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郡王深感被讽刺,那张泡饼子脸气得抖了三抖,“世子夫人这是何意?”
“自然是好意。”晏长风起身在屋里走动,一边欣赏着屋里的好东西,“这不是被老郡王信守承诺的行为感动了么,就寻思着这婚事或许也不错,于是今日代替我家世子上门拜访,看看老郡王本人是何等风度,家风又如何,如果很好,那我就替我家世子做主,把妹子许配给您老人家。”
老郡王面上一喜,正想着这事就要成了,不想对方话锋一转:“可是啊……”
晏长风站在一个西洋帆船摆件边上,摸着下巴端详,“没想到老郡王竟是大皇子的余孽,啧啧,这恐怕就不行了。”
老郡王手里的茶碗当啷一声,险些打翻,他狼狈接住,歪歪扭扭地放在桌上,“你胡说八道什么!”
“难道不是吗?”晏长风指着这满屋子的西洋物件,“大皇子死后,我记得太子曾明令禁止西洋物件流入北都,更禁止贩卖,因为大皇子余孽跟海外有牵扯,违令者皆以大皇子余孽论。”
“我这都是原先买的!原先买的!”老郡王被天降屎盆子扣了一头一脸,冤枉得“饼容失色”。
“原先买的?”晏长风指着那幅西洋女人画上的落款日期,“这好像是写的今年二月吧,二月的作品,运到北都来,怕也就最近才购入的吧?”
老郡王先是一愣,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上面的日期,待看清楚了又狡辩:“这不是打西洋运来的,这是咱们的画师画的赝品,就是二三月份才购入的!”
“那谁知道您这是赝品还是真迹?反正我看不像赝品。”晏长风遗憾摇头,“便是我信您说的,太子跟大长公主可不见得相信不是,对待叛贼余党这种事上,都是宁可错杀不放过的。”
老郡王但凡知道太子与大长公主禁止西洋物件,是因为大皇子没死逃去了海上,怕大皇子与海外有勾结,借用这些西洋物件搞猫腻,便是借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公然在家里摆设。
可惜他不知道,这才叫晏长风借题发挥。
老郡王眼见地慌了,他知道这不是赝品,只要捅到大长公主跟太子那里就没个好。
“世子夫人,我敢用性命作保,这些都是原先买的,保证跟什么余党没有牵扯。”老郡王瞬间换了副嘴脸,“还不给世子夫人上茶!一群没眼色的东西!”
“茶就不必上了。”晏长风重新坐下来,叫陈岭拿呈上两张纸来,摆在老郡王面前,“这是解除婚约的契书,劳烦郡王摁个手印我就回去了,家里还一堆事呢。”
老郡王哪里想到这么直接,契书都已经准备好了!“世子夫人这……”
“怎么,老郡王家里是没有红泥吗?这好办。”晏长风招呼陈岭上笔墨红泥,“我都备好了,不叫老郡王费一点心,您啊也别怪我不近人情,实在是事关性命前程,容不得一点侥幸心理,纵然您真的很好,也只能放弃您这个妹夫了。”
老郡王脸皮抽搐,都说裴世子夫人精明能干,今日看来传闻还是保守了,分明是狡诈狡猾!
“世子夫人这是糊弄三岁娃娃呢?”老郡王收起脸上客气的笑,“我说了,婚事我是不会解除的,用两张纸就想打发我,未免太小看本王了。”
晏长风也收了笑,抱臂靠在椅背上。
陈岭看她的眼色,上前一把将老郡王从座位上提起来,惊得泡饼子脸肉狂抖,“你要干什么!”
晏长风:“两张纸打发不了,那就只好请老郡王去宫里走一趟了,不过到时候如果判定老郡王是叛党余孽,那将来别说您续弦难,府上公子小姐说亲怕是也难,这多得不偿失啊。”
老郡王以为她最多口头威胁一下,哪知道如此胆大妄为,竟直接动起手来!他毫不怀疑这无礼妇人会干出更缺德的事来,他一把年纪哪里受得住这样折腾?
“世子夫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老郡王被捏得嗷嗷叫,“咱们慢慢谈慢慢谈,别这样伤和气啊!”
“对不住,我现在不想谈了。”晏长风看出这老东西狡猾,吃硬不吃软,“陈岭,伺候老郡王签字。”
陈岭依命,把笔塞进老郡王手里,做出一个恐吓式的请的手势,“请!”
