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的陵墓是新修葺的,祖母是第一个去的,日日都会有人在这里打扫,所以干净得很。
楚岚来到碑前,从怀中摸出那封字迹潦草的家书来,上面大多数笔迹已经完全不能辨认了,只模糊能看到一些——家中来了个表小姐,姓方。
性子乖巧却怯懦得很。
我走之后,她在这家中无甚亲人,你若回来,替我照看她。
后面还写着“婚事”二字,只是单独出来,没有连成一个句子,楚岚觉得应是当时写到这里,祖母已十分力不从心了。
他平静地将信展开,引燃在碑前,轻声道:“孙儿知道了。”
“是吗?你说他出去了?”方云蕊坐在妆镜前, 又不确信地问了海林一遍。
“是,楚岚少爷从松英堂出来之后就离开了府上,不知去了哪里。”海林道。
方云蕊垂下眼帘, 她已经沐洗更衣完毕,只需把头梳好就行了, 还等着松英堂传她过去问话, 怎么这会儿倒不必过去了?
还是说,她仍要过去,只是楚岚离开了?
他不在府上,方云蕊莫名心里不安。
还是海林又补充了一句话, 这才让方云蕊彻底放下心来, 海林道:“奴婢后头还去松英堂看了一眼, 正堂空着,人都散了。”
散了啊, 方云蕊松了口气。
今日海林去找大夫, 还是青墨来跟海林说的消息,让她先自行回了居处便可,一会儿就会把表小姐平安无事地送来。
方云蕊隐去了一部分见不得人的, 向海林解释清了缘由,便托海林打问了松英堂那边的动静, 才算是明白了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氏心深, 今日既想将她与刘善之事定下,又想将楚岚与嘉宁之事定下,太过贪心,便弄巧成拙, 造就了嘉宁与刘善那一幕的局面。
不,也不是弄巧成拙, 是楚岚知道了,赶过来救她,她才能幸免于难的,她只是没有想到国公府宴请宾客的席面也会出错,她就那样被冯氏精准无误地下了药。
可今日,四个人,有两对,她与刘善之间被下药的人是她,那么楚岚与嘉宁之间呢?
方云蕊怔了怔,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捂紧胸口,这二人之间,被下药的就只能是楚岚了,嘉宁怎么可能会不愿意成全?所以这件事,是冯氏和嘉宁一起谋划的,可这件事并未在松英堂说出来,想必是被瞒下了。
楚岚......他也被冯氏下了药吗?他来救她的时候,其实自己也难受极了吗?他这样一个清傲之人,居然被自己的亲母算计出这样的事来......
而她......居然还在责怪楚岚,她怪楚岚自己身陷囹圄全然是因为他的母亲,即便被救了她心里也不是很领情,却全然没想到楚岚自己也是被算计的那个。
难怪他们母子关系不好,她错怪了他......不知道今日相继回来的时候,楚岚说他知道她在怪他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今日是不是也很难过呢?
从没有这样一刻,方云蕊如此想立时立刻见到楚岚,她想问问他,想告诉他是自己误会他了,想请他不要难过。
可是他出门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方云蕊有些怅然若失,好像就此再也见不到人了似的,心中又急切,又空落落的。
“海林。”她心里沉甸甸的,就忍不住想与海林倾诉几分,“你说表哥是不是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海林一愣,回头看见自家姑娘一脸相思都快写在脸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道:“楚岚少爷自然是很好的,能得那么多小娘子的喜欢,那自然是好的!姑娘还不知道吧,自从楚岚少爷被点了探花,京中想嫁他的女子就更多了,以前他不在京中,其实除了经常来府上那些姑娘小姐,大都还不知道他,现在可全知道了。”
方云蕊心中微叹一声,她岂会不知,她看见楚岚时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绝然脱俗之人,第一眼就觉得他远超过旁人去,眼里已容不下旁的了。
她是如此,旁人何尝不是如此?有门第家世的自然想来结亲了。
怎会像她一般,露水姻缘罢了,楚岚只怕都未将她挂在心上过。
两人正说着话,却是松英堂的庆心来了,直言二夫人请方云蕊过去。
方云蕊怔住,望了眼天外的颜色,这个时候差不多是各房院里吃晚饭的时候,冯氏叫她过去做什么?她面上先是一白,只怕冯氏是想送她同嘉宁一起陪嫁过去,心里跟着就起了一阵烦闷。
虽是不愿,但她也没敢耽搁,很快收拾好后带着海林跟在了庆心身后。
待到松英堂时,方云蕊发现冯氏叫她来的这间屋子,与乞巧节那晚叫她来议婚事的是同一间,还不及她多加细想,就见冯氏对她和蔼可亲地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虚伪至极的表情,不过这回却并未夹杂着什么别的情感。
方云蕊上前行礼道:“二夫人。”
“好孩子。”冯氏对她招了招手,竟是要她过去。
方云蕊不想过去,但她又无力抵抗,只好上前两步,没想到冯氏直接抓住了她的手。
就在她身骨一颤,想要甩开冯氏之时,却听她说道:“之前那桩婚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适合你。”
方云蕊睁大双眼,这是什么意思?
