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秘密?”白梦来惶惶然,不知是怕她胡言乱语,还是怕她说出的话会戳中他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
玲珑浅浅一笑,道:“白老板之所以分开我和柳大哥,一定是因为……”
“因为什么?”
“我不告诉你!”她一副偷腥小狐狸的模样,满腹打着坏心思,白梦来被她摆了一道,不想理她了。
“算了,你的事,我也稀得听。”他斜了她一眼,快步走出鹿皮帐子。
玲珑玩味地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地打量白梦来。
她算是明白了,白老板一直在阻止她和柳大哥接触,还不是因为他对柳川青睐有加!
白梦来……该是有龙阳之好的主儿!只不过爱在心口难开,怕柳川没开心窍,被他吓跑了!
这样一想,可就什么都对上了。
怪道白梦来不愿意她和柳川拜把子,还不是怕柳大哥和她走太近,疏远他?
还有,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身边怎会没有美婢伺候?反而是养着眉清目秀的男下属,那自然是出于白梦来刁钻的口味——他对女子不感兴趣!
啧啧,白老板,藏得好深啊!
玲珑发现了白梦来的秘密,一晚上嘴角都没落下过,睡得香甜。
梦里,玲珑破天荒的梦到了白梦来。
梦里的场景有些不对劲,是在一间香味四溢的房里,四处都挂着随风翩跹的白纱帷幔,和寻常办白事酒的阵仗不同,这里轻纱曼舞、靡靡之音,充斥柔旑之感。
不远处,一道圣光从天而降,将白纱后头的人照亮。
那人是一名男子,他衣衫不整,仅披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织金团花纹大袖衫。他朝着玲珑,款款而来。
玲珑瞧得不真切,好一程子才依稀分辨出他的眉眼。
来者竟是白梦来?!
玲珑结结巴巴:“白……白老板?”
白梦来挑了挑眉,道:“怎么?在这一寸方圆华胥里看到我,很惊讶?”
“那倒也没有……”玲珑朝下一看,望见白梦来坦荡敞开的胸膛,嘟囔:“你此前不是不让我看吗?如今怎么这么主动?”
大梦黄粱里的白梦来果真不一般,他非但不遮掩,还主动靠近,道:“你不喜欢?”
玲珑蹙起眉头来,说:“倒也不是……只不过,你不是断袖吗?如今怎会轻薄起女子来?”
白梦来勾唇:“怎么?我想尝尝女子滋味,不行吗?”
玲珑哑然,再后来的事,她倒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醒来时,额头发闷,疼得厉害。
她知晓昨晚的梦不一般,乃是小弟们常说的……春梦吧?
她懵懵懂懂地想,不过她的情事开蒙者居然是一个断袖?这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玲珑昨晚在梦里似乎对白梦来并未手下留情,虽然她记不清楚,可她总觉得擅自这般调戏人,即便是在梦里,也很不地道。
因此,她看到白梦来就羞愧,做贼心虚一般躲着他,只和柳川亲近。
而白梦来似乎察觉到她要接近柳川的意图,三番两次支开柳川,不是喊他去凿冰洞抓鱼,就是喊他带上弓弩去猎两只雪兔来加餐。
玲珑懂了,白梦来这是怕她粘缠他的心上人柳川,因此将他们分得远远的。
她语塞,忍了两个时辰,实在是没法子。
于是,她趁车夫和柳川都不在的时候,将白梦来堵在了帐子内。
玲珑咬牙切齿地道:“白老板,咱们都摊牌吧,不装了!”
闻言,白梦来扬眉,问:“嗯?摊什么牌?”
玲珑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那点隐秘事不能与人道来……”
白梦来听得这话,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他的心绪,脸色一下子变得冷峻。他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危险地问:“哦?你知道些什么?”
玲珑是个憨傻的,全然不知晓此时的白梦来已与往常不同,语气里带了点肃杀之意,反倒是自顾自做起了忸怩姿态,悄声道:“你支开我和柳大哥,不过是因为……你喜欢柳川。”
白梦来见她并不知晓自个儿的秘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眉心又拧了起来。
他抬高嗓音,质问:“你说什么?!”
玲珑眨巴眨巴眼,道:“难道不是吗?白老板这般护着柳大哥,不让他同我独处,不就是怕我姿容好颜色,会和柳大哥有牵扯吗?不过,这点你大可放心,我们真是清清白白的兄妹,不会有儿女私情的。”
她像是想和白梦来套近乎,还同他挤眉弄眼地道:“而且,白老板的心意我知晓了,我会替你保密,不让柳大哥知晓的。”
这都哪跟哪啊!
