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来手端一大盆蒜蓉猪蹄,道:“不是说,讨女子欢心,要投其所好,我是来给你送礼的。”
玲珑难以置信地问:“讨我欢心?”
“正是。”
“为什么呀?”
白梦来琢磨一番,轻咳道:“许是拿你练练手,此后向其他心上人求爱时,更熟门熟路,还能积攒些经验。”
“……”闻言,醒时不称意的玲珑,这一次在梦里,成功反杀了白梦来。
原本甜馨的梦,变成了一场生死交战,搞得睡醒的玲珑,很是心虚。
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在回曹家之前,先敲了敲白梦来房门,和他道别:“白老板,我要走啦。”
白梦来拉开门,瞧着眼前娇小的姑娘。
人家好端端来寻你辞别了,总要说几句锦绣金句。
白梦来沉吟好一会儿,方才出声叮嘱:“回曹家后,处处当心。我瞧着这曹夫人不一般,你须得谨慎一些。”
说完,他探指,不着痕迹地帮玲珑扶了扶插歪了的珠花。
男子薄凉的指尖微微划过耳垂,明明是极其细微的举动,不知为何,反倒惊了玲珑一跳。
她面红耳赤,被触碰的地方止不住发烫,好似浑身上下滚烫的血气都汇聚于此。
玲珑怕耳朵尖子红了,被白梦来瞧出个分明,急忙开口说话,掩饰一番:“白老板就这般放我回去了吗?我是回来向你讨主意的,你也给我想个法子,让我带着回曹家才是。”
白梦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道:“莫急,你且回去瞧着吧。”
“嗯?”
“不出三日,这下药的贼子必定畏罪自杀。”
玲珑心里唬了一跳,问:“你这么确定?”
白梦来掸了掸袖口,道:“谁家主子这般宅心仁厚,做了恶事不杀人灭口的?不除掉这枚棋子,还等人将真相抖露出来吗?瞧着吧,不必我等出手,还会有大事发生。”
白梦来说的有几分道理,玲珑深思一瞬,道:“那我得赶紧回去提醒钟景,若是这贼人死了,那可就抓不着幕后指使了!”
“嗯。”
说完,玲珑几个翻腾间,已然飞奔出了金膳斋的漆门。
可惜,玲珑再怎样反应快都来不及了。
待她回到慧珠院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
原来是伙房的一个厨子服毒死了,不仅如此,钟景还在他的房中搜出了用油纸封实的所剩无多的麝香原料。
看来,下药毒害曹家子嗣的贼人,就是这个厨子!
钟景气得牙痒痒,险些昏厥过去。
她身子骨亏空了,如今还虚弱。流产的妇人,得坐小月子,还没到能下床的地步。
可见她是恨急了,这才下榻亲自审问。
奈何唯一的线索也断了,这是要她的命呢!
钟景恨急,嘱咐身边的奴才,道:“给我查!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定然是有什么把柄被人捏在手心里,这才敢服毒自尽,干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敢害我儿,我要将他挫骨扬灰,死后都不得安生!”
第51章
查一个厨子的住所还不简单?闹出了毒害曹家子嗣的事儿,钟景都不用和曹老爷请示,风风火火去办了,也无人敢拦。
她是失了孩子的可怜母亲,为了孩子的事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都拦不得。
奈何狡兔三窟,能让钟景去查,想必厨子家中已然打点好了。厨子在曹府之外的住所空无一人,不过家里人应当是还未走远,炊烟里的火头尚有余温,可能是今早刚离去的。
没寻到人,想必就是怕厨子出事牵连全家,这才转头就跑,由此可见,家眷很可能就是知情的,那肯定还能查出点蛛丝马迹。
钟景还要再找人,这一次却被玲珑拦下了:“你这样不成。”
钟景是气昏了头,说话语气不善,反问:“怎么不行了?”