冯氏道:“我之前想着,侯府是高门,人家手指头缝里出来的都要比寻常人家丰裕,你嫁过去怎么也不会为吃穿发愁,而今突然觉得这婚姻大事,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方云蕊立即道:“二夫人,我当真不想去侯府,请二夫人成全。”
冯氏眼神暗了暗,继续笑道:“好罢,既然你实在是不愿,也就不必勉强了。”
“真的?”方云蕊不可置信地抬头,这冯氏怎么忽然这样大变了态度?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作甚?”冯氏笑着,而后道,“只是我记得你是明年便及笄罢?婚事也要近了,不若我给你看着些。”
方云蕊哪里还敢让冯氏经手自己的婚事,立刻道:“实在不敢劳烦二夫人了,其实之前大夫人说有了中意的人选想叫我去相看一番,只是我那会儿实在不好应承下来,便推却了大夫人一番好意,如今倒是可以与大夫人说清了。”
冯氏见她搬了江氏出来挡着,对这个表小姐愈发不喜,只是她此刻又不能显露出来,只能尽力维护自己的形象道:“原来如此,大夫人也是个热心肠的,你与她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是,都听二夫人的。”方云蕊生怕冯氏后面又变卦,立刻道,“正好今日我还没去朝晖堂拜见过大夫人,这便过去罢。”
她生怕冯氏留她,已然起身行告退之礼了,冯氏见她避自己如避蛇蝎一般,愈发觉得此女心深,心里仍是狐疑着这小妮子究竟有没有与楚岚有过什么。
可下人分明说,从未见过这二人在一处说过话。
她看着方云蕊便想起今日楚岚威胁她时说的那些话,一阵气闷,挥手道:“那便去罢。”
走出朝晖堂时,方云蕊突然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这沉甸甸压在她心上的大事终于化解了,只是她自己也能想到——冯氏态度突然生变,多半是与楚岚有关的。
他到底还是替她解决了此事。
海林刚刚就站在方云蕊旁边,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高兴得连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却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拉着方云蕊道:“姑娘!那咱们现在是去朝晖堂吗?”
方云蕊点点头,开口却道:“是要去朝晖堂的,只是......”
她自然要当着冯氏的面去朝晖堂,自然要让冯氏知道她的确是去了的,这样才能防着冯氏以后又生了什么变卦的心思,只是......
“只是什么?”海林追问。
方云蕊眸光闪了闪,定了定心思道:“只是,暂且先不要与大夫人说开婚约之事。”
海林不明白,“这是为何?姑娘不是也想大夫人帮着瞧瞧中意的人选吗?”
