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贵媳—— by淮西
淮西  发于:2023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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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风嘴角抽搐。
她爹给她找的这丫头不一般,乃是悬壶山庄的四小姐。
传闻这四小姐是个异类。
悬壶山庄,医药世家,全家上下包括山庄看门的都通医术,唯独四小姐沉迷毒术,且天赋异禀,传闻她七岁那年就能以自制的毒灭杀仇家。
但再有天赋,毒也是害人之物,与悬壶济世之名背道而驰,于是四小姐理所当然地混成了家族之耻。
家里不待见她,她也懒得在家待着,便终年游走江湖。有次她在山上采药不甚坠落山崖,险些丢了小命,恰被晏川行所救,欠了一条命的人情,所以才答应来给晏长风当丫头,护她在北都的周全。
有个擅长毒术的人在身边可谓如虎添翼,老爹真是帮了大忙。
晏长风蹲在六个杀手面前,手里把玩着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一把匕首,真诚发问:“不知道雇主给了你们多少钱,可值得为了这些钱当一辈子哑巴?”
六个杀手一起无声摇头。
“那好,我问什么你们写什么,写得慢的胡说八道的没有解药。”晏长风示意柳清仪先给几个人解了软筋散,又问店家要来纸笔。
“三个问题,我只说一遍。”晏长风不给他们犹豫的时间,快速说道,“谁雇你们来的?你们怎么知道我会路过这里?消息的来源是哪里?”
几个杀手不知是都等着别人先写还是有什么顾忌,皆下笔犹豫。
晏长风笑了笑,将匕首的尖在地上敲,“十下以内,没写完的自求多福。”
话音一落,其中一个杀手就动了笔,其余的人见有人招了,便也不再犹豫,纷纷开始写。
十下敲完,晏长风将匕首插在没写完的一个人的纸上,先判了刑,“很遗憾,你将终身哑巴。”
那个人手一抖,颓然地瘫坐在地上。
晏长风将其与几张供词收起来,一一看过。
第一个问题,他们都不知道雇主是谁,皆说雇主是扬州口音。后面两个问题也基本一致,皆是得到消息后事先潜伏在此地,而消息的来源也都是扬州府。
晏长风心里有了数,他们会在泰安州下船卸货不是什么秘密,商船走漕河一路皆要与官府报备,不是什么重要机密,稍微一打听就知道。
如果这些杀手没说谎,消息出自扬州城,那十之八九跟章家脱不了关系。
晏长风说话算话,给了五个杀手解药,然后放他们离开了客栈。
回船的路上,她嘱咐跟着她的兄弟们:“回去可一个字也不要说知道么?”
几个兄弟都中了软筋散,一个两个都臊眉搭眼。“二姑娘,咱们确实也没什么脸说,今日这事忒窝囊了,若不是柳姑娘相救,咱们几个都没脸活着了。”
柳清仪道:“倒也不必为这点事死啊活的,你们不涉足江湖,没有防人之心,当然,有防人之心也闻不出软筋散的味儿,所以这是必然的结果。”
晏长风:“……”
虽然她这话是安慰,说的也是事实,但不知道为什么,配上她这张冷若冰霜的脸,还有这稀松平常的语调,总觉得怪扎心。
“那个,柳姑娘,你可是专门在这里等我的?”
按照柳清仪出现的时机,晏长风猜想她肯定是一路跟着她,那么她一定早察觉到那些糖葫芦有问题。
所以,她为何不早点提醒?

“你是想问我为何没早些现身?”柳清仪一下子就猜中了晏长风心中的疑问。
晏长风不否认,“姑娘聪慧。”
“别叫我姑娘,现在我是你丫头。”柳清仪整张脸没什么表情,对自己从小姐成为丫头这件事也不甚在意,“我接到你父亲的消息便提前来了泰安州,之所以没露面原因有二,一是我不耐烦坐船,二是我想看看你值不值得我还这个恩情。”
晏长风琢磨了一下最后半句话,意思就是说,倘若她是个草包小姐,柳清仪可能就不稀得当她的丫头了。
倒也理解,人家一个浪迹江湖的潇洒小姐要委身在宅门里当丫头,就算有救命之恩在前,有点要求也不过分。
“那我以后就叫你小柳吧。”晏长风说,“今日你出手相救,怎么也抵了我爹的恩了,那北都不是什么舒心去处,你若不想委屈跟着我,随时可以走。”
柳清仪点头,“我认为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但目前可能不行,那些杀手皆出自江湖,我今日坏了他们的事,又下毒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梁子就结下了,不解决了怕给你惹麻烦,再者,朝堂勾连江湖,我觉得挺不耻,也挺刺激,所以想跟你去北都见识见识。”
晏长风听完,觉得柳四姑娘这个异类还挺合自己的胃口。
“你怎么确定刺杀我的人与朝堂有牵连?”