玲珑见四下里没人,温吞地道:“你连一个厨子是否包藏祸心都不知晓,又怎能保证跟你来的人里头有没有满腹坏水的?万一他们知晓你搜查的方位,提前知会人,让厨子的家人跑路,届时你还有把握抓到家眷吗?”
此言一出,钟景垂头丧气地坐到了小杌子上,道:“你说的在理。那依你之见,我当如何行事呢?”
玲珑深思熟虑,想了个法子:“我看,你不妨大张旗鼓地说没寻到人,这样一来,碧云院那边就能松一口气,也不会再通风报信给厨子家眷了。明面上,是我们咬碎牙齿和血吞,让这事儿不了了之。背地里,则由我和白老板去寻家眷,暗暗逼出线索来,你看可好?”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钟景再不情愿,也只能认怂。
她叹了一口气,在慧珠院的下人们宣扬此事。说是不知这厨子为何鬼迷心窍,竟要害曹家子嗣。特特去寻人,偏生厨子家中无人,寻不到也只能就此作罢。
说了这些不够,钟景顺道杀鸡儆猴,给所有人紧一紧弦。让他们好生在慧珠院当差。若是出一点纰漏,小心牵连到老子娘与家中兄妹的前程!
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眼下就看白梦来是否手眼通天,能给她带来好消息了!
这几日,钟景再不甘心,也只能在曹老爷跟前上一上眼药。
她迎了曹老爷回寝房,哭得梨花带雨,道:“妾身好不容易怀上了老爷的孩子,连虎头鞋都做了好几双,岂料小厨房竟出了这等丧尽天良的贼人,连无辜稚儿都要谋害!”
她眼睫微颤,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子便抖落到衣襟上,陷下了些许不大不小的深渍。
钟景软软地依偎进曹老爷怀中,娇滴滴地呜咽:“老爷,我怕。若是有朝一日,连我都遇害了,那怎么办?我舍不得老爷,我不想离开您。”
钟景这副模样我见犹怜,很能得人心。
她不傻,在玲珑面前凶相毕露也就罢了,爷们面前可不会做出这等可怕的姿态。
男人都是爱俏丽可人的,会心疼你一时,不会心疼你一世。
没了孩子事小,笼络不住爷们儿,那宠妾路也就走到头了。
曹老爷正值壮年,生得也算仪表堂堂。他将钟景揽入怀中,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莫怕,爷会护着你的。背地里是谁在捣鬼,爷会帮你揪出来,绝不让你受委屈。”
钟景听到这话,稍稍心安了。不管曹老爷知不知道是曹夫人下手,有他这句话在,那也足够让爷们儿品一品家宅里坐镇着一个毒妇的恶果。
不过,曹老爷能让她有孕,足以说明他身子骨不错。
可这些年来,曹家都没能开枝散叶,难道曹老爷不会疑心曹夫人在后头动手脚吗?
而且曹夫人和曹老爷的感情不好,夫妻两个相敬如宾……
曹夫人害钟景是出于报复,这才让她落胎。那换做是其他宠妾,曹夫人应该也不会拈酸吃醋,动手脚吧?
既然如此,整个曹家还是没有孩子诞生,好似被诅咒了一般。
钟景忧心忡忡地思量前因后果,她想到了什么,忽然浑身白毛汗炸开,毛骨悚然。
另一边,玲珑当晚又翻墙回了金膳斋。
都不用白梦来猜,单从玲珑的神色来看,就知道是他此前的话一语成谶。
白梦来见玲珑心事重重,也不磨蹭了,径直说:“换身衣衫,我带你出门。”
玲珑问:“去哪儿?”
