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份依慕从一开始就藏污纳垢,没有半点清明。
于是她便自然而然开始对和楚岚有关的一切抵触起来,她这一生,原本应该多么平静呀,她更喜欢顺理成章,而非坎坎坷坷、跌宕起伏。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终于听见楚岚说了一声:“从明日起,黄昏时刻我来接你。”
“做什么?”方云蕊下意识问出声,连她自己也没发觉这一声询问里包含了多少警觉的意味。
楚岚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他发觉自己渐渐开始看不透她的心思,从前她知晓后分明只会照做的,都不会问一句为什么。
问题出在何处?许是因为乔家二郎?她这便想着要避嫌了?
她避嫌得了么。
楚岚没有将她这一点异样放在心上,掷下二字声音凉薄如雪:“教习。”
方云蕊看着他的背影,才发觉自己刚才问的那一句有些多余。她与楚岚之间,从来都是她不问,楚岚想解释便与她解释了。
他们之间本就是一直一人在高位,一人在低位,她有何资格去过问楚岚呢?
方云蕊只看了那道背影一眼,就转身回了屋。
回了小院,又是难得和海林一块儿睡的一个夜晚,方云蕊一看见海林,就想起楚玥说她之前那个女使嫁了,那个女使比海林大不了一岁去,那海林要怎么办呢?
从前她没想过这些,只当自己是个孩子,许多事情都要承海林的照顾,而今却不能视而不见了,她是主子,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海林,她没办法坐视不理。
要不,去求求大夫人?她正与乔家二郎相看的事,海林已经与大夫人说了,大夫人那边也就暂且不必替她相看,眼看与乔家的事也就十之八.九了,好似也不必再麻烦大夫人。
那么若是求大夫人替海林相看一门婚事,她会不会嫌麻烦呢?会不会觉得给一个女使相看婚事,于她来说是降了身份的?
毕竟海林不是大夫人的女使,大夫人实在不必替海林费这个心思。
这件事一直闷在方云蕊心里,一时难眠,海林看出了她的了无睡意,询问道:“姑娘这是在愁什么呢?可是书院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方云蕊侧过身来,对上海林的目光,思忖一番觉得自己应当和海林商议商议此事,便问,“海林,你的婚事是时候要办了,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男儿类型,我好留意留意。”
话是这么说,可方云蕊自个儿实在没法当真留意什么,这是后面她自己须得周全倒腾的事,没道理让海林再操心,只是眼下听听海林的想法,她尽可能满足。
海林一愣,对上方云蕊那双懵懂的眸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我的姑娘,你自己都还没嫁呢,哪里能为奴婢打点婚事哟,奴婢再怎么样,也得看着姑娘嫁了才能安心考虑自己。”
顿了下,海林又补充:“况且,奴婢哪儿也不想去,就想跟在姑娘身边。”
方云蕊实是对婚事的门道还不完全清楚,毕竟这些没有人教过她,她也不会看的,她一来不是什么人家的夫人,二来手上还没有钱财替海林置办嫁妆,所谓一穷二白说的就是她了,这样的情况,能给海林操办什么?
她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我首先至少得成了什么夫人,再管你的事。”方云蕊顷刻想通了,又开始想自己去乔家,这桩始终令她觉得虚无缥缈落不到实处的婚事。
她有种隐隐的后怕感,就怕自己一旦越过乔家那道大门,今日看到的一切都如泡沫幻影,顷刻消散了。
因为她实不明白,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巧合之事?恰巧她与楚玥失散了,恰巧遇上了乔宁,恰巧乔宁愿意送她一段,恰巧乔宁看上了她,又恰巧乔家的条件这样适合她。
重叠的巧合太多了,总让她觉得不可信。
“若姑娘是为这件事担忧,那实在是大可不必了。”海林抱着方云蕊,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哄,“奴婢并不是非嫁人不可的,这些日子奴婢看着大夫人,觉得她无夫无子,过得很是逍遥,奴婢打心底里羡慕。”
方云蕊抬眸,见海林神情真挚,就知海林这不是为了劝慰她说的谎话。
大夫人有江家撑着,有国公爷这样可靠的公爹做保障,否则她这样的女子只可能过得凄苦,不可能潇洒的。
方云蕊暗暗想,若海林真是这样想的,那她给海林撑着,做海林的保障,海林若再不想嫁,那也并无不可了。
翌日一早,方云蕊和楚玥坐马车回女学上课,楚玥困得直打瞌睡,方云蕊看着楚玥,道:“第二次大考快到了,这回你要怎么跟三夫人交差?”