“很明显,有人不想你嫁去宋国公府。”柳清仪条缕分明地说,“要么是宋国公府中人,要么是见不得你嫁入宋国公府的人,不论是谁,跟宋国公府总是有关联的。对了,你中的软筋散是从我这里买走的,价钱很高,证明雇主很有钱。”
晏长风:“……”
没想到制毒也是一条生财之道。
“我总感觉是两路人。”她从走出客栈后就有了这个怀疑,“江湖杀手杀人没必要先下药,我又不是什么高手,下了药再杀,未免有损他们的名声。”
“你说的有道理。”柳清仪若有所思,“方才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我配制的毒价格恐怕比雇杀手还高,只要中了我的软筋散,随便是个人就能一刀捅了你,何必脱了裤子放屁,再花高价雇杀手?”
晏长风:“……”
“不过没关系。”柳清仪很没所谓地说,“他们应该还会再来找我,因为我那解药还有副作用,得跟我高价买另一种解药才行,到时候你再问。”
晏长风:“……”
这柳四小姐可真是个商业鬼才。
说话的功夫,她们已经到了渡口。吴嬷嬷在岸边焦急地抻着脖子张望,一见晏长风的身影,立刻松了气:“哎呦我的二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是我贪玩,让嬷嬷担心了。”晏长风积极认错。
“以后可别跑那么快了,你要是丢了,我赔上这条老命也没法跟夫人交代!”吴嬷嬷唠叨完了才发现多了个人,“这姑娘是?”
“哦对了,这是小柳,是我爹给我找的新丫头。”晏长风拉着柳清仪介绍,“我爹以前救过她的命,她无以为报,就想跟在我身边伺候。”
“丫头?”吴嬷嬷打量一番柳清仪,清冷孤傲,怎么看都不像是伺候人的。
但既然是老爷安排的,她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既然跟着姑娘,以后就要学些规矩,别叫大长公主挑出错来。”
“她知道分寸的,您放心吧吴嬷嬷。”晏长风怕她把柳清仪絮叨烦了,搂着胳膊哄着她往船上走。
一行人正待上船,忽闻岸边传来吵闹声。晏长风瞥了一眼,发现是两个船夫在驱赶一个书生。
“去看看有什么难处。”她随口吩咐了一句,然后上了船。
过不多时,前去询问的兄弟回来说,那书生的盘缠叫人偷了,所以无法登船。
晏长风问:“他去哪的?”
“是去北都的。”
“哦,那估计是参加来年春闱的,给他些盘缠,就说借他的。”晏长风吩咐。
“是,二姑娘。”
一个小插曲过去,船再次起程,晏长风又陷入了无尽的无聊中。
但这无聊很快就结束在了北方的寒冬中,船越至北越能感受到冷冽的不加掩饰的寒意。船上早早生了炭炉,最厚的衣服被子也都拿了出来,却依旧不足以御寒。
晏长风自认身体好,从不怕冷,如今也扛不住,不得不裹着厚毛大氅在船上来回走动。
“这天气真是见了鬼了!吴嬷嬷,北都冬天都这样冷吗,北都的人如何扛得住?”
说到这里,她没来由地想起了某个在南方八月还要穿毛氅的混账伪君子,他那样的身子在北都,岂不是要住在火炉里?
吴嬷嬷笑说:“习惯了也就好了,其实城中还好,府上都有地龙,保管比南方冬天舒适。”
晏长风心里啧了一声,想来以宋国公府的条件,那病秧子过得也很舒适,不能冻死那混账,真是遗憾。
“阿嚏——!”
身在醉红尘饮茶的裴修忽然打了个喷嚏,他轻揉了揉鼻尖,觉得这喷嚏打得没有道理。
对坐的盛明宇又是如临大敌,忙招呼着侍女关窗户,“怪我怪我,我瞧着天像要落雪,惦记着接第一捧初雪,把你给忘了,你这才好了,再病了可了不得。”
“没事,可能是让香气熏的,窗户开着吧。”裴修阻止了要关窗的侍女,探头往窗外看,正看见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往城外去。
“咦,那不是德庆侯府的车马?”盛明宇也看见了那颇为高调的车队,“这一看就是府上二老爷做派,像是去城外接人的,不会是晏家二妹妹来了吧?”