白梦来慢条斯理地道:“你肯定是想查那死者的家事,既如此,就得出门一趟。”
玲珑惊讶极了,觉得白梦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若是他在紫清寺门前支个算命摊子,没准也能日入斗金,那还开什么店面啊。
玲珑三下五除二洗尽了一身风尘,再换上一件厚实的桃花枝镶边兔毛袄子与鹅毛内胆粉桃双面绣马面裙。这一套很显然是白梦来给她搭的,瞧着清新可爱,很合适她这个年纪的娇女子。
不仅如此,白梦来还替她寻来那支红鲤鱼镶宝石步摇,他不紧不慢帮她插到发髻里,乌黑油亮的发间一点红艳,加之她没涂抹口脂的樱桃小嘴,交相辉映,竟也有几分温婉女子的甜美气质。
不得不说,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白梦来瞧她顺眼不少,摇了摇手间扇,道:“走吧。”
谁不爱漂亮衣裳?玲珑瞧着自己这穿着打扮,心里也美得很。再一看白梦来的衣着,一时间想到了什么,竟有些迈不动腿。
白梦来回头望她:“怎么了?”
玲珑瞧着白梦来那一身柳绿桃红绣纹狐毛大氅,心里头明镜似的,顿时豁亮了。
她若有所思地道:“白老板,你这身衣裳的布料,和我这一身,是不是用的同一匹布?”
白梦来哑然,他好似不知不觉间,给玲珑置办了同一款衣裳。
糟了,这丫头……不会以为他居心叵测,想故意和她穿情侣衫吧?!
白梦来头一次慌神,他忙道:“你等一下,听我解释……”
岂料白梦来还没开口,玲珑便噘嘴,跺脚,抱怨:“我这棉袄料子……难不成用的是你剩下的布料裁制的?你要省钱,也不必这般节俭吧?亏我还感恩戴德,以为您特特给我买了衣裳呢!哼!”
“……”幸亏她没多想,要不然,他就是跳黄河里也洗不清了!白梦来松了一口气。
第52章
玲珑想了想,白梦来是只穿贵重绮罗的,能和他同款式的衣裳,大抵质地还是能说得出名头。
左右还算顶好的衣衫,她就不纠缠了。
玲珑想明白了,好脾气地道:“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同你计较这一回。”
白梦来自觉理亏,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多粘缠寸许。
两人在白墙黑瓦的檐前驻足片刻,顷刻间,柳川踏屋脊而来。
柳川衣角迎风而动,猎猎作响,三两下落了地,双手握拳禀报:“回主子的话,属下听你吩咐,去查了那自尽厨子的家世。祖上都是佃户,无甚特别。家中长辈也早年旧病缠身去世了,就留他一个在曹家伙房当值。他早年是锦绣楼里学成的厨子,手艺不错,因此在曹家当差也没签卖身契,不是买来的下人活计。我听你的安排,花了五两银子从邻里口中套来了旁的话,说是他家住着一名神秘兮兮的姑娘,也不知是远方亲戚,还是哪个相好的,平日里连脸都没露出来过,也就是近两年才安置在家里住着的,早两年没见着。”
“姑娘?我省得了。”白梦来颔首,嘱咐,“你在金膳斋里守着,我带玲珑出门一趟。”
“是,主子一路小心。”柳川信得过玲珑,她武艺高强,护一个白梦来不在话下。
不过,若是玲珑被白梦来气得想弑主,白梦来会不会有性命危险,那就两说了。
玲珑蹑手蹑脚地扯了扯白梦来那桃花缠枝纹衣角,问:“柳大哥都没寻到那名姑娘呢,咱俩上哪儿找人去?”
白梦来勾唇一笑,道:“我三教九流的朋友多,皇城里头也算是咱自家的地盘。寻个这两天才溜走的人么,可不是手到擒来?”
见他打哑谜,玲珑也就不多问了。
她老实巴交地跟在白梦来身后,同他坐一顶玄色小轿,吱吱呀呀地抬到了某处院落层叠的大宅院。这应该是哪家名流居住的地方,屋瓦呈青黑色,屋脊两端作鸱鸟尾的鸱吻,雄伟气派。
白梦来上前砸了砸兽头门环,很快便有小厮来开门循声:“哪位深夜叨扰?家中大人可都睡下了啊!”
