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示弱,得给吴景儿一种赵家老太太宠孙女的感觉,这样吴景儿才会忌惮,不敢轻易给赵玉小鞋穿。
也是如意运气好,误打误撞真猜准了赵家老太太的心思。
吴景儿刚被老虔婆警告过,又怎敢流露出她会虐待玉姐儿的风声来。
反正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了,于是吴景儿也不在粘缠,冷哼一声,放如意走了。
如意松了一口气,挺直脊背离开了赵家。
只是往后的日子,她该何去何从呢?如意有一丝茫然。
此前为了寻白梦来办事,她特地铸了金条私藏着。那时白梦来退给她酬金,她也暗自收下了。
如今手里还有金条傍身,不至于饿死。
只是从前出门均是乘坐轿子,如今要步行一路,没一刻钟,腿就酸疼。
如意停步于金膳斋门前,她幽怨地瞪着铺子牌匾,横生出一腔怨气来。
白梦来一定是早就猜出了这些事,若是他一早就提醒如意,她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白梦来得负责!
如意决定再次和这个智者类妖的男子做一笔交易,她要赌上她的所有,让吴景儿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说来也蹊跷,如意刚想登门金膳斋,那红漆大门便洞开了。
玲珑受白梦来吩咐,云雀镶花窄袖下,抄着合并交叠的两手,垂眉敛目恭迎如意:“夫人好等,我家老板请您进府小叙。”
原本如意气势汹汹地来,正欲给白梦来当头棒喝告诫他。谁知道,计划还未实行,就被人洞悉了心事,截了胡,还唆使婢女特地敞开大门迎她。
这一回的登门,充满了鸿门宴的危险气息,倒消了如意满腹怨气,足下也踟蹰。
如意纳罕地问玲珑:“你主子怎么知道我会来?”
玲珑对外很有一番掩饰功夫,她抿唇笑开:“我家老板神机妙算!”
说了等于没说,如意不知白梦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她一无所有,即便白梦来想谋取什么,估计也得不到东西了。
如意心一横,踏入金膳斋的门槛。她背对着暗朱漆金箔门钉实榻门,听得那门无风自动,咿咿呀呀地合拢,脊背莫名发凉,毛骨悚然。
如意好似入了妖洞,唯一的生路已被人悄无声息地关上了,她避无可避,再无退路。
花厅内,兰芝在燃香。她根据白梦来吩咐,将花厅里的香方子换了一遭,改为香调明朗绮丽的鹅梨帐中香。香名中有“梨”字,不难猜出,这香饼里的混了梨汁的。如今开春,梨花初开,梨果尚在襁褓,因此香方里所用的梨都是年前采摘,用冰鉴的冰渣子冷藏保鲜留下的。由此可见,白梦来的生活是多么奢靡,就差当着人面烧银票逗趣了。
待那香饼的烟径袅袅升腾,直上青天,白梦来便催促柳川烹茶汤来,当着如意重新沏过一回。
这是待客之道,无论此前有没有饮过这一壶茶,来了客人,就要当着人面重新煮一番,以示敬重。
如意见白梦来操持了一番玄乎其玄的礼遇门道,怎样想都不觉得他们之间有这般深厚的交情。
白梦来惯爱做戏,如意心生厌烦,道:“白老板是如何知晓我会来寻你?”
白梦来这一回不打哑谜了,他噙笑,道:“你心气这般高,吃了挂落儿,定然会来滋事。”
“既然知道我是来挑事的,你不该将我拦于金膳斋门外吗?为何还要迎我进来。”
“因为有趣。”白梦来接过柳川递来的茶汤,含笑,“白某最喜欢掺和人世间的趣事,不想放过你这一桩。”
苦大仇深的悲剧,倒让白梦来当笑话来讲,如意心里隐隐带有怒气。
她隐忍不发,铁青着脸,问:“有趣?白老板还真是爱看人笑话!我不和你争论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我只问你,你是不是一早便知,这些事都是老太太的计谋?”
白梦来也不辩解:“略猜出一二。”
“那你为何不提醒我?”
“赵家老夫人位高权重,在赵家说一不二,她亲自设的局,我一个外人又如何解得开呢?只能明哲保身了。”
话虽如此,如意还是不服:“你该提醒我的。”
倒是白梦来笑开了:“我与夫人非亲非故,不过由一桩买卖牵连着,又有什么交情,值当我惹火烧身点醒你呢?”
