杯酒,折下树梢的一条树枝,站在院子里的月色中,对他笑道:“再练一招罢。”
鹤见很少说自己的事,但继国岩胜也能从谈话的三言两语间,用那些零碎的字句拼凑起鹤见的过去。
鹤见是个拿过很多年剑的剑士,他的幼时曾生过大病,因此身形才总是如此纤瘦,他很爱护刀剑,刀剑于他而言像是家人。他还知道了鹤见有着特殊的能力,叫做灵力,鹤见曾用灵力制造过一种名为「刀装」的神器给他看,刀装在对付鬼的时候能够起到很大的作用。
他甚至还知道了,鹤见在凭附于他所得到的这柄太刀前,其实也是人类,但那些都是鹤见“生前”的事了。鹤见在身为人类时,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爱吃糖的小孙女,小孙女很爱笑。
继国岩胜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鹤见的人类时期。从一个病弱的孩子,长成为绝世的剑士,成家立业,再渐渐老去,最终寿终正寝,死后的一缕残魂凭附在了生前用的佩刀上,成为了刀中的神明。
这之中还是有很多难以圆上的地方,比如鹤见那一身神秘的灵力从何而来,还有鹤见偶尔冒出的一些奇怪的话,但继国岩胜也没有深究的想法。鹤见从不干涉他的事,他也不会对鹤见的过去刨根问底。
又是几年过去,鬼杀队里有了斑纹的队士越来越多,但渐渐的,大家也发现了不对劲,那就是觉醒了斑纹的人似乎都无法活过25岁,最终都会早早死去。
继国岩胜将此事告诉了鹤见,鹤见生前未曾见过有“斑纹”的人,也不知该如何破解这一诅咒,但他仍是对继国岩胜说,他会想一想办法。
早已觉醒了斑纹,继国岩胜如今已是无路可退,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如今他的寿命不过只剩下了短短两年,他本以为,一生还有几十年,他总是能追上弟弟的步伐的。但是如今呢?如今他只剩下了如此短暂的岁月,他还能再死前,到达弟弟的那个境界吗?
他要直到死,也落后于弟弟一步吗?
前途笼罩着一片迷雾,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只能麻木的如同以往一样,一日日地练剑。直到一日,他与同伴在追击鬼的途中,发现了鬼王无惨的踪迹。
那是个无风无月的夜晚,夜空中只残留着几点微弱的星光,天色很暗,这让他们的行动变得更加艰难。
同行的伙伴们都死了,只剩下了最强的继国岩胜独自面对鬼王无惨。在和无惨交手的过程中,无惨看穿了他的动摇,对他说出了那句让他的人生急转直下的话:
“——只要变成鬼,所有的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只要变成鬼,就能永远活下去。”
继国岩胜的理智在那一瞬间受到了如同地震海啸般的冲击,穿着花纹和服的鬼盘腿坐在屋脊上,脸上带着蛊惑人心的笑容。
是啊,继国岩胜呆怔在了原地,只要变成鬼,他就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就能永远地活下去,就有数不尽的时间能去追上继国缘一了。
十年不行那就一百年,一百年不行那就五百年,五百年不行那就一千年,反正鬼的寿命没有尽头,作为人类的缘一总会死去,但他的脚步永远不会停下,他总有一天能够达到那个境界。
他对弟弟延续了二十多年的执念,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他很慢地,点下了头。
然后变成了鬼。
那一天的夜里没有月光。
继国岩胜变成了黑死牟,变成了除了无惨以外,最强大的鬼,他只花了数日的时间就习惯了鬼的身体,也能用鬼的身体使用呼吸法了,他沉浸于化身为鬼、再次拥有了赶上弟弟机会的喜悦之中,因此直到两个多月后,他才发现了一件事。
鹤见再没有出现过。
无论是多么明亮的月色,无论黑死牟在那振刀前坐了多久,他都再也没见到过鹤见。就像是出现时一样,鹤见无声无息地便从他的人生中消失了。
为什么?
是因为他化身为了鬼吗?是因为他抛弃了「继国岩胜」这个名字,成为了「黑死牟」吗?他只不过是想要成为最强的剑士、他只不过是想要拥有更多的时间、他只不过是想要胜过继国缘一——这些鹤见不是都知道的吗?
既然从前鹤见并不觉得这是错的,为什么如今他却要消失呢!
