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难养—— by摧山白
摧山白  发于:2023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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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公子。”方云蕊收敛了神色,起身郑重道,“今日我约见你,是想告诉你,这门亲事就此作罢了吧,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答复了。”
她实是不想,和自己相处一辈子的男人,她的夫君,也与楚岚息息相关。

第69章
说完了这话, 方云蕊便转身要走了,乔宁都未反应过来,等方云蕊都走到了门口才猛然起身拉住她。
他下意识做了这个动作, 意识到无礼又很快将手撤开,满脸的不知所措, 那双始终含笑的眼睛此刻耷拉下来, 望着方云蕊道:“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你方才不是说......”
“没有说错什么话,无关你的事,我方才就是这个意思。”方云蕊逐渐坚定了口吻,“我只是一开始不知道要如何跟你说, 才会更好, 可似乎适得其反了。思来想去, 还是直接说了罢。”
她素来是很会撒谎的,情急之下, 她对乔宁说出的每个字都是脱口而出, 却又像早就在心里排演过多回。
“可是.......”乔宁一时急着否认,都想不出来自己究竟要否认什么,方才方云蕊的确什么也没有明示不是吗?可她方才分明是要应下这门亲事的啊......
“可是你刚刚都笑了。”他憋了半天, 耳朵都红了,才憋出这么一句来。
方云蕊垂下眼帘, 她心中觉得愧疚, 觉得自己让乔宁不好了,许是伤了他的心,她真坏啊。
可是她当真不想再和楚岚扯上什么关系,当真不想以后每次看见他, 都会想起自己嫁到乔家之后的美满生活都是拜楚岚所赐。
是她困顿之中亲自求了的楚岚。
是不知多少个夜里和她耳鬓厮磨过的楚岚。
听见这个名字,看见他这个人, 方云蕊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这段过去,很不堪的、她不再是大家闺秀的过去。
献媚求宠,这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做出来的事?青楼女子。
所以她也不愿今后每每看见自己夫君的脸,就会想起自己这段美满姻缘还是由楚岚一手促成,接连再想起往前不堪的种种。
之前说要答应这门亲事的时候,方云蕊一直犹豫不决,一直觉得太过虚无了,觉得自己高攀不上。眼下她一口回绝此事,心中反倒像是落下一块石头,安定下来。
方云蕊扬起双目,注视着乔宁的眼睛。
此时此刻她竟然还在想,当初是楚岚告诉她,她若不喜欢一个人,就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口齿清晰地吐露出来,不要有丝毫避讳。
“我确实对乔公子无意。”方云蕊清声道,“那日我去桃林中,全然是因将公子身影错认成了他人,否则我不会独自进去的。”
乔宁喉咙里像是哽着什么,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强忍着什么,忍得眼角通红,最终却只能看着他一生中第一次爱慕的姑娘重新戴上了面纱,垂下那双乌俏灵动的眼睛,窈窈窕窕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彻底看不到了。
海林就守在方云蕊身边,一同守着的还有国公爷那边的张妈妈,一出春华楼,方云蕊就抬眸对张妈妈笑着道:“这两次辛苦张妈妈了,烦请您先回去跟国公爷说一声,等书院休沐了,我再亲去跟国公爷说明。”
张妈妈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应了一声,一双眼中噙满可惜二字。
回书院的路上,海林欲言又止了几次,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这好好的亲事,怎么就给拒了呢?”