这话倒是真情实感让如意倒噎气儿,果然,白梦来可没什么同情心,不过是掂量买卖好不好做罢了。
如意咬牙切齿地问:“既然如此,白老板这一回又是打什么算盘?我身无分文,也不是赵家主母,应该没什么地方值当你花费心思招待的吧?”
白梦来笑而不语。
一盏茶饮尽后,他凉凉开口:“你倒不必对我这般阴阳怪气,我既让你进金膳斋,自是想要帮你的。而你即便一无所有,也要来我这洞府寒暄,不也是想寻我讨个主意吗?”
这话倒是真的。
如意已经落得这番田地,再无翻身可能。
可她心里有恨,恨吴景儿处心积虑夺去她的一切,恨她们同为卑贱妾室,却都翻身做过主子,可惜一个被打落了,另一个趾高气昂站在高楼里头。
如意语带希翼,问白梦来:“白老板可是有什么好法子,能让我重回赵家?”
白梦来刻薄地道:“若是你想夺回属于你的一切,那我劝你死了那条心吧。咱们是做生意的,何尝不想从你恢复荣华富贵,从你手里头捞点油水?可惜你那一局死棋,无论如何都盘不活,还是尽早谋一条生路吧。”
闻言,如意眼眸一黯,齿间愤愤不平:“白老板莫不是耍我?要是没好点子助我,又何必在此处与我好言好语商谈?”
这句话问出来,白梦来才慢条斯理地道:“不过嘛……若只是想将谋算你的人拉下云端,报仇雪恨,倒也不是没办法。”
如意急不可耐地问:“什么办法?”
“你愿意付出所有复仇,即便两败俱伤吗?”白梦来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松快的,好似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如意知道,白梦来是毫无慈悲之心的恶鬼,他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也不会同情任何人。和他做生意,好比把魂魄卖给了鬼差,都是因果轮回的东西,想有富硕的“得”必有惨痛的“失”。
如意想到吴景儿得意的眉眼,想要她落在如意脸上的巴掌,想到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被吴景儿收入囊中,而她的孩子也要在吴景儿膝下讨生活。
如意怎能不恨?她怎么能不恨呢?!
如意坚毅地道:“我愿意!”
白梦来从秋月苏绣镶边广袖缘里探出三根指头,道:“你身上还有体己钱吧?若是能出三条大黄鱼,我就如你所愿。”
无论说了多少,还是得讨钱,白梦来不做亏本买卖。
如意狠心从怀中掏出三根金条,递了上去。
白梦来笑逐颜开,道:“有趣,那我就收了你的定金,接下你的单子了。”
“有劳白老板了。”如意莫名松了一口气。
“别高兴得太早了,还有苦头要吃呢。”
“什么苦头?”如意不明就里地问。
白梦来慢条斯理地说:“我会安排人让你改头换面,重新杀回赵家。不过为了不让人辨认出来,得易音易容。你需吞炭火灼喉改音色儿,还得剃发粘发套,甚至脸上也得附着人面皮变个样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扮相,还得吃一点脱胎换骨的苦,你可愿意?”
如意是有些怕,但她咽不下这口气。既然要将吴景儿拉下地狱,那她必要涅槃重生。
如意想了很久,终究是应下了:“可以!”
“很好,那我就安排人安顿好你。在复仇计划开始之前,我还要做一些准备。”白梦来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赵府中下人里,谁的话语权最重?”
