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见了自家姑娘越发委屈了,哭个不停。
“瞧瞧这哭的,好像我让你受多大委屈了似的。”姚文媛教训人也端着贵女风范,“我不过是教你当下人的道理,不是你有理就能行的,这也是为了你好,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多,不比你在原先的地方随意,等你随你家姑娘嫁入国公府,自然感激我今日这几句教训。”
“二表姐说得极是,如兰你可要好好听着。”晏长风一副受教的姿态。
姚文媛见她态度好,便也不好再发作,“那得了,今日这事就过去了,长风表妹,还请你让你的下人把东西抬走吧,这大白日的搬东西可要多长点心,莫要走这样的小径,万一有个磕碰的可不好。”
晏长风面露为难,“二表姐说得有道理,只是我们前面没几步便到了,东西好容易搬到这里,再返回去有点费腿,丢出去呢砸到外面的花花草草也不好看,要不这回您就受委屈,先让一让?”
姚文媛听她好话说尽就是不让,顿时秀眉一皱,“敢情我话是白说了吗?”
“没白说啊,我们都受教了呢。”晏长风比画了一下箱子避开后剩下的地方,“我寻思着这么块地方也不算小了,表姐您身材那么好,横着竖着走都没问题的。”
“这哪里能走!”方才那个小姑娘又帮腔助势,“你们的箱子勾到裙边又怎么说?我新做的衣裳可贵了!”
“这位妹妹是?”晏长风没见过比自己小的姐妹,所以不认识。
“我是姚老二家的幺女姚文琪!”小姑娘自报家门。
“哦,是四表妹。”晏长风笑说,“没关系,你走走看,勾坏了裙我赔你十件不重样的,你尽管走就是。”
“啊?”姚文琪年纪小见识短,没见过这么财大气粗的姐妹,吃了好大一惊,”真,真赔十件啊,那可以选样式么……”
“文琪!”姚文媛瞪了四妹妹一眼,压着火气道,“长风表妹,这就不是赔衣服的事,今日你丫头冲撞了我,若不是看在你们初来乍到的份上,定不会这样过去的。”
晏长风笑,“赔衣服不行,打一巴掌也不够,那我受累问一句,依着府上规矩,还要怎么处罚我这丫头啊,莫不是还要动刑?”
姚文媛噎了一下,当然不可能动刑,只是她本就为出一口气,强梗着脖子道:“这若是我的丫头,早就被我撵了出去!”
“但这是我的丫头。”晏长风声调不高,却带着气势,更带着理,“依着我的规矩,谁不经我同意打了我的人,我是一定要还回去的,二表姐您看是依着咱俩谁的规矩合适?”
“你!”姚文媛生来娇贵,还从未让人这样堵到没话可说。
“天儿不早了。”晏长风嘴角笑开,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二表姐。”
姚文媛低头看了看那块让出来的道,无论如何不想打自己的脸走过去,于是怒甩袖子转身离去,“让车夫把马车收了吧,我今日不出去了!”
姚文琪咬着嘴唇看看表姐再看看堂姐,似乎是在跟十条裙子天人交战,战了半天终究抵不过二堂姐的威严,跟着姚文媛跑了。
晏长风转而对如兰说:“表姐教你的话你记住了,在大家族里,主子就是理法,不要试图用常理去争辩。”
如兰抽泣着,“我明白了二姑娘,是我没有眼色,以后我尽量避免这样的麻烦,实在碰上了就只管低头,再也不犟嘴了。”
“也别见谁都低头,别叫人揪着错处就行。”晏长风有心多教两句,想了想自己的人抬不起头,还是她当主子的没混好,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回去洗洗脸换身衣裳,然后去给大家送礼物。”
姚氏想得周全,给晏长风装了好几箱的礼物,家里谁喜欢什么都想到了,尤其因着侯府姑娘多,带了好些衣裳首饰还有胭脂水粉的。
晏长风领着如兰给各屋送了礼,另额外送了四姑娘十套南边最时兴的衣裳。
姚文琪没想到晏长风真的这样大方,顿觉惭愧,更不好意思要,“二表姐,我裙子也没破,不该要你的赔礼。”
“谁说这是赔你的,是我娘塞给我的衣裳太多,我又懒得打扮,白放着占地方,你喜欢就收着,不喜欢就送人,权当替我处理了。”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姚文琪长相随爹娘,是个笑模样,十分讨人喜欢。她收了礼,立时就跟表姐亲近起来,“二表姐,我原先没见过你,没想到你这样随和,也不知道堂姐为什么说你……那个,不是,堂姐她就是心气儿高了点,没有坏心眼的,你别同她计较啊。”
“怎么会,一家姐妹计较什么。”
晏长风要真想计较,那一巴掌早还给姚文媛了。兴许是她跟大姐关系好,总觉得姐妹间就该和和乐乐的,实在看不上的就少来往,委实没必要闹得不可开交。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抱着这样的心态与家里兄弟姐妹相处,很快便收回了许多善意,从第二日开始,竹芳园便来客不断,回礼多得比送出去的还多。
这日刚吃了早饭,便听院外有人喊:“表姑娘可在?”