白梦来并未多言,只悄悄递了块玉令进去,道:“寻你家齐伦大人出来。”
小厮原本想呵斥刁民无状,直呼府上大人名讳,可瞧他手上那精雕细琢的水润玉牌,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点头哈腰先行通禀:“两位稍等,小的寻一寻管事。”
玲珑不傻,虽说夜色迷蒙,瞧不清那门环模样,可这样的高门大院,岂是白身百姓能建造的?
她舔了舔下唇,问:“这户人家……是皇城哪个官员的私宅吧?”
闻言,白梦来微微一笑:“倒是瞒不过你。”
玲珑指了指门环铺首,道:“这底座是兽首的,至少也要七品官的门第,才敢置办这个。”
白梦来睥了她一眼,道:“既然知晓,那便规矩些吧。等闲也不来此地,要不是为着你的麻烦事,我也不必这般低声下气求人。”
怪道金膳斋可以在皇城立足,敢情白梦来背后还有官家的人撑腰啊?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来头,这背后的势力又有多大?
不过玲珑一想到,是她执意要帮钟景,这才惹上一身麻烦事,如今还带累白梦来求官家的朋友帮忙,实在过意不去。
她愧疚地道:“白老板,都是我的错。要是你待会儿还得低声下气丢人帮忙,我就更无颜见你了。只一条,你朋友若是帮就帮,要是存心刁难你,譬如想你下跪才肯吭声云云,你不要答应,咱们甩袖离去便是。”
玲珑自然知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若是他朋友太刁钻,那她也不想白梦来受委屈。
白梦来不知这妮子在想些什么,微微挑眉,道:“你放心吧!你不爱重我,我也爱重我自个儿!没脸没皮求人这种事,咱家做不来。他不帮便不帮吧,我可还要脸面。”
“嗳,这就对了。犯不着为了一个外人,把尊严也搭上。”这种时候,玲珑倒是明辨是非,知晓钟景是外人,而白梦来是自家人了。
白梦来见她满脸视死如归,知晓她在想什么,心道:怪好笑的!保不准在想我会怎样磕头求人帮衬呢。
玲珑虽说官宦世家出身,可那都是老话儿了,早不值当提了。
如今她就是个见不得光的杀手,见了官家难免发憷。
还没来得及她有反应,门后头就钻出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他身着绣银翻领窄袖袍衫,腰上佩琳琅珠玉与荷叶绣面香囊,瞧着威风凛凛,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他一见白梦来,忙毕恭毕敬地道:“爷怎的来府上了?赶紧进来!我这府上下人没见过爷的尊容,伺候不尽心,让您受委屈了,改明儿我给他吃一顿板子,让他开开狗眼!”
白梦来和风细雨地道:“别介!不识得我乃是常事,要是都晓得我模样,那才坏事儿了。我来府上寻你,就不多摆阵仗了,免得惹人疑心。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儿,我也不会来寻你。”
“爷请吩咐,我自当尽力帮忙。”
白梦来将一张纸递到他手里,道:“这是我要查的人,听说他家中还有一名家眷,是个姑娘,今日该是逃出皇城了。你去悄没声儿的拿住她,再送到金膳斋来。”
齐伦闻言,大为震惊。
好半晌,他痛心疾首地道:“爷,这才几年不曾交谈……您如今都惯爱强抢民女啦?”
他的话语刚落,玲珑“噗”的一声笑出来,而白梦来的脸则黑了寸许。
白梦来稀得和齐伦纠缠,凉凉地道:“我不过是问几件事儿,问完就将人全须全尾放回去。你放心吧,我还没那般没眼光,什么庸脂俗粉都往房里纳。”
“哦……好。”齐伦还想再寒暄两句,而被人误解、心情不爽利的白梦来早大步流星走了。
而玲珑瞧着白梦来的身影,都觉得他高大了不少。
他得是什么来头啊?能让官家的人都喊爷……怕是白梦来不像平日里瞧着这般简单呢!