方云蕊本也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是啊,乔宁真是好,乔家真是好啊......可为什么偏偏和那个人有关呢?她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什么牵扯了。
嫁人之后,就是她的新生了,从前种种都应该被割断舍弃,而不是没完没了地缠着她。
“我不喜欢他。”方云蕊轻轻吐息,“我心里空落落的,想到去乔家,我有些害怕。”
海林不再说什么,抱住方云蕊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回去记得告诉大夫人这件事,若她还愿意,就再替我寻寻罢。”方云蕊道,这次她就再也不挑剔了,龙潭虎穴也好、刀山火海也好,她都去。
等回了书院,楚玥看见她回来,问了一声“眼睛怎么红着”的时候,方云蕊才知道自己哭过了,只是没有流下眼泪来,生生忍着。
她扯出个笑来,对楚玥道:“我把乔家的婚事给拒啦。”
“什么!?”楚玥心头突地一跳,身板都瞬间坐直了,又渐渐放松下来,“也罢,你不喜欢也就算了,一门亲事而已,不然强嫁过去,谁知是怎么回事呢。”
方云蕊忽然笑出声来,她一下子坐到了楚玥身边,紧紧贴着,把脑袋往楚玥身上靠。
“干什么这是?”楚玥哼了一声,也使力朝她的方向挤过来,两个人挤着挤着,就一块儿向后倒在了床上,都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夜里入睡的时候,方云蕊发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头回睡了个安稳觉,再没有其他事可想,一直存在心间的那丝愧疚也渐渐放下。
她想嫁给自己的夫君,而不是一个和楚岚那么相像的人。
临近大考,这次大考之后又有两日休沐,方云蕊一直盼着。
放榜那日,她拉着楚玥去看,凑近了才看见自己的名次,跌到了第二,排在她前面那位赫然是文雀!
余光中,方云蕊甚至看到文雀很是得意地扫了她一眼。
她浅笑笑,没有在意,看罢之后便坐上国公府的马车回去了。
啊呀,有两日休沐,一直紧绷着过日子,多出这两日的清闲来,反倒有些无所事事了。
一大早,方云蕊先去往了荣寿堂,跟国公爷说明自己的事。
“唉,你们小辈的婚事,自己拿主意最重要。”荣国公并不是很在意方云蕊又拒了一次定好的人家,只是徐声说着,神色和蔼,“这京城未婚的年轻公子有那么多呢,总能有看对眼的,不急。”
方云蕊彻底放下了乔家的婚事。
从荣寿堂出来后,她便去了朝晖堂,见过大夫人。
江月容一直盼着她来和自己说说话,毕竟海林这孩子传话是个一板一眼的,上次跟她说有关方云蕊的婚事,还是说:相中了乔家的公子,姑娘说要再看看,但可能也八九不离十了。
下次一开口,就是:乔家的婚事被姑娘拒了,说是不中意人家。
干巴巴的,什么都没有,勾起江月容无限好奇心来,总觉得这里面定然是发生了一段缠绵悱恻的。
“没有什么......我同他总共才不过见了两面。”方云蕊低着头,被江月容那副笑盈盈的样子看得实在不好意思。
“只是觉得......实在没什么心思,心里怪不安的。”方云蕊喃喃着,一不小心说出实话来,“许是因他也是个文人罢。”
她说这话的时候,脑中不经意掠过一道身影,将她眼中刚刚汇聚起来的笑意又弄得冰冰凉凉的。
江月容却没听出来她的意思,而是道:“我知道了,你喜欢习武的军汉!”
方云蕊面色一白,正想反驳的,可转念一想行伍之人,总不能再跟楚岚搭上什么关系,索性也就不再吱声,权当默认了。
“原来是这样。”江月容捂着下巴深思,“我给你找找,定给你找个俊朗的夫婿。”
若说是武人,那这婚事其实就很好配了,许多军汉家中都不是什么富贵之辈,从中捡个条件不错的,有的是人能挑呢!
文武相争,文是清流,武再末流,门当户对嫁女,嫁武人是下嫁。
是以许多女子都不是很愿意嫁寻常军汉,哪怕门第不好,也更愿意择个寒门士子。从前江月容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过,这回有了新的方向,她倒是可以去打听打听,择个不错的来。
江月容膝下无儿女,她其实很乐意做这个牵线的,素日里无聊,她总是尽可能地给自己找些事做。
婚事有了大夫人掌眼,方云蕊便也觉着安心了,她在朝晖堂小坐了半日,午后才往自己屋里走。
还不待进门,就见青墨站在她的院子门口,翘首望着,一看便知是在等她。
方云蕊看见青墨的一刻,就知道自己即便是休沐了,也无法逃过楚岚在校场对她的操练了。
甫一走近,就听青墨道:“表姑娘,偏门的人已经被支走了,现在出府时间正好。”
方云蕊有些想笑,但她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跟着青墨一同出了府。
她心里想着,学就学,横竖是给自己多长些本事,她有的是时间,还能忙过在刑部当职的探花郎不成?他既这般闲情逸致,就让他教好了。
反正这些也都是楚岚欠下她的,她又何须有什么负担。

第70章
到达校场的时候, 落日余晖尽投驻在楚岚一人身上,方云蕊被晃了晃眼,下意识微眯起眼。
她本以为今日大约又是射艺练习, 谁知她刚走近楚岚身边,劈头盖脸就被问下一句:“为何要拒了与乔家的婚事?”
