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就随他吧。玲珑点点头,不再言语。
柳川听到了命令,手起剑落,一下子划破了前辈的衣袖,将他割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这一道伤不算什么,武艺高强者都会自疗,左不过半个月便能愈合。
做完这些,三人唯恐玲珑伤势加剧,不敢再逗留。
于是,他们把那受伤的前辈弃于荒庙之中,赶回了庙外的马车里。
此前齐伦得到要借犬的消息,猜了个七七八八,说,既然要寻人,想必那人伤势极重。你们先行一步,我让侍卫驾马车随后。
如此这般,才有玲珑可以安睡的马车。
车里有医婆,为了谨慎起见,白梦来一早就告知了齐伦,要寻的是女子,自然就不好让男大夫来诊脉。
医婆看着满身血污、意识昏沉的玲珑,顿时蹙起眉头来:“天杀的,谁敢对一个姑娘用此酷刑?!”
医婆是齐伦府中专门给女客瞧病的,因此有几分本事。
她命人就地铺好毛毡垫子,再起火烧水。她把银刃隔沸水烫过,又抹上热酒,随后一点点将那嵌入皮肉的琵琶钩子挑出。还好利刃堵住了伤口,血涌得还不算太过。此时一取出琵琶钩子,那血流如注,用了好些凝血的药粉这才止住血。
能止血就是好事,医婆松了一口气,她拿眼瞧了瞧白梦来,推测这是他房中人,于是把药方子开好,叮嘱他:“每日煎三副,两碗水的量便好。这姑娘身子骨强健,想必无甚大碍,若是有发热、伤口化脓的情况,你再来齐府寻我。”
“多谢您了。”白梦来极少言谢,看着披了干净外袍、正熟睡的玲珑,他松了一口气。幸亏没什么大事,不然他恐怕要再让柳川搜山寻人,将那男人就地正法了。
几人心事重重回了金膳斋,齐伦的下人已经回府了,而烈风瞧见旧主子,怎样都不肯回去,赖在白梦来靴边撒娇。
侍犬奴拉不走烈风,急得热汗直冒:“小祖宗,您可别闹脾气,咱们要回府了啊?”
白梦来见状,淡淡道:“烈风留下吧,它聪明,知晓回府的路,待明儿,我喊它回去便是。”
“嗳,好。”能让主子家连夜起身安置随从的公子,哪能是小人物,侍犬奴便不争这些了,老实回齐府复命。
今夜一场闹剧,总算是消停了。
白梦来没由来地叹气,他上前一步,小心揽过玲珑的肩。
这一触,他发觉出不对劲的地方,顿时耳尖子烧红。
外袍裹挟的玲珑,只穿了一件抱腹,那脊背光滑,除了裹伤的纱布,未着丝缕。
白梦来不敢再碰,施施然收回了手,呆立原地。
柳川见白梦来迟迟不抱玲珑下马车,想起他主子并非身强体健之人,难道是抱不动吗?
他最是贴心奴仆,自然要替人解围。于是,柳川道:“主子,要不我来抱玲珑回房?她这身子看着瘦弱,实则有些分量,恐怕太沉手!”
闻言,白梦来眼中杀气腾腾,问柳川:“你怎知道她身子骨重量?难不成你抱过?”
柳川摸摸鼻子,道:“那倒没有,我不过是目测。”
白梦来松了一口气,道:“不碍事,我抱过,我有经验,还算是能承受的范围之内,由我来吧。”
他话音刚落,柳川一副见鬼的模样,让白梦来细细品咂出其中意思。
白梦来知道柳川是误会了,无奈地扶额,道:“我救她出火场那次,可不是下手抱了她?你想哪里去了?”
