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若再得意些,还能拿着嘉宁往康王府要银子使,康王府就这么一个女儿,那银子岂不都是留给嘉宁的?当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冯氏挺直了腰背,端正坐在堂中。
虽留了这么晚,然嘉宁还是须得回府去的,否则她阿娘怕是真不会让她再来楚家了。
她刚出门,就看见一辆马车从巷子里驶了进来,待走近了,嘉宁才发现是楚岚的马车!
“表哥!”她顿时欢喜起来,立在门前招了招手。
马车在门前停下,青墨第一个出来,掀起了车帘,楚岚随后。
他清正俊美,看得嘉宁更是喜欢。
“表哥!你回来啦!怎么回得这么晚?”嘉宁问。
楚岚走下马车,凉丝丝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问:“为何还不回康王府?”
“这就回去了!”嘉宁蹙眉嘟着嘴,“你总是赶我走!我今日可是专程来看你的!表哥你知不知道,我还专程为你做了......”
“那就快回。”楚岚招来两名家丁,道,“送郡主回去。”
“你、你听我说完呀表哥。”嘉宁郡主真是气急败坏,她也是千万人捧着的掌上明珠,凭什么楚岚总是对她这样冷淡?
“你去了哪里?”嘉宁问道,语气带着几分质问。
楚岚没有回头,淡淡撇下二字:“青楼。”
那道如玉的颀长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中, 紧接着竟连门都紧紧闭上了。
嘉宁郡主颤了颤身形,青楼!?
她突然反应过来,是啊, 今夜表哥是去与那些人应酬的,那些读书人只要一得意, 最喜欢往青楼钻了。
表哥回来得这么晚, 是不是已经在那种烟花之地,有了什么相好?
嘉宁愣了愣,她突然觉得楚岚极度陌生和遥远起来,那些青梅竹马的时光好像过去了很远了, 再次回来, 他已然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
他需要的是能替他纾解的女人。
“郡主?”嘉宁郡主的贴身婢女唤了声她。
怔愣的嘉宁回过神来, 脑中又不禁想起松英堂中冯氏与她说的那些话......一次,一次就好, 很有可能就成功了呢?她就能如愿嫁给表哥了!
“先回府罢。”嘉宁轻飘飘地道。
夜半时分, 方云蕊睡得正熟,忽然觉得腰间一凉,她睡眠素来很浅, 就算是外面有人说话都会轻易醒来,更遑论是被人碰到。
她心里一惊, 顿时扯紧被子慌乱起来, 将要起身之时耳边压下一句清悦的声音:“是我。”
那股突如其来的慌乱被这两个字轻易压了下去,方云蕊浅浅呼吸着,又躺了回去,有些慵懒地问:“怎么这会儿来了?”
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是早已成婚的夫妇。
可巧楚岚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已转身开始自如解衣,方云蕊初时还嗅到几分酒气, 然而等楚岚脱了外袍那酒气便全然不在了。
“你未饮酒?”她问,语气却笃定。
楚岚道:“不善饮酒。”
他都脱衣了,刚刚还掌了她的腰,想必是为那件事来的,方云蕊放轻了呼吸,已经在下意识等待着。
然而楚岚脱去外衫之后,便在她身后躺了下来,之后便久久没有动作了。
不是?她想错了?若不是,那来她房里干什么?为何不去自己院里睡?
“表哥。”方云蕊试着唤了一声。
楚岚还未睡,“说。”
其实方云蕊也只是叫了他一声,根本没有想说什么,不过楚岚既然这样问了,她想了想,还是问了问自己的疑惑。
“府上都在传国公爷给表哥许了一门亲事,不知是什么人?”
楚岚回头,浅看了她一眼。
那边很久都没有回声,方云蕊觉得她这个问题也许还是越界了,楚岚凭什么要告诉她呢?她又何必去关心这些,实在是多管闲事了。
正当她打算放弃,将要入睡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并无此人。”
她身形一顿,下意识追问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祖父并未议过我的婚事。”楚岚道。
啊?方云蕊翻转过身来去看楚岚,然而他已经阖上双目,并不能看到他的神情,不过方云蕊觉得楚岚是不会骗她的,因为她这个人,对楚岚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欺骗的价值。
“是为了挡嘉宁郡主吗?”方云蕊问。
“嗯。”楚岚倒是都对她毫无保留地答了。
听到这些之后,她心里竟是不由自主地一松,像是一块一直压在她心上的石头骤然没有了似的。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鲜明,不容她忽视,但又寻不到什么正经缘由,只是想着——大约是因为她知道楚岚并未有什么未婚妻,她自然也不必担心自己现在这样的举动会插在他们二人中间,惹得她对不住楚岚那位未婚妻了。
这自然是值得高兴的,自然是这样。
“可是京中都在传这个,表哥就这么告诉我了?”方云蕊问,他难道不怕她说给别人听吗?
