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见她打趣自己和白梦来,急忙辩解:“不,我和白老板真不是你想的那层关系。他是主我是仆,天生地位悬殊。他待我好……”
玲珑绞尽脑汁想了个由头,说:“不过是惯爱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做出一副很体恤下属的姿态,仅此而已!”
钟景见她辩解,揶揄地瞧了她一眼,也不多言,打哈哈般一笔带过:“好啦好啦,知道你们清清白白全无暧昧了!”
玲珑听到她满是调侃的玩笑话,一时间愁眉苦脸。
给她拉郎配,配谁都行,就白梦来不成!
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要是知晓自个儿被她玷污了,还不得大发雷霆,扣她月俸啊?
使不得使不得!
玲珑累了一整日,待回到大通铺,已是深夜了。
夜色沉寂,月华如霜。隆冬天里万物枯萎,整个慧珠院静下来,唯有冷风吹拂枯枝,传来一丁点沙沙声。
钟姨娘的肚子争气,慧珠院的奴仆比起夫人院子的丫鬟婆子都要得脸三分,每每在曹府游走,还有人暗通款曲,私底下给慧珠院的一等丫鬟塞钱贿赂,想让她们在钟景面前提携一句,好被收入慧珠院做事。
幸好钟景调教下人有方,这些丫鬟知晓厉害,不敢肆意收钱放人进慧珠院。这些半道儿来的,不知根底,也没被淘澄过,谁知道会不会漏零星坏心出来,想要害钟景的身子。
比起收这些小恩小惠,还不如伺候好主子。
待日后小少爷出生,她们可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届时,她们和钟景是一条心的人,还共患难过,富贵荣华自然是享之不尽用之不竭。
没点野心与耐性,怎么能坐到一等丫鬟的位置?这点小手笔就想套近乎,怕不是要被人小瞧了。
玲珑见状,也放心不少。
她对孩子没有恶意,认为小孩都带着新生与希望。这是钟景在仇恨蔽目的日子里的破局关键,如果有可能,玲珑还是希望旁人不要沦落到她这般田地,都能过上幸福的日子。
然而,玲珑的美好祝愿很快就落空了。
才不过五日,她就听到钟景滑胎落红了的事儿。那孩子还没成型,压根瞧不出男女,只是肚子里少了一块肉罢了。
玲珑背着人的时候去安抚虚弱的钟景。
她看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钟景,心疼地替她掖了掖富贵珊瑚盆银丝锦被。玲珑将一侧用来擦汗的温热湿帕子抵在钟景额头,替她擦拭不断渗出的冷汗。
才碰了两下,钟景便一把抓住了玲珑的手腕。
女子的力道很大,吓了玲珑一跳。
她看着面前睁开眼的钟景,忽然觉得有一丝可怖。钟景的眼睛瞪得滚圆,面上全是戾气,再无此前少女那般清秀的容颜。
她望着玲珑,眼角滚落两行清泪,微微启唇,呜咽:“我原本……还想活的,可是孩子没了。”
玲珑重重叹一口气,道:“你养好身子,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没了这一个还能有下一个,别怕。我听人说,头三个月的孩子很难留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钟景听了这些劝慰,非但没有受用,反倒更加激动。她捏住玲珑的手腕,像是要发泄什么一般,指尖都险些嵌入玲珑的皮肉里。
玲珑知道她心情不爽利,对于这种小伤小痛不甚在意,仍由她施力。
钟景回过神来,渐渐松开了手,她双目猩红,满是血丝,不知是多久未曾合眼了。她就这么望着彩绘绢纱的幔帐,小声呢喃:“大夫查出我近日喝的鸡汤里有麝香,因这一味药,我没能坐住胎,这才会见红。”
玲珑难以置信地问:“麝香?我记得这药物可以催宫缩,让产妇见红,是孕期禁物。你的吃食不都是慧珠院里小厨房做的吗?怎会用这样的毒物佐膳?”
