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先生恐怕不知,我轻易便能进宫面见圣人们的。”楚玥目光淡淡,“若是一个不慎,不小心将今日的见闻说了出去,皇后娘娘怕是会有些心寒罢。”
黄芸面色微变,下意识看向一位教书的女先生。
那女先生道:“罢了,文雀先不能走,此事尚需进一步查清。”
话音未落,文雀像是没了骨头似的,膝头一软跪在了地上,她几乎是蜷缩在方云蕊脚边,低泣着:“谢谢......谢谢你。”
“哎?我们自家的丫头,自己领回去还不成?这书我们不念了,我们自行退学!”眼看这边转换了风向,文雀的母亲开口了。
“不行!”楚玥一口顶了回去,“她是关键人物,岂能一走了之?还有,这书院为何还不清场,难道什么闲杂人等都进得来不成?”
方云蕊今日有些被楚玥震住了,同样是一般年纪的小姑娘,楚玥说话做事却是远胜过旁人的果断、有魄力。
这后面虽必不可少了国公府的支持,不过她昔日在家,看着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小姑娘罢了,贪玩、好动,没想到一遇见事竟能这般镇定自若,长得真是好呀。
她忽然又想起,去年中秋宴上她被嘉宁郡主欺负的时候,可不也是楚玥站出来替她说话吗?
有荣国公府的嫡孙女在此,书院的人也不得不低头,命人遣走了文雀的父母,又给出了会重新审查此事的承诺,这一场风波才得以稍稍喘息。
回到院子里,文雀一个劲地同方云蕊和楚玥道谢,哭得都说不出话来。
楚岚懒得理她,方云蕊只好耐着性子劝了她两句:“既然说了要重新审理了,应该会得出真相的,你也别哭了。”
文雀摇了摇头,哭腔道:“你不知道......我若读不成书,就此回去了,他们一定会将我卖给庄子上的老爷做小妾的,二十八两......他们连价钱都谈好了。”
“什么偷不偷东西的,你以为他们在乎吗?他们自己就干过不少......”文雀只是摇头,“我千万不能再落入他们手中,千万不能!”
方云蕊一时有些沉默,她看着文雀,突然明白了自己方才那股勇气是从何而来,她何尝没有过同文雀一样的时候呢?
被逼着给人做妾,拼了命地想要逃出去。
过了会儿,书院说已在学堂那边设了书案,要在大家面前审理此事,众人便纷纷去了。
去了,看了,方云蕊才知上午那场所谓的审理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的,先生什么也没问出来,到现在知道的,不过还是那些她们早就已经知道的东西。
“我就说了,她们不会认真过问的,又不是专程查案的,她们也没头绪,也不想费什么心力。”楚玥说了一声。
“那怎么办?”方云蕊回头看她,“报官吗?”
楚玥摇了摇头,“这种女学,本就是为女子将来更好而设立的,女子最看重的是什么?”
方云蕊想了想,道:“名节。”
“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交到了外人手里,很可能非但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整个书院的女学生还要受此事所累,外面人听了,才不管你偷东西的人是谁,陷害的人是谁,他们只会说,今春女学府中出了偷盗之事,已经闹翻了天了。”
方云蕊深吸了口气,的确是如此。
她们这边两人说了几句话,那边已经差不多将审问的流程走干净了,黄芸道:“如此,大家也都看见了,文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根本百口莫辩。”
方云蕊拢紧手心,欲言又止,被楚玥一把扯住了。
“行了,你今日已经帮了她,仁至义尽了,切莫因此事招惹了什么人的记恨,那才是得不偿失。”
“可我...没帮到她啊。”方云蕊皱巴着小脸,她所做的不过是拖延了片刻的时间罢了,结果还是没有改变,不是吗?
她的目的是想要揪出那个幕后之人的。
楚玥想了想,道:“除非你有明确的法子知道要怎么帮她,否则,就别开这个口。”
方云蕊于是细细思索起来,她目光流转于众学生之间,又落在旁侧听审的几位先生身上,忽然想起什么,道:“楚玥,你再帮帮我。”
文雀的罪证将要定了,文雀眼神空洞,俨然一副认命之相。
就在黄芸正要给文雀定罪之时,方云蕊忽然起身,开口道:“几位先生,我家有人在刑部做事的,可以弄到一些显影粉,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显影粉?”黄芸面露不悦,“什么东西?”