京中在传什么,楚岚自然知道,这个消息本就是他自己说出去的,的确为他省下了不少麻烦,自回来之后一直清清静静,没有婚事烦扰过他。
左不过是为了挡去一些麻烦事,与她并无什么干系。
“你知道了也无妨。”楚岚道。
这话听在方云蕊耳中,便更是笃定了她的想法,楚岚也觉得欺骗她这样的人实在没什么价值。
正当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方云蕊都预备睡过去时,又听身后的人问她:“过两日中秋宴,可有合适的衣服穿?”
方云蕊忽觉他的贴心,乖顺答道:“之前表哥送我的那件衣服我很喜欢。”
这是准备就穿着那件衣服赴宴的意思?那颜色清艳,其实是适合夏天的,不过她生得这般,穿什么都无妨,随她开心罢。
楚岚便没有再问。
八月十五,中秋之宴。
每年这个时候,国公府都会办宴,今年因为荣国公想借着中秋好好给孙儿庆贺一番,办得便更加隆重,请的人也愈发多了。
好在国公府本就偌大,即便是宴请了许多人来,也并不会显得拥挤。
时辰尚早,客人怕是都没来齐呢,方云蕊换了新衣,正坐在镜前描妆。
海林正替她梳发,见状笑问道:“姑娘今日怎么想着打扮一番了?”
方云蕊弯了弯眸,“总是素面朝天的,今日这身衣服,我不粗略描些,总觉得压不下去。”
海林也喜欢这件衣服,满目欢喜道:“楚岚少爷的眼光真是不错,这颜色穿在姑娘真是真是极好,仙子似的。”
“是珊瑚姐姐选的。”方云蕊否认道,楚岚那样的人,怎会费心为她选一块料子、挑一件衣服呢?
“那也是楚岚少爷吩咐的呀。”海林依旧是笑吟吟的,“现在姑娘的日子真是愈发好了,嘉宁郡主都不来学堂念书了,听说是因为上回的事康王妃恼了她,姑娘那计策真是一石二鸟。”
方云蕊道:“拦不住多久的。”
之前嘉宁郡主便来过府上一次,今日中秋宴她仍会来,时间一场康王府那边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现今楚岚既是荣国公的嫡孙子,又是圣人钦点的探花郎,康王府现在往下可全指着一个好女婿了,真不会有半分动摇吗?
楚岚究竟是不是二爷和二夫人亲生的?方云蕊又想起自己的猜测,他既然与嘉宁郡主是青梅竹马,那必然是从小就在国公府了,难不成是襁褓中时抱过来的?
等一切都打点好了,海林询问方云蕊是否现在就要过去,方云蕊道:“再晚些罢,这时候人还没来多少,太早去了不好,太迟也不好,咱们寻个不早不晚正好的时候过去,少惹人耳目。”
“好,都听姑娘的。”
此时此刻,松英堂又有二人对坐。
嘉宁郡主一身红衣,崭新的浣纱点缀着金粉,华贵又美,她只穿红衣,因着她,这京中的贵女几乎很好有人穿红色。
一是怕与嘉宁撞上了,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二是避讳,怕自己一时兴起,万一被认成了旁人那就尴尬了。
“姨母,您说的这些计策究竟周不周全?表哥能喝下那药吗?”嘉宁左顾右盼,虽然堂中左右已被尽数屏退,但她还是惴惴不安。
“自然。”冯氏道,“我是他的亲娘,我让他喝的东西,他还是要一滴不漏喝下的,这件事你根本无需担心。”
说着她声音渐低,伏在嘉宁耳畔道:“你只需记住,等你表哥来了房中,使尽浑身解数都不能让他离开就对了,只需稍微拖一拖,我便带人撞破,将你二人的婚事板上钉钉。”
见冯氏如此笃定能成,嘉宁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反复嘱咐道:“姨母可千万不要带外人前来撞破!千万不要!切记切记!”