楚玥迷迷糊糊听见她说话,含混不清道:“没事,我娘说回头让我进宫,跟教我阿姐的那个嬷嬷学一阵规矩。”
宫里啊,方云蕊露出茫然之色,那地方于她实在过于虚幻。不过国公府这些人,应该面圣都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了吧?
这日黄昏,方云蕊便站在学府门前等候了,她并不想让楚玥抑或是任何人知晓自己和楚岚有什么接触,也实在不知都到这会儿了,楚岚究竟是想教她什么。
就在她等待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见是文雀朝她走了过来。
方云蕊对文雀的印象虽不大好,不过自从她分出去和楚玥住了以后,和文雀也就再没了什么交集,她看了文雀一眼,很是自如地回过了头。
“喂,方云蕊。”文雀却是冲着方云蕊来的,她走上前来,站在方云蕊斜对面,倚着大门道,“你在这里,是等什么人啊?”
方云蕊头也没回,不准备搭理她。
可下一句,文雀便道:“是除夕那晚,和你一起坐在马车里的人吗?”
方云蕊一顿,她皱起了眉。
那日的事,文雀怎会知晓?她们不是去外面放灯了吗?
方云蕊不耐道:“你若把说嘴、无事生非、多管闲事的本事花在学业上,也不见得会只得个十七。”
文雀脸色蓦地一遍,看着方云蕊的神情瞬间狰狞起来,“你说什么呢?我们这种穷人家的,是没有你们富贵小姐有本事!”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两只眼睛都长在别人身上,本事大得很呢。”方云蕊斜睨她一眼,“全书院的小姑娘,你最讨嫌。”
落日余晖之下,楚岚看着她牙尖嘴利的模样,不动声色摩挲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说嘴、无事生非、多管闲事,几个词楚岚已大约能想到她之前在书院遭受了怎样的待遇。
多跟楚玥玩一玩果然是好的,能把她之前那软弱的性子扶正些。
方云蕊撇下文雀出来,在上次楚岚停马车的地方看见了楚岚,她见楚岚那个表情,就知道自己方才的模样大约被看见了。
若是在之前,她或许还会惶恐一阵,担忧楚岚会否觉得她性子坏,可现今方云蕊只觉得无所谓。
她还能在楚岚的印象里坏到哪里去呢?反正楚岚早就觉得她蠢笨不知廉耻了。
“表哥。”方云蕊唤了一声,她被太阳耀得眯起眼,又跟着唤了句,“兄长。”
昨夜她问楚岚的问题楚岚并未给她解答,所以她也不知究竟要如何喊他了,以前是一直喊表哥的,她一时没能改过口来。
但国公爷已经让他们做了这兄妹,便算是兄妹了罢。
楚岚没有搭理她的称谓,只是沉着上了马车,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让方云蕊也跟着上来。
方云蕊终究没有再问,转而攀上了马车里。
青墨驾着马车,将他们带去了一处空地。
这一路上颇绕了些路,马车并不算太平稳,可坐在马车里的两个人始终一言不发,没有任何交流。
等到了目的地,方云蕊下了马车,才发现这里是一出校场。
空无一人的校场,设有靶子和弓.弩。
这是要做什么?方云蕊不大明白,但她没再开口询问。
楚岚慢悠悠踱步跟上她,道:“今日起,教你习射艺。”
方云蕊一愣,不禁抬眸去看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透着凌冽,无形之中给人一种严厉的错觉。
第67章
背上早就被汗水浸湿了, 胳膊酸得厉害,手上更是被磨出了细纹和血痕,可身侧那人仍然在说:“不对, 视线要与箭镞持平,两肩放松, 不要崩那么紧。”
“力气太小, 再来。”
“准头太差,再来。”
“你的姿势又出了问题。”
......
方云蕊浑身发热,有一半是臊的,另一半则是气愤, 她实在是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要听楚岚的来学这种东西?于她有什么用呢?她这辈子也不会用得上这种东西!
楚岚是不是刻意欺负她来的?
