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大姐的院子,她才吩咐乳娘,“叫丫头们都出来吧,不要去打扰,回头我跟小柳要根安神香,让她好好睡一觉。”
晏长莺不睡觉是一家人的心事,有时候见她实在熬得不成样子,不得已会给她下点蒙汗药。
“阿弥陀佛,可算是睡了。”姚氏熬得心力憔悴,可终究安了心。
“娘,您也去歇会儿吧。”晏长风让冯嬷嬷扶她回房间睡觉,“明日大姐生辰,您得精精神神漂漂亮亮的。”
“你说得对,我不能再添乱。”姚氏扶着冯嬷嬷走了。
“隋旭,你也回去睡觉,明天别再让我看见你眼底是黑的。”晏长风若无其事地把人一个个打发走,这才朝老爹露出了疲惫的神色,“老晏,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晏川行摸摸女儿的头,“对错不论,你大姐肯定能感受到你的心,人心终究要靠人心来抚慰,咱们能给她的,不就只有一颗爱护她的心吗。”
晏长风点了点头。
晏长莺这一觉睡得沉,到第二日生辰还没醒。
不过谁也不打算叫醒她,只管准备好了生日宴,她醒来很好,多睡一会儿也很好。
宴席过午未开,倒是先来了客。黄炳忠去而复返,再次上了门。
“老爷,二姑娘,黄东家带了大礼上门,说是给大姑娘庆贺生辰的。”
晏长风跟老爹对看一眼,两人默契地摇摇头,表示谁也没告诉他。
“送的是什么?”晏长风问。
回话的人道:“是一些西洋玩意儿。”
晏长风心下了然,“知道了,上茶好生招待着。”她转而对老爹说,“爹,我跟你一起去前院,代大姐谢谢人家的大礼。”
晏川行点头,一边走着问:“长青可有给你送东西?”
晏长风歪嘴一笑,“送,逢年过节,成亲生辰,周全得很,我那存的那些西洋玩意儿都快赶上进贡的多了。”
晏川行摇头叹气,“家里也是一样。”
黄炳忠送了几匹西洋布料,一架望远镜,还有两只火铳。
相比较家里堆放的那些无用的西洋画小摆件,这几样倒是实用,只是把火铳送姑娘家做生辰礼,似乎有些冒昧。
“黄东家何必破费。”晏川行与黄炳忠拱手客套。
黄炳忠道:“都是出海淘换来的小玩意儿,上不得台面,给贵府大姑娘当个新鲜玩意儿玩。”
晏长风拿起一只火铳把玩,笑道:“黄东家送的小玩意儿,怕是宫里也难寻,未免过谦。”
她虽不懂兵器,但也看得出来黄炳忠送的这两只火铳不是寻常物件。她曾在外祖母那里见过一只多年前西洋进贡的火铳,远没有这只精巧实用,想来是人家新研制的武器。
黄炳忠不否认,“圣上闭目塞听,不喜欢西洋物件,宫里没有很正常,但西洋武器先进,我朝落后于人,这是事实,吾辈理应正视。”
晏长风挑眉,“黄东家有话不妨直说。”
“晏东家聪慧视广,理应知道落后就会遭人欺凌的道理。”黄炳忠道,“我常行海外,所见欺凌侵占之事无数,常常危机感丛生,虽说我朝泱泱大国,不至于到得这步田地,但也需时时谨慎才是。”
黄炳忠这人生的朴实正派,只看他所言所行,怎么都不像奸诈之人。结合之前他故意借宿晏家暗桩,晏长风猜想,他应该是在提醒他们“自卫”。
晏川行:“黄东家今日来,恐怕不是单为小女送礼吧。”
“不瞒晏会长,黄某是来寻求合作的。”黄炳忠道,“黄某不才,刚刚当选东南商会会长,本着合则两利,我想我们之间理应互通有无,互帮互助。”
晏川行先行恭喜,“黄东家年少有为,可喜可贺,若有机会,定当合作。”
“既如此,我就不多打扰了。”黄炳忠起身告辞,“黄某还要跑一趟山西,再与西北商会接触一下。”他又转而对晏长风说,“我之前的提议,还望晏东家考虑一番,各地商会既是要合作,行路通信必要通达,若有朝一日真能四方合作,我们的驿站定能盈利。”
晏长风心下一动,有个念头忽地在脑海中闪过。
她记得在太原府,裴二曾说感觉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在铺开,当时冰山一角尚不曾摸到,此刻却一下子在她脑海中闪现了。
这张网以四境为支点,铺满整个大周朝,假设四境皆起乱,大周朝将会如何?
“爹,我恐怕得马上回北都。”黄炳忠走后,她立刻对老爹说。
晏川行皱眉,“怎么?你可是从黄炳忠的话里听出了什么?”
晏长风点头,“他在提点我们,有人想借四方商会兴乱,我曾设想联通南北商路,是为运输以及传递信息方便,显然有人与我想到了一起,您想,假设东西南北商路联通,到时四境皆被背后之人操控,大周朝别说易主,翻个底朝天都是可能的。”
晏川行经她一点也明白了,“可黄炳忠是何立场你心里有数吗?万一他是别有用心又当如何?”
