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笑起来,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隔间的小床,“这么着急赶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嗯,是有要紧事。”晏长风勾着他的脖子,贴近他的耳蜗吹了口气,“可是你确定要现在说这些吗?”
勾魂摄魄的一缕热气自耳蜗窜进体内,裴修浑身一软,好悬没跌坐在床上。
他咬着牙根儿把人放在床上,将缠在脖子上的胳膊扯下来,无奈:“奔波一路不累吗?”
晏长风坐在床沿抬头看着他,“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有点累,要不你帮我揉揉肩跟腰吧。”
裴修:“好。”
晏长风翻身趴在床上,胳膊交叠垫着脸。裴修则坐在床沿,撩开松散束起的头发,找准她肩颈上的穴位施力摁下。
力道不重,想来是怕她吃不住,故意收着力。就如同他现在不敢放肆去爱,认为这样离开后,她会过得好一些一样。
“裴二,我大姐去了太原府,帮我打理那边的生意去了。”晏长风眯着眼,好似聊天似的轻声说。
裴修动作一顿,又不着痕迹地继续揉着,“不是说她身体不好?”
“不是身体不好,是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受了刺激精神不好。”晏长风说,“我临走时找了个小护院陪她,这小护院特别好,教她雕刻木头,陪她抚平创伤,两年的时间,大姐基本可以正常生活了。”
裴修心想,果然他猜得没错。
“创伤可以被时间愈合,可遗憾却不能。”晏长风声音轻的好似自言自语,“有些事当时不去做,过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弥补,这比失去本身还意难平。”
裴修默然,指尖机械地揉捏着。
“裴二,”晏长风睁开眼,歪头看着他,“你对我大姐的事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从看见大姐的信以后,她心里就隐约有了一个念头。她想,裴二会不会同大姐一样,也重活了一世?
按照她如今对裴二的认知,根本没办法解释前世的一些事。有玄月阁辅佐,蜀王没有理由这么早就出局。
除非前世裴二没有掌控玄月阁。
没有玄月阁,裴二跟蜀王大概就只是两个游手好闲的贵公子哥儿,隐藏锋芒来避开权利的漩涡。可身在局中,想彻底避开是不可能的,蜀王应该就成了一个牺牲品。
好友离世,裴二被消磨了意志,加上柳悬对他的毒束手无策,哀莫大于心死,或许就是他身体提前垮掉的缘由。
裴修怔了一下,没有否认。
晏长风抓住肩膀上的手,翻身坐起,同他面对面,说:“所以你这一世是打算挽救所有人的命运,耗尽自己,然后一走了之吗?”
裴修沉默。
“你休想。”晏长风拿手指点他的心口,“我不信你良心能安,留给我一大堆遗憾,让我余生不得解脱,你闭得上眼吗?”
这一指直戳心底,搅动裴修的内心翻江倒海,他攥住她的手指贴在心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找小柳试试。”晏长风说,“什么结果都没关系,反正人无非都是尽力活着,尽人事听天命,该做什么也都别耽误了,如此才不枉重活一次不是吗?”
裴修点头,声音哑然:“我已经找过了。”
晏长风看着他,想到了太原府那次,她早该想到,裴二最近没有再毒发,或许是当时用了柳清仪的毒压制。
她锤他的心口,“瞒着我做决定是找抽吗?她可以给你争取几年?”
裴修:“三年。”
三年就足以更改前世的命运,晏长风觉得事在人为,她不信老天会给他两次烂命。
“那咱们就把三年当余生,三年,三十年,本质上没有区别,你要再敢躲,我现在就剁了你,然后改嫁,反正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如你所愿。”
裴修:“……”
他脖子久违地感到了凉意。
“夫人,你看我,还能原谅吗?”他歉意地,眷恋地看着她。有妻如此,便是只有三天可活,他也是不枉此生的。
晏长风故作挑剔:“脸再多点肉,勉强还能要吧。”
裴修笑着将人拥在怀里,“脸上的肉得靠你养。”
“你不说我都忘了。”晏长风朝外面喊,“如兰,我的饺面呢!”
饺子是包好了,面也切好了,只等下锅就得,可书房小夫妻久别重逢,干柴烈火,谁知道是先点火还是先吃饭?没有二公子的允许,又没人敢敲门问是不是要上宵夜,自然就耽搁了。
“姑娘,马上做得!”