“放心罢。”冯氏对嘉宁这个节骨眼上还对她施以命令口吻的态度很是不满,“我还能不知道这个?”
晚归那夜,嘉宁听见楚岚说刚从青楼回来,回去便是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有睡好,冯氏的话一遍遍在她耳边回荡,渐渐觉得冯氏说的话大约是对的。
大约是对的,只要她把表哥抓到手了,今后只需往表哥一个人身上花心思就是了,哪里还用费心去管别的女人?
以康王府的势力,表哥只要娶了她,今后就别想纳妾了。
如是一想通,她更加笃定,迫切地想同冯氏敲定此事,竟是一刻也不愿多等了,深更半夜爬起身来就给冯氏写了封信。
此事为着保守秘密,嘉宁连自己的贴身婢女都没告诉,全当这是一场意外。
这本来就是一场意外,她的表哥深慕于她,他们两情相悦,只是几杯酒之后表哥微醺,情难自已,自愿与她发生了些什么罢了。
就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
嘉宁离开了松英堂,她是从小路走的,今日不能让旁人知晓她来过松英堂,所以要格外避讳着些。
“郡主,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婢女开口询问,“宴会在那边呢。”
嘉宁神色淡淡,做出一副疲倦之态,道:“我昨儿没歇好,现在只觉得头疼,那边太吵闹了我不想去,你陪我去找个厢房歇一会儿罢。”
婢女自然不觉有他,应声扶着嘉宁进了一间房中。
松英堂内,冯氏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看向自己桌子上的黑色小盒。
这药,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从外面买的,过后便是让太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无色无味划在水中。
那自然是要一次性用完,不留一点隐患的。
可是用量上说了,一次只需半瓶,那么剩下的半瓶该怎么处理呢?这样金贵的药,若是倒了未免可惜。
只须臾,冯氏想起今日的宾客名单中,忠勇侯府也是在列的。
她眼前快速闪过一个身影,那总是低着头的、微贱的表小姐——方云蕊。
一石二鸟,得速速把这丫头打发了出去,她才安心呢。
第30章
兜了几个圈子之后, 方云蕊才去赴宴,她生就一副遗世独立的性子,淡描的妆容将她本就精致无比的五官衬得愈发清晰起来, 轻快走在路上的模样宛如菡萏携雨,清艳如妖。
这是一身并不明艳的颜色, 然而只要穿在她的身上, 便无法朴素下去,像是专程为她做的一般贴身合适,将她身上那股又纯澈又妩媚的气质烘托到了极致。
方云蕊是故意挑了个不怎么起眼的入口进去赴宴的,她低着头, 走路更是点地无声。
然而就算她如此低调, 也有几个眼尖的一眼便发现了她。
“那是什么人啊?怎么以前不曾见过?”
“谁?哪个?啊看见了看见了, 长得真是标致。”
“她是方云蕊,府上的表小姐, 很少露面的, 你们不认识。”
几声议论,换得楚岚微凉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果然,只要有男人的地方, 无外乎所有人都会注意到她,几次下来没有一次例外。
“楚岚。”同桌的人拱了拱手, 问他, “你家这表小姐,可定了亲吗?可许了人家吗?”
楚岚回眸,细细看了眼这人,轻轻一眼, 却让问话之人生出一股凉意来。
“你问这做什么?”楚岚慢条斯理地问,他每一个字都说得不紧不慢, 音色极是好听。
“这、这还用问么。”那人笑得一脸深意,“这自然是有意求娶。”
“哦?有意求娶,那是做妻吗?”楚岚反问。
对方似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如实道:“这......自然是妾。”
楚岚轻轻笑了一声。
那人被笑得莫名,又总觉得瘆得慌,没敢再问第二遍。
在这宴席上能与楚岚一桌的要么是和他走得近的,要么是这京中颇有权势地位之人,那这样的人家,自然是绝无可能娶一个毫无根基的表小姐回去做正妻的。
只是也有聪明人从楚岚那几句寥寥的询问中听出旁的意思来,问道:“你家表小姐,不会是不想做妾罢?”