裴修也想到了,算算时日,是该来了。
“晦气!”
这时,不知哪个窗户里发出了一声饱含遗憾与厌烦的抱怨。
盛明宇跟着一乐,“这是你大哥吧,他这些日子怕是没少做噩梦,我瞧着他见天儿眼底泛黑,活像要活不起了。”
晏长风可能不知道,自己人未至,坏名声已经在北都传开了。
当然,她这名声本来也没多好,幼时她随母亲来过北都一两次,接触过一些夫人小姐,给人的印象皆是调皮外向。
在世家那些夫人眼中,调皮的姑娘都不是能上台面的姑娘,一些成见加上口口相传,就导致晏二姑娘打小没能树立起一个好形象。
而最近自从传出晏家大姑娘要入佛门,二姑娘要嫁入北都后,不知怎么的,她的形象更是急转直下。一些诸如晏二姑娘脾气暴虐,动辄打人砍人的话渐渐传了开来,更有甚者说她是母夜叉托生的,谁娶了她保管家宅不宁。
家宅宁不宁不知道,反正裴家大公子是不宁的,隔三岔五就要做一回噩梦,要么梦见自己揭红盖头揭出了一只母夜叉,要么梦见自己被母夜叉生吞活剥了,寿命活活都吓短了。
裴修朝近身伺候的姑娘使了个眼色,那姑娘授意退出,不多时,又返回。
她跪坐在软垫上,绘声绘色复述:“世子爷说,晦气!怎么没把这些南蛮子冻死在路上!”
裴修眉心微蹙。
盛明宇嗤笑,“他这就没意思了,怎么还盼着人死呢?”

第28章 侯府众生相
将至通州前夜,忽降大雪,一夜之间河岸两边皆覆上一层厚厚的白,遮住了枯燥到尖锐的景色,竟让北方冷到不近人情的冬日变得柔和起来。
晏长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南方人,第一次见这样盛大的雪,一时竟也生出了一些文人墨客的矫情来。
“真好看,怪不得那些诗人动辄无病呻吟,我见了这样的景也有想要吟上两句的冲动,只可惜我腹中无点墨,吟不出来。”
“噗……”如兰忍不住发笑,“也亏得姑娘你这样理直气壮。”
“还有几时到?”还在床上躺着的柳清仪气若游丝地问。
谁也没想到高冷到不可一世的柳四小姐居然晕水,头先几日她靠着自己研制的晕水药撑着倒还好,时日一长就不行了,吃不下睡不着,一天要吐好几回,不过几日功夫,整个人憔悴得不像样。
如兰说:“快了快了,最多个把时辰就到了,你再撑一撑。”
晏长风怪她:“你该早说,走陆路也是一样的。”
柳清仪翻了个白眼,她清高惯了,这么丢人的事怎么会说,再说她也没想到自己的药这么不顶用。
“我落地头一件事就是得改良药方,这药短途还成,长途完蛋。”
“要不这样吧,”晏长风说,“你下船后别跟我回侯府了,跟几个兄弟去别庄,帮着安顿一下我的鸽子,正好你住在庄子里可以随意研究你的药,不然去了侯府怕是没自由。”
柳清仪迟疑,“若是侯府有人给你下药怎么办?”
晏长风笑,“那不至于,那是我外祖母家,要是连那里都有人害我,我在北都怕是活不了几天。”
“那行吧。”柳清仪确实也不是很想去侯府当丫头。
暖阳四射之时,奔波了月余的船终于靠了岸。
岸上,德庆侯府的车驾排场浩大,几乎占满了河岸,外围有层层府兵护卫,内围有两排丫头婆子恭候。一堆人当中立着一位富贵逼人的男人,个子不高,微微有些富态,生就一张和气生财的脸,往那一摆活像一尊财神。
正是德庆侯府二老爷姚启政。
“二舅舅!”
晏长风还没下船就朝那男子挥手打招呼,被一边的吴嬷嬷拽了下袖子,“二姑娘,注意仪态!”