继国岩胜——不,是黑死牟的心中,陡然升起了某种类似于被“背叛”了情感,这种愤怒驱使着他做出了第二件错事。
他用这振刀杀死了人。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到后来,连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这么多年下来,杀死了多少人了,可无论他怎么杀人,鹤见都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突然出现然后痛斥他一顿。
就好像在继国岩胜消失的那个夜晚,鹤见也一起消失了一样。
而此时,黑死牟已经习惯了杀死人,他已经变得和鬼,没有多少差别了。
有一日,黑死牟路过了一户姓松平的人家,那是一户世家,祖上和德川家康有些关系,黑死牟还是人类时,曾和他们打过一些交道。那家人正在鉴赏一振名叫「童子切安纲」的名刀,是他们家世代相传的太刀。
松平家的长男和弟弟们说着有关童子切的轶闻,传闻平安时期,赫赫有名的源赖光就是用此刀斩杀了大江山那个叫做酒吞童子的鬼神,童子切之名也是由此而来的。
“最锋利的刀,就是连鬼也能斩杀的!”
正当少年的长男如此对弟弟们说道。
黑死牟忽然想起了一段久远的记忆。
在很多年前,当身为人类的继国岩胜从年轻的刀匠手中接过那振太刀时,那个刀匠也曾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这振刀名为「鬼丸国纲」,是一振闻名天下的斩鬼之刃。”
黑死牟所度过的每一个夜晚,都再也没有了月光。
*******
黑发少年的刀裹挟着雾海而来。
黑死牟面色毫无波澜地抬手挡下了这一刀,刀刃相抵,刮擦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十四岁的时透无一郎已是天赋异禀,但他到底也还是只有十四岁,无论是肌肉的磨砺程度还是战斗的经验,都远比不上已经以鬼身活了四百多年的黑死牟。
『霞之呼吸·贰之型,八重……』
手中日轮刀的八连斩,连第一斩都还没来得及挥出,黑死牟就已经抬手用双指夹住了刀刃,劈手夺下了无一郎手中的刀,另一只手握着的刀,迎面就要朝着无一郎的脸上斩下,但就在此时,铳兵的连射由四面八方而来,让他不得不改变了刀刃的轨迹,挡下了密集的弹雨。
无一郎趁势将日轮刀夺回了手中,反手朝着黑死牟的腹部就是一刀。
刀刃贯|穿了黑死牟的右腹,拔出时带起了暗红色的鲜血,并不是很大的伤口,以上弦的恢复能力本该是两息间就能愈合,但黑死牟却在挡下无一郎又一刀时,才忽然发觉,腹部的伤口半分也没有愈合的迹象。
“……!”
“……很意外吗?”血脉稀疏、面容间已找不出一丝「继国」家特征的少年微微弯起了嘴角,蓝黑色的瞳孔里是滚烫的战意在燃烧着,“这可是专门为了对付你们这些上弦鬼,而重新锻造的刀啊。”
加入了那个小刀匠送给他的某种特殊的玉钢,只要给鬼留下的伤口与刀面有大面积的接触,就会难以愈合。
在渔村与上弦二的一战,让他对上弦的实力有了更直接明了的了解,那个时候,鹤见川说让鹤丸国永抓一只上弦给他杀,但是无一郎所想要的并不是那样,他想要的,是凭借自己的能力也能杀死鬼。
所以他换上了新的刀,更加刻苦地练习剑术,甚至是主动找鹤丸国永手合对练,他做到了,独自一人杀死了上弦之五,即使如今面对的是比上弦五要更强大许多的上弦之一,哪怕内心的恐惧难以平息,他也绝不会退却一步。
而且在他的身后,还有鹤见川。
从什么都不会,连最基础的体能训练都完不成,到如今甚至敢和他一起对战上弦一的鹤见川。
“我可是为了杀死你们这些恶鬼,才会站在这里的。”
时透无一郎手中的刀,从始至终不曾动摇一分。
刀光缭乱。
上弦之一的实力远高出时透无一郎,即使有着鹤见川的远程掩护,无一郎也依旧打得艰险,战技被看破、被击碎、被打断,十招中有一二招能在黑死牟的身上留下伤口,已是侥幸,越是交手,他越能感受到自己与黑死牟之间实力上的巨大差距。
如同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无一郎站在鸿沟的这一端,只能遥遥望见对面黑死牟模糊的背影而已,无论是力量、速度、经验,都完全不在一个境界。
但是无一郎仍旧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十刀里只有一刀能留下伤口的话,那么他就挥出一百刀、一千刀,一道伤口不能影响到黑死牟的话,那么十道呢?一百道呢?只要他还能挥出一刀,那么他就绝不会停下手中的刀剑。
灵力、硝烟、碎石、刀风,所有的一切混杂在一起,如同吹入气球里的空气,在这片空间里迅速地膨胀开来,鹤见川的灵力在刀装的作用下如浪潮般澎湃扩散,如同无形的巨浪般从四面八方向黑死牟挤压而去,即使不能造成直接的伤害,也能够让黑死牟被看不见的重压而寸步难行。
就像是被抽走了氧气的人类,亦或是被放光了池水的鱼,无法呼吸,给脏器带来极大的负担。
但是即使如此,黑死牟与无一郎的战斗,几乎也是一边倒的状态。
嘭——!