如兰得了指令立刻通知厨房,不过片刻就端进了书房。
“姑娘姑爷,你们慢用啊。”如兰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一眼,放下面就跑。
晏长风无语,“你少跟八角学些没用的眼色!”
如兰跑到廊下喊:“技多不压身,关键时候能保命!”
晏长风:“……”
裴修笑着坐在桌前,把筷子递给媳妇儿,“随他们去。”
“这丫头没好。”晏长风早饿了,坐下来大口开吃。
裴修本来不饿,看她吃得香,胃口也开了,一口气吃了大半。吃完了,他问:“你大姐,还好吗?”
“算是还好吧。”晏长风不是大姐,永远无法感知她内心究竟如何,“是在变好,我们全家都已经很欣慰了。”
“你最初那样恨我,是你大姐与你说过什么吗?”裴修始终介怀这一点。
说到这个,晏长风笑着叹气,“是我误会了,你跟十一表哥去我家时大姐疯得厉害,一提起你她就惊慌着喊不要来,你不知道,她之前说起一些不好的事情时,大概也是这样的反应,我就以为你对他也做过不好的事。”
裴修感觉自己能活到现在,全赖二姑娘还有理智,倘若换做前世,他怕是已经死八百回了。
“我当时是想去救她。”裴修没有再提一些细节,横竖时过境迁,恶人也遭了报应,没必要再细说,“她是个值得敬佩的姑娘。”
晏长风大概也猜到是这样,“所以,你把她救出来了吗?”
裴修摇头,“她为了不牵连我就自尽了,我只救出了她的尸体。”
晏长风心口发堵,“那我呢?”
她恐怕也没有好下场吧,家没了,外祖母也败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裴修一想到那个画面,心底的那根刺就跑出来作祟,扎得他心口漏风。
他把咽了气的晏长莺带出来,反被裴钰污蔑成杀人凶手,他懒得辩解,屎盆子就扣在了他头上。没多久二姑娘提刀上门报仇,将他认作凶手,饱含怒气的刀二话不说就往他脖子上招呼。
当时他饱受毒发之苦,了无生趣,觉得死在二姑娘刀下也挺好,因此不闪不避不辩解。但二姑娘在盛怒之下理智尚存,从他的态度断定他不是凶手,刀落在他脖子上又生生收住。
他永远也忘不了刀锋上沁出的凉意。寒冬腊月,绝望悲沧的二姑娘抱着同归于尽的心上门寻仇,刀锋如人心,一片悲凉。
后来她用那把刀,砍了国公府上下三十几口人,包括裴钰跟秦惠容,最后被国公府的府兵围杀。他不忍见她一身血污孤身厮杀,便与她并肩作战。
但二姑娘不想连累他,多次替他挡刀,最终气力耗尽,惨死乱刀之下。
“二姑娘是女中豪杰。”裴修压下心里的痛,笑看着她,“你离开晏家后白手起家,建立了属于你的商业帝国。”
晏长风狐疑,她会白手起家倒是有可能,但外祖母败后她起再大的家怕也白费,何况大姐惨死,她不会不闻不问。
她一个商户对抗不了国公府,唯有上门拼命,跟偌大国公府拼命,命多半就拼没了。裴二不说实话,更能印证她的猜想。
“晏家后来是长青掌家吗?”晏长风更在意晏家如何。
“名义上是,但他跟他娘都是傀儡。”裴修说,“晏家是被秦王看中的,实际是秦王跟国公府掌权,常借用晏家打压你的生意。对了,晏长青娶了章如烟。”
瑶娘是秦王的狗,拿走晏家当然是给主子所用。至于章如烟,章铭顺那老狐狸也是个不打无用之牌的主,赔上一个女儿,恐怕是为了吞并晏家,巴结秦王。
“我想起一件事。”晏长风看向裴二,“你知道我爹会被害,所以去青州府救了他是么?”
裴修没有否认,“当时秦王想要晏家,只要晏家主还在,秦王就不能轻易得逞,我是要保他。”
晏长风倾身抱住裴二,脸埋在他肩头,“还好我跟你成亲了,还好我了解了你。”
裴修紧紧拥住她,“还好我不择手段把你娶到手了。”
“嗯?”晏长风感觉这话不太对劲儿。
“嗯,我想要谋事,不必非要娶你。”裴修低头吻她的额头,“我一直欣赏你,跟你合作,是有一些私心的。”
晏长风抬头看着他,“你藏得好深啊!”