老郡王吓得一哆嗦,预感今日要不同意他是没有好下场,只好不甘心地签字摁手印。
拿到契书,晏长风还没完,依然叫陈岭把老郡王带出去,“客气些,请老郡王去街上走一遭,把您自愿取消婚事的事告诉大家。”
这样被辖制着去大街上说什么取消婚约的事,这老脸还要什么?老郡王是真的怕了,“世子夫人,我都已经签了契书了,就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了吧?”
“本来是不必。”晏长风道,“可老郡王这张嘴靠不住,谁知道我们走了以后你又怎么说呢?”
万一出去说裴家人威胁他云云,到时候屋里的这些摆设不在,不能像现在这样威胁他,那还不是由着他放屁。
老郡王确实存了报复之心,好处没捞一点,还受了这样的屈辱,他才不会叫裴家好过。但这妇人太可怕了,什么都料到不说,还提前断了他的路。
“世子夫人放心,本王不可能说什么了,我是自愿取消婚约的,保证不会说五姑娘一句不是。”他额头开始冒汗,“世子夫人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晏长风就是吓唬他罢了,当然不会傻啦吧唧地押个人上大街上说这个。
“既然郡王这样说了,我也不能不给面子。”她打手势示意陈岭放人,“反正契书上写了,如果郡王日后出去乱说任何跟我家五姑娘有关的话,就赔钱,好像是五万两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老郡王:“……”
他刚才被吓得跟只鹌鹑似的,根本没心思看契书,哪里知道还有这些条例?五万两不如杀了他!
何况既然写了,她还吓唬他作甚!
这妇人果真不是什么善类!太奸诈了!
目的达到了,晏长风也不想跟他浪费时间,于是起身告辞,“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靖安郡王留步。”
老郡王一屁股坐下,气得胡子都歪了。
晏长风拿了契书离开,将要出郡王府时,遇上了盛安。
盛安笑嘻嘻问:“世子夫人您来府上这是有何贵干?”
晏长风实话实说,“是取消婚约来了,我家五姑娘与老郡王无缘,无福当郡王妃。”
“哎呀,可惜可惜了。”盛安摇头直叹可惜,但似乎没什么意外,“虽然做不成一家人,但我想,咱们日后还是可以坐在一起吃饭喝茶的,您说是吧世子夫人?”
晏长风瞥他一眼,这盛安果然会钻营。老郡王想娶枝枝,不就是为了日后给儿子们谋出路吗,结果老郡王失败了,盛安却是死皮赖脸抓住了机会。
“有机会自然。”晏长风也没一口回绝,毕竟日后的事说不清楚,“眼下就有一件事问你,不知令尊大人打哪买的西洋物件?刚好我也怪喜欢的,想去瞧瞧。”
盛安眼珠子微微一转,道:“现如今上面禁止贩卖西洋物件,世子夫人就是知道了怕也买不着什么。”
“如此却是可惜了。”晏长风也装模作样地摇摇头,“那就如此吧,我走了。”
盛安:“裴夫人好走。”
离开郡王府,晏长风吩咐陈岭:“派人暗中跟着盛安,这人恐怕跟贩卖西洋物件的人有联系。”
朝堂禁止西洋物件贩卖进北都,但一定挡不住晏长青那伙人,否则老郡王屋里的那幅画是怎么来的?
可老郡王却对那些东西的购入日期不甚了解,倒是盛安对此事十分敏感,所以她想,接触那些贩卖西洋物件的人或许是盛安。
陈岭领了命,当即就派人暗中跟着盛安。
晏长风这厢拿了解除婚约的契书,裴萱就彻底得了自由,第二日她就收拾东西告别了祖母,准备离家去太原府。
晏长风说让裴萱跟着她的商队一起去太原府,便不必动用国公府的车马,老夫人对她甚是放心,便叫她看着安排去。
她先带着裴萱去了南郊别院,没事先说要做什么,到了地方才说:“带你来见个人,陪你一起去太原府的伙伴。”
裴萱好奇:“什么人?”
晏长风领着裴萱去到姚文琪所在的房间,打开门道:“你进去瞧瞧吧,可别太惊讶。”
裴萱好奇又小心翼翼地探头进去,待看见屋里床上躺着的人的脸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这是文琪吗?”