“不知又是谁,这个声音听着耳生。”如兰一边朝院外望,一边喊又躺下补觉的二姑娘,“哎呀二姑娘你别睡了,刚吃了饭不好躺下睡觉的。”
自来了侯府,晏长风就没睡够过,别说吃过饭睡了,边吃边睡都是有可能的。
“你看看是谁,要是四姑娘就说我病了。”
姚文琪这两日天天来找她玩,这丫头精力旺盛,闹得人头疼。
如兰叹着气跨出门去,“哎,在的!”
进院子的是个秀气丫头,她站在回廊上说:“我家世子爷昨日回来了,收了姑娘的礼,今日特来感谢的!”
晏长风耳朵尖,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跟这位可不能装病,世子大表哥小时候对她很不错,来了之后又是第一次见,得给面子。
她抻了抻压出来的衣裳褶,一边跑出去喊:“快请表哥进来!”
随后,一个身量颀长,眉清目秀的男子迈步进院门,却只走到院中就不走了,等着晏长风出来说话。
“几年不见,大表哥倒学会避嫌了!”晏长风拎着碍事的裙角站到大表哥面前,“院子里说话也不嫌冷。”
“到底是大姑娘了,不好跟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姚文庭打量她,又比划了一下个头,“嚯,姑母喂你什么好东西了,长得这样高,越发不像个姑娘了。”
“会不会说话?”晏长风直接给了他一拳头,“你要是来气我的就赶紧走吧。”
姚文庭笑起来,“不是来气你的,我今日来一是看看你,代替文媛给你道个歉,二是替人传话来了。”
“谁给我传话?”晏长风纳闷,她在北都好像没有特别相熟的朋友。
“是蜀王殿下。”姚文庭压着声音说,“我昨日碰上他,他托我问你要不要出门放放风。”
“要!”晏长风这一嗓子不假思索。
她这几日就想着出门一趟,一是想看看鸽子好不好,二是惦记着柳清仪那药到底能不能引来那几个杀手。
但侯府不像家里出门那样方便,没有个正经理由不好办,如果蜀王当真能帮她出去,可谓是雪中送炭了。
盛明宇今日特意穿得正经,比进宫见他亲爹还端正。
“是小十一啊,今日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给我请安来了?”大长公主心里纳闷儿,这孩子从来没登过门,这是唱哪出?
“不瞒姑祖母,今日我是来请晏家表妹出门玩的。”
“哦?”大长公主目光探究,“你们俩何时认识的?”
盛明宇笑说:“前阵子我南下游玩,路过扬州府时叨扰了表姑母两日,晏家二表妹极尽地主之谊,当时便说好,待她哪日来北都,我定要回请,恰逢今日芙蓉宴,想着二表妹初来乍到,去结识一些朋友也好,我就冒昧来请了,不知她可方便?”
“原来如此啊。”大长公主笑了笑,“你倒也不必与她客气,她请你是应当应分。”
老太太有心试探,盛明宇十分坦荡,“您这话就打我的脸了不是?我虽然是脸皮厚,可也从不白占人便宜,既然答应了又食言,那我成什么人了?以后倘若再去表姑母家里,人家肯定不给我开门了。”
说得大长公主发笑,“既如此,厉嬷嬷你去请雪衣丫头过来吧,愿不愿意的让她自己拿主意。”
盛明宇心说,嘿,这老太太还两头试探!