方云蕊轻咬着下唇,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婚事还是由大夫人帮忙看着才好放心一些。
可......可她现在脑袋里想的全是楚岚,半分都不能将他推出自己脑海中去,实在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去让大夫人给她另觅一位良人。
她知道自己要认清现实,知道自己这样卑微之人,是决计不可能与楚岚有什么结果的,她也不想要什么结果,她没有生出任何妄念。
她只是想......暂时地逃避一下现实而已。
只是这般心思,海林怎么会懂?海林只是觉得要赶紧找到良人,早日脱离了这国公府才好。
海林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她们姑娘开心高兴就好了,所以她既想撮合姑娘和楚岚少爷在一起,也想姑娘早日寻到一个正直可靠的夫君离开国公府,归根结底不过是盼着方云蕊好,至于怎么样好,那都是无所谓的。
方云蕊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是很想考虑婚事,我想歇几天,我有些累了。”
她搪塞着,不敢直视海林,也全然不敢直视自己的心思。
此刻她只想当下,除了当下什么也不愿多想。
她只想见到楚岚。
到了朝晖堂闻到饭味,方云蕊才想起她来得怕不是时候,只是已经来了这会儿走了更是不好,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其实常年在国公府待着,方云蕊已经有些不习惯与长辈们亲近了,她虽知大夫人没有害她之心,只是也无法一下子就亲近起来,相处的时候总会有些拘谨。
进屋的时候,江月容果然正在用饭,见她来便热情招呼道:“可用过饭了?一起吃些?”
方云蕊不好推辞,一块儿坐下了。
江月容看出她的不自在,挥手让几个多余的女使都下去了,人一少下来,方云蕊倒真是松泛了些。
“今儿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江月容问道。
“我没注意时间。”方云蕊道,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这孩子往常都会特意避开吃饭的时辰过来,是个谨慎心细的,江月容看她一眼,问:“是遇上什么事了?”
“也没有。”方云蕊摇了摇头,不敢很瞒着,如实道,“就是二夫人传我问了几句话,我有些怕二夫人。”
“原来是慌不择路,上我这儿避避来了。”江月容笑了一声,又细看她,“二夫人应当没有对你不好罢?”
“这倒没有。”方云蕊笑了笑,“是我自己害怕。”
江月容甚少外出,楚家的家宴她出面得少,全看兴致,中秋宴那么多人在,她更是不会出面了,只是宴上发生了什么事她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看向方云蕊,道:“以后嘉宁郡主不会再来府上了,你也不必再害怕,只管安心读书就是。”
方云蕊点点头,之前那么多事都压在她心上,现在竟一下子全解决了,她经历了一番事,心境好似也有所转变,不再像以往那么战战兢兢的了,只盼着以后的日子别再走下坡路了。
眼前她只想着顺利进入女学,然后拿到皇后亲赐的玉牌,如此也能仰赖大夫人帮她掌眼一门好些的亲事。
想到两个月前她还在满心绝望地想去出家当姑子算了,现今却能计划着自己真正向往的活法,真真是觉得有了无限希望。
只是始终有一块,不轻不重地压着她,她只能刻意去忽视那一块的存在,有的时候她能短暂地忘记或放下,但也有时候会钻尽牛角尖。
吃完了饭,大夫人又唤来了香茶,方云蕊想着吃完了茶再回去也不迟,只听大夫人同她讲了一些府里发生的旧事。
“我听说,冯氏又怀了一个?”江月容忽然问话,面带嘲讽,见方云蕊点了头,更是哼笑道,“他们倒是恩爱得勤快,一点也不安分。”
方云蕊垂下眼去,想必大夫人一人如同孀居似的过活,心里也很想念自己的夫君罢?
正想着,却又听江月容道:“你可知,这府上其实还有过一个四少爷?”
方云蕊吃茶的手顿住,抬起眼来好奇地望着江月容。
楚家的孙辈今只有三个,大房无子,二房楚岚是长孙,三房楚平排行老二,楚江自然是老三。
那这四少爷是......
“就是在楚岚离家后不久。”江月容道,“我是不知道二房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楚岚那会儿执意要走,走的时候身边就只带了一个青墨,他走了没一年,冯氏便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产下一个男婴。”
事及楚岚,方云蕊听得格外认真。
“不过这四少爷命不好,天生喘症,三岁多那年的冬日里病故了。”江月容轻描淡写,“也不知楚岚知不知道自己其实还有过一个弟弟。”
方云蕊微眯了眯眼,这真不好说,楚岚于她来说实在是无所不知的,但是家里的事于他又......不知怎的,方云蕊听了这些,竟有些为楚岚难过。
二爷和冯氏,好像是当真不在意这个儿子一般,她始终觉得他们之间已经远远隔着一层了。
“大夫人,您知不知道......”方云蕊迟疑着,对上江月容那双温良的眼神,还是忍不住问道,“楚岚的确是二夫人亲生的吗?”