“哦!对对,是有那么一次!”柳川回过神来,尴尬地挠了挠头。
白梦来弯腰,将玲珑用外袍遮掩得严严实实,随后抬手,连衣带人一起抱了起来。
“男女授受不亲,你来抱玲珑,恐怕不合适,还是我来吧。更何况,你皮糙肉厚,万一伤到了玲珑,加重伤势就不妙了。”他一面下马车,一面还要将自己的行为描述得合理,避免被柳川误认为是采花大盗。
“也对。”柳川想到自己手笨又粗糙,弄疼了妹妹便不好了,让主子这样细皮嫩肉的男子来照顾妹妹也行。他刚被说服,很快又想到那句“男女大防”的话来……等一下,他是男的,主子就不是了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白梦来已将人抱到了自个儿的寝房里。
白梦来按照医婆的说辞,嘱咐柳川去煎熬。药要熬出精华,务必文火细细熬煮一个时辰。
这样烟熏火燎的辛苦活计,自然就让柳川来。
白梦来被落下了,则由他随侍玲珑身边,照顾她起居。
“汪!”就在这时,烈风已经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到了白梦来房门前。它吐着舌头,见白梦来看它,于是疯狂摇尾乞怜,哼唧着想进房间来。
白梦来叹了一口气,对它招招手,道:“进来吧。”
烈风嗷呜一声,狂奔而来。它兴奋地蹭白梦来的腿,将他白皙的手指舔舐得湿漉漉的,期待白梦来摸它的头。
玲珑早就醒了,只是眼皮子重,睁不开。
这时候见白梦来和一只狗玩得欢腾,还将他拿日夜滋养的金贵手指舔湿了,顿时笑出声来。
白梦来听到女孩儿娇气的笑声,头一次发自内心欣喜。他上前一步,对玲珑嘘寒问暖:“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玲珑抬起手指,慢慢指着自己的肩膀,道:“小伤……不妨事。我受过……更重的。”
她原本是想宽慰白梦来,却见他的眉心越蹙越深。玲珑不解,但她不愿让白梦来难过。她想到自己受伤的时候,倒在白梦来怀里。那时候已经没有什么男女羞怯的想法了。只是她所期待的事情,竟一夜成了真。
每一次,她受伤了,倒在泥地里。
她好想有人能过来抱抱她,告诉她,她做的很好。
可是没有人来。
玲珑疼得死去活来,昏迷过去,又醒过来。
最终,她靠着自己坚强的意志力站起身,寻疗伤之所,寻一条生路。
如今不一样了,她有人来救,还有人给她依靠,将伤重的她抱在怀里,温声软语地哄。
白梦来纵然有千万个缺点,也不及这一次的优点令她心悸。
玲珑头一次觉得……能认识白梦来,真好。
第78章
玲珑看着憨态可掬的烈风,它如今这副乖巧的模样,怎样都让人想不起它此前威风凛凛护主的架势。
玲珑觉得有意思,小声问白梦来:“这是你养的吗?”
白梦来此前还担心玲珑怕狗,如今见她兴味十足的话,知道她非但不怕,还很喜欢。于是奓着胆子把狗牵近了一些,道:“嗯,烈风是我在山里寻到的。”
玲珑不明白这种家犬为何在山林间逃窜,问:“怎么会在山里?”
白梦来想起这事儿就忍俊不禁,道:“烈风的母亲原是村夫家看门的母狗,奈何被深山老林里的狼王吸引,一步步诱回山中。待狼与狗结合,生下这玩意儿,又专程拎回村夫家,让此前的主子养。狼狗不似狗那般听从命令,村夫见它打小就爱撵鸡咬鸭的,管教不了,这才无奈放回深山里,让它自生自灭。那时,我正在山中田庄修养,赶巧看到这样一只半狼半犬的小崽子,起了点兴头,拎回家里。四下打听才知道这些过往,于是让人给那村夫送了一根猪蹄膀,算是将狗以物易物聘回家中。”
玲珑知晓白梦来的用意,他不喜欠人人情,既然拿了人东西,就得还点什么回去。
玲珑了然地点点头,道:“怪道它这般喜欢你,原来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投奔了你门下。”
“正是如此。”白梦来抚了抚烈风的头,嘴角微微上翘。
他看似在笑,实则眼底并无笑意。
白梦来没告诉玲珑,他之所以养育烈风,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那便是他觉得这不伦不类的小杂种,同他很像。都是无人可以依靠,都是孤苦伶仃的东西,他照顾它,仿佛照顾自个儿,打发寂寞。
烈风很通人性,它见白梦来同玲珑讲话,很相熟的样子,因此也呜呜哼唧着往玲珑旁边凑,用头顶她的手。
玲珑觉得有意思,刚想上手去摸,烈风就被白梦来拽了回来。
白梦来脸上的笑意全无,瞪着烈风,道:“她身子骨不适,你再碰她,当心我差人领你回府去!”