钟景泪湿满襟,道:“恐怕我这慧珠院里还混入了一些牛鬼蛇神,全然不似我想的那般安稳。是曹夫人,是她处心积虑想害我的孩儿。这样的毒妇,我定然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玲珑慌了神,口中喃喃:“假使慧珠院里有曹夫人的人,那么岂不是我和你勾结之事就有可能被细作发现,传到曹夫人耳朵里?不行,我今晚得回一趟金膳斋,让白老板出个主意!”
想到白梦来,玲珑就好似寻到了主心骨,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精明聪慧如白梦来,一定能很好掌控局势,他会有办法的。
玲珑怕钟景冲动办错事,嘱咐她道:“你先别忙着处理小厨房的事,若是发现了什么草蛇灰线的线索,逼叛徒吐露出幕后指使,那不就能一举将曹夫人拿下了吗?这事儿如果是曹夫人干的,我想曹老爷也不会允许这样毒害子嗣的恶妇留在曹家。等她落马,想要将她千刀万剐,全听你差遣了!”
钟景确实想血洗小厨房里的奴仆厨子,可如今听玲珑这样一分析,险些行差踏错。她的理智渐渐拢回脑中,隐忍着颔首,道:“我省得了,会让兰芝好生盯着慧珠院里的人。那就劳烦你回去金膳斋,和白老板请个主意,让他务必帮帮我。”
“你且放心吧,我会把你的话带到的。”
玲珑和钟景说完这一茬子,钟景人已然累坏了。她疲乏地昏睡过去,待呼吸平缓了以后,她唤兰芝进门来伺候钟景,自个儿回屋里去了。
她先是和大通铺里的丫鬟们说,今晚要在主子屋里照顾钟景的起居,又故意透了点“钟姨娘身子骨弱服侍的人不够,还需再提点一名奴仆当近前丫鬟伺候”的消息。
下等丫鬟闻言,很识趣地听从玲珑安排,就想自个儿被她引荐到钟姨娘面前。
玲珑承诺,只要她们口风紧,不要在外乱说她和兰芝等人关系近,她就挑一名丫鬟,让兰芝姐姐带着伺候姨娘。
丫鬟们懂了,玲珑是怕她那层近亲关系暴露,惹得夫人院里的钱嬷嬷秋后算账。毕竟当初钱嬷嬷可不知晓玲珑的身份,还派她来打听慧珠院的事儿呢!这一出计中计可不妙哉?若是让人知道,她们是被玲珑耍了,那定然要大发雷霆的。
于是,一个个丫鬟都乖巧地上榻熟睡,将这些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也记得要时刻将这些隐秘关系守口如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几家欢喜几家愁,夫人的碧云院里,奴仆们面上俱是笑意。
钱嬷嬷还喜面人似的跑到曹夫人的寝房里通风报信:“夫人,天大的好消息。那狐媚子滑胎了!这才没耀武扬威几天,居然就落红了,真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听丫鬟们说啊,那胎儿尚小,瞧不出眉眼。奴婢看着,若是再大些,落下个浑身长毛的孽畜,到那时大家都知晓她是精怪,母子一起拿住,那才好呢!”
见她幸灾乐祸,曹夫人微笑着抿了一口茶,淡淡道:“都是我曹家的孩子,落胎了你还敢妄论,怕是不要命了吗?”
这话说得狠厉,语气却轻描淡写,全然没有怪罪的意思。
钱嬷嬷知晓这只是主子嘴上威风,没想处置她。一主一仆么,本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她说恶毒话,说到主子心坎里,主子嘴上推脱,心里受用,就记得她的好了。
于是,钱嬷嬷嘿嘿两声笑道:“奴婢多言了,奴婢自打嘴!”
她象征性地拍了拍脸,随后,好奇地问:“不过,这里头该有夫人的雷霆手段吧?您又是何时将人安插进慧珠院的呢?难不成……是玲珑姑娘帮的忙?”