江月容一愣,似是没料到她会这样问,她笑道:“这是什么话,自然是亲生的了,我那时还尚未隐居至此,冯氏分娩之时我还是去看过的,这定然错不了。”
瞧大夫人如此笃定,方云蕊就知是自己疑心太甚了,也是,国公府的血脉哪容出错呢。
又说了几句话,吃完了茶,方云蕊才起身同江月容告辞。
回到居所,她先是下意识望了眼铃兰阁那边灯亮着没有,又想到楚岚即便是在,也不喜大肆点着灯的,只怕是仅亮着书房那边,又照不到她这边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一路过来一直魂不守舍的。”海林问,“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姑娘也累了罢?莫不现下就歇了?”
面对海林的询问,方云蕊不好意思说出心中所想,只应下道:“好,就歇下罢。”
只是夜里怎能安寝?她辗转反侧了多次,忍不住总是惦念着,想着这件事总归是落幕了,至少她也要与楚岚再说说清楚。
渐渐夜愈发深了,她却只觉得心里憋着的那股火越来越旺,怎么都没法一时放下,最后一鼓作气起了身,悄悄穿好衣裳,越过熟睡的海林推门出去了。
秋风已是很凉,她出房门之后下意识打了个寒噤,犹豫地走到墙边,又来回徘徊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去推门。
石门对她来说略有些重,但还算不上吃力,只是她刚要越过那道门去,就见青墨走了过来。
“表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青墨手上拎着灯,连忙替她合上门。
方云蕊更加满是被抓住的窘迫,轻声问道:“表哥回来了吗?”
青墨点点头,“公子正在沐浴,外面风大,表姑娘莫不如进屋里等罢。”
方云蕊没有推辞。
她真想多问一句楚岚今日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但这个想法也只是被她藏在心里,并不会当真问出口来。
屋里床铺已经铺好了,看来楚岚是打算沐洗过后直接入睡的,方云蕊坐上去,又一点点慢慢躺下来,忍不住将脸埋在里面嗅了嗅。
多半是皂角香味,只混着一丝淡淡的沁香,是楚岚身上的味道。
她其实已经很困了,平日这个时候她早就睡了,只是在自己床上她心里一直憋着,不得安眠,这会儿过来这边反倒挡不住的困意袭来。
正意识朦胧着要睡过去了,耳畔突然传来一声:“你倒是安逸。”
她模模糊糊睁开眼,才看到立在床前的一道身影。
楚岚居高临下,身穿墨色深衣,湿法披在他身后,穿着如此简单随意却显得格外俊美,方云蕊眨了下眼,从床上撑起身来唤他:“表哥。”
楚岚还未应声,却见她直接抱了过来,柔软的藕臂挂在他腰侧,这一回声音更软:“表哥。”
第36章
这是怎么了?楚岚不明所以, 几时见过她这样?这是在......撒娇?还是困得紧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腰身也细,方云蕊抱得并不吃力, 只是想起这腰上的劲道有多厉害时,又不免红了耳根。
很快, 方云蕊就从放纵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连忙松开了手。她这般主动,又要叫楚岚误会她怀了异样的心思了。
见她褪了鞋袜在床上待着,楚岚便在外沿坐下,有一搭没一塔地擦着自己的湿发, 也不问她来做什么。
方云蕊憋了半天, 没有忍住, 她其实过来这边,更多是为了道歉, 她白日误会了楚岚, 将冯氏做下的事怪在他的身上,可真正到了这里、见着了楚岚,那些话她又说不出了。
都是过去的事, 总觉得实在不值一提,况且她就算是说了, 好像对楚岚也没什么用处。楚岚大约也是不稀罕她的道歉的。
两相对望, 那必然的联系骤然没了,让方云蕊一时不知该如何与楚岚相处起来。
待楚岚擦干了头发,正将巾帕搭在架子上回头时,正见她侧躺在被褥上, 雪白的脸颊和优美的脖颈被拢在光晕之中,一双乌俏的眸子正颇为认真地看着他。
“你似乎是有事。”楚岚开了口。
方云蕊深吸了口气, 轻轻地道:“今晚二夫人传我去松英堂,说我不必嫁了。”
楚岚正松着腰带的手一顿,他母亲做事倒是远比他所想的要麻利。
“是不是表哥替我求的?”方云蕊问,却并不真的想要楚岚给她这个答案,因为她本就知道答案,默了瞬她又道,“谢谢表哥。”
楚岚侧身站着,目光疏离地看着窗外,又一点点将腰带抽紧了。
“既然都解决了,你还过来做什么?”他问得很平静。
方云蕊道:“我想谢谢表哥。”
她面上第一次对楚岚露出那种灿然的笑容来,楚岚余光瞥见了,却没有回头去看。
“没什么好谢的。”楚岚道,若她知道了这场婚事,本就是她替楚苒去受过的,还会谢他吗?