白梦来头疼地扶额,道:“我不是断袖,也没有龙阳之好。”
玲珑懵了:“那白老板为何总不让我接近柳大哥?”
“因为……”白梦来刚想说,欲言又止。他能说什么?总不是怕柳川对玲珑起意吧?就算他们真有什么,他只是一个外人,有什么立场能干涉呢?
白梦来一时无语,缄默不语。
好半晌,他才丧气地道:“罢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白梦来破罐子破摔,惹得玲珑莞尔:“我知道,男子面皮薄,我都懂的。”
“你知道个屁!”白梦来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拂袖离去。
玲珑望着他悻悻然走开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道:“他生哪门子的气?男人心,真是海底针呢!”
几人赶了小半月的路程,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皇城。
白梦来刚在金膳斋落脚,还未来得及洗净身上的浮尘,便一头钻进了灶房里。
待玲珑洗漱干净出来,白梦来已然端着一碟子新鲜糕点出了伙房。
那白瓷盘里的糕点制得巧妙,光洁的碟面上覆了一层绒绒的雪絮,其中盘踞一只雕刻得惟妙惟肖的雪狐,看似是用糯米糕揉的团子,还刷了一层糖浆,瞧着毛色油亮,水光极足。
玲珑瞧了半天,问:“白老板制这糕点是想做什么?”
白梦来打了个哑谜,道:“自然是摆在店门口糕点柜里给客人瞧的。别问那么多了,赶紧干活去吧。对了,顺道再替我出个门带几朵金背大红菊回来。”
玲珑以为白梦来是故意要刁难她,不由纳罕地问:“这隆冬天的,哪来的菊花?可不是冻坏了?”
白梦来可没心思逗弄她,递上一两银子,道:“去琅琊花铺寻吴掌柜,他惯爱在后院暖阁里培育花种,隆冬天还烧炭加热阁楼养花呢,他那处自然是有的。”
“哦。”玲珑拿过银子,听他安排,一溜烟跑没影了。
玲珑先是去前头铺子里摆糕点。待她放好点心,忽然瞧见自个儿身后鬼鬼祟祟窜过一个小丫头。瞧那衣着打扮,玲珑分辨出来,这是曹家的下人。
难不成是曹夫人派人来寻白梦来?那她怎不登门问问呢?
玲珑没想那么多,径直跑向琅琊花铺买金背大红菊了。
此前偷窥的小丫头以为自个儿身手敏捷,没被人瞧见,一猫身就钻到小巷里。
她慌里慌张地跑回慧珠院给钟姨娘打小报告:“姨娘!那金膳斋的人回来了。”
钟姨娘放下手间点翠白玉簪子,挑了挑眉,问:“哦?你是瞧见白老板了?”
小丫头摇摇头,道:“不是白老板,是他家的小丫鬟在金膳斋柜台那里摆糕点了。哦,对了,我看那摆点心的婢女,眉眼有点像此前在咱们院子里做事的玲珑。”
小丫头越想越不对劲,好半晌,她忽然捂住嘴,惊骇地道:“姨娘……那玲珑不会是太太派来的细作,要害咱们吧?”
此言一出,饶是城府深如钟姨娘,此时也坐不住了。
她咬紧牙关,站起身来,道:“咱们出门买点胭脂水粉,让人备车轿!”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小丫头跟了钟姨娘两三年,是最为忠心耿耿的一个。为了讨钟姨娘欢心,她指哪打哪,就连太太那处的丫鬟也敢闹得乌眉灶眼的。她成了慧珠院的人,斩断了自己跟曹夫人那院交好的退路,自然是盼着钟姨娘好的。
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钟姨娘下马了,那她铁定是第一个要被拎出去杀鸡儆猴的。
小丫头摸了摸凉飕飕的脖颈,愁眉苦脸地伺候起钟姨娘更衣洗漱来。
钟姨娘在一顶金丝缎面的小轿里坐着,不过一刻钟,便挪到了金膳斋的门前。
她瞧了一眼柜前摆的糕点,魂魄都险些吓得飞离体外。
这雪狐……可不就是暗示她的出身吗?
这白老板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查到这种地步……那他可有把这些事透给曹老爷听?