方云蕊一愣, 若她没有听错的话, 楚岚的声音好似含着一丝怒气?他凭什么生气?气她竟敢忤逆,不遵从他的安排吗?
“觉着不合适,便拒了。”方云蕊道。
她的声音原就带着股娇糯的滋味,将近一年光景, 少女的音色愈发重了些, 不再那般稚嫩, 只是还能轻易听出话音中有赌气的成分在。
分明是费心替她寻的,翻遍了京城才找出这么一家不论家世样貌都登对的, 上上下下全无污糟事的, 今后多半也不会纳妾的,何况那乔宁还对她一见钟情,她可知这中间有多来之不易?
之前还觉得她乖顺懂事, 可现在看着,却只像一块顽石。
楚岚威压的气势袭来, 像是逼问, 以前他这样的时候,方云蕊总耐不住压力,不出片刻就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可眼下她也倔强起来, 紧抿着唇没再说第二句话。
跟楚岚又有什么关系?她想,这是她自己的事。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楚岚开始觉得她实在有些不识趣了, 乔家的条件是很好的,她嫁过去只有享福的份,她没有理由不答应的。
他虽是只问了这一句,可他心中的想法却被方云蕊所熟知,她听着楚岚那样说话的调调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大约是觉得她不可理喻罢。
方云蕊也知道自己推了乔家的婚事这件事有些不可理喻,可她这辈子其实这就任性了这么一回,她就是不想余生都和楚岚染上关系,当真不想。
“我想要什么表哥不知吗?”方云蕊仰起脸来,面上全无异色,乌黑的眸子直视着楚岚。
这一举动忽让楚岚想起初二那晚的灯会上,一片交相辉映的灯火中,她与他盈盈对望,向他表明了心迹。而此刻黄昏之下,几乎是和那晚一样的光景,她同样是被灿金的光芒笼着,眼角眉梢甚至多了浅淡的笑意,比她那日怯怯紧张的模样更加楚楚动人。
楚岚险些有些移不开视线,自然而然想通冯玉竹、想起乔宁,一个两个的,究竟为何都对她一见钟情。
她还想要什么?当真要做楚家的长孙夫人不成?
楚岚尚未表态,不过心中多少笃定了这一想法,他理应觉得方云蕊太过托大可笑,可细问自己时,又说不出这可笑在何处。
也许她一开始就是盯着这个位置,献媚求宠,上位的手段罢了,如此说来,乔家她看不上,那也理所应当。
“我自然是想要......”方云蕊碾着舌尖,一字一句慢慢吐露着,身形也朝楚岚靠了几分,她每每离得近些,便总能嗅到楚岚身上那股幽然的兰香,嗅见便总觉得喜欢。
因为喜欢,她曾私下偷偷问过珊瑚姐姐这是什么香,从前并未嗅过这般纯然沁人的,但凡是制香,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人为的痕迹,若能如花草香味一般,那便不叫制香了。
寻常花香果香,也极难留在人身上的。
珊瑚姐姐却跟她说,楚岚是从不会用香的。
因为从前不在府上,所以也没有养成日日都要熏香的习惯,不过楚岚总是会在书中夹上一片兰花花叶,作为读书进度的标记,时常翻阅,自然而然也染上这种清而不浊的香气了。
这些往事,仿佛还历历在目,她总是一遍遍告诫自己,实是不可对楚岚动心的,可行为上却又忍不住去窥探一二,等知道了,又会暗暗欢喜。
往后,她不会再陷进去了。
楚岚看着她靠近,也只凉凉注视着,似是笃定了她不会全然贴上来,这到底是在外面,青墨还在一旁看着,她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他的视线却落在方云蕊的唇珠上,他想自己已经猜出了她的后话,心情也跟着模糊起来。
本来尚存的那些怒意,又烟消云散了。
“自然是想学骑马。”方云蕊忽地起身,调转了话音,很是自然地摸了摸手边的短弓,“这些东西学起来又费时费力,且我一个女子,还要不时带着弓箭不成?还是先学学怎么逃吧。”
“表哥会教我吗?”方云蕊眸中噙着笑意,只是这笑意太过清澈,顷刻间她身上好似没了妩媚的影子,又成为懵懂无知的少女一般。
她所念的“表哥”二字也不再带着什么情愫,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称呼,楚岚从未如这一刻般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脱离了开来。
“你要学骑马?”他问了一句,有些想否决,骑马多少带着危险性,万一摔了......