曹夫人同下人并不是什么都推心置腹地讲,她爱说两句说两句,不爱说便搪塞过去。
此时,她睥了钱嬷嬷一眼,直将人看得浑身发毛。
曹夫人淡淡道:“我自有我的法子,你不必多问。”
“是。”钱嬷嬷也知道自己打探主子的事,有些逾矩,想和主子交心哪那么容易,还是好生干好自个儿的差事吧。
待钱嬷嬷走后,曹夫人望着不远处乌沉沉的天色,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来。她拿带了纯金镶红宝石錾花护指的小指抚了抚胸前的盘扣,低语:“这精怪,嘴上说知晓我的秘密,成日里拿话压我,如今落了胎都没敢将我的把柄告诉老爷,显然是当初瞧花了眼,并不知情。我还当是道行多高深的精怪呢,原来是不谙世事的牲畜。早知如此,当初也不必费心砍下她的首级了,倒脏了我的手。”
曹夫人不过是想测钟姨娘一测,毕竟她死而复生回府,这么些时日了,居然还没将曹夫人的破事抖出来。
她不觉得钟姨娘是想顾念什么情分,她们两人可有生死仇,不必替她挽尊。
特别是如今滑胎的事儿都出来了,曹老爷也去看了钟姨娘好几回。
这女人还这般沉得住气,瞧着倒有点诡异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钟姨娘压根不知道她那个致命的秘密。
此前想必也只是囫囵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察觉。亏得曹夫人还做贼心虚,将人铲除了。
啧,脏了她的手呀!
既如此,那曹夫人的后顾之忧也就全没有了。
她能放开手喊打喊杀,将这妖精剥皮处置了,以绝后患。
至于玲珑是否真能除妖,其实曹夫人对此也是将信将疑的。那姑娘太古灵精怪,半点没有仙家道行,瞧着不似佛门耳濡目染出来的人。
只是这钟姨娘确实被她杀了,而后又死而复生归来,这一点太过蹊跷了,只能用妖精作祟来解释。
又或许,那天她杀的人并不是钟姨娘,而是有人冒充她?
听说江湖上确实有什么易容术,没准还真有可能是其他人假扮的……
那她得再让人去查一查钟姨娘的底细,看看她身边是否有这样擅长改头换面的高人在一旁指点。
曹夫人想岔了方向,又暗自琢磨去了。
不过,无论钟姨娘是人是妖,她都得死。只有这样,才能保曹夫人余生无忧,才能完成那个她策划许久的隐秘大计。
第49章
月黑风高夜,玲珑趁着没人,运用轻功,飞檐走壁。她乃是武艺高强之人,小小的曹府如何能困得住她?只要她想走,那绝对不会被掌灯巡夜的小厮发现,进出曹府如入无人之境。
她原以为白梦来和柳川都睡下了,岂料金膳斋还亮着灯,花厅里飘来一阵饭菜香。
玲珑看着花厅里穿戴齐整的白梦来与柳川,惊讶地问:“你们还醒着啊?”
柳川上前一步,拍了拍玲珑的肩膀,道:“玲珑,你回来了!怎么样?这些天过得还好吗?”