她脚步虚软,小心翼翼跟上白梦来。
原先没觉得白梦来身材高大,挺拔如松呀!怎么今时今日觉得他浑身散光,极其耀眼……好似菩萨一般!
玲珑的目光黏在白梦来身上,想将他看出朵花来似的。
白梦来能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他被玲珑瞧得通体不适,自觉像块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他忍无可忍,怒斥一声,打破这僵局:“你看什么呢?”
玲珑伸出大拇指,讨好地笑:“就是想说……敢摆官家脸色呀,您是这个!”
白梦来盯着她竖起的大拇指,面上不动声色,道:“当你的这个,全无半点好处,没甚意思。”
见自己的夸奖话被人小瞧了,玲珑气得干跺脚。
她不服气地呢喃:“怎么没意思啦?我不轻易夸人的!要知道,我小弟为了得我一句夸赞有多卖力!”
白梦来懒得听她讲回忆经,一声不吭继续走向小轿。
玲珑被人无视了,脸上更为愁云惨雾。她紧赶慢赶追上,超度诵经似的继续折磨白梦来的耳朵:“这是真的!想当初,我想吃一口辣子文蛤或糖蟹,小弟们就会见天儿想法子给我弄两口尝尝,就等着我几句好话。光是吃还不算完,他们会比谁带来的糖蟹腌制年份短,谁的个头更大,谁的更新鲜。由我当判蟹官,来选出最中意的糖蟹。那阵仗,那铺陈,只有我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才担得!”
白梦来本不想理她,可不知为何,足下还是一顿,堪堪停在玄顶小轿前,踅身望她,问:“他们为何争先恐后进献吃食给你,渴求你的青睐?”
白梦来问出了一个从未有人在意过的问题,这下可将玲珑难倒了。她抓耳挠腮,好半晌都没想出缘故。
最后,她试探性地答:“许是我较为平易近人……武功也高强?”
“你那三脚猫功夫都是跟教习师父学的,他们若是想武艺精益,大可粘缠教头,何必折腾你?这样不是舍近求远吗?”
“啊……好像也是。”
白梦来脸色些微黑沉,不过暮色浓厚,面上神情还是不大能显露,也瞧不清他那神秘莫测的眼眸底下蕴含了何种滔天怒意。
他按捺下心绪,道:“那时,你的组织里可有其他女杀手?”
玲珑哝囔一声:“有是有,不过我没见着。”
白梦来语气愈发危险了,鬼气森森地道:“你的意思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成日里混在一堆男子之中?”
玲珑被他说得心虚,小声道:“那也不是混在他们之中呀!我和小弟们男女有别……白日一起行动便罢了,夜里是各回各窝,分房睡的呢!”
白梦来被她这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呛到险些晕倒。他扶额,深吸一口气,高声道:“那不然呢?!男女大防,你还想同床共枕吗?!”
这冤家,压根儿不知晓此前自个儿是香喷喷的猎物,被一众小弟们群狼环伺。
玲珑心里有点委屈,她鼻腔酸涩,也不知白梦来为何要发火,又为何吼她。
玲珑从来没有这般爱哭的,她眼眶微微发烫,轻声说:“我此前不是在好声好气讨好你吗?我还夸赞你厉害,敢在官家面前趾高气昂讲话!还夸赞你威猛呢!不爱被人夸就别听呀,作甚要寻些有的没的由头来凶我!”