可又觉得自己实不该如此为她惦念。
“是,楚玥说她常去打马球的,我也想学。”方云蕊道。
她既主动提出,不该不应,只是她今日穿着实在不宜骑马,而且他也并未带温驯的马匹过来。
“那便下次。”楚岚应了,“今日便先......”
“那我就先回去了。”方云蕊打断了楚岚的后话,她规规矩矩地朝楚岚一礼,声音清晰入耳,“今日出来得够久了,再晚怕是不好,虽是表哥,但也需避讳着的。”
方云蕊礼完站直了身子,没有再过问楚岚的意见,转身朝马车走去了。
楚岚看着她,她的背影婉约柔软,娉娉婷婷,一如从前。
多半是自己想多了,小姑娘家闹闹脾气罢了,她这样一直深养在国公府中的人,还能有什么大本事?一桩婚事就能哭着来求她。
多半是什么地方又不顺了她的意,无需理会,乔家不好,自然有她的理由,再给她找门适合的亲事,尽快打发去了,也算全了祖母心意了。
也算多少填补了他心中因同情升起的那点愧疚。
刚回国公府,方云蕊便听说楚玥急着找她,趁夜往梅雪堂中去了,进了姑娘院子才见楚玥哭得两只眼睛都红肿了,却又紧紧捂着嘴。
方云蕊被吓了一跳,忙上前问:“怎么了这是?”
“云蕊!”楚玥见她来了,紧紧抓住她的衣角,压低了声音惊恐道,“你可记得我上回同你说在京郊遇见山匪吗?”
方云蕊点了点头,她就是因为这事,才想学骑马的。
“我以为那日人都尽逃了!今晚我才得知,绮罗被抓走了!”楚玥说着又流下两行泪来。
方云蕊心口一紧,“绮罗是?”
“是孙家的二姑娘,孙绮罗。”楚玥紧咬着唇,“与我差不多大,你说她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方云蕊觉得只怕是凶多吉少。
“你如何得知?”方云蕊问道。
“我们常一块儿玩的派人传给我的,我都没敢让娘知道,娘若知道了,怕是会关着我再也不叫我出去了!说是孙家已经报官了,也不知道人能不能找着,这事儿能不能瞒得住......”
楚玥只觉得惊恐,分明那日还生动活泼的一个人,竟然被抓走了,也不知道是被抓去做了什么?杀了人不成?
可杀人,当时就会杀的罢......实在不必抓人走的。
楚玥有了不好的猜测,可她不敢往深处想。
方云蕊不知该如何劝慰楚玥,她不认识孙家二姑娘,说难过并不至于,可一个小姑娘被山匪抓走了,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女子若落到那些人手上,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京郊......为何会这么乱呀。”方云蕊喃喃着,当年她家里出事的时候,爹娘两条命,官府许诺会查出真凶,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没个音信。
那件事便只能被定为一个意外,天下不算太平,时运不济遇上个流寇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哪里有人会去细查呢?
死的又不是京城地界人士,也不是什么名门贵族。
方云蕊指尖冰凉,那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同一批呢?她记忆都有些混乱了,甚至都有些想不起那日杀害自己爹娘的人,长什么模样......
“云蕊......”楚玥摸了摸她的脸,“你怎么也哭了?你害怕吗?”
方云蕊闻言摸了把自己眼角,才发现已经湿了。
“孙家有名望吗?”方云蕊问,“他们家报官,官府会详查吗?”
楚玥怔了怔,“有...应是有的,她爹是三品尚书。”
方云蕊放了心,能同楚玥一起玩的,自然都是京中望族之后了。
“楚玥,若是抓到了那些歹人,你能告诉我吗?我想去看看,看看那些人长什么模样......”