少年的身躯狠狠砸在了石柱上,额角的伤口血如泉涌,左臂被折断了,腹部也有两处刀伤,他吐出了一口混着破碎内脏的污血,滑落在地上,但还是勉力抬起了手中的刀,想要挡住黑死牟继续而来的攻击。
轻而易举地打掉了少年手中的刀,黑死牟将无一郎踩在了脚下,抬刀欲将少年斩首,横刀斩下,遍布着眼瞳纹路的太刀却撞在了一扇泛着淡淡金光的盾牌虚影上。
在他的身后,鹤见川的身影从漫天的尘土中疾冲而出,手中的太刀卷起云霞硝烟,朝他突刺而来。
霞之呼吸·壹之型——垂天远霞!
比起与上弦六一战时娴熟了许多的剑技,毫无多余的动作,干脆利落地劈向黑死牟的肩膀。
她并没有想过这一击能中,只不过是为了给无一郎制造喘息脱身的空隙。只要黑死牟手中的刀改变了轨迹,无一郎就能顺势反击脱身。
金色的弓箭悬浮在半空之中,朝着黑死牟的方向拉弦引箭,蕴藏着灵力的箭矢破空而出,与鹤见川三面围击了六目恶鬼。
太刀刺|穿了血肉之躯。
滚烫的鲜血飞溅。
鹤见川茫然地顿在了原地,手中握着的太刀仍是维持着刺出的刀势,却没有刺|穿任何东西。
她在一瞬间没能感知到疼痛,直到屏住的一口气呼出,肺部收缩着牵动了肌肉,才慢慢有疼痛感从胸口处蔓延开来。
刀刃又没入了几寸。
鹤见川垂下头,看见了自背后贯|穿了她胸口的一柄刀刃,刀身上蔓延着红褐色的、人眼一般的花纹,像是肌肉缠绕成的纹路。
“你的刀技……太过粗糙了。”
黑死牟低沉的嗓音从她的背后传来,好像有几分失望。
鹤见川眨了一下眼睛,咽喉里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她呜咽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
……很疼,但是好像也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疼。
她颤抖着抬起手,用力地握住了从胸口刺|出的刀刃,掌心被锋利的刀刃划破。
汹涌的灵力顺着刀刃上那血肉攀成的花纹,猛然蹿上了黑死牟的手臂!
如同炽火灼烤,刀刃上的眼瞳花纹在瞬间就变成了一片焦黑,焦土般簌簌地落在了地上,大量的灵力顺着血肉涌进了黑死牟的血管之战,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肆虐着,火燎一般的剧痛从手腕处炸裂,瞬息之间就已经冲上了手臂。
黑死牟神色一凛,毫不犹豫地断下自己的右臂,即使他反应迅速,肩膀的断口处也留下了些许被烧灼过的痕迹。他的左手立即反握住刀柄,分毫不给鹤见川逃走的机会,刀刃一动,就要将鹤见川从胸口处一分为二斩断!
但就在此刻,一颗子弹从左方不知何处飞来,射|进了他的左肩!
『……没有感知到灵力!』
黑死牟骇然,挥刀的动作不过因此而迟延了一秒,天花板上就又有二人破壁而来!
“你可真是狼狈啊——时透!”
风柱不死川实弥挥刀救下了鹤见川,将女孩往无一郎身边一丢,手中的刀依然紧戒地对着几步外的黑死牟,脸上狂傲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对敌人的忌惮。
“时透,尽快处理好伤口,我与不死川他们会拖住敌人。”
手中的铁链飞旋着,巨大的铁球在旋转中带起了凌厉的劲风,岩柱悲鸣屿行冥站在黑死牟的身后,神色坚毅狠决,与鹤见川平日所见的和善神情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