定然如此, 毕竟他本来也没安什么好心。
连射了二十多次,而她连箭靶的边都没碰到之后, 方云蕊心里窜起一股火来, 她发着狠,用力将手里的弓扔在了地上。
青墨在旁边守着,见状心里“啊呀”了一声。
楚岚冷然的视线落在方云蕊身上, 依旧看不出他半分情绪,却让方云蕊更为恼火了。
他凭什么呢?凭什么拿她当作玩物一般?完完全全掌控她的喜怒哀乐, 全凭他的意愿将她捏扁揉圆, 弄得别人心中翻江倒海,他却始终波澜不惊。
她摔了弓,楚岚甚至都不问她一句为什么。
方云蕊忍无可忍,道:“我要回去。”
她的眼神充满倔强, 眸底像是要燃起火来,怒视着楚岚。
她根本想不通, 她为什么要学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处?她能行军打仗?还是她未来的夫家需要她做这个?
“不可。”楚岚看向十步远的那个箭靶,“今日你射中它,才能回去。”
“我不学!”方云蕊愤愤往那把弓上踩了两脚,“我为什么要学这种根本用不到的东西?”
她的手都磨破了,女孩子家的手也是顶要紧的,若是为了学这种东西,在她手上留下什么疤痕茧子,她可不愿意!
日后即便是她嫁与了乔宁,那最多也不过是执掌中馈管管仆婢罢了,何须用得到这种东西?
“你如何知你用不到?”楚岚虽早就料到这丫头怕是会发发牢骚,可这时间比他预想中的早多了,按照她隐忍的性子,不该才射了二十多支箭就不高兴了。
“我当然用不到!”方云蕊无比坚持,“我在女学中学到的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点茶、抚琴、制香、插花,哪一样不比这东西实用?”
“何处实用?不过是些花架子罢了。”楚岚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否决了他,在他们二人之间,他从来坚信自己的对的,小姑娘眼界太低,又时常养在深闺里,她又懂什么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
“就是有用!”方云蕊被楚岚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刺伤了眼,他不就是嫌她们女子学的这些东西没有实质用处么?可这些又不是她能改变的,人人都是为了将来自己多一分活路,多一分搏宠的法子才学,他根本不懂她们这些人的难处。
更加不懂,他这样自以为是将他所觉得重要的东西强加在她身上有多令人厌恶。
探花郎,便什么都是对的吗?
方云蕊咬重了字音,又重复道:“就是比射箭有用!”
昔日只会低着头往他怀里钻的小雀,有朝一日竟对自己露出獠牙来,楚岚觉得好笑,又觉得她能这样生动活泼一些,不再拘着自己,也是好的。
乔家的家教虽严,但对儿媳还是会网开一面的,她去乔家,可以说全然没有半点风险,实在是合适至极。
“你只须听我的。”楚岚道。
现在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不如不讲。
“我不听!”这三个字喊出口的同时,连方云蕊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才发现自己心底原来早就积压了这么多委屈和怒意,喊出来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哭腔。
所以她又开始觉得自己有些丢人。
分明方才还势均力敌的,她怎么就忍不住想哭了呢?这真是不好,这太丢人了,她应该狠狠反驳楚岚一通才对!
楚岚很轻地叹了口气,他凝望着方云蕊许久,才道:“你便这般确信,自己能安稳富足一生吗?这般确信,自己永远都不会落单,遇上危险吗?”
方云蕊被他说得一滞,不约而同想起了那晚的刘善、当时的楚江......
“乞巧节那晚,从刘善手中救我的人是不是你?”方云蕊忽问了一句,问得楚岚微顿。
他并未隐瞒,道了声“是”。
即便是早就猜到了,可听他亲口承认的这一刻,方云蕊心中还是有些五味杂陈。可今时不同往日,若在从前她确信了这件事,她只会觉得感激感动,只会更加倾慕楚岚。
可现在她却是在想,就这般巧合吗?恰巧是楚岚救了她?恰好楚岚那个晚上回来?难道不是他们母子一家合计好了这个计划,紧急关头,楚岚又于心不忍了吗?
他这样的人会于心不忍吗?他有心吗?