方云蕊道:“就是涂在东西上,能折映出摸过这件东西之人的手指纹。不过需要大家先在白纸上拿印泥落下自己的指纹,以便后来比对。”
“你家会有人在刑部做事?”黄芸正想质疑此话的真实性,却借过方云蕊看见后面端坐着的楚玥,后续想质疑的话又不得已闭上了。
国公府在刑部还真不缺人。
“好吧。”黄芸道,“那你们都过来,一个一个过来盖手指纹。”
“不必全盖,只需摁下拇指和食指就可以了。”方云蕊补充道。
学生们闻言只好纷纷起身排队摁下自己的指纹,神色各异。有些端着看热闹、有些好奇、有些不耐,还有人混在其中,隐隐显露出不安来。
待大家都盖好了,方云蕊便道:“这些就先存在先生这里,这显影粉需要一晚上的时候才能发挥效用,咱们明早再断真假罢。”
李雪问她:“可是那块玉,我自己也会摸呀,那上面也留着我的指纹呢。”
方云蕊摇了摇头,却道:“我不要你那块玉,而是缺了那块,你说你很久没有看过你的玉了,那就说明它被偷之前,便只被偷的那人碰过,缺了的那块玉上,便只有她一个人的指纹了。”
“你找到我那块缺玉了?”李雪露出惊喜之色。
方云蕊点了点头,“是,我已经找到了,现在我要遣人去刑部要显影粉,过了今晚,明天早上就能知道到底是谁拿了东西了。”
文雀见有望洗脱罪名,很是激动,险些再过来给方云蕊磕一个。
楚玥暗觉不对,拉着方云蕊独自走到一边,道:“没有显影粉这种东西,再说,这指纹比对哪里是那么精准的东西?你究竟想干什么?再拖一个晚上的时间不成?”
方云蕊摇了摇头,“我不要显影粉。”
“那你想怎么做?”
“你还记得,咱们以前在家学制香的时候,制香嬷嬷说有一种香气味幽静,很难被人察觉,但沾上之后起码三五日都洗不掉吗?”
楚玥不记得,一脸空白地看着方云蕊。
方云蕊叹了口气,那节课她是旁听的,只能躲在角落听几句,要用的原料有哪些她知道得不够周全,否则就自己配了。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想让你帮我再去问那个嬷嬷要点这种香来,但别叫其他人知晓。”
楚玥点点头,突然懂了,看了方云蕊一眼,欣慰道:“想不到你,帮起人来能帮到这个地步呢?亏我以前还觉得你怯懦不中用,倒是我小看了你!”
方云蕊抿嘴笑笑,心中暗暗地道,这方法是有了,可那人会不会来偷玉还不一定呢。
所有人都散去,等着明日一早出的结果。
方云蕊回屋便关上了房门,从自己的首饰盒子里翻找起来。
李雪的那块玉,确实只是块滥玉,并不值钱,既然是滥玉,那就十分容易被替代,十分容易找到相像之物。
这种玉,国公府每年发给海林的不知凡几,随便拿一块出来,按照昨日她看到李雪的玉那个缺口的形状磨一磨,就能仿制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楚玥成功给她把香带了过来。
两个人肉眼可见的神神秘秘,在吃饭的时候窃窃私语着。
“玉你放好了吗?”
“放好了!你就放心吧!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自不可能放在贴身之处。”
“那你放哪儿了?”
“就放在......”
李雪看了她们一眼,道:“你们再说下去,谁都要知道你们把玉藏在哪儿了!”
方云蕊和楚玥同时抬头,只见黑压压一片脑袋顶顿时沉了下去。
她们互相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这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玉还在原地好好地放着。
楚玥大惊失色,道:“她怎么没来偷啊?”