钟姨娘心慌意乱,撩起裙摆,三两步跨入门槛。
玲珑听白梦来吩咐,捧着插满金背大红菊的花瓶立在一侧,待钟姨娘进门,特特朝前迎上一迎。
钟姨娘心烦极了,早就没有赏花的心思。她淡淡看了一眼花,叫嚷:“白老板呢?他可在铺子里?”
她话音刚落,白梦来便施施然走出来。
他换了一身狐毛滚边的大氅,发间斜簪了一支玉钗,瞧着一派儒雅俊秀。
白梦来笑吟吟地道:“贵客登门,怎不通禀一番?钟景……啊不,钟姨娘前来,可有要事相商?”
钟姨娘听到那句“钟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她屏退随侍的丫鬟,让她们在屋外等候。
她咬着下唇,问:“白老板如何知晓我是钟景,而非钟瑶?”
白梦来淡淡道:“此前在钟花馆,有姑娘说,钟瑶有哮病,一闻到菊花味便会起疹子、呼吸不畅。我看你离近了这金背大红也全无异色,可见并不是钟瑶本人。那么和钟瑶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自然就只有她的双生女姐妹钟景了。”
听到这里,玲珑恍然大悟。她总算是琢磨出来,白梦来让她买菊花的用意了。原来就是用来测一测钟景,好辨认她的身份。
“不错。”钟景深吸一口气,承认这一切,“我确实是钟景。”
钟景顿了顿,继续问:“我瞧见你柜子外头摆了雪狐糕点,想必你已查明我的来历了?”
白梦来邀请她入花厅详谈:“不敢说了解详尽,不过十有八九也是知晓了。”
钟景如今是把柄捏在白梦来掌心里,骑虎难下。她只能跟着白梦来的步伐,踏入这深不见底、犹如龙潭虎穴的金膳斋。
可她也不蠢,知晓白梦来能迎她来,自然是还没把消息递给曹夫人。
那么一来二去,她也就知晓白梦来的目的了,他是想让她花钱堵住他的饕鬄大口。
她的出身还有过往,可不能让曹老板知道。
哪个男子会喜欢被人欺骗或摆布呢?更何况,她还要扳倒曹夫人,替姐妹报仇!
钟景抿唇,道:“白老板也不必卖关子了,你就说我要出多少银子才能堵住你的嘴吧!”
白梦来挑眉,笑道:“钟姨娘果然是聪明人。那我也挑明了说,这曹夫人给我的打赏可是两根金条子。”
钟景吓了一跳,没想到曹夫人出手这般阔绰。
她思忖许久,狠下心,道:“我给你四根金条,堵住你的嘴!不,我再加一根,要你帮着我将曹夫人拖下水去!”
白梦来看着她怀中沉甸甸的包裹,脸上笑意更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放心,我最是言而有信的人。只要你有钱,我这金膳斋能达成你所有的愿望。”
钟景冷汗淋漓,这白梦来看着和善,可傻子都知道,和他谈条件,相当于和阎王打交道,不活剥下一层皮来怕是不能罢休!
若是这时候服输,那么赌上的就不是钱财,而是她的性命了。
曹夫人对钟瑶都能狠下杀手,又怎会放过她呢?必须背水一战。
钟景看开了,她用那双戴着纯金嵌玉珠雕花镯的素手恭敬地奉上钱财,音色凛冽地道:“现如今,白老板拿了我的钱财,替我效劳。您应该不是奸诈之辈,会两头取财侍奉两位主顾吧?”
白梦来微微一笑,道:“钟姨娘且宽心,买卖一事价高者得,从今时今日起,我只替你当差。”
钟景有了他这句许诺,稍稍松下一口气。
白梦来让柳川放好钱财,又差遣玲珑沏两杯热茶上来。他嗅着满室氤氲的茶香,问:“既然钟姨娘想寻我办事,总要将前因后果说明白吧?不知晓你的目的,我又如何下手呢?”
钟景一想到要交底,心中还是有几分顾虑。她窥探了白梦来一眼,道:“要是我和你交了底,你转头将我卖了,告诉曹夫人,那该如何是好?”
她疑心病这般重,倒将白梦来逗笑了。
白梦来翘起唇角,讥讽地道:“钟姨娘是不信我吗?你且想想,曹夫人这般心狠手辣的人,若是知晓我和你有来往,岂不是会要我的命?就算是我和曹夫人设局,想套出你的底细。可她能肆意杀人,保不准也会将我这个知晓秘密的人铲除。把赌注压在一个原本就杀过人的歹人身上,倒不如和你合作,一同扳倒她。待你高升后,再给我大笔钱财当谢礼,岂不是更美?况且,你一直盯着金膳斋,该知晓我刚回皇城,哪来的时间和曹夫人做局?如今我甘愿和你做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你该惜福的。”
玲珑听到他这般厚颜无耻的话,不免不屑地撇了撇嘴。白梦来说得大义凛然,还不是想从钟景身上捞油水,贪她钱财?