晏长风早听说盛明宇来了,已然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当然,她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不过是让如兰多拿一件披风,还不能让人瞧见,显得她早有预谋。
厉嬷嬷来竹芳园时,她正装模作样地睡大觉,没出意外又被数落了一通。
“表姑娘若是没事可做,不如学些规矩,你刚来,大长公主不好说你,可心里是不喜的。”
厉嬷嬷在晏家的时候只看不说,是因着当时府上人人情绪不好,晏长风也没到出嫁的时候,如今既然来了北都又即将出嫁,自然就要事事提点。
晏长风听得出好赖话,厉嬷嬷嘴上不饶人,心里是为着她好,所以并不反感,说什么都应着,“我晓得了厉嬷嬷,你一早过来是有甚事?”
厉嬷嬷道:“是蜀王殿下来了,说要请您去参加芙蓉宴,大长公主让我来请你过去自己定夺。”
“啊?”晏长风装作惊讶,“没想到蜀王殿下真这样客气,那什么芙蓉宴是干什么的?我这一个人都不认识,去了合适么?”
厉嬷嬷:“芙蓉宴是秦王妃办的赏花宴,只宴请北都世家的公子小姐还有各家的夫人们,咱们府上的两位夫人并两个小姐也得了帖子。”
“是吗,那我是要去的。”晏长风一边叫如兰替她拿着披风,一边跟厉嬷嬷出门,“您也知道,刚来那日我这丫头不懂事冲撞了二表姐,到现在也没个合适的机会与她修好,趁着这机会我与她处一处兴许就好了。”
厉嬷嬷看了她一眼。那日的事府上都知道了,明眼人看得出来,表姑娘不受二姑娘待见,府上的其他姐妹们平日都以二姑娘为尊,自然也不敢与表姑娘交好,本以为表姑娘要遭上几日的冷遇,没想到她来第一天就自己立住了脚。
压了二姑娘这个“地头蛇”的挑衅不说,还与其他兄弟姊妹都交了好,如今倒是弄得二姑娘有些难堪。
换做一般人想着,压了二姑娘正是该得意的时候,谁知她竟是已经惦记着修复关系了。
不得不说,晏家这个老二人情世故上确实过人。厉嬷嬷一向认为,人生来就能轻易得到的荣宠与尊敬没什么了不起,靠自己挣来的才有分量,晏家这丫头以后了不得。
见了大长公主,晏长风却不是这一套说辞,她舔着脸说:“不瞒外祖母,我天生不是个娴静的人,在家里待不住,几日未出门,我脑袋上都要长草了,所以嘿嘿……我还挺想出去玩的。”
大长公主哭笑不得,“你们听听这哪里是个姑娘家该说的话!”
盛明宇接道:“长风表妹是个随性姑娘,十分难能可贵,若姑娘家都一个模子那多没趣是吧?”
大长公主无奈,“得了,快收拾收拾出去吧,换身鲜亮的衣裳再走,别整日素面朝天的像个小子似的。”
晏长风迫不及待,“嗐,我又不以色示人,就这样挺好,我走了啊外祖母,回来给您带点心!”
说着便催促盛明宇快些出去。
大长公主气得直摇头,“说她什么好!”
厉嬷嬷道:“依我看是您多虑了,表姑娘擅人际,想来是得了蜀王殿下的善缘,未尝不是好事。”
大长公主点点头,闭目不言。
晏长风没想到,蜀王还带了个讨厌的尾巴来。
“裴二公子也在啊。”这么冷的天出门怎么没冻死他呢!
裴修从蜀王的马车里下来,见她今日一身素雅,与红衣艳艳时又有不同,一没留神多看了两眼,结果招来了对方一个皮笑肉不笑。
他忙敛目,微笑颔首,“许久不见晏姑娘,别来无恙。”
晏长风提起嘴角,“托二公子的福,我没病没灾,倒是看二公子轻减了些,您可千万保重。”最好活到老娘报仇那日。
“承晏姑娘惦记,我一定好生保养。”
“你俩这是干嘛呢,客气起来没完了。”盛明宇心里默默替裴二点了根蜡,这么长时间了人家二妹妹还是不待见他,真是可怜可叹。
“二妹妹,今日我与裴二是专门来请你吃饭的,只是不好明说,就借了赴宴的托词,你若不想去咱不去也行。”
“既说了要去,不去没法交代,只是不知道好不好脱身?”晏长风想去城郊庄子找柳清仪。
“不惹人注意便好脱身。”裴修察觉她似乎是有其他事,“芙蓉宴在西山附近的秦王别庄里,刚好蜀王的庄子也在那附近,去打个招呼离开便可。”
晏长风看了他一眼,这人虽说不是个好东西,但心思倒是细,完美地给了她说所想知道的信息。
察觉到她的眼神,裴修吸取了教训,没再对视,只是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先上车吧,北都风凉。”
晏长风倒是想坐马车,只是她不想让侯府的车夫跟着,所以没车可坐,更不想跟裴二坐同一辆车,所以挑了匹马一跃而上,“还是裴二公子上车吧,别着了凉。”
“二姑娘且慢。”裴修挡在马前,“北都不比扬州城,二姑娘若不想惹人注目,还是不要骑马的好。”
晏长风眯起眼。
晏长风觉得,裴修对她释放的善意有些过了。
即便有裴晏两家的交情,他似乎也不应该如此,如此细致周全,好像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自己,连她心里一点细微的念头都能察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事献殷勤,必有所图。
他图什么?