“跟二舅舅不用端着。”晏长风常跟姚启政见面,一向没大没小,没有包袱。
姚启政爱财,脾气好,跟谁都乐呵呵的,从不指责这个没规矩的外甥女。
吴嬷嬷反驳:“那是在扬州城,你随性些无妨,入了北都,哪怕还没入城也要注意些,人言可畏的。”
行吧行吧,晏长风乖乖夹起尾巴,矜持着走上了岸。
姚启政笑她:“跟我还端着做甚,到了府里再表现不迟。”
“我这不得先练练吗。”晏长风朝二舅端端正正行了个福礼,“见过二舅舅。”
姚启政开了眼,“大外甥女,你以后可千万别再朝我行福礼,福气都让你笑跑了。”
晏长风泄气,有那么好笑么,来的路上她还练过呢。
在二舅这里讨了笑,入侯府之后她索性就不行礼了,反正是不像样,不如不行。
她跟着姚启政一路去到大长公主所在的世安院,院子里依旧摆满了花木盆景,之灿烂茂盛竟也不输夏日。
屋外廊下立着好几个丫头婆子,个个喜笑颜开地朝院门口张望,一见了他们进来,便击鼓传花似的一层层往屋里报信儿。
行至门前,有婆子打门帘,晏长风随着二舅舅入门,紧接着便有专门侍奉衣裳的丫头解了她的披风,再有负责净手的丫头递来暖暖的巾帕,这一套完了,才能进得正厅。
今日侯府热闹,知道表姑娘要来,家里上下齐聚一堂,连外嫁的姑娘都回来了,偌大的屋子塞满了人。
一听见动静,众人齐齐看向入门处,不知是谁眼尖,先瞧见了二老爷身后的身影,惊道:“呦,好高挑的姑娘!”
晏长风的个头在南方姑娘堆里属于鹤立鸡群,经常被人当作男子,没想到在北方姑娘里也以身高见长。
“模样也好俊俏呢!”
这回说话的人晏长风认得,是二舅母余氏,她跟二舅舅有些连相,长得也很喜庆。
“是真的俊。”大舅母齐氏朝大长公主说,“跟妹夫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晏长风长得像爹,是外祖母看她不顺眼的原因之一,因为外祖母至今还记得老爹拐跑她爱女的仇。
齐氏这一句话,就让大长公主脸上的笑淡了三分,她打量晏长风,淡淡道:“是挺俊。”
“外祖母谬赞了。”晏长风朝上座的老太太笑,“我娘常说她没能继承您五成的容貌,再传到我这一辈,连三成都不到,也就扔普通人里还将就能看罢了。”
大长公主噗嗤一乐,嗔怪道:“还跟幼时一样油嘴滑舌的,一点没长进!”
晏长风顺杆儿爬,“实话实说那指定是没长进的。”
大长公主一生爱美,成了老太太后也是个美得耀眼的老太太,最爱听人家奉承她的容貌。直白的词藻堆砌她爱听,晏长风这种往心里夸的更爱听,脸上立时又有了笑模样,骂人的话听着也不像是生气。
“你倒是好意思夸自己,瞧瞧你越发连个礼也不会行了,直眉楞眼地杵在那碍我的眼,还不滚过来讨打!”
晏长风嘿嘿一笑,屁颠屁颠跑到外祖母跟前,主动伸出手心让外祖母打,“我是想行礼来着,可二舅舅说我行的福礼把他的福气都笑跑了,我怎么也得给您留点……哎呀!哎呦!”
大长公主狠狠赏了她手心两巴掌,“连个福礼也不会,当真成了个野丫头!回头我连你娘也要打,怎么教的孩子!”
打骂完了又叹气,“你大姐如何了,你走的时候可好些了?”
“唉!”晏长风也叹了口气,好似不知道从哪说起,“您要问她好些没有,自然是比险些丢了命的时候是好些了。”
这话惹得一屋子人唏嘘。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摊上了这样的劫数呢?”齐氏颇为惋惜说,“早先妹妹怎么没提她命里有劫这事,要是早早防着些,兴许就避过去了。”
“母亲说的是呢,我记得长莺表妹最是得体,比咱们北都长大的姑娘也不输什么,合该是有个好归宿的,真真是造化弄人。”
晏长风朝说话的姑娘瞥了一眼,是齐氏的二女儿姚文媛。小的时候这位表姐就瞧不上她,如今长大了还是一样的有偏见。

如今想想,晏长风小时候对北都的反感大概就是起于这个表姐。
姚文媛是典型的北都贵女,容貌端庄,才情满腹,且兼具一点傲气。她的傲气跟柳清仪的恃才傲物还不一样,她是自持高贵,她的眼睛只看得见能与她平起平坐的贵人,或是比她更高贵的人。
她看得上晏长莺的人品才情,却看不上她的出身,态度属于尚可,而对于晏长风,她是哪哪都看不上,因此毫无态度可言。
晏长风心宽,不在意别人的态度,但是她反感这种高贵的无差别攻击,当后来她发现这种自持高贵的鄙视普遍存在于北都贵圈,她自然对这个圈子就嗤之以鼻。
“这位可是文媛表姐?”晏长风倾身询问外祖母。
大长公主道:“正是你二表姐,你们许多年没见了,模样都变了好些。”
晏长风附和:“可不是么,二表姐比幼时更加端庄漂亮,我还当是宫里的哪位表姊妹,一时竟没敢认,我记得表姐比我大两岁,可有婚配?”