“我很好。对了,我有紧急的事儿要告知白老板,咱们等会儿再聊旁的。”玲珑心里倍感温暖,回家的感觉和待在别人府上寄人篱下,那就是不一样。
而且满桌子冒着热气的饭菜,好似为她置办了一般。
这种感觉……真要说的话,好似上私塾多日不归家的孩子,突然有一天得闲回了家。家中祖父祖母乐开怀,上鸡窝寻老母鸡与新鲜鸡蛋,把热腾腾的鸡汤头熬夜炖出来。
玲珑拉了张小杌凳坐下,和白梦来说:“白老板,大事不妙!钟景姨娘前两日怀上了孩子,昨日又滑胎了!我先前把钟景怀身子的事儿和曹夫人说过,听她口风,她是要害这个孩子的。结果你瞧,昨儿孩子就没了,还是有人在慧珠院伙房里的膳食下了麝香才没的!你是不知道,慧珠院治理得好,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的院落,怎会有奸细呢?可见是埋伏已久,这些年一直藏着掖着呢!想来应该是曹夫人的人,为她当差的。你说,咱们和钟景姨娘联手的事儿有没有暴露出去?会不会被那细作知晓了,然后报给曹夫人?要真是这样……那咱们两头哄吃两头主顾钱的事情,不就败露了吗?”
闻言,饶是淡定如白梦来,这次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俊美的面容多了一丝阴郁,抬指抚了抚下唇,暗暗思忖。
少顷,他道:“假如是曹夫人暗中捣鬼,落了钟姨娘的胎儿……她不蠢,恐怕目的不止是为了让钟姨娘失去孩子。”
“什么意思?”玲珑不懂。
白梦来冷笑连连:“她是在破釜沉舟,赌钟景的底细呢!在滑胎这样的大事面前,钟景都没和曹老爷告发她,想必曹夫人已然猜到了钟景不知她的秘密,那她就更敢下手了。啧,不太妙呀……若是稍加时日,她查出钟景和钟瑶的身世,想必也知晓是我在里头弄鬼。届时,恐怕我这样的叛变者,也得成了她的刀下亡魂。”
玲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完了,全完了。
还没等她丧气,白梦来轻描淡写地抖了抖织金衣袖,勾唇,道,“有了!”
玲珑没想到白梦来这么快就能想出点子,惊喜地问:“白老板想到什么能助钟姨娘扳倒曹夫人的法子了?”
白梦来淡淡道:“我等可以向曹夫人投诚。”
闻言,玲珑对白梦来的崇拜之情更浓厚了:“哦?难不成是计中计,咱们这样能更好获得曹夫人信任,再伺机行动?”
白梦来斜她一眼,凉凉地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对曹夫人示好,同她结盟,一起处置钟景。这样一来,我等也算是大功一件,还能顺势求她饶我等一命。”
“……”闻言,玲珑被震惊到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
她舔了舔下唇,问:“白老板,你是认真的?”
白梦来冷哼一声:“不然呢?坐以待毙就是死,这时候投诚,把钟景底细抖出来,还能将功补过。顺道骗一骗她,就说……我等协助钟景,不过是为了忠装反贼套消息,实则还是曹夫人的人。这样一来,她有利可图,目的达成,想必也不会怪罪我们。”
玲珑怎么都没想到,白梦来是这样惯爱叛变的墙头草。
她一想到钟景那不甘且愤恨的眉眼,见她双目含泪却无可奈何的泪颜,心底叹息。
钟景的命怎就这般苦呢?先是被叔伯害得家破人亡,又被杀姐仇人堕去了孩子。
她这一生苦,苦不堪言。
玲珑看着人模狗样的白梦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唾弃不已,忍不住大骂:“白梦来,你卑鄙无耻!你好歹收了钟景的钱,怎么能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白梦来被她嚷得头疼,道:“那不然……我把钱还她?”