如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不过也老老实实说了:“该是管家赵寅,他是老夫人跟前的老奴。甚至还赐了家姓,赏他‘赵寅’这个名字。哦,老夫人念他伺候主家一辈子,劳苦功高,还准许他的儿子放良,特特革除奴籍,抬入他那些白身远亲的祖籍里记名。他这辈子是为赵家卖命,儿子却不用当奴才了,也算是莫大恩宠,听人说,他的儿子如今住在云来镇上过清闲日子呢。”
白梦来淡淡道:“我知晓了,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操办。”
应付完如意,白梦来称自己有些乏了,要去临水阁亭榭歇歇脚、消磨时辰。
白梦来早些时候就吩咐过柳川,将如意带到某个秘密地苦训,既要改头换面,此前的言行作风都得作废,重头再学一回人,这样才好不让人瞧出端倪来。
还没等白梦来走出两步,他忽的回头,唤玲珑:“你来随侍。”
玲珑本就是白梦来的婢女,也没想那么多,左右白梦来最爱使唤她,用得称手,因此每回都将她带在身边。
玲珑跟着白梦来踏过穿堂门,沿着廊子一直朝人工凿出来的假山小湖那处走。
她是知道金膳斋里里外外几个屋舍楼阁都精细雅致,可她不爱这些诗情画意的景致,因此都没正经逛过宅子。
如今见远处的亭榭里也装好了避寒的黄白纸绢朱漆周回避风?,很是惊讶,没想到白梦来心思纤细至此,连在亭台上吹风也要费一番周折。
不过玲珑见多了白梦来的精细生活,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跟着白梦来进亭榭,原以为湖水上的小亭一定冻脚,岂料里头挂上防风的灰鼠帐子,不但不冷,还一片软酥酥、暖融融的温馨。
白梦来朝玲珑招招手,哄她上前:“玲珑,你过来。”
待玲珑走近,白梦来献宝似的掀开一张红毯子,露出里头的物什:有装冰糖的瓷盅、有乳酪、蔗浆等物。
玲珑不明就里地问:“拿这些玩意儿做什么?”
白梦来小意抿唇,微微一笑:“给你制一道不一样的点心。”
玲珑还以为白梦来喊她来,是想让她服侍小憩,没想到是忙着给她开小灶啊。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心里万分愧怍。
惊讶之余,玲珑又问:“既然是制点心,为何不在花厅里头制?非要来这天寒地冻的湖里?”
白梦来有几分傲娇,冷哼道:“我不愿让外人瞧见。”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玲珑是“内人”,所以独得专宠。
可惜了,玲珑是个榆木脑袋,她腼腆一笑,道:“没想到,我在白老板心中地位这般高,由此可见,我已经成了你最信赖的奴仆啦!分明我来得比柳大哥还玩,却比他还得你亲近,白老板真是抬举我。”
白梦来暗示的是“男女之情”,而玲珑是个傻的,居然满心只有“主仆情谊”?
白梦来心里头暴躁,面上却得装得和颜悦色。他深吸一口气,待呼吸匀停后,方才稳当开口:“你虽是我婢女,可到底同柳川、兰芝不一样。”
谁不喜欢被人偏疼呢?就连玲珑也不例外。
闻言,她俏皮地问:“哪处不一样?”
倒是将她的优点说个所以然来,好好夸夸她呀!
白梦来一垂眸,便可见玲珑驯顺地仰视他,那雾濛濛的小鹿眼仿佛有光,好似对他满心崇拜。被心上人这般凝视,任何男子都难逃心动。
白梦来嘴角一翘,仿佛要将自己温柔的形象植入人心,他柔声道:“我愿意同你亲近,却不愿意和柳川他们走太近的。”
白梦来总不能说,他愿意同玲珑有肌肤之亲,和旁人不愿有吧?那未免太放浪形骸了,只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提点一番,盼她能开窍。
然而白梦来太高估玲珑了,她非但没懂,还呆愣愣问出声来:“为何?”
白梦来怎么能说出其中缘由?
白梦来担心玲珑去和兰芝、柳川学舌,到时候他让人猜出“龌龊心思”,在下人面前颜面尽失就不大好了。
于是,他冷着脸道:“柳川体味重,兰芝脂粉味太浓,我都不愿意接近。唯有你,不施粉黛、身上也没异味,很得我心,我这才愿意同你亲近,分你点甜头尝尝。”
玲珑细嗅了嗅自己的肩头手臂,深以为然地道:“我近日来天天沐浴,是该香的!”
片刻,她嘟囔:“那白老板愿意给我私下里煮吃食,敢情还是我自身的造化?”