方云蕊却蹲在地上,细细找寻着自己埋在土里的那根头发丝,已不在了。
“她不是没有来偷,而是来过了,把上面的印子擦干净了。”方云蕊道。
这人是个聪明的,知道这玉一旦丢了,那就说明此事果然另有其人,她把上面的印子擦了,那便是显影粉也找不出她来,这样这件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不过,她留在玉上面的是香,只要那人碰过了,就已经跑不脱了。
楚玥目露崇拜,“哎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机灵了。”
她们两人来到学堂,将玉放在了众人面前,然后对书院的先生耳语了几句。
那位先生看了方云蕊一眼,缓缓点头,便让所有人都一排站好,抬起手来。
不出一刻,就从里面揪出了作乱的罪魁祸首。
竟是李雪自己。
方云蕊露出讶然之色,文雀气得发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你竟然陷害我!”
方云蕊微微一动,看向文雀,她突然明白了文雀那日抓着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稍作回忆,之前两次的大考,李雪不高不低,恰好都是第二十名,而最终考核的通过标准年年不同,是按照今年学生最后一次大考的平均数来定的。
若今年成绩尽不理想,书院也会保举二十个女子出来领玉牌的,这些人自然都是按照成绩排出来的二十个。
也就是说,只要进了前二十,那无论如何都是能拿到玉牌的。
“这不是你娘亲的遗物吗?”方云蕊深感被骗。
李雪只一边挣扎,一边低声啜泣,都不敢再抬头看人。
“她那个什么烂玉,从头到尾只她自己知道有个那样的玉,又没拿出来给大家看过,我怎么会去偷她的破玉!”真相大白,文雀只觉得畅快,还在原地发泄着。
如此一来,最后被遣走的就成了李雪了。
李雪呜咽哭着被人带去了书院门口,这次没人再去凑热闹了,大家都要回学堂去上课了。
“方云蕊!”李雪哭腔道,“我的那块缺玉,你能还给我吗?”
“这不是你的玉。”方云蕊摊开手心露给她看,“是我自己磨的,你的玉我没找到。”
李雪眼睛一红,哭得更加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终于落定了,一时之间,所有人看方云蕊的眼神都不同起来,都笑盈盈的,眼神中满是钦佩。
就连喜欢随风飘摆的黄芸先生,也难得露出几分赞许之色,只是稍纵即逝,很快她又换上了自己惯有的严肃和板正。
文雀支吾着跟方云蕊道歉:“我之前......不该那么说你,我对不住你,你却还这样待我,你真是......”
眼见她说着又要哭起来,方云蕊连忙摆了摆手要走。
还未转身,文雀一把拉住她。
“其实,我来女学之前就听说了。”
“什么?”方云蕊不解。
文雀低着头道:“你知道我这女学的名额是怎么得来的吗?是我逃进京城来,去一处私塾打零工洒扫,遇见了一位姓郑的学究先生,他很是好心。”
“郑学究?”方云蕊讶然,原来这么巧,她和文雀的名额都是郑学究给的。
“是。”文雀点点头,“我鼓足勇气求他帮帮我,他说会帮我想办法,他也是问人去求,才帮我要到了这个名额的。”
“求?”方云蕊微顿,这不可能啊,当初郑学究跟她说,给她的这个名额是实在没人要了,多出来的。
“是啊!郑学究说,那个人也求他办了一件事,便是要他将另一个名额,以奖赏的名义送给另外一个女子,于是,郑学究手中便有了两个入女学的手令。”
方云蕊愣在原地。
原来这件事,是这样的。
她能来女学的这个名额, 原来不是她自己得来的,到头来,还是楚岚给的。
方云蕊心口杂糅一团, 突然觉得无比气闷,内心深处觉出深深的无力来, 可与此同时, 她又忍不住开始想,楚岚为何要这样做呢?他这样做了,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大抵是全无好处的。
文雀还在同她说着什么,不过是些同她道歉的话, 方云蕊点了点头, 不再说什么了。
她忽然觉得一个人的感情原来可以这样复杂, 从喜欢他,到恨他, 此时此刻她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心软起来。
她想着, 要不问一问吧?去问一问楚岚呢?但问过之后她能得到什么,无非是消弭了她心中的恨意,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了。
“云蕊!”楚玥唤她, “你发什么呆,问你话呢!”
“什么?怎么了?”方云蕊恍然回神。
“楚苒要嫁了, 问你想不想去瞧瞧婚宴, 这次你应是有空能去的。”楚玥道。
这么快呀。方云蕊心底暗叹,上次楚姒出嫁,好像还是昨日的事呢,她一直遗憾没能去看看, 人家大户人家嫁女是何等豪奢的。
“要去,要去!”方云蕊一口应下, 想了想又问,“就是那个长兴伯爵吗?”