烈风从小受过特训,能听懂一些字词,不知是不是对“回府”那个字眼敏感,它瞧着白梦来语气不好,沮丧地趴在他月白靴边上,再也不敢胡闹了。
没想到白梦来治下倒是挺厉害的,玲珑想笑,可一笑牵动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白梦来瞧着眉头微蹙,连声道:“可别说话了,你好好养伤吧。”
夜已经很深了,原本浓重的暮色散去,露出点白晃晃的天光来,那晚空就黑得不纯粹,倒变成了灰。
再这样熬下去,恐怕就要天亮了。
玲珑疼得睡不着,催促白梦来,道:“白老板,你去睡吧,我没事。”
白梦来瞥了她一眼,道:“我倒是想睡,可床榻在你身下,你的寝房又还在修葺,我去哪里寻睡处来?”
玲珑脑子发懵,没反应过来,白梦来也是可以和柳川同房入睡的。她真当白梦来没有去处了,心里隐隐内疚。
玲珑思忖一番,颤巍巍提议:“那要不……辛苦白老板,在这间房里打个地铺?”
她是在邀他同房共寝吗?白梦来耳尖微微生热,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让人瞧不出真切来。
他心里生出一丝欢喜,转瞬之间,又被莫名的想法压制下去——玲珑这话,是对谁都能说吗?
白梦来问:“若是今晚伺候你的人……是柳川,你也能邀他同房入睡吗?”
闻言,玲珑呆若木鸡。
她口舌笨拙地辩驳:“那……那也不是。”
知她会辩解,知自己在玲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白梦来轻笑出声。
玲珑脸红,还在给自己找补借口:“柳大哥皮糙肉厚嘛,随便去外头睡也行的。白……白老板不一样,身子骨弱,睡外头冻着了就不好了,屋里烧火盆呢,暖和一些……”
白梦来将她逼到死路上去,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觉得着实有趣。
他起了逗弄的心思,哑着嗓音,温柔地道:“不必解释,我知道自个儿在你心中与常人不同。越解释,越掩饰……至于想遮掩什么,你心里清楚。”
清楚什么呢?玲珑闹不明白。
老实说,她也只是觉得自个儿和白梦来足够亲近,近到可以睡在同一间房里,近到可以掏心掏肺说体己话,所以下意识才说了这样暧昧不清的言语。
见玲珑一脸困惑,白梦来微笑,给她掖了掖被角。就在他弯身帮玲珑整理绣花绸布软枕的时候,隔着她的耳廓,白梦来慢条斯理地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较于旁人,是不同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气息微弱而滚烫,好似点点星火,七零八落,散在玲珑的耳朵与脖颈。
她觉得滚烫,浑身发热,心里暖融融的,好似有什么在生长。渐渐的,一触头,蔓延出数不清的藤条来,将她整个心脏包裹,再无缝隙。
这种满涨的心悸令她无所适从,甚至是惶恐。
她手足无措,只能避开,不看白梦来的眉眼。
仿佛只要再和他对视一眼,她的三魂七魄就会被人勾走,再也回不来了。
待玲珑还要细问的时候,柳川已然将盛满苦涩药汤的碗子端进来了。
柳川怕屋里闹哄哄的,吵到玲珑休憩,于是随意哄了两句,便回屋了。
房内又只剩下白梦来和玲珑了,白梦来嗅了嗅药汤,知道这汤子必然苦涩,于是翻了一包蜜饯出来,挪到玲珑面前:“我备了蜜饯与糖霜橘饼,喝一口,就给你拿甜的缓缓苦意。”
他哄小姑娘极有耐心,不知道是不是顾念玲珑这一回遭罪,说话语气都温柔得险些不像他了。
玲珑怕给白梦来添麻烦,于是道:“没事,我不怕苦。”
她说得坦荡,半点没有赌气的成分在内。
白梦来想起玲珑的过往,小姑娘家家,风里来雨里去,哪有机会像闺中小姐那般享受富贵日子。即便怕苦,又有谁在意呢?