“是她。”晏长风进屋关上门,将姚文琪假死的事与她说了,“她身子不太好,估计又睡了。”
裴萱听了直抹眼泪,悄悄走去床边,看着瘦了一大圈的文琪,心疼不已,“可苦了她了,谁知道四哥竟那样丧心病狂呢。”
“罢了,都过去了,以后莫要跟她提这些了。”晏长风道,“你在这里陪她,我有些事要处理,回头再过来。”
裴萱点头:“你去忙吧嫂子。”
晏长风随后去了鸽谷,她今日过来是有信要发,顺便看看有什么消息送来。
恰好今日有几封信刚到,还没来得及送去天衣坊。晏长风都拿到手上,一一拆阅。
两封是黄炳忠的,说的是一件事,皆是西南之乱的相关细节。另一封是老爹的,他说近来海外商人频来东南沿海乃至江南,可能有异动。
她觉得大皇子恐怕要在江南生事,立刻叫来葛天询问玄月阁是否有类似的消息,因为通常来说,玄月阁的消息既快又准。可葛天却一头雾水,丝毫这方面的消息都没听到。
裴萱暂时在南郊别院住下,商定三日后跟姚文琪一起去太原府。
晏长风揣着几封信回了国公府,待傍晚裴二回来后,一并给了他看。
“黄炳忠说季临风已经到了蜀地,王祉调四川任巡抚,消息我皆未收到。”裴修看完了信,扣在了桌上,“都是近半月的消息,应该是近日玄月阁的消息传递出了问题。”
“消息传递出问题,要么是传信的鸽子被截,要么是负责传递的人出了问题。”晏长风说,“如果是鸽子被截,还是多条线都被截,你们不至于半个月发现不了,那就是人出了问题,可多条线同时出问题……”
她没继续说,多条线出问题不是一般的麻烦,不论是出了内鬼还是干脆被发现一窝端了,都不是小事。
裴修招来葛飞,沉声道:“你跟葛天亲自去查,不要借用咱们的通信线。”
“那用我的吧。”晏长风给了葛天两块小铜牌,上面皆有一个闪电符号,“去找带有这个标记的驿站,这是最新建立的传递线,刚好替我测试一下。”
裴修点了头,葛天双手接过,“是,夫人。”
“注意掩藏身份。”裴修说,“大皇子应该盯上玄月阁了,多半,咱们的兄弟出了事。”
经他一说,晏长风也想到了关键。白夜司端掉了大皇子在北都隐藏的死士,大皇子再蠢也该知道玄月阁在跟他作对,必定要反击,一旦查到玄月阁的据点,定然不会手下留情。
不知道在莱州府的小鱼他们有没有妨碍。
葛飞:“我知道了阁主。”
晏长风问道裴二:“那个王祉是怎么回事?”
裴修也正在想这事,“他被大长公主排挤,我跟刘鹤暂时把他下放到了闽地避风头,日后再将其调回来,但不知怎么又去了四川。”
黄炳忠信上说,西南之乱是先从西南商会开始的,大皇子用商会里的商户挑起了民乱,当地巡抚镇压无果,这才求助征南将军府。
当时季老将军跟季家二公子正要北上述职,因此被绊住脚,而季二公子就是利用民乱趁机杀了老将军。原先的巡抚也在民乱中死了。
“如果不是外祖母的手笔,那就是太子呗。”晏长风说,“前段时间裴安撺掇太子跟大长公主离心,怕就是那时候笼络了一些朝臣,是否要提醒季临风小心此人?”
裴修沉默片刻,摆摆手指,“王祉是个拎得清的人,且先看他如何做,此时提醒季临风提防,反而可能让王祉离心。”
晏长风有了数,又问:“那江南与沿海一带又如何,有我爹在,江南商会应该乱不了。”
“恐怕已经迟了。”裴修沉吟道,“灾荒之年,煽动民乱再容易不过了,随便一处就能起乱,大皇子在商会安插人,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乱,是为钱,就像西北那样。”
国库没钱,只能打着国家存亡的名义盘剥商户,大皇子控制各地商会,就是为了不让商户掏钱,没钱没粮如何打仗?