自是不会,分明是二房的人对不住她,还累得她做出这种事来讨他的欢心,求他帮她解决他母亲的过错。
“要谢的。”方云蕊坐正了身子,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有些事,还是要当面说清的好,表哥,既然事情解决了,我以后便不再来见你了。”
楚岚面上波澜不惊,他眸色犹冷,回道:“这是自然。”
他们之间一开始本就是一场交易,现在交易结束了,退回原路是很正常的事。
自然不必再见。
......不必日日都见。
楚岚凉声道:“看来你亦是不打算再来我这里上课。”
上课?方云蕊愣了愣,这么说,楚岚还愿意继续给她上课?!她那双眸中映出渴望来,不确定地问:“我还能来上课?”
楚岚别开了眼,似是懒得再回答她这样无聊的问题。
“看你。”他冷冷淡淡的。
方云蕊简直惊喜极了,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留着这样一个特权,当今的探花郎给她上课......
“表哥,那你答应我的别的事,也都还作数吗?”方云蕊小声问,她知道自己贪心,可她控制不住,那些不是珠宝首饰,都是她确实需要的东西。
楚岚又道:“随你。”
这便是还作数的意思了!方云蕊看着楚岚的眼神一时充满感激,笑盈盈地道:“那从明日起,咱们便是正经关系了,是吗?”
“正经”这二字落在楚岚心间,他想着方云蕊这是在提醒他应下的女学之事和她的婚事,他还要给她上课、还要替她周旋去女学读书、还要替她选一位如意郎君。
他这个表哥当的,倒是比探花还忙。
只既然是已经应下的,楚岚自然不会反悔,只是莫名地,他觉得自己心里暮沉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一般,总也得不到松快。
他想,大约是今日去见了祖母,心中伤怀罢了。
“那你回去罢。”楚岚道,方云蕊今日过来,无非是想让他不要忘记还要给她择夫君一事,她本就是为着婚事来的,可见婚事在她心里有多重要,只怕是早就不想留在这国公府了。
她却不依,“可我已经想睡了。”
她说着囫囵一翻身,十分熟稔地给自己盖上被子,望着楚岚道:“今日就在这里歇下罢。”
楚岚简直意外于她的说辞,都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想看看她是以一种怎样的神态同他说这话的。
可对上她那双如常的眸子,楚岚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毕竟今天白日的时候,他们还在给宾客准备的厢房中密不可分,眼下又何须矫情。
他没再说话,只是吹熄了灯。
方云蕊确实是困了,她今日本就很累,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方才已经算是强打着精神同楚岚说话了,这会儿眼前一黑,没几息的功夫她就睡了过去。
楚岚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躺下,他坐在床沿往内侧看着,少女侧卧酣睡、毫不设防,她看上去心安理得极了,即便是最后一晚,还要来蹭他的被子床褥,占着他的位置——小没良心。
方云蕊这一夜是真的睡得很好,一下子放下了心中的所有事,婚事也不再没着没落的,而且她还能去女学读书,能见到新的小娘子,而非家塾里这些永远也说不上话的。
虽然她也不能确定到了女学之后她就一定能跟那些小娘子们说上话,但好歹是换了一个新的环境,方云蕊多少还是期待的。
第二天楚岚起得很早,他刚起身方云蕊便也跟着起来了,楚岚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方云蕊也低着头,此时此刻才觉出一丝尴尬来。
她在想,那以后她要称呼楚岚为什么呢?表哥这个称呼分明是她当初为了勾楚岚才故意叫的,那以后就不能再叫了。
直呼楚岚姓名,这样又显得不大礼貌,毕竟楚岚确实长她一些年岁。
跟着底下人唤他少爷,方云蕊心里又觉得怪异,她并不想将自己放到一个奴婢的位置上。
于是今天这个早晨,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吭声,见楚岚要走了,方云蕊才忍不住问:“...去哪儿?”