钱,权,图什么她都给不了,所以,那就还是没安什么好心。她可不是天真的姑娘,不认为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好。
“二公子,”晏长风俯身靠近裴修,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笑了笑,“你我同乘一车好像更不合适吧?”
她的眼眸修长,俯视时眼角微微上翘,两条流畅似工笔勾勒的眼线斜入鬓角,轻易就勾出了一丝危险的暧昧。
裴修的眼睫微微一颤,他感觉自己但凡说一句合适,或是表现出一点合适的意思,就会被她就地正法。
“确实,不合适。”他坦荡地微微一笑,“我来骑马比较合适。”
“你?”晏长风表示出了十二分的怀疑,“二公子若冻出个好歹,府上不会找我赔吧?”
“裴某贱命一条,要赔姑娘也赔得起。”
晏长风又想起裴二在家里可能不被重视的事,想着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又觉得无趣。
她翻身下马,“那行吧,二公子保重。”
上车时她瞥了眼裴修,这家伙看着孱弱,上马的动作倒是行云流水。
裴修坐在马上,望着前路摇了摇头,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方式可能有问题,不然为何总是弄巧成拙。
“我说裴二,”盛明宇纵马靠近,低声问,“上次的误会你到底解没解开?”
裴修无奈,“解是解了,开没开我就不知道了。”
“你怎么这样没用?连个姑娘都不会哄!”盛明宇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叫人误会的事了,二妹妹按理不是这样矫情的人,一句误会而已,不至于揪着不放。”
裴修也百思不解,“每次你都在场,你觉得呢?”
“我觉得……”盛明宇歪头看了看他,贼兮兮一笑,“你先告诉我你为何对她那样特殊。”
裴修清清嗓子,“没有为什么。”
“那你就是情不自禁啊!”
裴修:“……”
盛明宇因为自己的结论醍醐灌顶,“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你没有因由,无缘无故,那就是看上……”
“你闭嘴吧!”裴修拿马鞭抽了下盛明宇的马屁。
盛明宇被突然加速的马带的身体后仰,未尽的话悉数被凉风吹回了肚子里。
拜蜀王殿下马快所赐,三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到了秦王别庄。
秦王殿下的庄子极为气派,之广袤竟是一眼望不到头,据说里面种了数百种花木,每个时节都有不同的花宴,几乎每月都要办一场,是北都公子小姐们附庸风雅的好去处,
马车停在大门前,晏长风正要掀帘下车,便听蜀王忽然高声道:“呦,这不是裴世子么,可极少见你参加咱们这些闲人的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晏长风一听见这人便浑身紧绷。
她放下掀车门帘的手,坐回马车里,从车窗帘里扒开条缝看出去。
在她所在的马车对面也停了一辆马车,车内下来的男子长得颇为健硕,称得上是气宇轩昂,模样也十分周正,单这样看着,此人没有半分混账的样子。
他垂着眼瞥向蜀王,笑不由衷地点了下头,“见过蜀王殿下,我今日闲来无事,忽然起了诗兴,便厚着脸皮朝秦王妃讨要了一张帖子,过来凑个热闹。”
“那敢情好!”盛明宇笑道,“世子饱读诗书,定然有佳作,今日可期待你的了。”
裴钰谦逊摇头,“殿下谬赞,我不常作诗,也不擅长,怕是要让殿下失望。”
“有甚可失望的,能得世子大作已是荣幸。”盛明宇做出请的手势,“世子先请,我还要等人。”
裴钰拱手承不敢,“那我失礼先行一步。”
临进门他才瞥向裴修,似训斥似关心的语气,“浪也有点分寸,府上见天儿一股药味!”