“那些人有什么好看的!穷凶极恶之徒,你小心被他们记住了你的脸,伺机报复!”
“你告诉我吧!”方云蕊求她,“我必须要去看一眼的,大不了到时候,我遮住脸去。”
楚玥一时无言,可想了想,方云蕊好似也从未求她帮过什么忙,便又点点头道:“好,若我得到什么消息,我就跟你说。”
这一夜里,方云蕊睡得十分不踏实,总是断断续续地梦到她十二岁那年,和爹娘一起从江南进京那日。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他们一家人坐在马车上,本是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幕。
可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咻地一声,车夫被一支短箭射死,血溅了满窗。
马匹嘶叫着,有人砍断了车轴,爹娘在身后,海林拉着她死命地跑,反复叮嘱她不要回头......
又一滴泪从眼角落了下来,方云蕊浑身一颤,才发觉天已大亮了。
门外传来海林的声音:“姑娘,方才朝晖堂有人来传话,问今日姑娘有没有空闲,大夫人找好了人想让姑娘过去相看呢。”

第71章
方云蕊起了身, 朝晖堂过来传话的人说让她大可穿随意些、轻便些的衣服过去,因着见面的地点是在外面。
她坐在镜前描妆,无比笃定, 事不过三,只能是这回。
不能再有下次了, 这次大夫人不论给她找了个什么人, 她都要应下。
反正她的婚事,横竖也就那样,横竖也跳不开全部的糟污去,既不是给什么人做妾, 那她就该心满意足。
她描了此生中最细致的一回妆, 不论对方是谁, 都想让人家对她印象好些。
海林说不上高兴,但也说不上不高兴, 她一早上都安安静静地替方云蕊梳头, 心中默默期盼着姑娘这回遇上的人也能很好。
她穿了身秋梨黄的薄衫,简单地佩了只黄玉簪花,便出门上了马车, 大夫人正坐在里面。
“哟,今儿总算见你打扮一回。”江月容看着她这样穿, 满目欢喜, 她喜欢看女孩子打扮,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很爱打扮的,若是这段婚事顺利,她应该也还能再打扮几年。
只是那该死的男人竟撇下她跑去道观了, 她很是失魂落魄了几年,觉得自己好似是个罪人。可后来慢慢这日子过着过着, 她又觉得没了男人也没什么不好。
素日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整个朝晖堂都是她的,无不快意。
只是她现在不好再重心打扮了,只能穿些沉稳素净的衣服,否则叫别人看见那算怎么一回事呢?别人家的儿子跑了,她欢天喜地!?
再说,年龄也确实到了,不该再花枝招展的。
江月容看着方云蕊,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不过想起今日要带她去见的这个人,心里又有些犯嘀咕。
“今儿带你见的人,他年纪有些大了。”江月容道。
方云蕊抬眸,别人家说媒,那都是先捡着好处说,缺点也能说成优点来,都翻出了花儿来,她还是头回见大夫人这般,上来就说人家不好的。
“没事。”方云蕊道。
江月容惊讶,“你都不问问他多大?”
哦,那是该问问。
方云蕊便问了:“多大?”
江月容觉得自己关子没卖成,有些索然无味,比了个手势道:“今年二十六岁,比你啊......大个十一岁。”
方云蕊心中默默地想,她其实去年就及笄了,今年都十六了,那其实是大十岁。
十岁罢了......没关系。
见她不说话,江月容又道:“嗯......而且他是个鳏夫来着。”
方云蕊再次抬眸,鳏夫啊,也不知丧妻多久了,若是新丧就要再找,恐怕不是什么重情之人,以后少不得要受累吃苦的。
方云蕊轻轻叹了口气。
江月容被她这模样笑到了,好笑地道:“你若是不满意,你就说出来!叹什么气啊,我本也觉得这样的男人实在衬不上你,可总觉得这种事,还是要你们两个人见了才能定的,别因为这些东西挡住了你二人的姻缘,你说呢?”
方云蕊点点头,“没关系,这些都不是大事,都听大夫人的。”
江月容摸摸她的头,“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我本该教育你泼辣些,可这是长在根儿上的性子,岂能是说改就能改的?所以我想着,就给你寻摸了个......”