他有些微心疼,淡淡道:“你该怕一怕的。”
片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这样才好多依赖我。”
这话像是击中了玲珑的命门,令她眼眶有些发烫。
她不是不怕苦不怕疼,而是她无人可依靠。
现如今,白梦来说了,他愿意纵她撒野,愿意给她撑腰。
真好,能遇到白梦来,真好。
曹府的深夜,处处掌灯,火光辉煌。
隆冬天里风大,廊庑下的悬挂的灯笼摇摇晃晃,那硕大的黑影也跟着来回摇曳。
风声夹杂不知名的鸟禽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可怕。
今夜,曹老爷有生意上的事要外出一趟,因此并未宿在慧珠院。若不是有事,曹老爷能夜夜留在慧珠院,同钟景耳鬓厮磨。
院里的人谁不说钟姨娘好本事,即便落了胎,有过小身子的女子,还能将爷们儿的魂勾得死死的。
被奴仆艳羡的钟景,此时正在紧闭的寝房内,询问眼前的管事一些琐碎的事。
她穿得单薄,狐毛袖碎金皱纱长衫,透出底下如同藕段一般白皙的手臂。
钟景慵懒地靠在胡床边上,此时此刻,她的装扮很不合适见外男管事,可她仍旧这么做了,好似居心叵测,满腹坏心眼。
管事是个人精儿,自然知道这位小姑奶奶不好糊弄。他紧闭双眼,看都不敢看钟景一眼,生怕亵渎后宅女子,被钟景安插个什么罪名。
不过真侵犯还是假怠慢,已经没人会深究了。他落到钟景手里,是黑是白,还不是人张口一说?
就不知道,他和这位内宅宠妾井水不犯河水,她为何要这般整治他了。
管事实在熬不住,开口,颤巍巍地道:“这下雪结霜呢……天冷,姨娘多穿一件衣裳吧。”
闻言,钟景抬袖掩唇轻笑:“怎么?你是瞧见我没穿多少衣裳,这才提点的?”
此言一出,管事吓得汗如雨下。他在心里暗自打嘴,舔了舔下唇,道:“没……没瞧见。小的什么都没看到,不过是顺口这么一说。”
要是他承认瞧见了,那可不是染指钟姨娘了?
何况,钟姨娘旁边还有个丫鬟兰芝坐镇呢,他哪敢冒犯人啊?
不是他榆木脑袋不开窍,而是钟姨娘真想和他有个首尾私情,那也该是背着人偷偷摸摸的来,又怎会让一个小丫鬟站在旁边盯梢呢?
很显然,她是溜他玩呢。
管事的有贼心没贼胆,还是惜命的。因此,一切不切实际的想头,还是打消在肚子里,免得被人仙人跳了。
钟景瞥了一眼兰芝,道:“去给管事的沏一壶茶来,真不懂事。”
“是。”兰芝行了个礼,小步走向外间的茶室泡茶。
隔着珠帘,钟景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寻管事来,没旁的事,你不要害怕。”
没旁的事,搞这么大的阵仗?糊弄傻子吧。
当然这话,管事也只敢隔着肚皮暗自嘟囔,半点风声都不敢透出来。
他低头赔笑:“既然没旁的事儿,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慢着。”钟景扬声喊住他,讥讽地笑,“有事没事……还不如凭我一句话吗?”
果然,这女人心黑呢,管事的腿又酸了。他是见识过曹老爷的雷霆手段,生怕钟景要诬陷他什么,告到曹老爷那去。
钟景也不卖关子了,她微微一笑,道:“前几日我去翠竹园寻老爷,听到他跟你嘱咐一些买冰的事儿。这批冰货还不用送到府里,反倒是送往府外的哪处。你既然负责这个,就给我说说,老爷都讲了些什么?”
管事的一听是打探这事儿,顿感大事不妙。他讨饶地道:“这是老爷生意上的事儿,不让后宅女眷插手,您还是别问了。”
钟景既然能招他问话,便是有备而来。
管事死鸭子嘴硬,钟景也不妨亮一亮底牌:“我倒是知道你这手脚不干净,库房里有几样价值千两的宝贝落到你房里去了。”
管事的顿时浑身一抖,喃喃:“哪……哪有啊。”
钟景冷笑:“有没有,你心里有数,我可不想做的太难看了。”
“姨娘,你我都是伺候老爷,在这大宅院里仰人鼻息过活的,你可不能害我呀!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若他日,您有求于我,如今留一线,顾忌情面,日后也好相见,你说是这个理儿吗?”管事的狗急跳墙,连损招都出来了。他是无可奈何敲打钟景,告诉她以色事人,早晚有一日,色衰而爱驰。若她往后被打入“冷宫”,凭借如今的情面,管事也会帮衬帮衬她。毕竟管事是会一直被重用的,轻易不换人。
这话放在旁的姨娘面前或许有用,奈何钟景就是个破罐子破摔不怕事儿的。他越是要挟,钟景越不会放过他。
钟景笑道:“既然往后还可能看你的脸色,倒不如今时今日挣个鱼死网破,我倒要看看,如今我宠爱正盛,老爷是保你还是保我!”