方云蕊真想问他,问楚岚究竟知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他这个计划中究竟有没有他的参与。
可是问了又如何?她宁愿相信这些事都是楚岚做的,冤枉他便冤枉了,只有这样,她才能割舍下自己不知所起对他生出那些妄念来。
本不该存在,她马上就要放下了,马上就要放下了。
见她不说话了,楚岚做出了自己的妥协,无奈着口吻道:“今日便如此罢,明日继续。”
方云蕊没再说话,心里只想着,明儿她才不会傻到出来等着呢,她和楚玥待在一起,她才不信楚岚还能进书院来抓她出去。
等等,眼下就有一个能直截了当拒了他的正当理由。
“明日我有约了。”方云蕊道。
楚岚低头看她一眼。
他还什么都没问呢,就听方云蕊自顾着道:“乔宁,自然是要再见见的。”
说罢,她就先一步朝马车那边走了,青墨连忙奔了过来,用袖子把方云蕊扔在地上那把轻便小巧的弓擦了擦,啊呀,这可是公子亲手做的弓啊。
写出锦绣文章的一双手亲做出来的弓,便是拿去卖,也有不少人愿意要呢。
青墨紧紧捂着,暗暗抱了一丝侥幸公子能忘记这把弓。
谁知他还没抱热呢,就听楚岚道:“擦干净,放好了。”
“......是。”青墨很是遗憾地看了弓一眼。
等坐上了马车,两人依旧是无话的,方云蕊一直以为这一路势必会同方才来时一样,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
谁知快到书院的时候,楚岚突然问她:“乔家那门亲事,你当真很满意吗?”
四周夜色寂寂中,方云蕊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空灵,她下意识回头,可马车里灯也没点,她更看不清楚岚的表情。
“自然满意。”方云蕊毫不犹豫答了,“恨不得马上就嫁过去。”
她话中赌气的情绪太过明显,楚岚听了也只是无谓笑笑,道了声:“到了。”
方云蕊便又觉得自己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不再去看楚岚,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她本来觉得自己回来得已经够晚了,可回到厢房见楚玥竟然还没回来,便只好先去沐洗。
等她坐在床边都快要擦干了头发的时候,才见楚玥姗姗来迟,一身衣服下摆上沾满了泥点子,脸上也是一副惶恐模样。
方云蕊吓了一跳,“你这是去哪儿了?”
楚玥连忙跟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我遇上山匪了!”
“什么?”方云蕊脸色一白,一幕多年前令她极度不愿回想的一幕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她下意识攥紧了楚玥的衣服。
“在哪儿?”
“就在城郊!”楚玥睁大眼睛一脸后怕,“我和几家小姐今日越好去打马球的,原本玩得好好的,谁知下午擦黑的时候正准备要回去了,树丛里突然窜出一伙盗匪来,吓得我们四处逃窜,我拼了命地跑才逃回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说着连连拍着胸脯,胸口起伏得厉害。
“那伙人长什么样?”方云蕊冥冥之中忽有种怪异的预感,就好像今日这些山匪,也是当年杀害她爹娘的那伙山匪一样。
“长什么样?就是坏人模样呗!”楚玥左顾右盼,拉着方云蕊道,“你陪我去洗个澡罢,我一个人实在是不敢......”
能将天不怕地不怕的楚玥吓成这样,看来那伙人当真是穷凶极恶。
方云蕊陪着她去了,担忧地问:“那你们没人出事吧?”
“应该没有吧?”楚玥思索着道,只是不太确信,“我们是一起跑的,我的马都算慢的了!定然没有比我还慢的了!”
“那就好。”方云蕊放了心,主动替楚玥擦洗起来。
第六十八章
夜里睡下的时候, 方云蕊又不免想起楚玥所说的山匪之事,她将这件事联想到自己身上,心想若换成了她, 她能如楚玥这般脱身吗?
可答案令人遗憾。
她不能,因为她根本就不会骑马。
四年前京郊横遇山匪, 她爹娘被杀害了, 四年后的今日她仍旧无力逃脱。
心口闷闷的,方云蕊忽呢喃着道:“楚玥,若有个人愿意教你一些防身之术,你愿意学吗?”