若早知道他别有用心,她肯定更讨厌他,可现在听来,她却是高兴的,他算计也好不择手段也罢,从来都是为了她。
裴修笑着默认,手指绕着她的发丝,问:“你那火铳是哪来的?”
“是黄炳忠给的。”晏长风吃过饭后有些困,在他怀里眯着眼,把黄炳忠的提醒还有她的猜测跟他讲,“如果黄炳忠是大皇子的人,那这张网就是大皇子为了夺权布下的,如果大皇子跟外敌合作,那这张网牵扯就更大了。”
裴修敛眉沉思,“挑动四境叛乱,那北疆战事的异常就有解了,拖住了北疆大营,接下来会是哪?”
“江南沿海有黄炳义,江南商会有我爹,我认为不太会先从那边下手。”晏长风分析道,“所以我觉得是西南,我着急赶回来,就是想跟季临风联手。”
“你的思路很对。”裴修说,“征南将军府最近正有内乱,季家二子刚得了一子,给将军府添了长孙,有了继承将军府的心思,倘若季临风能回去守住继承者的位置,或可以未雨绸缪,只是季临风是放在北都的质子,想要争取离开怕是很难。”
晏长风沉沉地点了点头,她还想跟他一起商量个主意,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困,她嘟囔着,“裴二,你是不是点了安神香,好困啊。”
裴修看了看香炉,那里日日点安神香,因为他睡不着,但点了对他来说作用也不大。他把怀里困到不行的人打横抱起,走向小床,“困就睡吧,你明日还要去侯府。”
晏长风迷迷瞪瞪地扯他的衣袖,“你也睡吧,别去看信了。”
人回来了还看什么信?裴修脱掉外衣躺下,从身后拥着她,拨开挡住脸颊的发丝,细细描摹她的侧脸,从额头到睫羽,从挺翘的鼻尖到撅起的唇角,一遍又一遍,如何也看不够。
一夜好睡,早上晏长风起来时裴二已经走了。
她问如兰,“姑爷吃了什么?”
“包子呗。”如兰就没看过姑爷换早饭,“他今日起迟了没工夫在路上吃,可能带去衙门了吧。”
总吃包子不是事,晏长风想着,明日得早起陪他好好吃早饭才行。
“今日我得去侯府还有季府,先随我去偏院。”她出门前得先处理了那两个姑娘。
如兰摩拳擦掌地跟着,“姑娘打算如何处置她们?是先让她们干粗活折磨糙了,还是干脆打一顿撵出去,对外就说犯了错?”
晏长风惊讶地看着她,“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徐嬷嬷啊。”如兰最近非常用功,只为了配得上姑娘跟前第一大丫头的身份,“她教了我好些对付姨娘小妾的方法,什么不着痕迹地罚她们去干粗活啊,怎么打骂不落人口实啊,怎么用合理的手段除掉小妾啊等等等。”
晏长风嘴角抽搐,“……如兰啊,你学一些技能的时候,得先考虑一下实用性,你觉得你家姑爷有可能纳妾吗?”
“现在不纳妾,以后还不纳妾吗?”如兰又跟徐嬷嬷学了,“没有男人不纳妾的,女人再得夫君的心也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早些学学没有坏处的。”
晏长风揉了揉眉心,她就是很后悔,后悔跟如兰提什么第一大丫头,这倒好,学成半个徐嬷嬷回来,以后非叫她絮叨死不可。
说话到了偏院,如今偏院里还住了梅姨娘。梅姨娘自从孩子没了身体就不好,精神上也受了刺激,府里无人问津,基本是等死的状态。
她没进,叫如兰进去把两个姑娘带了出来。
两个姑娘听闻二少奶奶要见她们,一个两个的端庄又温顺,两只小绵羊似的低着头见礼。
晏长风端详两眼,宜男不宜男看不出来,生得都不错,清秀佳人,倒是很配二公子。
“都别多礼了,跟我走吧。”她说着在前引路。
两个姑娘皆以为二少奶奶是同意她们进门了,心下欢喜,低眉顺眼地跟着。
晏长风路过二房时并没有停,反而一路去往集福院。
后面两个姑娘忐忑跟随,不知道二少奶奶这是要做什么。皆说二少奶奶厉害霸道,难不成是打算回了老夫人把她们赶出去?