管事的没想到这句话触到逆鳞了,顿时吓得噤若寒蝉。
他扑通一声跪下了,给钟景赔罪:“姨娘喜怒,小的不过是那样一说,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钟景喝了一口茶,道:“这心气儿想顺啊,总得拿些好处来找补。要不这样吧,你老老实实和我说说老爷买冰是送往哪处庄子,知晓了这个,我就既往不咎,放你离开,你看如何?”
管事的把柄实在太多了,又是偷府上的珍宝,又是深夜孤男寡女和姨娘共处一室。
只要他说不,那他的命就没了。
管事咬咬牙,最终也只能开口,道:“老爷每年都会嘱咐小的买冰,不论是寒冬酷暑,都要一车一车往皇城外的庄子里送。具体是拿来干什么的,给哪位贵人享用,小的一概不知。只是某次,小的跟车去过一趟庄子,发现那边接应冰块的粗使婆子……全都是哑巴!”
“哑巴?”钟景心间一跳,蹙眉,“平日里送冰的车夫是哪位?你最近不正要买冰吗?到时候给我去庄子的舆图来,我要用。哦,可不要想着画个假图糊弄我,若是出了差池,我定然饶不了你!”
管事的没法子,如今为了保全性命,只能照做。
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叮嘱钟景一句:“老爷差遣小的办这事儿已有好些年了,时日比钟姨娘入府还久远呢!听小的一句劝,您可不要冒冒失失坏事儿,也不要说是小的透出消息来的。”
钟景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不过是好奇心重罢了。”
主子奶奶的允诺就是放屁,管事的听听也就罢了。
反正他该提点的都提点了,只想着赶紧回去把那些偷来的财物还回库房,到时候没了把柄,看看钟景能不能饶过他了。
管事想的倒妙极,谁知道回屋里一翻,只寻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管事的家财,我早已以你的名义送到你老子娘那处去了。若我没猜错,该是典当宝贝换银两花了吧!若是真有心去查,问一问当铺的人,可就知道是你家的手笔了。
管事自然知道自家那些亲戚被养得胃口大,若有钱还不马上花天酒地地享用。
这下算是完了,他被迫绑在钟景的贼船上了。
管事灰头土脸地叹了一口气,几天后,他老老实实把庄子所在的地段舆图交给了钟景,当作她的封口费。
钟景还要留在曹家迷惑老爷,自然是抽不出空离府的。
白梦来既然收了她的金条,那么这等小事就得由他来办。
钟景将那张舆图传到金膳斋的时候,已是十日后的事了。
玲珑身子骨强健,不过五六日,伤口就已然结痂,换药时不再往外渗血了。其实人受伤后最怕的就是发热,有的人发热一阵,人都烧傻了,再醒来,即便痊愈也成了痴儿。
白梦来不知从哪处搞来的药粉,用上以后便有奇效,伤口不再渗血,那皮肉也渐渐凝血结痂。
玲珑无意间问起药粉来处,白梦来只轻描淡写说了句是宫中的用药。许是他和官家人熟络,因此能拿到这样金贵的药材吧。
玲珑如今能下地,只是不敢舞刀弄枪,以免撕裂伤疤。
奈何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任凭白梦来左叮咛右嘱咐,她还是会偷偷操练臂力,以免丧失执刀的手感。
某次被白梦来发现了她不爱惜身体偷偷练剑的事儿,玲珑哭丧着脸,道:“我只是害怕武艺生疏,若有个好歹,我没有能力御敌。”
白梦来这才想起,玲珑是在外风餐露宿长大的姑娘,连觉都不敢睡得沉酣,生怕一有风吹草动,就是敌人来取她首级的时刻。
他不免心软了一寸,收敛起冷峻的面容,温声道:“如今你是在金膳斋的地界,有我、有你柳大哥护着,你不必担心遇袭。”
玲珑如梦初醒,想到身边还有他们相伴。她翘起嘴角,老老实实地把剑塞到白梦来手里,道:“那好吧,这个给白老板,我最近不会再碰了。”
见她懂事,白梦来也就不刁难她了。
白梦来收到了钟景递来的消息,打算去一趟那藏冰的庄子。他考虑到玲珑刚刚能下地,精气神儿恐怕还未完全恢复,于是打算不带她出门。
岂料玲珑在家里都要憋出病来了,一听两人不愿意带她同行,顿时闹开了:“不成,我也得跟去!”
白梦来瞪她一眼,道:“你还是好好养伤吧,瞎凑什么热闹?”