钟景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她松了口,只道:“那就麻烦白老板先说说此前和曹夫人私底下都谈了些什么吧,这样我也好结合这些事儿,将故事脉络讲清楚了,让你知悉前因后果。”
钟景不是个蠢人,她信白梦来只信八成。要是白梦来肯老实抖露此前的谈话,那就说明他真的背叛前主,归为她麾下。她怕白梦来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唯有这样斩断他退路,她才敢完全信赖他。
白梦来也稀得和她扯皮,他接过玲珑端上来的热茶,轻啜一口,道:“曹夫人此前妒恨你的姐妹钟瑶得宠,因此狠下杀手,让她尸首异处。哪知,你扮成钟瑶的模样回来了,她疑心你是落头户,心里慌得很,不敢动手呢!”
这话听得钟景冷笑连连,她那张美艳的脸满是戾气,愤恨地“呸”了一声,道:“白老板怕是不知道,这曹夫人和曹老爷夫妻相敬如宾,全然没有情浓时刻,又怎会妒恨我姐姐呢!”
玲珑目瞪口呆,道:“都是夫妻又怎会没感情呢?可能只是明面上不显,背地里还是情深义重的?”
钟景微微蹙眉,道:“若不是有十成的把握,我也不会这样说。姐姐在曹家苦心经营的时刻,时不时和我书信往来,她在信里说,曹老爷和曹夫人的关系怪得很。她原先还想着使些手段对付善妒的当家主母,岂料曹夫人压根不将她放在眼里,也不在意曹老爷日日留宿慧珠院。甚至是某日,她给曹夫人请安,恰巧遇到和曹夫人商议事情的曹老爷。”
她顿了顿,继续说:“老爷前脚刚走,那曹夫人便一脸嫌恶地掸了掸被对方触碰过的衣袖,好似惹上了什么脏污一般,很不待见他。这样的妻室,说她因妒生恨,杀害我姐,岂不可笑吗?她要除掉钟瑶姐,可以有成千上万的缘故,却绝不是怕她争宠这一个理由。”
她说得在理,白梦来点了点头,道:“这样说来,倒真是疑点重重。”
玲珑思索了一阵,道:“难不成是你姐看到了曹夫人的什么隐秘事,这才被杀人灭口的?”
钟景颔首:“其实我也是这样猜的,因此也在私下查探曹夫人的底细。奈何她将院子治理得很好,固若金汤,我反倒没有插手的可能。”
闻言,白梦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点子,倏忽笑开:“这还不简单吗?不过是离间计,可让玲珑去办。”
玲珑震惊地指着自己鼻尖,道:“我?!”
“不错。你是曹夫人派去安插在钟景身边的人,也是唯一能和曹夫人院子打通联系的细作,由你去攻克城墙堡垒的突破口,再合适不过。”
玲珑没想到白梦来还想来一出局中局,戏弄曹夫人。她顿时愁眉苦脸,道:“这也太难了吧。”
“主子的吩咐,你敢不从?”白梦来挑了挑眉,道,“别忘了,你可是在金膳斋当差,我这里不养闲人的。”
为了防止被白梦来赶出去,玲珑只能无奈接受了任务。
钟景见他有筹谋,也放心了不少。她笑逐颜开,道:“那一切都劳烦白老板安排了。”
白梦来淡淡道:“自然,这是金膳斋的本分。不过,只一点,还望钟姨娘帮衬帮衬。”
“哦?”钟景不解地望着他。
白梦来探出白皙的指尖,轻飘飘地点了点玲珑,道:“我这丫头饭量大,在你院子里当两面人,难保受欺负,还望姨娘关照一番,私底下赏口饭菜吃。”
“这还不好说?既然是白老板心尖尖上的人,如今为我当差,也是辛苦。不过是开小灶的活计,我定然悄悄地来,妥帖安排了。”钟景揶揄地看了玲珑一眼,抬手掩唇一笑。