“那咱们也可以截断大皇子的供给!”晏长风道,“大皇子在一座孤岛上,他提前筹划,武器必定准备充足,之前太子在吴村私造的兵器弹药恐怕都给大皇子做了嫁衣,但粮草却是想准备也有心无力,一来岛上地方有限,养私兵藏武器就已经很吃力,断然没有很多粮草,种地也有限,一定会依赖外部供给。”
裴修的手指敲在桌案上,“你说得对,各地闹事起乱必定也要武器供给,比如北疆各国。”
晏长风:“所以大皇子才叫黄炳忠联通四境商道,方便运输粮草弹药,黄炳忠想要阻止大皇子起乱,这才找上了我,如今我们基本控制了大皇子的通信以及运输线,只要能及时截断就对我们有利,只是供给源头不知在哪,亦不知大皇子在各地的联络点。”
正愁没有线索,第二日,跟踪盛安的人就有了消息。
“夫人,盛安昨日去城外的红叶寺上香,带回了几幅画。”陈岭道,“他分别见了两个买主,均以高价出售。”
晏长风乐了,“嚯,原来盛公子是靠赚差价谋利,连自己亲爹的钱也赚,是个人才。”
陈岭:“那我们如何安排人潜入?”
“那种地方就像醉红尘的地下暗房,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晏长风说,“得从盛安入手,下回他再去,务必提前告诉我,咱们堵他个正着。”
这天下没有什么是能完全禁止的,总有人为利冒险,连神明眼皮子底下也被铜臭侵染。
又两日后,盛安再次去了红叶寺,回城时,被晏长风堵在了城门口。
“呦,盛公子身上好重的香火味,这是去烧香祈福了?”晏长风瞥向他的马背,上面挂着两大包东西,“那是什么?寺庙里有什么好东西卖吗?”
盛安稍显局促地笑了笑,“世子夫人好巧,我是去了城外寺庙烧香来着,买了些香纸等物,家父私下好个烧香拜佛的。”
“是吗,没看出来老郡王还信佛呢。”晏长风没追着问,“盛公子,上回没能坐在一起吃顿饭,我家世子很是可惜,今日巧遇,赏个脸一起吃喝杯茶如何?”
“哎呦!今日不巧了世子夫人。”盛安可惜道,“我还有要事,要不明日如何,明日我来作东,请世子跟夫人吃饭?”
晏长风笑,“再忙也不差喝茶这一时片刻的。”她朝陈岭使眼色,“还不快请盛公子走。”
陈岭上前替盛安牵着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吧,盛公子。”
盛安是个识时务的,他知道今日躲不过,索性就不反抗了,“世子跟夫人盛情,盛安就却之不恭了。”
晏长风笑着点头,在前引路,领着盛安来到一家茶铺,进了二楼雅间。
盛安抱着他那一包宝贝,见里面没有裴修,顿觉被骗,“不是说世子一起?”
“哦,我家世子还没下职呢,过会儿便来。”晏长风请他坐下,“明人不说暗话,盛公子,你那包东西可是要命的物件儿,这么堂而皇之地带进城,恐怕不大好吧?”
她挑明,盛安也就不装了,他放下东西笑了笑,“世子夫人,您跟踪我,总不会就是想把我送进宫,扣上一个叛党余孽的罪名治罪吧?”
“那要看你配合与否。”晏长风道,“不瞒你说,这些贩卖西洋物件的人皆是叛贼余党,朝廷早就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只是苦于找不到他们的老窝,盛公子若是能帮忙,就是立了大功。”
盛安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他好容易才找到这么赚钱的路子,自然不想放弃。可晏长风今日有备而来,又拿住了他的把柄,他不愿意也得愿意。
他稍加思索就有了取舍,笑道:“不知有什么能帮得上夫人的?”
“盛公子是个爽快人。”晏长风说,“你只需要介绍我的人进入他们内部就好,其他事情跟你无关,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事到如今,盛安也就只有相信晏长风不是个卸磨杀驴之辈,“世子夫人尽管吩咐就是。”
盛安离开后,裴修才过来,“都妥了?”
“妥了。”晏长风给他斟了杯茶,“盛安的确是个很识时务的人,知道抗不过就答应了,你只管安排人进去就是。”
裴修点头,“今日午时我大概不能陪你吃饭了,这里可有茶点,我吃点垫补一下就要回署衙了。”
“怎么?”晏长风一边叫人去上茶点,“你们户部一忙,莫不是战事又起了?”