楚玥点了点头,“二伯母要生了,听说前日腹痛闹了一场,祖父同意了。”
方云蕊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样的结果,其实在她意料之中,当时冯氏和楚苒一个比一个坚定,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国公爷本就是不好掺和这些的性子,他能为楚苒坚持上这么一阵,也很难得了。
只是方云蕊没想到,楚岚会放任不管。
她以为他们既是兄妹情深,想必总要替自己的妹妹好好谋划一门更好的亲事的。
“婚事定在什么时候?”方云蕊问。
“定得着急,这个月十六了。”楚玥道,“这日子不算顶好的,但二伯母快生了,想必是等不了。”
方云蕊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这个月月底,就是最后一次大考了,本是该更加刻苦的,不过她想,一日还是能够空缺得出的。
为了能去楚苒那日的婚宴,接下来的几日方云蕊都更加刻苦勤学起来,楚玥在旁边看着,时常大气都不敢出,只闷头看着自己的话本。
三月十五当天晚上,方云蕊和楚玥一起回了国公府。
她们进门时,国公府四处早已张灯结彩,摆在明面上的喜庆。冯氏对这门亲事有多重视,甚至分别给方云蕊和楚玥送了套新衣,要她们明日穿着。
楚玥摸了把衣服料子,道:“我才不穿呢,这一看就不是顶好的料子。”
说着她又摸了把方云蕊的,比她那件还差。
方云蕊摸了摸自己的,确实是不太好,比寻常日子里国公府置办给姑娘们的新衣还不如,不过楚玥那身料子还是不错的。
楚玥把自己的衣服丢给她,道:“你不好得罪她,穿我的去,我明儿可不听她的。”
方云蕊知道她的脾气,默默收下了。
夜里海林过来陪她的时候,同方云蕊道:“姑娘,那位赵团练也被请来了,明日就来。”
方云蕊想起这个人带给她的那种安心来,好奇问:“国公爷请他做什么?”
非亲非故的,和府上的人均没有什么关系。
“说是让看看楚家姑娘出嫁的场面,好让他知晓国公府的姑娘是不好娶的。”海林捂着嘴笑,“还不是为了姑娘你。”
方云蕊便也笑笑,听闻国公爷对赵怀峥十分满意,已经约定好了要定亲了,只是她书院里忙没有顾上。
明日是楚玥的日子,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定亲,反正距离她下次大考也就半个月了,考完了再定亲不迟。
春三月尚算温暖了,房间的窗户开着一条小缝,方云蕊透过那条缝隙看了过去,便看见横在后面厚厚高高的那堵墙,想起去年此时,楚岚还没有回来呢。
她一个人住在这里。
这一年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真可谓是精彩了,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像去年这一年似的,遇到这么多事,忙起来没个尽头似的。
明年这个时候,她多半已经嫁为人妇了,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家,安安稳稳地生活着。
说起来,自从她上回跟楚岚说了要学骑马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楚岚了,他是不是终于觉得她麻烦,不肯再教了呢?