“这是还钱的问题吗?!你这是见死不救,还要帮曹夫人,助纣为虐!”玲珑气急了,无赖似地道,“这种事,你有脸做,我没脸!钟景这般信任我,我做不到背后捅人一刀。”
白梦来嗤笑一声,无奈地道:“你主子可真有意思。”
“这关我主子什么事儿?”玲珑纳罕不已。
“明明是个杀人如麻的刺客,还要养得这般天真烂漫,教出一身子侠骨柔情。不知是个人情趣,还是想诓骗谁呢。”他讥讽一笑,再无多言。
玲珑没想到她杀手身份也是为人诟病的理由,甚至嘲讽她的主子。
玲珑的底线被侵犯,也和白梦来置起了气,谁都不理谁了。
她饭都不打算吃了,拿起腰刀便走:“反正,你不帮她,我帮她。”
说完,玲珑拔腿就往外跑。
柳川在旁边看了半晌,哪儿都插不进话来,好不容易看妹子归家,还没寒暄几句,又被主子爷吵跑了。
他叹了一口气,后脚跟着玲珑出去,打算拦住她。
柳川武艺高强,轻功也是达到了登峰造极境,三两下便追到了玲珑。
他挡住玲珑的去向,苦口婆心道:“有什么事儿不能明日再说的?非要这深更半夜吵架?”
柳川想做和事佬,玲珑不领他的情:“柳大哥,你也看到了。我和白老板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事儿和稀泥也办不了。”
“成成成,我就不提这事儿了。”柳川见她还在气头上,绕开话题,聊点旁的事儿,“我就说说今晚这桌席吧?你知晓为何你刚到家,一桌子菜就置办好了吗?”
“为何?”这也是玲珑好奇的点儿。她要回金膳斋的事儿,似乎没和人说过吧?那么怎么她一到家中,饭菜都温热,置办好了呢?
见她愿意听,柳川莞尔一笑,道:“别看主子平日里说话冷心冷情,可他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知道你头次去曹府连饭都吃不饱,受了委屈。这次就想着,若是钟景照顾不尽心,你半夜饿了还能偷跑出来回家吃点东西!他盘算好曹府熄灯的时辰,想着三更半夜你才有可能逃出来,因此花厅秉烛,到了时辰就给你备菜,待你回来。”
玲珑想到本就畏寒体弱的白梦来,竟夜夜守着伙房热菜,心肠软了一分。
她本就不是什么恶人,待钟景真心,待白梦来也是真心。
她能理解白梦来不帮钟景的原因,没必要为了一个外人搭上身家性命。
可理解不代表能做得到,玲珑不愿意背刺人一刀,她做不来虚情假意这一套。
听到白梦来私底下竟也有如此温情一面,玲珑的气也就消散了不少。
她嘟囔了一句:“那……也是麻烦白老板了。”
柳川见她语气软和,心里松了一口气,道:“你也别把主子想得这般坏,你要知道,他知晓你的身份还将你留在府中,本就是信你。他做事一向如此,莫要往心上去。再怎样,咱们都是一家子住着的人,哪能回来吵两句就跑路的?要回曹家,也明早再回去,今晚好生睡一觉,你说呢?”
柳川也是想妹妹了,见她清减许多,略有些心疼。
原本跟着他们多好啊,玲珑被养得白胖丰腴,如今脸颊子都瞧出骨相了,可见是没吃饱饭。
玲珑也不愿让白梦来难堪,毕竟人家为她悉心准备了饭菜,她却和人大吵了一架就跑。
玲珑默不作声,她是姑娘家,要脸面,消气了也不说。
柳川见她肯跟在身后,知道玲珑还是听进去话了,愿意同他一块儿回府。
两人不过一刻钟的脚程就到了金膳斋门前,这兄妹俩一个德行,进屋子都不走正门,翻个墙就进去了。害得某处墙头砖瓦都比旁处要少些,就是这俩坏心肠的兄妹踩踏的。
玲珑施施然落地,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柳川:“对了,柳大哥。先前你说白老板夜夜备菜,等我回府。那我要是没回来,这菜肴都是一日一倒吗?”