“消息还没来,不过也快了。”裴修低声道,“我今日得了盛十一的信儿,他才到北疆没多久,北疆各国就退了兵,那位打得好算盘,支开了盛十一,南边再起乱,朝堂就无人可派了。”
消息说来也快,今日下午南边的信儿就传进了宫。
先是江南一带起了民乱,百姓们因不堪赋税沉重闹起义,从一村开始,逐渐扩大到州县。而后东南沿海又有外敌入侵,东南军只有个年轻将军坐镇,毫无作战经验,被打得措手不及,险些战死,可谓内忧外患。
太子得了信儿,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步了他爹的后尘。他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专挑他欺负,监国期间灾乱频出,北疆那边刚能喘一口气,江南又出了事!
他一个太子,一天皇帝没当过,哪里有本事应付这些破事,有那么一瞬间,太子萌生出“这皇帝真不是人当的,谁爱干谁干去”的消极心思。
但到底不可能,在心里发发牢骚就罢了,他还是要面对这些层出不穷的战事。他先是叫户部备粮备草,然后叫了群臣来商议领兵人选。
可实在是无人可派,东南沿海一带太平许久,兵不成兵,将不是将,这几年为应对灾害,连军费都一减再减,真打起仗来,怕是豆腐撞墙,不堪一击。
商议了半天,太子除了被灌了一脑袋无用的屁话,什么也没解决。情急之下,他也不知是气上了头,还是被气出了一点血性,竟决定亲自领兵。
太子豪言一出,朝臣们集体哑然,不知作何评判。
东南军的将军虽然年轻,好歹是个武将,习武读兵书样样没落下,太子……说句不中听的,绣花枕头都称不上,毕竟绣花枕头还有观赏性。
但大家也不能说什么,蜀王当年比太子还不如,现如今不也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将军吗,可见事情都是不好说的。
万一太子也是那块料呢?
太子也是这么想的,连蜀王那个废物都能领兵,他也能。等到他打了胜仗,看北都那些没眼色的屁民还成天蜀王长蜀王短的。
不过,太子觉得以太子的名号领兵,还不能最大限度地振奋军心,御驾亲征才好,说起来也好听。横竖老皇帝如今也没了用武之地,不如就让他归了天,当个牌位比躺在床上当废物好看多了。
打定了主意,太子就私下把柳悬叫到面前,假模假样关心了圣上两句,“父皇如今也是可怜,躺在床上再没有为君的尊严,我每次见了他老人家那个样子,就难受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柳悬听话听音,明白了太子的意思。自打进宫来,他每天等的就是太子与大长公主的暗示,暗示他让老皇帝咽气。
他不知道这个选择是不是对,从医道角度看,他违背了医者的原则,丢掉了医者的良心,可从家族利益看,他又没有错。
悬壶山庄从来不是立于世俗之外的清高之地,能兴旺两代,一半是靠医术名望,一半是靠父亲当年救治先皇的功劳。想要长久兴旺,就必须有朝堂的持续支持,如今站队太子跟大长公主,就是“功劳”一件。
罢了,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没有退后的余地。柳悬敛目道:“太子还请看开,圣上近来身体每况愈下,恐不是长久之兆。”
“什么!”太子拍案而起,关心得跟真的似的,“柳庄主是医之圣手,父皇的安危就系在你身上了,你若是没有了法子,那父皇岂不是……”
柳悬拱手谢罪,“请太子恕柳某医术不精!”
“唉!”太子叹了口悲痛欲绝的气,用手捂着脸哀伤半天,“罢了罢了,命不由人,柳庄主尽力救治就是,不要吝啬药材。”
柳悬拱手称是。
回到凤鸣宫,柳悬照例给圣上诊脉针灸。圣上脉象平稳,若加以调理,不是没有站起来的可能性,可惜啊……
他暗自叹气,抽出一根针在指尖捻磨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对准圣上的眉心穴扎下去。
人体有八道死穴,若按照一定的手法,每日施针一次,连续三日即可让人咽气。
他又抽出一根针,对准头额前穴,正要扎,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朝背后袭来,他手指一顿,躲避闪开。
“柳悬,你做什么!”
柳清仪跟随吴循进来圣上寝宫,刚踏入就看见这一幕,情急之下弹出一枚药丸。
她气得胸膛急剧起伏,她以为柳悬没把圣上治好就够恶心了,竟然还打算治死!