她这一口气戳了姚文媛两个痛处。
姚文媛才貌兼备,名满北都,身份上却只是个侯府二小姐,这是她的痛点之一。这个身份不低,却总差了那么一点,就放在家中姊妹里来说,不排前也不靠后,既没有长女的尊贵,也没有幼女来的讨喜,她自身的优秀就显得有些尴尬。
再说这婚事,因为不是长女,所以未来夫婿的身份上自然就差了些,这是眼下她心里过不去的坎。
“去年已经定了婚。”大长公主说,“定的是征南将军家的长子,一边过了年就要完婚。”
晏长风明白了,难怪姚文媛刚见面就对她冷嘲热讽的,原来是未来夫家比不上宋国公府门第高。
征南将军镇守西南边防,是有实权的一方名将,倒也不算辱没姚文媛,只是非皇族非有爵位之家在她眼里都属于低嫁,所以心里一直有怨。
再加上晏长风一个粗鄙的商贾之女居然嫁得比她好,心里自然更不是滋味。
“征南将军可是叫人敬佩的名将,那是要恭喜二表姐了。”晏长风是真心恭喜。
但姚文媛也是真的被扎了心,当即就使起了小性子,“什么名将,你喜欢赏给你好了!”
说完便甩袖走了,闹得齐氏好生没脸。
“这孩子!越发惯得不像样了,母亲莫怪,我回去肯定好好说她!”
大长公主淡淡地瞥了齐氏一眼,“是得好好教,去了婆家可没人纵容她这大小姐的性子。”
齐氏越发尴尬。
闹了这么一出不快,大长公主也没了兴致,说话便打发众人下去,只留了晏长风说话。
“你坐到我旁边来。”大长公主示意晏长风坐到榻上,随意问道,“雪衣丫头,你这一路可还顺利?”
晏长风闻言眉间闪过一丝游移,但只有一瞬,快到几乎不见,她笑道:“顺风顺水,就是有点冷,好悬没把我冻死。”
大长公主何等眼力,一看便知有事,“有什么话你尽管与外祖母讲就是。”
“外祖母您可太敏锐了,什么也瞒不过您。”晏长风有些无奈道,“是真没什么事,不过是路过泰安州的时候遇上了几个刺客,有身边人护着,什么事也没有。”
大长公主一惊,“刺客?”
“是啊,这也是常有,我家生意上少不得有几个仇家。”
小孩子家的轻描淡写让大长公主一时分辨不出她是刻意的还是天性如此,她仔细瞧了这孩子眉眼片刻,直视着问:“丫头,让你代你大姐出嫁,可有怨言?”
大长公主上了岁数,越发有威仪,一双眼睛似能把人看穿。
“没有怨言。”晏长风不假思索,“大姐自小疼我,不知替我背了多少罪过,便是为她豁出命去也甘愿。”
大长公主审视片刻才笑着点点头,“好孩子,那你可想过,既然我知道你大姐前世有那样的遭遇,为何还要与裴家联姻?”
晏长风依旧是毫不犹豫:“外祖母做事自有道理,我爹说了,让我只管听您的便是。”
“你倒是会讨巧!”大长公主笑着拿手指点她,“你是个聪明孩子,既然你早晚要嫁,有些事也该让你知晓,如今朝中大局未定,宋国公至今仍旧中立,你太子表哥需要他的支持,我这样说你可能明白?”