白梦来颔首:“自然。能得我青睐,算是你运道好。”
“罢了,不说这个了。冬日嗜甜,想烘烤一道糖缠马糕,正缺人搭把手,寻你来帮忙正正好。”白梦来满腔甜言蜜语无处说,还被玲珑扫了兴头,也不愿和她多纠缠这些话题。
他今日这一出,其实是想以甜糕攻略玲珑,特特布了个点心阵法,讨玲珑欢心。
既然调情不成,白梦来也就不再粘缠。
他端来三足两耳的小白风炉,往内厅里堆炭,又拿火折子点燃。那黑炭遇火变得猩红,很是耀眼。白梦来特地选了这种少烟少灰的精炭,不会将人熏得狼狈,届时蓬头垢面,比较体面一点。
待炉子里的炭火烧热,白梦来往上头盖了个平面的铜丝罩子,随后便去合白面了。
玲珑见状,道:“平日里,白老板都是让我拿风炉煎茶的,没想到这东西还能拿来烘烤糕点。”
“你不知晓的事情还多着呢!今后在我旁边长久伴着,也总能多长长世面。”白梦来这话乍一听是反唇相讥,实则是有自个儿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在内。
这话说完,玲珑娇憨一笑,也不再多言了,显得她没见识,略有点丢份儿。
她抱着膝盖,静静看白梦来在小几上制糕点生胚。
白梦来一双巧手专司点心之事,几个翻搅,便将霜糖、蜂蜜、乳酪、以及炸好的白面条子混在了一块儿,随后用宝石匕首切成小方块,逐一铺陈在铜丝罩子上头。待炭火将其靠得微微焦黄,白梦来一面撒白芝麻与果仁碎,一面用筷子翻动,不多时,香喷喷的糖缠马糕便烤好了。
白梦来递给玲珑一块儿,让她尝尝鲜。
玲珑吹去白腾腾的热气,轻咬一口,只觉得这烤糕香甜可口、甜腻松软,很好吃,是她在集市里从未吃过的口味。
她震惊地问:“我怎么从来没吃过这个?白老板是打哪儿学的?”
白梦来轻笑一声,道:“此前认识一些马帮的人,知晓他们在路上会用此充饥。吃过一口,咂摸出方子,便回家如法炮制,没想到真成型了。”
玲珑吃一口点心,莫说猜出做法了,就是里头掺杂了什么东西,她都一概不知。
她羡慕地道:“白老板真是神人啊!你这般会做吃的,我都要离不了你了!若是往后回组织里,也能将你捎上就好了。”
到时候,她要天天奴役白梦来,让他给她煮好吃的。玲珑一面想,一面偷笑。
白梦来听得心神微动,他曼声道:“和你回去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不大好听。你要真想我时刻待在你身边,你得寻思着,给我一个名分。”
“嗳?”玲珑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白梦来真有章程。
白梦来靠近她,眼中似有柔情万丈,嗓音也低迷惑人:“不若唤我一声‘夫君’吧!我这样的人中龙凤,同你喜结连理,也不算辱没了你。”
这句不知是否玩笑的话语,让玲珑顿时面红耳赤,心跳不休不止。
玲珑向来是愚钝的、迟缓的、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的。
并不是她榆木脑袋,而是她潜意识里的自卑感在隐隐作祟。
她认为她不配被人爱,认为自己出身卑贱,认为自己高攀不上任何人。
所以她披上了一层无情无欲的铠甲,以此护甲护此身。她不需要被任何人爱,不需要被任何人呵护,抑或是撑腰。
她自己就能成为自己的剑,助自己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玲珑没有任何求生欲,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为父母亲复仇,想血洗前朝遗孤,屠杀前朝血脉。她没有顾虑,也没有任何负担,因此,玲珑会成为组织里最好的、最厉害的杀手。
不怕死的人,不会瞻前顾后,反而不容易死。
玲珑平日里看着天真烂漫、没心没肺,也是因为她不需要做任何伪装。本来无我,何必演我。
而寻常习惯戴万千重假面的白梦来,遇上毫不遮掩的玲珑,又怎会不被她蛊惑,怎会不靠近她呢?明明白梦来都做好了见招拆招的架势,偏偏玲珑技高一筹,无招胜有招。
白梦来沦陷了,而玲珑却退缩了。
玲珑看着眼前温柔的男子,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白梦来……想当她的夫君吗?可是,可是。
玲珑不该有牵挂的,不然她每一次挥剑都会担心自身的安危,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白梦来了。
自从进入了金膳斋,玲珑那些充满幼年血色的梦境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她从前一直梦到母亲为了从监工那里讨糖,时常要夜深出去,嘱咐她在茅草屋里等候。
待母亲发簪凌乱、脸上满是泪痕地回来,玲珑总是会吓得直哭。
她不害怕母亲,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母亲将她拥入怀中,一遍又一遍抚摸她那鸟窝一般杂乱的长发。母亲哄她止住哭声,将桂花糖喂到她的嘴里,曼声道:“你不是最爱吃这个了?娘喂你吃,啊,不哭不哭。生辰日呢,哪能不吃口甜的呢?”