柳川想了想,耿介地道:“那倒不是,如今是隆冬天了,主子说放个三五日没事,只是夜夜回锅加热一次罢了。”
“……哦。”玲珑的微笑僵在脸上,她突然觉得这家也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地方了。
白梦来呆坐了半个时辰,刚想收拾饭菜,就见柳川和玲珑双双踏入了花厅。
玲珑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地砖,想是还怄气,没脸面和他讲话。
白梦来心里直骂冤家,极其烦闷地道:“罢了,你既要站钟景的台子,我便帮你一回。我事先和你说好,若是实在帮不了,我不会管她死活。若是有断尾逃生的法子,我必然是会照做的。”
这已经是大大的让步了,就连柳川都感到惊讶。
玲珑知晓白梦来能这样说,全是纵容她在跟前撒野。她喜不自胜,忙狗腿地道:“那是那是!白老板肯帮忙已是大恩了,哪还敢奢望其他?何况,白老板神通广大,一定有法子整治曹夫人的!”
白梦来扶额,道:“别将我捧得那般高,若是没办好事儿,还要惹你耻笑。好了,事儿也应允你了,如今可以坐下好生吃饭了吧?”
玲珑一愣,原来白梦来答应她帮钟景,只是为了哄她吃饭吗?
金膳斋的生死存亡,难不成还没有她吃饱了饭重要吗?
这情形,怎就那么像长辈为了哄孩子吃喝,甘愿给她买各式各样有趣的玩意儿呢?
玲珑是头一次被人当孩子那般哄,不知是羞还是恼。一时间面红耳赤,胆怯得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第50章
白梦来大抵是从未哄过小姑娘吃饭。此番做派生疏,不知遮掩,竟单手撑头,一昧盯着玲珑用餐。他是半点不懂女子面皮薄,即便是要看,也得回避一下的。
玲珑平日里瞧见好吃的,那都是直接下手捧起鸡鸭鱼肉狼吞虎咽。今日头一次被人直勾勾看着进膳,顿时浑身发毛。
她伸手拿那一只蒜蓉烤猪蹄,待等指尖触上油光水滑的肉皮,咬了一口后,竟后知后觉考虑起动作美不美,妥帖不妥帖。
玲珑惊恐地发现,她居然会在意起自己的吃相了,这全拜目光如炬的白梦来所赐。
玲珑见他还是用那双水光潋滟的凤眼睥着自己,支支吾吾半天,道:“白老板,你是想吃这猪蹄子吗?”
白梦来原本瞧着小姑娘吃喝,还觉得怪灵动可爱的。结果她突如其来的提问,险些吓得他闪了腰。
这姑娘是猫崽子吗?怕他争抢东西吃,还护起食来?
白梦来觉得要改一改她这毛病,又不是闹饥荒年间,这样的仪态不雅致,得调教。
于是,他哑声道:“我若是真要吃那盘猪蹄子,你待如何?”
玲珑没想到白梦来盯自己半天,原来是馋饭菜。她就说嘛,这满是深不可测的城府的男人,怎会对她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感兴趣,那定然是想吃喝。
只是……她也很想吃蒜蓉猪蹄啊。
玲珑纠结了半天,颤巍巍道:“让柳大哥晨时出门,再给你买一份?”
白梦来没想到玲珑对吃食的占有欲竟到如斯地步,饶是他来讨吃食,也不许染指的。
她怎就好意思讲这话?这金膳斋里哪一样不是他的东西?就连玲珑都是他的……奴仆!
白梦来微微蹙眉,道:“若是我就想吃你手上那一份呢?”
玲珑望着碗里那份蒜蓉猪蹄,思忖半天,忍痛割爱一般挣扎着道:“我咬了一口,沾上我的口水啦!要是白老板不介意,那就让给你吃?”
白梦来半天没反应,像是真的听不出玲珑话语间的婉拒。
不会吧?不会吧?
咬过一口的猪蹄子都想要,这白梦来怕是疯了吧?