偏身边的如兰姑娘还要问东问西:“你们多大年纪了?家原先在哪?家里可还有什么人?你们不用紧张,我们二少奶奶最是会怜惜人的,不会亏待了你们。”
这话在俩姑娘听来是这样的意思:二少奶奶是个好人,便是打发了她们也定会妥善安排,叫人送她们回家,再给家里人安排妥当了,保管不叫她们白来国公府一趟。
可便是再妥当,姑娘家的脸面也没了。买她们进国公府做妾,甭管成不成,她们名义上也都是国公府的妾,如今送回去了,跟叫人撵回去没两样,名声坏了,再嫁正经人是不成了。
“二少奶奶,求您别把我们赶出去!”
走着走着,两个姑娘忽然跪地乞求。
晏长风诧异回头,“这怎么话说的?谁要赶你们出去了?”
俩姑娘只管哭,此起彼伏一声接一声的,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晏长风要把她们卖了。
晏长风听见别人哭就闹头疼,“如兰,叫她们起来。”
“你们快起来吧,没人说要赶你们出去。”如兰挨个去扶,但一个也没扶起来。
晏长风没了耐心,“再哭把你们卖去妓院!”
这一嗓子成功吓停了哭声,卖去妓院那还不如去死了。
“都起来。”晏长风径自回头往前走。
俩姑娘没法子,只好起来跟上。
进了集福院,晏长风先给老夫人请安:“祖母,您近来可安好?”
“好,我在家好吃好喝的能有什么不好?”许氏久不见孙媳妇,眼见地高兴,“快起来吧,你家里可都好?”
“我爹娘都好。”晏长风带了礼物过来,交给嬷嬷,“这是我娘托人打的玉佛,一共打了两尊,听闻祖母您也礼佛,就叫我带回来一尊送您,不知道合不合您眼缘。”
“这就客气了不是,一家人哪用得着破费,还叫你大老远背回来。”许氏打开盒子瞧了,惊讶道,“呦,我便是不懂玉器也看出来这是大师傅的手艺,你母亲有心了,告诉她我很喜欢。”
“您喜欢就好。”晏长风坐下来,说,“祖母,我过来是有一事要请您做主。”
许氏小心翼翼地把装玉佛的盒子交给嬷嬷,“你说就是。”
晏长风:“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母亲往我屋里放了两个姑娘,说是要给霁清做妾。”
这事许氏知道,“你婆婆这事做得不地道,可我不好插嘴,毕竟母亲往儿子屋里放人理所应当,谁也挑不出理来,不过我看霁清没那个心思,你要不喜欢,就丢在偏院就是。”
“丢在偏院固然可以。”晏长风说,“可外人知道了又怎么说呢,何况两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大好的年华就这么葬送了,委实可惜。”
谁说不是,许氏就说儿媳妇造孽,倘若霁清想纳妾,她送两个去也就罢了。人家小两口过得好好的,她非多事送了去,讨嫌不说,还耽误了人家姑娘。
“我就想着不如把她们安排在府里。”晏长风一边叫如兰把俩姑娘带进来,“我院子是不缺人的,您这里或是北定院都使得,让她们自己选,您看如何?”
许氏想了想,“我这里添两个使唤丫头倒也使得,若她们愿意,就留下吧。”
“你们可都听见了?”晏长风朝两个姑娘道,“我们二房不缺人,老夫人仁慈,留在这里是你们的体面,当然你们不想在这里也行,公爷屋里正缺人,横竖你们是当妾买进来的,去公爷屋里也使得。”
这话叫人一愣。
许氏只当孙媳妇是把她们放在府里当丫头,却不想给了两条路。按理说儿媳妇不该往公公屋里送人,但这事是赵氏不做人在先,长风丫头反将婆婆一军,许氏反而觉得大快人心。
再者,也是尊重两个姑娘的意愿,没准儿人家就想攀高枝儿呢?
此时,跪在地上的两个姑娘心里皆起了波澜。原本只要不把她们送回去怎么都行,如今却有两条很好的路摆在面前,不论是给老夫人当丫头还是跟了国公爷都是极好的。
但两条极好的路也有高低之分,跟了老夫人固然有了体面,但哪比得上跟了国公爷,若能生个一儿半女的,后半辈子就算妥了。
两个姑娘各自纠结一番,其中一个选择留在老夫人跟前,另一个则选择跟了国公爷。
晏长风看向那个想要给国公爷做妾的姑娘。这姑娘眉眼间有几分心机感,方才就觉得她不是个安于平庸的,果真就选择攀高枝儿去了。
也好,她要能争气,也能给赵氏添点堵。
许氏:“也罢,这事我来办,孙媳妇你就不要管了。”
晏长风:“谢祖母做主。”
自集福院出来,她又去侯府给外祖母请安。
一月不见,外祖母憔悴了不少,但眼神更锐,靠在榻上没了往日颐养天年的闲适,像个幕后掌权的太后。
“你回来的倒早。”大长公主对她提早回来很是满意,“你娘如何?”