玲珑嘴里塞满了糖,她一面瘪嘴咀嚼糖块,一面掉眼泪。
她忘记告诉母亲了,这糖好苦,一点都不甜,和儿时吃过的不一样。
她不想吃了,一口都不想了。
玲珑总是梦到这里,然后惊醒,周而复始。
可当她认识了白梦来,认识了柳川,认识了兰芝。
她的梦变了,她会梦到自己哭完睁眼,母亲不见了。屋外不再灰蒙蒙的,而是霞光满天。
她推开门,白梦来就站在那绚烂天光中,将八宝梅花点心攒盒递给她,逐一给她说里头有哪样精致的吃食。
玲珑一边听,一边颔首。她那幼年白胖的小手逐渐抽条,变成了细长白皙的少女手指。
白梦来就看着她笑,对她道:“不过是一块桂花糖么?有甚好吃的?不如瞧瞧我给你制的这些,哪样不比监工给的金贵?”
是这个理,今后有白老板置办吃食啦,承蒙他照顾啦,玲珑再也不会受委屈了。
只要跟着白梦来,玲珑就不会吃苦了。
玲珑感激他的庇护,感激他替她撑腰。
玲珑的内心深处是很依恋白梦来的,因此在受重伤的时候,才会将脸贴上他的脖颈,细细耳鬓厮磨。她贪恋他的温暖,想着即便要死……也想死在白梦来的怀中。
原来,在她心中,白梦来的地位已然这么重了呀。
可是这份情意会阻碍她复仇,她早晚有一日会不顾自身安危涉险,可能会死,可能会辜负白梦来。
所以任她装傻充愣贪图白梦来的好,可以。若要她直白允诺白梦来,同他厮守,那她做不到。
白梦来很有耐心,一直在等玲珑的后文。
可时间久了,他又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心里头……究竟是怎样想的?”
玲珑顾左右而言其他,道:“组织里的人都很好的,即便你不是‘夫君’名分,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的。只要我完成了任务,届时我就能带白老板回去了,到时候你住我屋里头,我打地铺就行。我……我不要什么名声的,组织里的人也很开明,不会说什么闲话。谁敢多说一句,我剁他的小指头,你看可好?”
小姑娘说话语无伦次,遮掩的模样让白梦来有一丝心凉。
他何等矜贵的人物,如今纡尊降贵来求玲珑给个章程,她居然还这般模棱两可地答话。
白梦来有一丝恼怒,可这怒火无处纾解,他冷着声儿,道:“玲珑,你忘记你主子为何要你潜入金膳斋了吗?他的命令……是让你潜伏于我身侧,盯紧我。若是有朝一日,他要你杀我,你下得了手吗?”
闻言,玲珑呼吸一窒,她咂舌,许久不曾发言。
明明半个月前,她还敢说会全力执行主子的吩咐,可现如今,她居然犹豫了。
玲珑结结巴巴:“主子让我杀的都是坏人……都是作恶的人。白老板是好人,只要我同主子禀报清楚,解释了误会,他不会要我伤你的。”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回组织解释呢?”
“我……”玲珑欲言又止。
她也想不明白。
可是,这一层细微的、隐秘的心思,仿佛只隔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如今要让白梦来戳破了。
她尖叫着想阻止,身体却僵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白梦来靠近玲珑,他居高临下,俯视玲珑,眼底带着怜悯与同情,残酷地道:“你心里清楚,一旦说明的缘由,你就可能要离开金膳斋了。你没能好好执行任务,你袒护我,为我说情。那么你的主子就可能派出其他人盯紧我,届时你就得离去。你舍不得离开金膳斋,舍不得伤我,所以一直逗留在此。玲珑,你不够坦率。你若是对我有意,你该说的。”
白梦来像个胜利者,他已然猜到了玲珑的心思,也知晓她的顾虑。
他也同样卑鄙,他有见不得光的小秘密,却还遵从本心,逼迫玲珑正视自己的感情。
他们之间其实有着难以逾越的天堑,可白梦来还是贪恋这一瞬息的温暖与爱意。
或许是他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头一回这般认真,想要和一个女子度过余生。
他想帮她打开心结,想凭借一己之力改变玲珑的想法。
或许往后,玲珑会如白梦来所愿,留在他身边,又或许有朝一日,她会恨他。
玲珑咬住了下唇,她犹豫很久,小声说:“我想……和白老板一起去看十里桃花林,想和白老板一起饮酒,在花树下吃点心。不止我俩,还有柳大哥、兰芝姐。我想大家……永远在一起。”
这是玲珑头一次告诉白梦来她的想法,是她真心实意想要达成的愿望,而不是主子的命令。
她有自身的意志,自身渴望的事,这一点很好。
白梦来欣慰地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揉了揉玲珑的头发。
他的目的达成了,他只是想知道玲珑真实的内心想法。未来如何,与他何干呢?