楚岚掀眸看了他一眼,反问:“听你这意思,你似乎是想主动做个贱民。”
那人被问得一噎,说不出话来了。
须臾,楚岚道:“她是我祖母认下的,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国公府不会让她做妾。”
“这话说得,难不成谁还愿意娶她做正妻不成?”
几番搅扰下来,楚岚已经十分不耐,祖父的意思他很清楚,不过是让他趁年轻与京城的权贵公子多相交一番,横竖他这些年来都在外面住着,在京城确实没什么熟人。
然而这些人与那群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人一般无二,都是一样的无趣,一样的令人嫌恶。
“门第低些便是。”这几个字,楚岚已然说得肃冷下来,旁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惹了他不悦了。
这京城的门阀一半是仗着家里荫庇,底下的子孙不必走仕途也有大路可走,或在容易做出成绩的位置上历练两年得一个肥缺,或是直接转去地方郡县做了什么肥缺,总归这辈子饿不着也冻不了。
一半是家中清流,为搏一个圣人宠爱,规训子孙后辈上进努力、兴办族学的也是多见。
但是像楚岚这般,身后既有殷实荣华的家底撑着,又年纪轻轻做了探花的,确实是凤毛麟角。
荣国公府是什么样的门第,便是今日的楚岚什么也不是,他们这些人也得额外奉承着些,遑论他是新晋探花郎,以后的风光大有呢。
知道楚岚不悦,大家都不约而同放弃了这个话题,只转而聊些趣事,只是一双双眼睛,有意无意地总往那抹颜色身上瞧。
不光是他们瞧,旁人瞧的也多,俱未熄了纳妾的心思。
讲笑话的人刚开了两句头,楚岚就起身了。
他自如离席,旁人自不敢多问他要去哪儿,只是觉得这探花郎的脾气也太大了些,总觉得身上的气势要压过他们一头呢。
方云蕊今日依旧是如坐针毡,她很不喜这样人多的场面,既没有人同她说话,也不知道要主动与旁人聊些什么。
素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京城时兴的玩意她没见过、没吃过、也没玩过,唯一与这些贵女们相近的就是学识上的一致,可这正高兴放松的时节,谁愿意跟你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诗词歌赋不成?
她听着她们在聊什么“点翠妆”、“螺纹绣”、谁家公子少年郎,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只能自己坐着喝茶。
宴会刚开始的时候,荣国公照常说了几句话,每年的中秋宴上他都会说话,今年还额外说了楚岚高中探花一事,言外之意是请大家照看他这个嫡孙子。
方云蕊觉得,国公爷对楚岚还是很看重的,或许楚岚并不是养子才对。
今日前来道贺的人不少,熙熙攘攘的,方云蕊能认出来的不多,从不会有人给她专门解释什么人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很多时候她都是靠自己旁听得出来一二的。
但是效果并不好,她认的人依旧不多。
那边的说话声落了,起了片叫好声,方云蕊的目光便去找寻楚岚坐在哪里。
她找了许久,也没见着楚岚,私觉得今日这样的场面楚岚不可能会不来的,便又仔仔细细寻了一遍,最后在一个廊下发现了他。
他周遭格外冷清,只一个人站着,与这一片的热闹都格格不入似的。
方云蕊没敢多看,只快速收回了目光。
本以为宴席这便要开始了,有些人已然拿起了筷子准备动菜,这个时候冯氏竟又起了身,道:“今日是我岚儿的大好日子,当着诸位的面,我有件喜上加喜的事想说。”
众人便又放下筷子听她说。
这二夫人冯氏是荣国公府的掌家儿媳,多年来的中秋宴都是经她一手操办,自然都对她印象不错。
冯氏开口笑道:“今年双喜,我儿高中探花,前几日郎中来探,我已有了喜脉。”
一句话说下去,说得众人都愣了愣,寻常这个年纪的妇人道出“喜脉”二字的时候,说的大都是自己的儿媳,冯氏说自己有了喜脉,一时半会儿都没叫人反应过来。
就连荣国公也是朝这边看了一眼,男席与女席离得远,但也不是丝毫听不到声音的,老爷子面上带着几分微妙,这老二媳妇怎么什么事都摆到台面上来说?
不过许是说给那些妇人听的?只是声音大了些?