晏长风笑道:“我娘还是老样子,托我给您请安。”
大长公主点点头,没再过问家里的事,另道:“裴安入了禁军,为殿前侍卫,是太子做主开的恩。”
裴安倒是能耐,居然直接攀上了太子。
晏长风琢磨着外祖母的意思,恐怕是不喜的。虽然裴安是孙女婿,有出息是好事,但这出息来得逾越,没把她老人家放在眼里。
“裴安是侯府女婿,想来太子也是想用自家人在殿前使唤罢了。”
这话不是安慰,是给外祖母添堵。圣上提拔培养自己人的离心之举还历历在目,太子如今还没上位就有了这苗头,她心里如何能畅快。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我一早就看出来,裴安这孩子野心不小,你跟霁清防备些。”
晏长风心下了然,外祖母不是叫他们防备这样简单,她老人家不喜欢裴安,不想让他得势。
“我知道了外祖母,没别的吩咐我先走了,我给表姐她们带了礼物,得赶着送过去。”
大长公主摆手,“你去吧。”
晏长风先行去了安阳侯府,路上正碰见秦惠容被行刑。昨日她没等章如烟行刑就走了,今日却正赶上了秦惠容被凌迟。
凌迟是酷刑,被行刑之人要在活着的时候被千刀万剐,场面极度不适。可不缺看客,这两日天天有人当街凌迟,百姓们跟过年似的高兴,凑热闹的不计其数。
晏长风甚至在人群里看见了赵氏。秦惠容每挨一刀她就叫一声好,再替儿子喊一声怨,可惜无人认同她,因为裴钰的名声委实不算好,又是刺驾之罪,谁敢说他死得冤?
没有多停留,晏长风赶在午食之前去了安阳侯府。
府里还是老样子,一家人为了世子之位钩心斗角鸡飞狗跳。进门时二房正找大房的茬,说大房的大姐儿把二房的大哥儿推下假山,摔断了腿,是意图谋害。
“嫣姐儿哪日不针对我家大哥儿?他三天日两日受伤,还能是自虐不成?”二房媳妇儿我见犹怜地跟婆母告状。
孟氏不是很耐烦,显然每日没少“主持公道”,这样的鸡毛蒜皮闹心且不能伤敌,除了心烦屁用也没有。
“一个哥儿,整日被个姑娘家欺负不是事,改明儿请个武师父进门,教他些防身本事吧。”
二房媳妇儿见婆母不替她们主持公道,又恼又尴尬,委屈道:“如今太子监国,大嫂越发得了势,我们二房在府里真真一点分量都没了!”
一直没说话的冯嫣道:“二婶还是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吧,跟谁监国不相干,是您整日造谣生事搅动家宅不宁,这才没了尊重,明明是大哥儿自己从假山上掉下来的,小小年纪那么皮闹,您不教育反而惯着,迟早有真出事的时候。”
二房媳妇儿气得直跺脚,“好个牙尖嘴利的歹毒丫头!”
冯嫣用尚还稚嫩的语气回:“您是不占理,您要占了理,谁也没您牙尖嘴利。”
“你!”
“大姐儿!”晏长风听完墙角才迈步进了二院,喊冯嫣过来。
“雪衣表姨你来了!”冯嫣见了表姨立刻蹦蹦跳跳跑到跟前,哪里还有方才小大人的样子。
孟氏跟二房媳妇见了晏长风就感觉噩梦降临,一句话也不想与她多说,一前一后走了。
晏长风拍拍冯嫣道小脑袋,“我们嫣姐儿好厉害啊!”
“表姨快别取笑我了。”冯嫣颇有些无奈,“我要是个哥儿,哪至于如此,我娘也不必天天受闲气。”
“你这样想就正中他们下怀了。”晏长风边走边道,“姑娘家想给自己争口气是艰难些,但并不比哥儿差,不必给自己设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是侯府嫡长孙女,身份摆在这里,别叫人用男女拿捏了你去。”
冯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雪衣表姨,我可以请教你吗?”
晏长风戳她的脑袋,“跟我还见外,表姨是叫来客气的吗?”