柳悬捏着针,狼狈而惊诧地看着突然闯入的柳清仪,“你……”
柳清仪疾步上前,拔下圣上眉心的针,眼含愤怒地逼问:“柳庄主,别告诉我你是在救人。”
柳悬看着她手上的针,这针仿佛扎在了他的眉心,瞬间泄了他一身的傲气。他老态立显地倒退两步靠在床边,勉强稳住身形,“你来这里做什么?”
柳清仪冷漠地笑,“在这里就别摆你庄主的架子了。”她站向床边挡开柳悬,俯身探圣上的脉。
吴循朝柳悬做了个请的手势,“柳庄主还请退后。”
柳悬知道自己功亏一篑,据他这些时日观察,白夜司跟太子不站在同一战线,他们似乎真如传闻中所言,有自己的立场,只忠于他们认可的君主。
如果圣上待会儿有了意识,知道他帮太子弑君,太子或许可以摘开,他绝对难逃罪责,那悬壶山庄将来怕也要断送了。
他垂首退开,满身颓然。
吴循询问柳清仪:“柳姑娘,圣上可好?”
柳清仪快速在圣上身上扎了几针,“来得及时,半个时辰后会醒来。”
吴循松了口气,立刻叫人守住寝宫,不许任何人进来。交代过后又对柳清仪说:“柳姑娘,您不可在此久留,请长话短说。”
柳清仪点头,“多谢,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吴循退出寝宫,留父女俩在里面。
柳清仪斜睨向柳悬,“柳庄主好仁义,研制毒药赚钱害人,如今又成了权力的刽子手,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柳悬神情一怔,“你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柳清仪看着他,“我只问你,你自己不行,凭什么要来否定我。”
柳悬闭目深吸一口气,“因为毒药终是害人害己之物,害人容易救人难,我不想你步我的后尘。”
柳清仪:“你大可以引导,把我否定得一无是处,无非是顾及你柳庄主救世主的颜面罢了。”
柳悬的心被戳得体无完肤,脸上现出灰白之色。
柳清仪一怔,有那么一瞬,她从柳悬的脸上看出一丝油尽灯枯之相。她不由想起大哥说的,父亲时日无多的话。
“你是何病症?”
柳悬摆摆手,不欲多说,“你可有把握解裴二公子的毒?”
柳清仪语气稍稍缓和,“目前还没有,你该知道,人为研制出的草没有可替代性,即便可以暂时用别的什么克制,也不是长久之计,时日久了还会累积毒性,除非能种出一模一样的。”
柳悬叹气。
两人沉默片刻,柳清仪又问:“一代名医,你就这么放弃自己了?”
柳悬负手看着窗外,用这辈子前所未有的缓和语气道:“清仪,我今日所为皆是为了悬壶山庄,如今功亏一溃,悬壶山庄怕是前程堪忧,你恨我没关系,能否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放悬壶山庄一马?”
宫里的消息不过一刻钟就传到了裴修耳里。
他早就在等太子迈出这一步,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作死多了,连大长公主也保不了他。
“告诉吴循,风鸣宫即刻戒严,任何人不得入内。”
陈岭:“是,阁主。”
太子已经着手准备着御驾亲征事宜,无时不在等圣上咽气,不过父慈子孝的表面戏还是要做一做,于是酝酿了一腔悲伤,叫来两个史官,做张做致地去往凤鸣宫侍疾。
然而却被白夜司的人拦在大门外,在史官还有宫中一群下人面前丢了好大的脸。
“你们好大的胆子!”太子每天都看白夜司的人不顺眼,无奈没有身份压制人家,只能干生气,今日实在忍无可忍,“来人,把这两个冒犯本宫的东西拿下!”
太子能使唤禁军,但禁军不敢跟白夜司的人动手,谁不知道白夜司听命于圣上,今日关了凤鸣宫的门,多半也是圣上的命令,谁敢违抗?
太子见无人敢动,险些气成个球。
白夜司的兄弟道:“太子殿下,圣上有令,自今日起,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太子一怔,圣上下令?难道柳悬被那老不死的发现了?
这可不妙,圣上若是发现了柳悬,岂不是知道了命令是他下的?
“胡说!”太子试探道,“父皇已经昏迷两日,柳庄主说父皇圣体违和,恐不长久,如何下令?怕不是你们白夜司搞鬼,控制了父皇!”
“太子殿下,圣上为何禁止人入内,您心里应当清楚。”
太子神色一慌,看来没猜错,那老东西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