人生路漫漫,珍惜眼前人。知足,方能长乐。
白梦来意味深长地道:“嗯,会的。只要你愿意,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玲珑坚毅地点了点头,轻轻笑了。
两人在亭子里待了太久,久到兰芝和柳川都起了疑心。
在庇护玲珑这一点上,他俩是同一阵营的,生怕玲珑受骗。
兰芝和柳川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眼底的顾虑,默契十足地朝假山石那处赶。
还没等他俩抓到白梦来耍流氓的把柄,玲珑和白梦来就出来了。
玲珑很高兴,她总觉得今日和白梦来一番剖白内心,打破了心底的所有顾虑,她能以更为放松的姿态和白梦来相处了。
瞧见柳川和兰芝,玲珑很开心。
她上前一步,高声喊:“柳大哥,兰芝姐!”
见玲珑全须全尾回来,两人都很开心。
兰芝搀住飞奔而来的玲珑,总觉得她像是一只小巧玲珑的蝴蝶,提裙一旋身便落入了怀中。
宝贝疙瘩接到以后,兰芝盯着白梦来的目光就不大友善了。
白梦来略微蹙眉,面对那两人审视的视线,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他可是什么都没对玲珑做,不过给小姑娘开个小灶,这还犯法了吗?
他又不是作奸犯科之人,也没什么前科,何必这样提防他?
看来下一次拐走玲珑得从长计议了,至少想个正当理由,不要明目张胆将人带到亭子里来。
玲珑想到白梦来给她烤糖缠马糕乃是秘密行事,于是刻意遮掩了一下,道:“兰芝姐,我忽然想起你在院子里晒了衣物,如今天黑了,露水重,再不收进屋里,恐怕要湿了。”
这样一说,兰芝方才反应过来,连声道:“啊呀!我刚想起来这事儿!我马上去。”
她话音刚落,这天便好巧不巧落雨了。
兰芝慌忙往院子里跑,柳川先她一步,道:“兰芝姑娘别慌,我用轻功飞过去帮你收衣衫吧,很快的!”
柳川要帮忙,兰芝自然是乐意之至,只是……
她想到了什么,推诿:“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还是我来吧!”
“兰芝姑娘就甭和我客气了,你照顾我妹妹很是辛苦,这点小忙该当的!”柳川执意要去,还没等他榻上屋檐,半道就被兰芝拖住了臂膀。
兰芝羞得面红耳赤,实在没法子了,只能小声道:“我挂在外头晒干的,是肚兜,你去收不合适!”
话音刚落,柳川僵在原地。他哪里见过黄花大闺女的贴身之物,一时间也尴尬地耳尖发红,含糊嘟囔一句,便不出声了。
第105章
“还是我去吧!”玲珑打破了这样尴尬的境况,她运用轻功,飞檐走壁,三下五除二跃上了屋檐。
她分明是穿着有鞋跟的莲花刺绣珍珠鞋,却仍旧身轻如燕,在屋脊上健步如飞。
玲珑走了两步,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之处。她身后怎么没声儿了?兰芝姐他们为什么好像集体沉默了?
玲珑战战兢兢回头,只见白梦来扶额不语,柳川艰涩地笑了笑,而兰芝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震惊地盯着玲珑。
玲珑这才想起,她好像从未在兰芝面前暴露过自己杀手身份,对方还以为她是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呢……糟了!
兰芝结结巴巴地道:“玲……玲珑,你身手真好。”
玲珑暴露了,她蹲在砖瓦上淋雨,好似做错了事儿的小姑娘,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原本是为了隐藏身份,才什么都不对兰芝说的。那时,她不信任兰芝,所以嘴上喊姐妹情深,实则还是留了一手。
如今日子天长地久地过,渐渐的,她打开心扉,也忘记遮掩,这才一不留神就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