这一回,柳川是站白梦来这边的,也苦口婆心地道:“是啊,妹妹。你看看你这身子,刚刚好了一些,就出门闹腾,担心伤口开裂,还得躺上十天半个月。”
玲珑见他们固执,急中生智地道:“可是,偌大的金膳斋,没半点人气儿。柳大哥和白老板都不在,夜里我一个人入睡有点心慌。”
这话明显是唬人了……玲珑一个人深更半夜在深山老林里闯荡都没畏惧过,又怎会怕住在大宅院里。
可惜,男人只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贴心的话。
柳川想了想,觉得妹妹小小的人儿,当然该怕黑啦,留她一人在金膳斋,似乎不太人道。
白梦来一想玲珑对自个儿原来这么依赖,顿时唇角微扬,道:“既是如此,你也过来吧。只一项,不许骑小白龙,得跟着坐马车。”
玲珑原本还心生窃喜,一听不能骑马,得坐珠光宝气的马车。那车厢里香烟如云,熏得人身子骨都酥麻,她想起来便老大不愿意,此时蹙眉,嘟囔:“那多娘们儿啊……”
闻言,白梦来挑起长眉,睥她:“嗯?”
玲珑急忙改口:“啊,没事。不就是坐马车吗?我坐我坐。”
只要能出门,玲珑什么都能妥协。
临行前,玲珑当着白梦来和柳川的面,抱住小白龙满是漂亮白鬃毛的长颈子,她叹了一口气,叮嘱:“马料给你备好了,够吃上十天了。水槽里的水也是干净的,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我要走了,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勿念。”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白梦来忍无可忍,道:“左不过出门两三日,你不必搞出生离死别的架势。不用跟着你奔波,小白龙待马厩里休憩,不知道多开心。”
“况且……”柳川指了指一侧的另一匹枣红马,道,“小白龙近日好似和胭脂看对眼了,成日待一块儿,拉都拉不开,你要是强行牵它走,保不准还遭它埋怨。”
柳川话音刚落,小白龙适时打了个响亮的响鼻,好似认同。
玲珑如遭雷击,她呢喃自语:“好家伙……敢情儿大不中留,你这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玲珑越说越气愤,白梦来只觉得不堪入耳。
他蹙起眉头,摆摆手,道:“走吧,赶紧上路,莫要耽搁了。”
玲珑再怎样不满小白龙,此时也没法子了,只得随着白梦来踏上马车。
不知是不是白梦来有心让她留车厢里小睡,地板也铺上了一层厚实的虎皮毯子,鞋底踩上去也能感受到那股子柔软的暖意。
天冷的时候,若是用香露热水泡脚,那睡意便会源源不断地涌来。
脚下铺厚毯子也是异曲同工之妙,双足舒坦了,困意便翻涌而来,将人侵袭。
还没一刻钟,玲珑便遭不住了,她斜斜地歪在车厢,意识逐渐迷离,转而睡熟了。
见状,白梦来不免觉得好笑,骂道:“还说自个儿要骑马呢!就这疲乏的小身板,骑了小白龙,那半道上还不得翻下来。”
嘴上埋汰她,白梦来手上却留情。他将自己用来御寒的狐毛大氅解开,小心翼翼盖在玲珑身上。许是大氅上还残留男子的体温与花露香味,玲珑眉心舒展,嘴角渐渐弯起。
白梦来瞧着有趣,见玲珑的头发都要落入她那樱桃似的唇缝里。他伸出手,细细将玲珑四散的鬓发勾到她耳后。
指尖触上玲珑耳珠子的时刻,白梦来有意停留了一瞬,竟有些爱不释手。
白梦来想到玲珑受伤那日,依恋地靠在自己肩上。女子的体温滚烫,肌肤既细滑又软。她蹭着自己的脖颈,好似在和他诉苦,倾吐一切委屈。
他心疼极了,那一刻怒火中烧,想要将一切欺辱玲珑的人杀尽。
白梦来失态了,头一次因为一个女人失态。
他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指腹正触碰玲珑的耳尖,立时蜷曲手指,缩回了手,扮演出一派不近女色的清冷模样来。
趁人熟睡唐突佳人的事儿,白梦来做不出来。今时今日,他僭越规矩了,是他冒犯到玲珑了。
幸亏小姑娘蠢笨,没被他惊扰到醒来,不然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马车已经在不远处的庄子前停下了。
深山老林里,一处奢华富贵的二进宅院赫然伫立于眼前。误入此地的山间客,或许还会以为这是什么天山童姥的妖里妖气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