冯嫣笑着挠挠头,没有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学武艺,没跟我娘提,怕她心疼拦着,我想着姑娘家本就势弱,总要先能自保才好,就像表姨一样,你说呢?”
“这有何不可?”晏长风很赞同她的想法,“你既然不打算走宅门姑娘家的路子,那就要规划一条合适自己的路,你记着,任何时候自己强大比什么都强,甭管是身体强大还是心强大,外人的质疑跟指责都是屁,甭搭理。”
冯嫣用力点头,“我懂了表姨,谢谢你!”
“跟你表姨说什么那么高兴呢?”
两人说话进了大房院门,姚文竹闻声出来相迎。
冯嫣嘻嘻笑,“我表姨夸我厉害呢!”
“是不是你二婶又找茬儿了?”姚文竹朝表妹叹气,“三天两日的闹,也不嫌烦。”
“自作孽不可活,让他们闹去。”晏长风让冯嫣在院子里玩,进屋跟姚文竹说,“表姐,与其这样整日鸡飞狗跳的,不如断了他们的念想。”
姚文竹若有所思,“你是说?”
晏长风:“我朝女子亦可袭爵,我看你也是有这个想法的,不如就趁着太子监国时落实了此事。”
姚文竹有些顾虑,“我是有这想法不假,但从未有过先例,我也担心嫣儿将来后悔,再者会不会给太子添麻烦?”
“你怕是还没跟嫣儿聊过吧,那孩子有主意有担当,年纪小但心里什么都明白,你凡事别瞒她,有什么跟她商议就是。”晏长风关上门,才说后面的话,“外祖母必定愿意促成此事,你只管去求她做主,别提太子如何。”
姚文竹一点就透,“我明白了。”
晏长风又道:“眼下肯定有各种非议,但你不要被左右,咱们既不犯法也不犯规矩,我听闻圣上如今醒了,虽说不能理事,大印是有效用的,只要圣上册封的旨下来,谁说什么也没用。”
姚文竹咬牙点头,“行,我明儿就回家。”
到了午食时间,晏长风便在表姐这里蹭饭,吃饭时姚文竹与她说起喜乐园的近况,“来咱们园子里的姑娘越来越多,那热闹每日都堪比庙会灯会,甚至还有外地慕名而来的呢,皆问东家能否去别处再开一个分园!对了,说起这事,我感觉文琪似乎也打算做喜乐园这样的生意。”
晏长风挑眉,“你如何察觉的?”
姚文竹:“她近来常去园子里找我玩,言谈间总爱跟我打听园子里的一些细节,比如山石从哪运的,又是哪个师傅堆砌的,草木如何修整之类,哦,还说要买个庄子。”
晏长风心里有了数,“我知道了。”
姚文竹欲言又止,想感慨几句妯娌不同于往日姐妹的话,又觉得这话说了怪没趣儿,便没张口。
用过午饭,晏长风又接茬儿去了季府。
没想到的是,季府比安阳侯府还热闹。
季临风的一房妾室有了身孕,这妾室恃孕而骄,吃穿用度想与主母比肩,惹恼了姚文媛。
姚文媛不在意季临风有没有妾,但她忍不了那个妾爬到她头上,今日就借机教训了这侍妾,结果孩子教训没了。
这就说不清了,侍妾先有孕在大家族里是忌讳,谁知道姚文媛是不是故意趁机把孩子弄没了?
晏长风来时,季临风正朝姚文媛发火,“你也未免太过分,你既容不下一个侍妾,当初就干脆别让她进门,你不履行妻子的义务,却要忌讳侍妾生子,这叫什么道理?难不成你见我断子绝孙就开心了?”
“我可没拦着你子孙绵延。”姚文媛吵架都吵得高高在上,“我不过赏了她几巴掌,谁知道她那么不禁打?”
第199章 季府风波
晏长风听见姚文媛的话就心道要坏菜,这姑娘坏就坏在面上,光她那看人的眼神儿就能把人噎个半死,嘴上再不饶人,凭她有理没理,都惹人恨。
再有那侍妾哭得添油加醋,季临风气红了脸,抬手就扇了姚文媛一巴掌。
姚文媛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当即就火了,竟是也照样回敬了季临风一巴掌,“给你脸了是吗季临风,竟轮得着你来打我!你又凭什么?我平日对你够客气了,给你纳妾让妾生子,我何曾说过一个不字?我姚文媛不屑干那种两面三刀的下作事,我要不让她生,她连开脸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