这件事于荣国公来说不算是什么喜事,他这个年纪,早就不盼着孙子了,只盼着能有个重孙来抱抱。
从愣神中反应过来之后,有人便开始道喜,道什么的确是双喜临门、什么并蒂开,笑声连成一片。
方云蕊却怔住了,冯氏这是还想再生一个?这把年纪?也不知楚岚是怎么想的。难道是知道楚岚不是亲生,所以又迫切想要个儿子?
她下意识又往那个方向看去,可那道身影已经不在了。
她急忙寻找了一番,发现他已经入席。
“呀,楚岚,你听见不曾?你娘又给你添个小的,不知你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呢?”
楚岚面色如常,眸底却结着层寒霜。
他是足够敏锐的,很快察觉到某人的视线,即刻回眸看了过去,对上那双乌俏的眸子后却是一愣。
方云蕊慌忙回过了头,又重新低下去拨弄着面前的碗。
楚岚动了动指尖,方才她的眼神,好似噙着一丝担忧?那匆忙的一眼而已,他没有看得很真切。
可这个想法却一点点落在实处,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口。
他在这万千张笑着的脸孔中,看到了一张不一样的,一只自己都得寻求庇护的、羸弱的小雀,竟然在想着担心他。
宴会正进行着,嘉宁郡主姗姗来迟,她一身殷红,身侧带着数个婢女,排场大气场也够强盛。
康王爷和康王妃自然不会出席这种场面,中秋之日怕是进宫去了,自然须得好好招待嘉宁郡主。
嘉宁素来目中无人,便是眼下她也眼高于顶,只对荣国公略作行礼便入席坐下了。
对这个小辈,荣国公一直是很不喜的,所以孙儿借了他的名头推却嘉宁郡主这件事他也一直知情,但是从未挑明过。
孙儿那边的意思是要找个合他自己心意的,荣国公初时还跟他打赌,若他能考进进士前十五,他就应了孙儿这个请求,谁想到孙儿拿了个探花回来。
婚事这东西,荣国公现今是彻底无话可说了,他的孙儿出息,那就全然靠自己决断便是。想当年他与自己的妻子其实也是相识于微末,萧氏当年家世还不如他,那样的身份原只能给他做妾的。
然成婚之后,还不是和和美美、白头偕老了?只是他这些个儿子是当真不争气。
旧事不提也罢,他荣国公府虽不是王室,但也不会畏惧一个康王府,若当真对峙起来,他定是会支持自己的孙儿的。
荣国公很快收回自己的目光,视线没多在嘉宁郡主身上停留。
往自己位置上走时,嘉宁也很快看了眼楚岚的方向,厢房那边已经全然被她布置好了,今日定能成事的。
她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走到冯氏身边落了座,还亲切地唤了声:“姨母。”
只是跟着目光微转,落在了席末方云蕊的身上,那一抹烟色薄粉及她雪白到发光的肤色实在太过惹眼,刺到了嘉宁郡主的眼睛。
她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指着方云蕊的方向对身边人命令道:“你们,去给我把她身上那件衣服扒下来!”
此话一出, 直到嘉宁郡主身边的女使站到了她身侧,方云蕊才知道那话是对自己说的。
她抬眸对上嘉宁郡主满脸的怒色,惊慌失措地起身, 紧紧捂住自己的衣服,惶恐道:“郡主, 不知我什么地方惹了郡主不悦?”
“你穿得狐媚!就是对本郡主最大的无礼!”嘉宁郡主横眉冷对, 脸上的神情傲慢无比,俨然是已经将自己当做了这国公府的女主人一般。
冯氏自然看在眼中,只是在迟疑今日要不要触了嘉宁郡主的霉头,嘉宁这丫头性情不定, 万一因为她没站在这边就大发脾气, 坏了今日的大事怎么办?
方云蕊面色惨白, 她往后退了两步,身子已经完全贴在了墙上, 这里难道连个替她说句话的人都没有吗?她是伶仃, 她是寄人篱下,难道就因为这样,她连穿件自己喜欢的衣服都是错吗?她明明已经很收敛了......