许是怕被人瞧出来说话间带哭腔,玲珑狐假虎威,越喊越大声。
皎月从乌云里退出来,洒下一地银辉。那银色的光华落在玲珑的脸上,将她楚楚可怜的眉眼映得分明。
玲珑那管琼玉翘鼻微微发红,水汪汪的眼眸也有几分湿意,好似一不留神就能落下泪来。
白梦来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生出几分愧怍来。
他没想惹她哭的,真没有。不过是气她天真烂漫,被人占便宜还浑然不觉。
冤家呀!白梦来长叹一口气。
良久,他道:“没凶你,只是觉得你那一众小弟居心不良。”
玲珑最烦人说她家人不好,她是当长姐的,自然要护着弟弟们。于是,她当机立断辩驳:“我小弟们都是顶好的人。”
白梦来原本想反唇相讥,又怕将她弄哭了,只能耐着性子,道:“给你吃一翁糖蟹就是好人了?那我请你吃糖蟹,你也会说我是好人吗?”
玲珑想了想,道:“嗯……会呀!”
“那行,跟我走吧。”
“去哪儿?”
白梦来慢条斯理地道:“抓河蟹。”
玲珑惊讶极了:“现在?”
“不然呢?”
“这冰天雪地的,哪来的螃蟹?”玲珑环顾四周,这两日虽说没落雪,可夜深了,地面还覆了霜呢,哪来的活物给他抓?
白梦来唇角微扬,道:“我说有就有,你还不信你神通广大的白老板吗?”
白梦来藏了太多惊喜,他说能办到的事儿基本都没什么问题。
玲珑听到有糖蟹吃,随即“破涕而笑”,道:“我信白老板,那走吧,您开路!”
见她心情好转,白梦来松了一口气。他指挥抬轿的轿夫往皇城繁华地段的罗阳酒楼赶。
到了酒楼门口,白梦来丢给轿夫半两碎银子,道:“去和掌柜的提溜一块老猪肉过来,哦,再顺一个捕鱼的竹篓,速去。”
这时候想买肉,也就只能往酒楼伙房讨了。
没多时,还真的让轿夫拿了一块肉过来。
白梦来又唤人抬轿往河边赶,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结了一层冰的河岸停了轿子。
白梦来捧了个喜鹊绕梅纹铜制手炉,掀开炉盖,用火折子点燃砻糠。待炉盖的细孔有白烟冒出,他这才一边烘手,一边慢悠悠地踏下轿子。
这双手是糕点师父的招牌,可不兴伤着冻着,白梦来很懂如何爱惜自个儿。
白梦来催促轿夫用木棍凿开河面,再将老猪肉吊在那个冰口子上方,一端浸水,一端悬空。本就是没多少吃食的荒冬,一串猪肉丢下去,肉腥味很快就吸引了小鱼小蟹前来进补。
瞅准时机,白梦来喊轿夫:“提上来吧。”
螃蟹受了惊吓,就会死死夹住猎物,一动也不动。这样正方便白梦来把它们丢到竹篓里一网打尽。
还没一个时辰呢,竹篓里就装了十来只肥满的大螃蟹了。
白梦来从轿上拿来一块厚毡子,盖在螃蟹顶端,螃蟹这玩意儿就爱瞎爬,有东西挡着,也不会满轿子撒泼。
玲珑惊讶地看着这一竹篓螃蟹,道:“白老板真厉害呀!”
白梦来唇角微扬,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小把戏,不值当提。”
他越是沉得住气,玲珑越是觉得他有两把刷子。
两人回了金膳斋,这两日玲珑在外头跟着白梦来办事,钟景那边很聪明地寻了个借口将玲珑的行踪搪塞过去,并且还不让碧云院那处的人知晓,左右只是一个下人,平日里也有旁的事要忙活,谁会成天盯着玲珑。
白梦来将抓来的螃蟹泡水吐沙一夜,筹备做糖蟹的菜方子了。
他先是将薄饴熬成稠稠的糖浆,待放凉后,又淋到活蟹身上。糖浆泡着的河蟹要放在瓮里藏一夜,隔天再拿出糖渍过的螃蟹,丢到另一个装有辣味的蓼汤和细盐的瓮里。最后用软泥封住瓮口,藏于地窖里。
玲珑看着那一瓮宝贝,喜不自胜地问:“这得腌多久啊?”