不教也无妨,不学就不学了罢。
第二日天不亮,远远就响起了鞭炮爆竹声,热热闹闹的,把方云蕊一下子吵醒了。
她是个没有起床气的,发觉新的一日到了之后,便很快起身穿好衣服,准备着去赴今日的婚宴。
伯爵府迎亲,远比那日柳家气派,光是宴请的宾客就站了满满一院子,热闹非凡。
但因是嫁女,今儿是见不着夫妻三拜了,更见不着别的,方云蕊只见松英堂的仆婢谁人都在忙碌着,也不知晓具体是在忙些什么,不过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方云蕊不敢凑到太前面去,只远远地看着,看见楚苒被她们迎出来,左手边站着的是冯家的姑嫂,右手边掺她的是楚家的婶婶伯母,迎亲的队伍已在门外等候了。
楚苒一身嫁衣,凤冠霞帔,美不胜收,方云蕊痴痴望着,她是第一次瞧见这样好看华美的嫁衣。
堂上坐的是二爷楚为怀和冯氏,旁侧坐着荣国公,楚苒在他们面前站定,声音婉转:“女儿走了。”
二爷看着女儿,道:“嫁人后,要敬爱夫君,谨慎守戒,不论何时都莫要违逆夫君,应事事顺从。”
楚苒低眉,“是。”
冯氏亦开口道:“为人妇要勤勉,上敬长辈,下恤子孙,无论何时都不能违背你在闺中所学的礼教。”
“是。”楚苒福了一礼,扇面遮脸,缓缓退着,转过了身。
方云蕊露出几分茫然来,看着楚苒出了门,她有些失神。
渐渐失神着,与对面宾客中一双朗目对上,眼睛的主人对她笑了笑,是赵怀峥。
这份茫然好似有了去处,她心中的空洞也好似有了归所,方云蕊不能确定,只是下意识想着,若她嫁了,上无长辈需要孝敬,下也无别人的子孙等着她体恤,赵怀峥此人,看着像是个会事事依着她的。
嗯,也好也好。
楚苒出嫁了,这一次方云蕊终于有机会得见别人的婚礼,她下意识跟在楚苒身后追了几步,看着楚苒出了松英堂,渐渐往国公府大门外行去。
她像是失魂似的往前走着,一直走一直跟,她忽然迫切地想要知道,如若换成她自己,当她自己穿着一身嫁衣出去,看到马背上那个来接她的男人时,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直至她快到了,就快要跟出去时,一只手忽然按在她左肩。
太过熟悉的触感,方云蕊都不用回头,就知来的人是谁。
“前面有许多外男,你不可再去了。”楚岚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方云蕊也只能止住了脚步。
她看不到那样的一幕,此生中她都看不到别人的,只能看看自己的。
方云蕊站在原地,目送楚苒的身影远去,心想,若那是赵怀峥......
宾朋满座,左肩上的桎梏骤然松懈,她听见楚岚同她道:“你的骑服已经做到了,已经给你放在了屋里,骑马所需的精力不少,待你完成书院学业,再来寻我。”
方云蕊才知,原来楚岚不是忘记了,也不是嫌烦不想教她了,而是在为此准备着。
他一直记着呢。
方云蕊捏紧了自己的指尖,道:“辛苦长兄了。”
她骤然换了的称呼,惹得楚岚不经看了她一眼。
方云蕊想,不能再称表哥了,哥哥这个词,是人家亲妹妹应唤的,她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莫如跟着楚玥一起,唤长兄便是了。
“不过还是算了。”方云蕊迟疑再三,还是开了这个口,“我将定下婚约了,后面的日子要忙一些,不便外出了。”
她回过身来,那双乌俏的眸子此刻沉静如水,无波无澜地看着楚岚。
楚岚拇指的指关节下意识顶了自己的扳指一下,他冷然地注视着她,注意到她方才的用词中,都没有说一个外男之类的话。
用的竟然是不便外出这样的借口,像是当真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哥哥似的。
“不耽误你学。”楚岚驳回了她,“我教你,自然不会费许多时间。”
他这是对他教学的本事格外自信了。
方云蕊深吸了一口气,道:“长兄自然不同凡响,只是我素愚笨,恐怕短时间学不会,还是算了,将来嫁了,多半也没什么机会能打马球。”
打马球是京城女子时兴的活动,外面很少有人会玩,一是举办一场马球会实在破费,二来也少有那么大的场地能供人玩乐。
而且方云蕊觉得,她这样的性子,很难再交到别的朋友,嫁人后多半只安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不会想多外出了。
“方氏。”楚岚叫了她的名字,简短二字还是那般冷冷淡淡,他重重威压下来,像是要对她训话似的。
方云蕊情不自禁缩了下脖子,面上却不露怯,颇有些执拗地盯着楚岚看。
两人对视之间,几乎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周围还有什么人。
“方姑娘。”一声打断了两人相接的视线。
方云蕊回过头,看见赵怀峥朝她走来,在距离她越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赵大哥。”她试着唤了一句,自认寻了个最妥当的称谓,丝毫未觉被她落在身后的楚岚,因她这个称呼眼神都不善了几分。
“席上不见你。”赵怀峥得到她的回应,又往前走了两步,不过始终保持着守礼的距离。
不过等他走近了才发现,楚家那个长孙站得距她,也太近了......