晏长风明白也不太明白。
如今太子与秦王龙虎相争,今上态度意味不明,太子需要招揽更多的支持这一点她明白。不明的是,外祖母既然信了法印大师那套死而重生的说法,就该从大姐的遭遇里猜到,宋国公最后支持的未必是太子,或者说,干脆从一开始就是阳奉阴违。
总之,宋国公这个支撑靠不住。
既然靠不住,何苦再搭上一个外孙女?甚至是一个晏家?
要么是大长公主未知前世全貌,还想再赌一把,要么就是她还有其他打算。
当然,这不重要,因为晏长风已经单方面不相信宋国公的操守,此人是敌非友,不值得赔上一个晏家来与大长公主去赌。
她计划在成婚前先戳破宋国公中立的嘴脸,到时候外祖母没有了再赌的可能,这场婚事自然就作罢了。
“我明白的外祖母,我说了,您让做什么我听命就对了。”
大长公主满意地笑了笑,“既如此,回头挑个吉日就把你跟裴钰的婚事定了,之前信中我没细说,我得知你大姐的事情后,当即便去裴家取消了你大姐与裴钰的婚事,本来再订你与裴钰的婚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宋国公与他夫人很是看重与晏家的联姻,说不能怠慢了你,定要另挑吉日再昭告天下。”
晏长风心中一怔,敢情这老太太早就开始试探她了!
母亲一直担心外祖母让她替嫁,替嫁与取消婚事重新订婚,虽然都是嫁,意义上却很不一样。前者是她代替大姐嫁,是替代品,成全大姐的名而牺牲了她的名,后者才是名正言顺的婚配。
事关女儿家的名声,外祖母明知道母亲一定会担忧,为何不直接说?
恐怕并非是信中不便细说,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先取消婚事,她是先去信的扬州!
倘若晏长风主意大不情愿嫁,就证明她不听话,不好把控,那么最终嫁入裴家的可能还是大姐!
晏长风心里忽然有些悲凉,她一直以为外祖母疼爱大姐,曾经还劝母亲相信外祖母不会坑自己的外孙女,如今看来,大姐不过也是一颗棋子而已,或许是有疼爱的成分不假,却终抵不过权益。
“一切全凭外祖母定夺!”她的态度越发坚定,是坚定了不能任凭摆布的心。
“好孩子,你一路奔波,且先下去换身衣裳歇一歇。”大长公主态度越发和善,“就住你母亲出阁前住的院子吧,我已经叫人给你收拾好了。”“多谢外祖母费心了。”晏长风朝她龇牙笑了笑,“那我先退下了,回头再来看您。”
“去吧,注意点言行。”大长公主和颜悦色地看着她。
目送晏长风出了门,大长公主才收了笑,朝身边的厉嬷嬷说:“你说的没有错,这孩子胆大有脑子,能比长莺成事些。”
厉嬷嬷点头称是,“只是要委屈了她嫁给那样一个人。”
“没什么好委屈的,嫁给什么样的人,全看自己怎么拿捏,没本事的自然委屈,有本事的便不会委屈。”
厉嬷嬷点头,“还是您看得透彻。”
晏长风由府里的丫头引着去往母亲的竹芳园。竹芳园是距离世安院最近的一处院子,只因姚氏受宠,在府里的地位高于两个哥哥之上,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经过一道曲廊,在将要到竹芳园时,忽听见姚文媛在训斥人。
晏长风眯眼看去,不算宽的廊道上站了两拨人,一面是姚家的几个姊妹并几个丫头,一面是自己的人,而正在被训斥的是她的小丫头如兰。
“到底是小门小户里教出来的,连个路也不会走,不知道见了主子要避让吗?”
如兰捂着一半脸跪在地上哭着道:“姑娘您讲讲理,我明明是让了的,让开的空档也足够您过去,可您非嫌地方小让我们退出去,这一条曲廊我们已经快走到头了,又抬了这么多东西,要怎么退呢?”
“听听这伶牙俐齿的。”姚文媛跟身边的姐妹说,“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丫头,一样的没大没小,你让的这点道哪里够我们走呢,你们这些破木箱子那样尖锐,划破了划伤了算谁的?”
“是啊,我这才换的新裙子呢,可不想勾了丝!”一个年纪小些的姑娘说,“二姐还是叫他们退出去吧。”
“你可听见了?”姚文媛对如兰说,“抬着你们的箱子退出去,要么就先丢到外头花园子里,你们自己选吧。”

“呦,这么热闹?”
晏长风抄着手走到跪着的如兰身边,抬着她的胳膊将人拉起来,“怎么了这是,刚进门怎么就跪了,呦,还挨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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