她好似活见鬼了,震惊地盯着白梦来。
白梦来怎么都没想到……事态转变成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况。
他沉默半晌,也不知该接什么话。
好嘛,食是不护了,倒把他说成是不知廉耻的老饕客。
许是怕白梦来尴尬,玲珑特特把装着猪蹄的碗朝白梦来面前推一推,道:“白老板真想吃就吃吧,不要害臊。戏本上不是常说嘛,美人碰过的东西,成千上万的公子哥都想借物一亲芳泽。或许是我咬过的猪蹄带了美人香,格外诱人犯罪,你忍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她胡诌乱说了半天,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她自认大度,纵着白梦来各式各样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这副怪异嘴脸,瞧得白梦来额前青筋直绷。
白梦来叹了一口气,生无可恋地道:“你吃吧,我不饿。”
玲珑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
白梦来深吸一口气,道:“真的,刚才不过是想测一测你心里有没有老板,好吃的会不会留给老板吃。”
此言一出,玲珑沉默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年隔壁家的王叔也是这样逗孩子的。
王叔拿筷子点酒喂孩子,不是真想让小孩吃酒,不过是想看看他经不经得起逗弄。
玲珑欲哭无泪,想她这般大的姑娘了,还是被人当成了小孩儿哄骗,真是丢人!
还没等她沮丧完,白梦来又憋出了一句致命招数:“还有,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我发现你对自己似乎有点误解。”
“什么?”玲珑不解地问。
白梦来怜悯地看着她:“不知为何,你总认为自己是个美人儿。本着长者明智、提点晚辈的心,我想告诫你一番——醒一醒,睁眼瞧瞧铜镜里的自己吧。丑是不丑,可要说貌美,那有点恬不知耻。”
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道:“哎呀,你且放心,我会体谅你的。毕竟眼神不好不是你的错,那是打娘胎里带来的病症。”
白梦来自觉掰回一成,可这话却惹得玲珑发怒了。
玲珑气急败坏抽出手刀,想要给白梦来一点颜色瞧瞧。
就在伤人的一瞬间,被柳川拉住了:“妹子,使不得!杀人犯法,要蹲大狱的!这是皇城地界,刑狱司刁钻着呢,怕是不好逃!”
于是,玲珑只能故意让柳川拉着她,装作无法近白梦来身的样子,朝着他站的方向拳打脚踢:“白梦来,你去死吧!”
白梦来报了“猪蹄事件”的仇,嘴角几不可闻上翘,扬起了那么一点点笑模样。
哼,黄毛丫头敢拿他开涮,就要整治整治她,方才知晓天高地厚!
是夜,玲珑窝了一肚子气,回了寝房休憩。
寝房一隅有装满热水的浴桶,玲珑整个人浸没在清水里,浑身筋骨都被那热水泡开,好不爽利!
她松了一口气,此时才觉得自个儿是活着度日的。
其实之前的小打小闹,她也没放在心上。
自家人嘛,结结实实闹过一程子,明日还是和和美美能凑一桌吃饭的。
不得不说,她和白梦来还有柳川很有眼缘,半道上的家人,竟也比旁人亲近。
玲珑舒舒服服洗了个澡,随后换上干净绵软的里衣。她躺在黄花梨镂雕团花月洞门罩式架子床上,缓慢酝酿睡意。
平日里在大通铺结实的石炕上睡出来的硬朗筋骨,如今被软塌塌的床垫子降服。她好似被一团棉花包裹,浑身虚软,睡姿歪七扭八,也不成体统。
就这么着吧,玲珑全身心松懈,好似浮在云端。
不得不说,好些天没回屋了,这寝房还未曾起灰,想必是时常有人来打扫。
会是谁呢?玲珑迷迷瞪瞪地想。
半睡半醒间,她鼻尖嗅到一味兰草香,细腻温婉,带点子催眠的功效。
她陷入睡梦沉酣之前,隐约记起,这好像是……白梦来惯爱用的香粉。
怎会留在她的房中呢?真怪呀。
这一夜,白梦来又入了玲珑的大梦黄粱。
玲珑揉了揉眼,瞧着眼前衣冠楚楚的白梦来,喃喃:“白老板,你又来我梦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