白梦来淡淡道:“二十来天吧,莫慌。”
“嗳,那我就等着吃糖蟹啦!”
“你喜欢就好。”白梦来淡淡道。
“喜欢,这怎么会不喜欢呢!”玲珑吃人的嘴软,面上献殷勤,直拍白梦来马屁。
白梦来像是刻意要和玲珑的小弟们怄气一般,出了地窖,他突然道:“你瞧见了,我听说你爱吃糖蟹,立马去置办了。我和你的小弟们不一样,想赠你糖蟹,不会从店面里买,而是直接带你活捉新鲜的,这样吃起来更放心,也更畅快。”
玲珑点头,道:“是!我知道白老板待人好,这份恩情,我会一直记在心上,不会忘记你的!”
白梦来听到自己要长长久久住玲珑心上,心间一跳。
他轻咳一声,不知夹杂了何种私心,又低语:“既然如此,今日我制的糖蟹,在你这个判蟹官心里,是该评个一等的。”
白梦来做事就要做到最好,什么莺莺燕燕的进贡品,能和他比拟吗?他就是要艳压群芳的。
玲珑拍了拍白梦来的肩,笑道:“那当然啦!您制的糖蟹,那就是最好了!我也不能白拿您吃的。这样吧,待明儿起,我走街串巷看到有啥好吃的,我都捎你一份。今后您就是我大爷,我会好好孝敬您!”
白梦来听到这句话,和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原本想和玲珑和平相处的,他不想骂她的。
可是这妮子的心是实的,非但没有玲珑七窍孔子,还这般愚笨不堪。
白梦来被她几句平实的话堵得倒噎气,好半晌才挤出一句:“不用……那不是差辈分了吗?轮年岁,我可能比你柳大哥还小呢。你权且当我是你的兄长吧,可别说这些糟心话气人,我还想多活两年。”
“哦……”玲珑见他面色不善,好似真要气晕了。于是她憨憨一笑,再也不敢多言了。
午间,玲珑怕自己在金膳斋待太久,曹夫人那边生疑,于是提出明日便回府上当差。
白梦来似是惊讶,又问了一次:“这就要走吗?我还让柳川给你买了脆皮熏鹅,擎等着明日剁成肉块给你佐酒呢。”
白梦来像是养闺女似的,闺女在家里嫌烦,出门在外又挂念。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恨不得将家底都搬空了,供着人吃好喝好。闺女一走,他嘴上说逍遥自在,实则心里不得劲,成日里无精打采的模样,干啥啥都失魂落魄。
白梦来对此,只道是:年纪大了,竟也喜欢家中热热闹闹,熬不得寂寞了。
“不啦,还是在曹家待着妥当些,以免曹夫人生疑。”玲珑听他这番家长里短的叨念,心里头温暖,好似一缕日光照进心头,整个人都敞亮了。
她心情大好,忽然起了点逗弄的心思,追问白梦来:“怎么?白老板舍不得我吗?”
白梦来最是不能受激将法的,闻言,忙挑眉辩驳:“想得倒美!我舍不得你什么?在家只会吃吃喝喝,废我银钱。这几日,我入不敷出,肉疼死了,得亏你要回去了。”
玲珑原本的愉快心情,在他这一通炮仗似的抱怨里灰飞烟灭。她翻了个白眼,道:“那成,在家我就是自讨没趣呗,我回去了,不送!”
“嗯,赶紧收拾去吧。明儿一早就麻溜滚蛋,免得我还得伺候你用早膳。”白梦来说完这句,连茶都不喝了,径直回房摆弄香料去。他这段时间迷上了制香,买了许多香料,逐个尝试好赖。若是调成了较为喜欢的香粉,装入流萤竹林绣纹的丝织袋里,系在腰上,此后怀香握兰,香烟如云,也别有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