裴修颔首称是,“谢大哥关心。”
关心?晏长风细细琢磨,倒是也有点,但更多的是高高在上的训斥,看起来裴二在家里确实不受待见。
不过这个裴钰倒是出乎意料,她以为裴钰会是个粗俗的卑鄙小人。下了马车她询问蜀王:“殿下,你方才说裴钰饱读诗书?”
“是啊,他打小念书就比我们强,因为是世子,由不得他不用功。”盛明宇奇怪,“怎么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你是通过我跟裴二判断他也是个不中用的纨绔子弟么?”
“嗯……我要说是你打我吗?”晏长风玩笑道。
“打你做甚,说我俩不是正经人的多了去了。”盛明宇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当然主要是说我,裴二属于交友不慎,被我连带的。”
晏长风心说,怕是蜀王交友不慎才对。
不知是不是因为裴钰,她更加认为裴修是个伪君子,毕竟连裴钰看上去都是个仪表堂堂的正人君子。
进得门内,有专门的女侍引着他们一路进到赏花处。此宴名为芙蓉,因为此时节芙蓉花开正盛,却并非只有芙蓉,亦有菊有山茶,甚至还有过了季节仍旧盛开的牡丹,望之一片潋滟。
此时已经来了不少客,姑娘公子各在一处赏花,又间或假借赏花赏一赏人,是年轻未婚男女的乐趣。
“二妹妹,男女不同席,咱们是要分开的。”盛明宇说,“侍女会引你到该去的地方,你趁机认识一些人也好,等时间差不多了,我会叫我的丫头去把你带出来。”
晏长风点头,“十一表哥费心了。”
盛明宇笑,“还是听你叫十一表哥顺耳,既是叫了表哥,就别总客气了,我不耐烦这些。”
晏长风笑开,“我这不就是在外装装样子么,若不提醒自己时刻装一装,我不定什么时候就原形毕露了。”
说完一抬眼,正对上裴修含笑的视线,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偷偷盯着她!
说是男女不同席,其实两边只隔着一道廊,互相可以看见对面的人。
晏长风随着侍女去到小姐们所在之处,一眼便看见了姚文琪。
这丫头今日穿着她送的衣裳,是江南独有的款式,招了好些人围着瞧。她看起来十分开心,眉飞色舞地不知道在炫耀些什么,而旁边的姚文媛则十分无奈。
她走近,姚文琪发现了她,诧异,“咦?雪衣姐姐你怎么来的?”
这芙蓉宴门槛颇高,能得到帖子的要么是家世好,要么有才名,像是家里庶出的三堂姐就没有这个资格。
晏长风还没答,便听一个姑娘道:“我瞧着好似是跟蜀王殿下一起来的?”
晏长风看向这姑娘,模样平平无奇,神情很是傲慢,比姚文媛那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更加不可爱。
“蜀王殿下?”姚文琪说话有些不过脑子,“雪衣姐你何时……”
“蜀王殿下与我们算是表亲。”姚文媛截断她的话说,“认识不足为奇。”
晏长风看了姚文媛一眼,在外面她倒是会帮姐妹讲话。
“文琪,你这位姐姐可就是要嫁入宋国公府的那个?”方才说话的那个姑娘又问。
晏长风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为这姑娘的针对,而是她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探究的视线,就来自这个姑娘身后。
她侧目过去,见其身后立着一个模样颇为标致的姑娘。与姚文媛端庄的漂亮不一样,她是有雅韵之美,一看就是那种腹有诗书的女子。
这女子举止低顺,与她前面的姑娘形成鲜明对比,倘若不是穿着打扮是个小姐模样,定叫人以为她是个丫头。
晏长风看过去的时候,那道探视的目光便退了,快得仿佛是她的错觉。
“对啊对啊,是我表姐晏长风。”姚文琪指着自己的衣裳说,“我的衣裳就是她从江南带来的,听说是那边最时兴的款式呢。”
那傲慢小姐语气怪异:“听闻江南晏家是有名的富商,看你这表姐倒是看不出来,可见为人低调。”