楚玥都快睡着了, 听她来了这么一句, 又霎时清醒过来, 答道:“学啊!为什么不学!我之前想学来着,我娘不让呢。说女孩子家一学这些, 性子就野了, 性子野了收不住,将来嫁人便要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罪。”
方云蕊咬着唇,是这样的, 这个道理她自己也明白,可楚岚的话又适时在她耳边响起——难道她就能保证今后一直有人护着她吗?她永远也不会落单吗?
莫说四年前那场飞来横祸, 就说近在眼前的去年, 她都遇上这种事多少次了?哪一次不是能直接要了她的命?
她卑微如蒲草,轻易就能被人连根拔起,若自己不坚韧,日后这种事还不是会接踵而至?
比起实实在在的危险, 那些嫁人之后所谓的吃苦受罪,倒更像是空想了。
见她说了一句话就又不说了, 楚玥嘴巴寂寞起来,又追着问方云蕊:“你和乔家的小子怎么样了?怎么这些日子也不见你约见他?”
“是该见见。”方云蕊嘀咕着,“我想着明日就约他见见了,只是又不知道见了面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惴惴不安的。”
楚玥噗嗤一声笑出来,道:“那上回你和他泛舟湖上,聊得如何呀?”
方云蕊想了想,道:“上次都是他在同我说,我竟从头到尾只支吾了几句没什么意思的话。”
“呀,那说明他是个会照顾人的,你只管明日约他去,就看他怎么安排了。”
听楚玥一派轻松,方云蕊心里却始终觉得别扭,她一直觉得男女相看才是正经道路,而今得知其实真正的高门大户择婿择妻,都是会让男女双方私下接触多次才定的。
这样的接触既不会越了界限,又能让双方多增进了解,待双方满意了再定下事来,才能更加保证婚事长久美满。
毕竟大户人家成亲,是最忌分分合合的,许多女子仗着有娘家庇护,性子便很不容人,这个法子刚刚好能解决这样的情况。
这种路子,是方云蕊来了国公府之后,才听说的。
就连三夫人柳氏那样谨慎的人,也让大女儿与柳五郎私下见过几次,说过几次话,才将这婚事定下来。
“你说得也对,我明儿只能去了。”方云蕊抿着唇,她都跟楚岚那样说了,实在不能不去。
楚玥听得发笑,“你这小妮子,让你见情郎的,怎么说得同上刑场一般。”
第二日一早,方云蕊便差人去给乔家送了信,约乔宁黄昏时一见。
她渐渐明了,乔家这门婚事大约是她这辈子所能遇到最好的了,实在不宜再迟疑,待今日见过了乔宁,多了解一些他的事,趁下个休沐日她就回国公府跟国公爷说明了,早些把婚约定下来吧。
在女学读书的日子本就很充实了,可人天性就是喜好忙里偷闲的,即便是学业追着,方云蕊也留了不少闲心忙自己的闲事。
傍晚黄昏,方云蕊在一条长街下了马车。
这条街比较冗杂,大到珠宝玉器小到零食点心,各种都有卖的,所以贩夫走卒、平民百姓甚至官家子弟都会在此出现,又是临近刑部府衙的,治安也很不错。
方云蕊千挑万选,才选了这么一个地方与乔宁相见,自然都是她那喜欢到处疯玩的楚玥的主意。
她照例蒙着面纱,在等人的间隙里随意站在一处摊点前看着上面的木雕样子,正看得入神,忽然觉得耳根处搔来一阵凉风,她抬眸去看,果然对上乔宁带笑的双眼。
“方姑娘。”乔宁道,“久候了。”
“我也是刚到。”方云蕊对上他,又立刻拘谨起来,她其实不大喜欢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但想着今日过后就要定下这门亲事了,便只能努力忽视着,用指尖点了点对面的春华楼道,“咱们去里面说话罢。”
楚玥替她在这里包了间厢房,方便她和乔宁说话。
进去坐好后,方云蕊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吃饭,只是要了盏清茶,便听乔宁道:“春华楼的竹笋乌鸡汤很是出名,姑娘想不想试试?”
方云蕊点了点头,没什么意见。
乔宁又点了几个菜,待小二走了,方云蕊才大着胆子问了乔宁一句:“我们的事,你跟家里说过了吗?”