楚岚头也不回,“翰林院。”
啊,方云蕊知道了,大约是到了任职的日子。
这么说,楚岚以后待在府上的时间就不多了,那她的确也见不上几面,好像在人家休沐的时候去请教问题是很打扰的。
进女学要考的文章她其实都已经知道了,也不是非要去跟楚岚请教,只是没有楚岚,她这心里格外地没底。
等方云蕊穿好鞋袜出来,以为自己能在中堂看见楚岚吃饭,然而外面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倒是她站了一会儿瞧见珊瑚朝这边走来。
珊瑚笑道:“表姑娘怎么在这儿站着?这是刚过来?”
方云蕊随即知道,她昨晚来的时间太晚了,珊瑚姐姐已经睡了,还以为她是今天早晨过来的。
“我就是来还个东西,马上就走。”方云蕊道,来还什么,她原是来向楚岚道歉的,只是昨晚面对面看着,她没能说得出口。
早上一到,她又开始后悔自己为何没说出口呢。
“原来如此,我送姑娘回去。”珊瑚说着便往里面走,方云蕊只好默默跟着回去。
她想,从今日开始,她便是府上的表小姐,楚岚亦是府上的少爷,他们就是寻常说话的关系,没有一丝旁的,对,就是这样。
回了居所,方云蕊看见海林,才想起自己没有告诉海林她过去了,眼见海林焦急地从房中出来,看见她后眉头又一松的样子,方云蕊不免内疚。
“我昨儿临时走了。”方云蕊歉意道,“见你睡着,便没有吵你。”
海林自然不会怪她,道:“奴婢猜到了,这楚岚少爷也真是的,都那么晚了还叫姑娘过去。”
方云蕊轻轻笑了一声,她道:“从今日起,我不必夜里再去那边了。”
海林一愣,这是要和楚岚少爷彻彻底底断了联系了?她心里有些感怀,看来她家姑娘的确没有那个福分能跟楚岚少爷在一起。
只看方云蕊笑着,想必是还因此高兴呢。
海林便也笑出声来,“姑娘,那咱们什么时候去跟大夫人说相看的事?”
眼下海林心里已经没了别的牵挂,只想着自家姑娘的终身大事了。
“先不急。”方云蕊道,“我想先去女学看看,能不能拿到玉牌再说。”
毕竟她若真出嫁了,身后的确是没个娘家给她傍身的,那就真的是怎么都得在夫家待着,没了别的去处。
总不可能那个时候再回来求国公府罢?她到底要给自己争一点傍身的东西,有了那玉牌,别的不说,夫家人定然不敢苛待她的。
至于未来的郎君纳不纳妾、养不养外室,这些她管不了。
海林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若能凭自己本事嫁得好些,那自然是好的!
“海林。”方云蕊搬了凳子坐在屋里,一边换衣服一边和海林说话,“你说,国公爷当年有没有纳过妾?”
海林哪里知道这个,忙摇了摇头,“奴婢只听说,国公爷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十足的美男子呢,不过却是武将,与楚岚少爷自然是全然不同的好看。”
海林平日说得习惯了,这会儿下意识就将“楚岚少爷”这四个字挂在了嘴上,她觉得楚岚少爷是府上最好看的人,自然可以拿出来比一比。
只是刚说完她就意识到,这个人她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在姑娘面前提了,毕竟是一段不堪的过往。
然而方云蕊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只是下意识地想,楚岚确实是很典型的文人风骨,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干干净净得令人舒服,只看着便觉赏心悦目。
她的爹爹其实也是文弱书生的模样。
那武将的好看又是哪种的好看呢?方云蕊这辈子见过的男人并不多,小时候在江南或许看到许多,但是那个时候她还是孩童心性,哪里会抱着欣赏的态度去看男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