“秦淮月,你今日处处针对我这妹子是何意?”姚文媛高抬下巴看着傲慢小姐。
秦淮月。晏长风想了想,北都姓秦的,有资格来这里的怕就是户部尚书秦慎家的。
户部是太子的,而大长公主与太子是一脉,既是长辈也是最大的支持者,论身份尊卑,一个户部尚书不过只是个依附属臣。
所以姚文媛这姿态端的没有毛病。
秦淮月不敢与姚文媛使姿态,陪笑道:“文媛你怕是冤枉我了,我这不是夸你表妹低调质朴么,我最是欣赏这样的人了,家里明明有钱却不炫耀,还舍得把好东西送姐妹,多好啊。”
姚文媛轻笑了笑,“欣赏不敢当,我这妹子无才无名,不过是仗着我祖母的脸抬一抬身份,各位姐妹还请不要为难她。”
她这话看是贬低,实则是抬出了大长公主压人。这里的姑娘暂时还没人能不给大长公主面子,所以皆客气陪着笑,又纷纷与晏长风寒暄说话。
晏长风一向最怕与一堆叽叽喳喳的小姐混在一处,原先遇上这种场面都有大姐帮忙解围,今日却是要自己应对。
好在很快便有侍女过来解围,说秦王妃请大家去花厅喝茶暖身。
众小姐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往花厅,晏长风则走向姚文媛,与她道谢:“今日多谢表姐解围。”
姚文媛不对着外人时依旧对她不冷不热,“我是为着侯府的脸面,你来这里之前就要打听清楚,无名无才确实要被人看不起,以后别什么地方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这是以为她来此地是贪慕虚荣了。
晏长风并不解释,只是笑着受教:“表姐教训的是。”
姚文媛最烦她这只认不改的市侩油滑,当即又没了好脸色,甩袖走了。
姚文琪拉着晏长风小声说:“我说什么来着,二堂姐是豆腐心,她在外最是袒护我们姐妹的。”
晏长风笑,“我知道,对了文琪,方才秦淮月身后的那个女子是谁?”
“怎么,你喜欢她吗?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呀。”姚文琪笑嘻嘻道,“她可是北都有名的才女,是秦淮月的庶妹秦惠容,除了出身差一些,最优秀不过的人了。”
秦家的庶女?看举止是出身不高,但容貌气质却是比秦淮月更像嫡女。
“那倒不用,我只是见她一直不说话,好奇罢了。”
主要是好奇她那探究的眼神,晏长风是习武之人,感官敏感,她能感觉到秦惠容方才不止一次看她。
正想着,她忽然感觉到廊子那边有一道视线,她余光悄悄看去,身体顿时一僵。
是裴钰。不过裴钰没有在看她,好像是在看……
她顺着裴钰的视线,看见了秦淮月姐妹俩。
不知怎么,她忽地福至心灵,想到了裴钰宠的那个妾。
方才见裴钰其人,分明自视甚高,定然不会欣赏秦淮月那样傲慢的姑娘,十之八九是在看秦惠容,那目光一路相随,怕不是要粘在人家身上。
而秦惠容第一次看她,就是在她被人点出身份的时候。若秦惠容对裴钰有情,可不是要关注她这个未来的世子妇?
想通关键的晏长风再看秦惠容,简直恨不能立刻上去扒了她的皮。
“雪衣姐姐?你看什么呢?”姚文琪拉她的袖子。
“没什么,有点冷。”晏长风搓搓手,哈了口气。
“啊,你在南边长大,定受不得北方的寒凉,那咱们快去花厅避一避吧。”
姚文琪立刻拉着晏长风欢欢快快地跑去了花厅。
这花厅极大,左右分两边,男女各坐一边,中间还有极宽的道。
晏长风扫视空位,想找个边边角角的位置,方便待会儿跑路,谁承想还不等她寻到合适的位置便有侍女过来相请:“可是晏家长风姑娘?秦王妃请您到前面儿坐呢。”
啥?秦王妃请她过去做甚?
晏长风看了眼远处正位坐着的华衣妇人,心中十分后悔,早知道如此麻烦她就不来了。
晏长风随侍女行到秦王妃座前,王妃正与秦惠容聊诗词,看起来相谈甚欢。
那么听了几句,晏长风发现自己一句没听懂。
“王妃,晏家姑娘来了。”侍女提醒说。
“哦?让我瞧瞧。”秦王妃将视线转向了晏长风,“好俊俏的姑娘,今年几岁了,平日都读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