女席与男席是分开的, 女席设在室内,长长一张席面桌子, 她坐在最末尾。
本无人注意到她, 经嘉宁这么一闹,所有人的目光才落到了方云蕊身上——柳叶眉、狐狸眼,肤如凝脂、香腮似雪,浑然天成一个美人胚子, 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她身上那件衣服的色泽其实比较暗淡,配色清雅, 正好合适她的气质。也就是说,这样一件衣服,其实本身不至于多好看,那用料都远不及嘉宁郡主身上那件奢靡呢。
可就是因为穿在了她的身上,才显得格外好看。
妇人们明白过来,嘉宁郡主这是在嫉妒人家的姿色。
一边是康王府,一边是个表小姐,连国公府的掌家儿媳都没发话,她们这些外人掺和个什么劲呢?
妇人们是这样想的。
小娘们看着,中有几位想要打抱不平的,却不是被自己的娘亲拉住了手,就是被自己的同伴摇了摇头暗示,嘉宁郡主恶名在外,她若记恨上了你,不让你脱一层皮是不会罢休的。
康王府就只这一个女儿,宠得无法无天,即便是在圣人那里也是说得上话的。
实在没必要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表小姐招惹这一大堆的麻烦。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嘉宁郡主催促道,“还不快把她那身妖精画皮给本郡主扒下来!”
即便是郡主身边的女使,也略有犹豫,这大庭广众之下扒一个女孩子的衣服,这虽然是在屋里,可门窗皆是有缝的,外面的人并非全然听不到、看不见......
郡主这不是逼人家去死吗?这好歹也是国公府的人啊。
然而她们虽心有不愿,但也无法忤逆郡主的意思,否则自己就要受难了,只能将手伸向方云蕊。
方云蕊攥紧了手指,她恨得牙都要痒了,恨得手心都被自己攥出血来,暗想着若她们再向前靠近一步,她就什么也不顾了,她怎么能受这样的屈辱!?
她连手都抬起来了,准备一把将这些人推开的时候,席上又有人站起来说话了。
“这好歹是我们国公府的席面,还容不得外人在这儿作威作福!嘉宁郡主,还请把你的人叫回去,咱们这里是体面人待的地方。”
一个声音,清脆又有些稚嫩,说话的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
方云蕊愣了愣,抬眼看向席面——那竟是楚玥。
是三姑娘楚玥。
她是楚家这三个姐妹中年纪最小的,听说也是最不服管教的一个。
方云蕊顿时眼眶一热,说不出话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嘉宁没料到还有人敢反驳她的,只是这人偏又是国公府的人,虽是那没出息的三房的,可国公爷毕竟还健在,她怎么可能在这席面上对他的亲孙女做出什么来呢?
外面的男席此刻安安静静的,离得稍微近些的将发生了什么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还有能望见里面景色的都看到了一二。
荣国公坐在席面当中的位置,皱了皱眉问:“郡主这是在跟谁这么说话?”
便有人跟他解释清楚了女席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荣国公当即脸色一变,不满道:“谁给她的胆子!”
这老二媳妇坐在屋里,怎么也不知道劝住了?凭她是康王府的人,也不能在自己家里无事生非!
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祖父,孙儿去处理此事。”
荣国公见到楚岚,面色稍缓,点了点头道:“务必处理妥当了。”
楚岚颔首,“孙儿知道。”
“我是什么意思,郡主听不明白?”楚玥冷眼瞧着她,“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咱们国公府的女主人了不成?你可拎清楚些,你还没嫁给我长兄呢!”
嘉宁郡主的心思,满京城谁人不知,此刻被楚玥一语道破,嘉宁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还以为自己在国公府上待了这么些年,私底下与楚家这三姐妹都不知吃过多少次饭了,她还以为她们关系尚算不错的。
谁知道楚玥竟然这般看她!
外面越入一道身影,珊瑚站在冯氏身侧,面对这席面上的众人,提声道:“今日是中秋月圆的大好日子,还请贵客们互相担待着些,莫再生出龃龉,若是再有人闹事,今后国公府也不必欢迎这样的人了。”
珊瑚是楚岚身边的人,国公府的人俱知道,嘉宁郡主自然也知,她面上一白,心中却是又狠了几分。
怕什么,过了今日,她与表哥的亲事就尘埃落定了,她迟早会是国公府的女主人,背后有整个康王府撑着,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外人大都不认得珊瑚,楚岚是今年刚回到国公府的,他又没有带珊瑚出去过,皆以为是荣国公派来说话的女使,一时谁也停止了议论纷纷,毕竟楚家现在如日中天,谁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闹了个不愉快,今后大家还要互相走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