白梦来对于那句“心尖尖上的人”并未有什么反应,他不急着辩驳,也没承认,只轻描淡写答了一句:“这样就好。”
玲珑听到白梦来将她的吃食记挂在心上,胸腔里的怨气消除了不少。此前看白梦来贼眉鼠眼不似好人,如今又觉得他剑眉星目俊俏得很,瞧着顺眼极了。
她开心了,给白梦来蓄了一杯茶,殷勤讨好他。
钟景说的信息至关重要,白梦来心里有了其他算盘。若是曹夫人真有把柄在手,他沿着这一条路查下去,以此要挟曹夫人,谋得她的钱财,倒也是美哉。
他心中有成算,此后的行动暂且按下不表。
白梦来慢条斯理地道:“如今我的事说完了,该轮到姨娘了。我这边知晓了你许多过往,只差那一根串联往事的绳索了。还望姨娘为我解惑,这般我也好接着安排后续。”
钟景想起过往种种,眉眼间染上了一团郁色。她苦笑一声,道:“也不是什么值当说的往事,不过白老板想听,讲两句,倒也无妨。”
这些故事要从钟景的母亲钟夫人说起。
荆州永嘉镇冬季比别处都要长些,皑皑白雪覆没翠色山脊,将漫山遍野都浸泡入白花花的牛乳茶中,举目望去,一片冰天雪地。
这样未经人探索过的雪山禁地,便存活了一支神秘的雪狐族。
雪狐族以女子为尊,崇尚能生儿育女的母族,因此族长一职向来都是由女子担任,而钟夫人就是承袭至今的新一任族长。
雪狐族的尊贵女子都会在身上刻上狐狸烙印,以示身份,因此钟夫人,以及后来她生下的钟景、钟瑶身上才会有狐狸印记。
钟夫人十八岁那年,雪狐族已经在雪山里隐居许久了。他们为了保护族人,延续火种。早在数几十年前,一行人就抛弃家园,躲避到雪山别处去,好让那些欺善怕恶的官家无法奴役他们。此后,官家再没有办法借花献佛将毛色鲜亮的雪狐皮进献给朝廷,雪狐族的事迹也就仅剩雪泥鸿爪,记录在《永嘉镇志》之中了。
某日,钟夫人装扮成村姑的模样下山,她头戴帷帽,长长的薄纱将整个人的脸都笼罩其中,瞧不清眉眼。不过从她袅娜身段也可瞧出,这是何等风姿绰约的美人儿。
钟夫人是冰雪山巅娇养出来的仙女儿,自然有些不谙世事。她偷偷带了一块白狐皮草去布坊里换钱,好卖些时兴的玩意儿回到雪山上。
店家早瞧出来钟夫人的来历,有意在她递来的金贵料子上压一压价:“小姐,你这狐毛料子瞧着成色是好,可手感太厚重,如今的官家太太都爱轻薄的款式,这种料子已经不得行市了。”
钟夫人哪里知道这些门道,她掩在帽下的脸讪讪一笑,道:“那依小哥之见,这狐毛皮草能卖个多少银钱?”
店家见她上套,暗地里嘴都要笑歪了。此时还装得八风不动的姿态,思忖了好半晌,才点眼,道:“姑娘也是老熟客了……要不这么着吧!这料子,我出十两收了。”
“十两?”钟夫人再傻也知道,这是最金贵的皮草,这样完整的料子,少说也得百两吧。
她犹豫不决,心知不在这家换钱,去别家大抵要生疑的,她又不敢带多了族人下山,以免惹人怀疑……
既是做族长么,总要担得起这个责任。
她咬了咬牙,道:“那就这么着吧。”
店家喜不自胜,正要伸手接过好狐皮,却被人捷足先登,一把夺走了。
循着那只秀丽白皙的手掌朝上望去,竟是钟记布坊的钟大当家。
店家当即吓得抖若筛糠,道:“大……大当家,你怎么来了?”
店家低价收狐狸皮草,其实还存了自个儿的心思。他可以抬价倒卖给别家,从中赚取差价。
他这起子小心思在经验丰富的钟大当家面前毕露无遗,巴不得寻一道砖缝钻进去。
钟大当家冷冷道:“这料子何止十两银子,虽说压价是为咱们盈亏使劲儿,可掌柜的想过没,若是总这般克扣卖主,压低行情价,此后还有谁敢登门卖货?”