乔宁一愣,先是怔怔看了方云蕊一会儿,随后意识到方云蕊这么问大约是要同意了,跟着露出欣喜的表情来。
“还不曾提及。”乔宁如实回答着,一边解释道,“实在是因为上次许诺会等着姑娘这边的意思,这话实是不能叫我父母听见,不然他们恐怕要斥我昏了头的,便暂且瞒了下来,只推说姑娘这边学业繁忙,还未来得及细谈。”
听了他这番解释,方云蕊脑海中不免浮现出一对严厉的公婆来。
她听说过乔家主君主母对乔宁严格,却不知他们对自己的儿媳是否也这般严格。
方云蕊垂下眼帘来,倒也并非十分在意这个,一门亲事有好有坏是理所应当,哪儿能什么好处都能让她占去了呢?
“那公子现在还是如上回一般的想法吗?”方云蕊问道。
“这是自然,我乔宁从不轻易许诺的。”乔宁心里也隐隐对方云蕊接下来要说的话期待起来,他桌下垂在膝上的手不禁捏了把汗。
“这样......”方云蕊欲言又止了几次,她头一回自己决定这样大的事,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决定自己的婚事,便再三犹豫着,慎之又慎,最后才斟酌着词句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下次书院休沐日......就回去告知国公爷我的意思。”
“真的!?”乔宁万分惊喜,他双目亮莹莹的,情绪仿佛能感染人似的,看得方云蕊也微微笑了起来。
正此时,一队十余携长刀的人当街穿过,身着乌金滚边的红衣,似是官差。
方云蕊不懂这些,一时好奇探头往外看了一眼,乔宁见她似是有惑,开口解释道:“应是刑部官差办案,这条街离刑部府衙很近,他们常打这儿穿过。”
哦,原来身着这样款式红衣的是刑部官员。
方云蕊认清楚了,点了点头。
末了,乔宁补充一句:“你家长兄,不就是在刑部任职吗?这些人应当都听命于他才对。”
长兄?方云蕊微微一愣,茫然地抬起头来,乔宁说的是......楚岚?
“你认识楚岚?”方云蕊问道。
“见过几面。”乔宁露出几分钦佩之色来,“楚兄二十一岁便中得探花,短短数月便拾阶而上官升五品,他这样的,放眼天下也是凤毛麟角。”
方云蕊嘴角的笑意却一点点淡了,她看着乔宁,又追问了一句:“那你和他是何时相识?”
乔宁并未发觉她的异样,细思道:“应当是去岁秋末,在礼部尚书家的文会上。”
去岁秋末!?这么早?方云蕊敛紧了神色,脑海中不免想起楚岚跟她说过,婚事不必她操心,他已有安排。
上回她以为他的安排是冯玉竹,却不想是她想岔了。
难道其实是......
方云蕊心头颤动,几乎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可她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问了一句:“花朝节那日,你说有位友人与你有约......”
“啊,正是楚兄。”乔宁方想起此事来,于心中感叹了一句世间缘分的巧妙,他与楚岚相约青芒山,楚岚一时有事爽约,却让他相识了楚岚的妹妹,何等佳人绝色,叫他一见钟情,再难忘怀。
方云蕊原本心悸着,听到这个答复后反倒心中沉寂下来,宛如一潭死水,可周身也冰凉。
温暖春日,她双手冰凉,整个人像是凝结成了冰。
啊,真真是怪不得!怪不得这世间有这般因缘巧合,原来是楚岚一手安排的,他知道她要和楚玥去青芒山,所以提前将乔宁相约而至。
楚岚口中所说的那个给她安排的婚事,就是乔宁无疑。
她就说,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虚无缥缈,怎么都觉得毫不真实,这样顶好一门亲事,怎么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呢?
原来是因为楚岚。
“方姑娘?”乔宁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逐渐清晰。
方云蕊对上他的视线,还有些呆怔。
“你怎么了?”乔宁问她,眼含担忧,“我看你愣神许久,可是有什么不适?”
“你......”方云蕊轻咬了下唇,她心底已渐渐放弃了什么,看着乔宁问道,“你那日若无楚岚相约,可还会去青芒山?”
乔宁微顿,不明白为何方云蕊要问他一个这样的问题,不过还是认真答了:“我平素除了赴宴诗会,甚少外出,那是我第一次去青芒山。”
方云蕊明白了,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她与乔宁若在寻常情况下,绝无巧遇之可能,即便巧遇,当时她或许面覆轻纱、或许已是他人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