那日在心头一闪而逝的猜测此刻又浮现出来,赵怀峥的目光也不善起来,不过他对着方云蕊说话的时候,却始终是和颜悦色的。
“便想来问问你,书院那边何时结束?我好如约而至。”
方云蕊知道他是在说定亲的事,道:“三月月底便结束了。”
赵怀峥应了一声,本没什么话好说了,本这句话都是多余问的,可他就是想来看看她,忍不住想要来看看。
没来由的,他又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你喜欢红珊瑚还是点翠,配的十六样首饰,我想亲手打给你。”
方云蕊愣了愣,讲究的人家,新娘那日穿戴的从头到脚一身首饰,都会是夫家那边精心挑选过的,以示夫妻恩爱。
她没有想到,赵怀峥竟然打算自己做,亲自打一整套的首饰给她。
从来不曾受过珍视的方云蕊略微露出几分动容来。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楚岚道:“又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一起用了便是,有什么好挑挑拣拣。”
他的口吻是惯常的凉薄,现下还多了几分鄙夷。
方云蕊突然有些生气。
他总是看不上她的,从前看不上她这个人,看不上她讨好别人的手段,现下也看不上她选的夫君。
“自然是要挑拣的!”方云蕊胸中升起一团火来,嗤道,“红珊瑚和点翠配在一起,不好看的!赵大哥是懂行的。”
她想了想,又回:“就红珊瑚罢,我喜欢红色的。”
赵怀峥于是露出一点笑意来,惯常冷峻着面庞的男人,笑起来总是特别招人特别好看的。
方云蕊对上他含着笑意的双眸,禁不住微微红了脸。
身后,楚岚斜睨她一眼,眼神几乎要PanPan翻过去了。
呵,不就是个首饰,谁还不会打了?
第75章
这两人一来二去地聊了起来, 且脚下的距离,一点一点更近了。此时旁边站着的若是个寻常人,不论是谁, 都会十分有眼色的避开让他们说话了。
可楚岚纹丝不动,立在原地, 大有非要等着这两人全程说完话的意思。
方云蕊不理会他, 赵怀峥却总觉得不适,他不止一次地感受到楚岚对他的敌意不小,可他又不愿将楚岚和自己未来的妻子联想在一起。
但是楚岚的作为实在超过一个寻常兄长对自己妹妹的太多了。
男人对男人之间的博弈,有时是很敏感的。
赵怀峥不欲在此长留, 不过他毕竟身在国公府, 也不好太过针锋相对, 便对方云蕊道:“你可想亲自来选选璎珞样子吗?而且上回说你可以来我家看看,只是一直等不到你闲暇, 不若今日过去?”
方云蕊想着, 本来她和赵怀峥是要定下亲事的,但近来书院太忙了,一直没能腾出时间来, 一直误着人家,她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今日这婚宴, 最主要的是伯爵府那边的事, 国公府也只是送嫁罢了,剩下的时间也不过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饭。
方云蕊本就不怎么喜欢这样的场面,思来想去,也是可以跟赵怀峥去的。
“好......”她正点着头, 还未说出一句全乎话,就听身后一声:“不准。”
方云蕊和赵怀峥于是齐齐看向身后的楚岚。
“不合规矩。”楚岚清清冷冷地否定。
“可是, 国公爷同意了的。”方云蕊浅声道,她是认真答的,因为她知道楚岚这样的人,兴许是真怕她坏了规矩。
“长兄若不安心,再让张妈妈跟着便是了。”方云蕊道。
楚岚依旧不为所动,道:“你若这般有闲暇,不如跟我去校场学马术。”
赵怀峥此刻是当真不满起来,他觉得这位探花郎管得实在太宽了些,于是他便也毫不相让。
“不过是骑马,我也可以教。”赵怀峥站在方云蕊身侧,英挺眉宇间蕴含怒气。
楚岚内心冷笑,若当日她选的是乔宁,会有这种麻烦事发生吗?他若说要带走方云蕊,那乔宁敢说半个不字吗?
方云蕊倒是没看出来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只因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二人实在是没有什么相争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