“是是,是小的想窄了。”店家忙点头哈腰地道。
钟大当家也没打算用这等小事惩戒店家,他也是生意人,平日行的是生意经,不过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属实没见过这样上等的狐毛皮草,心里有了点别样的想法,因此强行为那时的钟夫人出头,博个好名声。
钟夫人平素像是喝仙露琼浆长大的娇娇儿,全然不懂人心险恶。此时见钟大当家生得仪表堂堂,还帮自个儿抬价多要了六七十两银子,顿时心生好感。
她轻轻一笑,和他道谢:“有劳这位小哥。”
钟大当家听得女子那清浅的笑声,心思微动,温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妨事。”
待店家算了账目,钟夫人拿钱就要走,倒被钟大当家拦了下来,道:“姑娘留步,我有一事想同你商议。”
钟夫人不解地回头,等候他后文。
钟大当家见店外人群熙熙攘攘,知晓此处不好谈话,便抬手指了指对面的茶楼,道:“若是姑娘不介意,咱们去对面茶楼小坐一刻钟可好?你且放心,我不是坏人。”
钟夫人想起族内长老的话,她说村子里的最是心狠手辣,不要深交。
她哝囔一句:“坏人也不会说自个儿是坏人呀。”
闻言,钟大当家一时语塞。
钟夫人后知后觉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很是愧怍,她面红耳赤地道:“你方才帮了我,合该请你喝一杯茶的,那我们去坐坐吧。”
她十分善解人意,还替钟大当家解了围。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茶楼走,寻了个蜜合色香缎屏风挡着的座位落座。
钟大当家点了两杯雨前龙井,开门见山地道:“我寻姑娘来,实则是有要事相商。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布料没见过,成色这般好的狐毛皮草倒是头一回瞧。此前听到当家的说你时不时会来贩卖狐毛皮草,可见是手上有些货源的。实不相瞒,这样一件件卖也尝不着甜头,倒不如咱们协商一下,按照市价大批供货,姑娘有的货源都只管送到钟记布坊来,你看可好?”
雪狐族百年前吃过官家的亏,再也不信这些城镇上的人。他们都是一副好算计的心肠,见有利可图,便不管人生死。
钟夫人在长老面前卖乖,偶尔下山用狐皮换点时兴玩意儿享用是可行的,可要做生意,再搭上一窝窝狐狸的命,那是万万不能了。
泼天富贵背后定然也有暗潮汹涌,福祸相依,就是这么个道理。
钟夫人吓得脸色发白,喃喃:“不行的,家里长老……不,家中嬷嬷不让的。况且咱们那里也没多少狐皮可卖,划不来划不来。”
她说完便要走,连一盏茶都不愿喝。
原本钟大当家是想着两人有商有量,你好我也好,岂料钟夫人被吓得失魂落魄,反应这般大。
见天色渐渐黑了,他又有些担心姑娘家归途不顺畅,毕竟是他自个儿临时起意留的人,误了人回去的时辰。
钟大当家倒不在意生意能不能做成,不过是随口一问。
此时把人吓到了,他不知为何还有些内疚,忙追了上去,想要送一送姑娘。
谁知道,钟夫人还当是有人追赶,三两下便跑没影儿了。
钟大当家赶到雪山脚下,四下望去,没见到人。
眼前是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峦,那女子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看傻了,回想起女子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心头一跳:“莫不是……狐仙儿显灵了吧?”
第37章
钟夫人此番夜奔,犹如仙女在河边洗漱被凡人瞧见了身条一般,光顾着逃窜,倒把羽衣落下了。
钟夫人翻遍了全身都没寻到雪狐族族长的令牌,想必是此前落在哪处了。这般尊贵的物件,她日日携带身上,哪知道就是这般珍视才让物件有了丢失的可能。
钟夫人左思右想,此前进布坊还挂在身上的,难不成是在茶楼小坐时落下了?
那如今回去拿……还来得及吗?
钟夫人一想到回族里会挨长老的骂,长吁短叹了一阵,踌躇着,不知要不要回山里。
就在这时,暮色深深的雪地里窜出一只毛色漂亮的雪狐狸。那是钟夫人打小儿养的宠狐小乖。
小乖极有灵性,一断奶就被送到了钟夫人面前,仿佛将她认作了主子,只听她发号施令。
钟夫人不敢把小乖带下山去,只能嘱咐它在周边等待。回村落的路虽然熟稔,可冰天雪地里,还是有冒失走丢的风险,因此得借小乖循味儿识路的天性,领她回家。
小乖蹭着钟夫人的裙摆,哼哼唧唧撒娇,像是在怪她为什么这么迟才回来。
钟夫人愁眉苦脸地抚摸小乖,道:“我把令牌弄丢啦!长老会骂我的!你再等一等,我去寻一下令牌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