话音戛然而止,江月容觉得自己透露太多了,两个人还没见面,她怎能一股脑全说完了?这样不好。
“什么?”方云蕊想知道被江月容咬断的话。
江月容一脸神秘,“去了你就知道了。”
很是巧的,今日见面的地点竟然又选在她与乔宁相见的那条街,她暗暗想,这地方果然不单是楚玥知道,大夫人也知道的,那必然还有更多人知道了。
想了想,她从怀里拿出面纱,把脸给遮上了。
她路过了春华楼,自如地停下来,以为等她的人在里面,谁知给她引路的女使却没停,直直往前走了,走了几十步路,女使才停下来转身对方云蕊道:“表姑娘,你往前走就是了,他已经到了,正在前面等你,记住了,是姓赵的。”
“我?”方云蕊有些不确信地朝前看着,“可前面行人还是很多啊。”
女使道:“表姑娘只管向前去,你看见他,就知道是他了。”
......这是什么话?方云蕊没有办法,便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大约只走了十几步,她就看见一株大柳树下,一男子肩宽腿长,穿着寻常的灰色布衣,双目如星、丰神俊朗,见着他的一瞬,方云蕊好似是明白了那女使所说那句“你看见他,就知道是他”是什么意思。
她顿了顿,又往前走了几步,越往前走越觉得身前这个男子身形如山一般,压迫感很深,令她生出一股惧意来。
见她过来,那男子率先开口问她:“你是方姑娘吗?”
方云蕊点点头应是,觉得那份压迫感又深了几分。
“我叫赵怀峥,有礼了。”他说话的嗓音低沉悦耳,不似文人那般慢慢悠悠的,简练又明快。
他姓赵,看来就是此人没错了。
方云蕊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对方应该是知晓她的名字的,再介绍一番有些多此一举了。
谁知赵怀峥看出她的无措来,开口道:“往下走是一处田庄,这个时节油菜花开得正好,你若愿意可以去看看。”
他的声音平静又带着一丝暖意,很是自然地建议着,不知怎么的方云蕊听着耳朵有些发热了。
“好...好呀。”她想,她没有看过油菜花田是什么样的呢。
虽不算十分好奇,但她素来不会拒绝旁人的建议。
不过在看到那一成片的油菜花后,方云蕊露出惊艳之色来,金黄的一片花海,与晴朗蓝天相接,好像瞬间就能叫人的心绪平和下来,忘乎所以了。
“这么好看。”方云蕊叹了一声,油菜花这名字,听着不是大雅,她还以为不过是寻常的什么庄稼,却不知开花时是这样好看的。
远处是青瓦白墙的民居,上下两色被一条鲜明的界限分隔两端,干净又好看。
“这样的花会开多久?”
赵怀峥垂眸看她一眼,道:“一个月。”
这么短的花期,今日正好遇上了。
“可以进去走走。”赵怀峥见她新奇,提议道,“道间有田埂。”
方云蕊确实想进去走走,还好今日她穿的裙子不长,不然就要弄脏了。
可是她不想走在赵怀峥前头,觉得别扭。
还什么都没说呢,就听赵怀峥道:“你跟着我走。”
说完,他颀长的身影便走在了油菜花田里。
第一次有人带她来看油菜花田,并非什么四君子,并非风雅之物,而是实实在在长在地上的,一成片的花海。
不知怎的,眼前的这一幕让方云蕊想起江南。
人人富足和乐,许多人家自家就种着粮食,那个时候方云蕊一出门,外面一整条巷子里都是推着小车卖零嘴和小玩意的,乡间也有水田。
她跟在赵怀峥身后,听他徐声说着自己的事:“江家有同你提过吗?我曾有过妻子。”
方云蕊未料他会主动提及,只应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赵怀峥:“二十一那年娶的,在家乡,后来发了洪水,我回去时都不在了。”
他诉说往事时口吻平静有力,方云蕊听得一顿,这是说,他的父母家人亦不在了的意思吗?
“家里就我一个。”赵怀峥道,“你若愿意过来,我再添置几个仆婢。”
方云蕊懂了,他的父母家人都在洪水中丧生了,是个如她一般的孑然一身之人。
赵怀峥说的话很是简单,没有说什么好听话,只是他的声音渐渐让方云蕊觉得安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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