“便是他别有用心,一些事我们也是要做的。”晏长风说,“目前看来他的立场没有问题,他生于西北,又在江南发迹,为何大老远跑去东南当什么会长?我想他应该是想先夺一个主动权,他掌控了东南,您如今掌控江南,若是再挑一个自己人掌控西北,主动权就基本握在了手里,这就是他千方百计与我们合作的目的。”
晏川行眉间忧色更深,“如此说来,那背后之人……”
“背后之人不会是老三。”晏长风知道老爹在想什么,“他没有这么大的能量与眼界,他恐怕也跟黄炳忠一样,是颗上了贼船的棋子,只是不知道他这颗棋子摆在什么立场罢了。”
晏川行是担心老三叫人利用,干出通敌叛国之事,但眼下担心无用,他收敛心神道:“丫头,这主动权你得握在手里。”
“我知道。”晏长风看清楚了这盘棋局,自然不能落于被动,“爹,我想派隋旭去山西,我在那边开了一家药铺还有一家车马租赁,不敢说扎下了根,但多少有了一些影响力,如今晋商帮会会长悬而未定,正是夺权的好时机,西北商会以晋商帮为尊,拿下了晋商帮,西北商会基本就握在了手里。”
“隋旭倒是信得过,可他没做过生意,能应对吗?”晏川行担忧道。
“不会做生意没关系,多派几个信得过的掌柜跟着就是,他只需当好会长就行。”晏长风说,“那些生意场上的老油子就得让隋旭这样‘楞’的去治,咱们有经验的掌柜多的是,可他们往往过于遵循生意场上的规则,想在短时间内打入帮会内部,还要拥有一定的话语权,这必定不可能,不如兵行奇招,或许还有机会。”
晏川行觉得有道理,“也罢,就依你的意思。”
父女俩商议完已是下午过半,因着晏长风打算明日就动身回北都,剩下的这小半日就弥足珍贵。
晏长风先去找了隋旭,告诉他要派他去太原府的事。
隋旭完全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的安排落在自己头上,惊讶得半天没合上嘴,“我?我不会做生意啊!”
“不会学嘛。”晏长风鼓励他,“你年纪轻轻,正是学本事有作为的时候,难不成真的只想在我家当个护院?我家护院虽说也算体面,可到底是下人,将来你说亲,可找不着好的。”
最后这句话狠狠戳中了隋旭的心事,他沉默纠结,良久才道:“可,可大姑娘怎么办,我走了没人给她劈木头了。”
“你难不成只想一辈子给她劈木头?”晏长风最后推了他一把,“那木头谁不能劈,还是你觉得,她只需要一个劈木头的人陪她?”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彻底把隋旭敲醒了。是啊,大姑娘并不缺一个劈木头的,她需要一个有能力守护她,给她安稳生活的人。
“我去,二姑娘,既然你信得过我,我一定不会叫你失望。”
说服了隋旭,晏长风又陪着母亲说笑了一会儿,没提明日要走的事,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到临傍晚时,乳娘来说大姐醒了,晏长风稍稍松了口气,好歹大姐醒了,她走得没有那么愧疚。
她一个人去了大姐处。进门时,大姐正在镜前梳头,看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眉间也舒展了些,只是眼睛有些肿。
“睡得如何?”她走到大姐身后,用手抚摸她缎子一样顺滑的头发。
晏长莺握住肩膀上的手,从镜子里朝妹妹笑,这个笑较之昨日,舒展又轻松。“雪衣,辛苦你了。”
辛苦二字,包含众多,这两年的一切以及昨夜的用心,她皆记在了心里。
“那可不辛苦吗。”晏长风不善温情,故作玩笑说,“北都扬州来回跑,明日我又要骑马了,屁股好累。”
晏长莺收了笑,“明日你就要走吗?”
“是啊。”晏长风无奈道,“回去有要紧事,我还没敢跟娘说,对了,我得跟你借个人,我打算把隋旭派去太原府接管我在那边的生意。”
“隋旭?”晏长莺意外,“他会做生意吗?”
“不会学呗。”晏长风说,“我看他挺聪明的,又忠心,打算培养他,只是他老大不情愿,担心没人给你劈木头。”
晏长莺沉默片刻,点点头,“你安排得很好,他是个能当大用的人,不好总在我这里耗着,便是你不安排,我也打算叫爹爹给他些事情做的。”
晏长风心说大姐幸亏没先安排,不然隋旭那傻小子一定以为是大姐把他推开了。
寿星醒了,寿宴就要开始了。
太阳落山之时,一家人坐在有夕阳照进的膳厅里,简单温馨地给晏长莺庆贺生辰。
姚氏说:“我的长莺,希望你来年顺遂欢喜。”
晏川行说:“长莺丫头,爹只要你健健康康就好。”
晏长风说:“我想说的爹娘都说了,姐,就希望你来年天天想我吧。”
晏长莺扑哧一笑,“厚脸皮的丫头,我不光天天想你,我时时都想你,可就不知道你天天想谁了。”
晏长风被她说得老脸一红,“我自然还是想你们的,裴二天天在眼前,我用不着想他。”
晏长莺打趣:“快瞧瞧,我们二姑娘也有脸红的时候呢。”
惹得一家人笑。
笑过了,晏长莺又道:“爹娘,过去两年,我给二老添麻烦了。”
一句话,顿时戳得二老眼睛发酸。
“你这叫什么见外的话?”姚氏嗔怪道,“只要你好好的,我们如何都使得。”
“爹,娘,我有件事要说。”晏长莺微微垂首,“我打算去太原府,帮雪衣打理生意。”
始料未及的决定让一家人惊讶得说不出话。
晏长风都懵了,她不过才跟她说了,她竟然做了这么大的决定?
姚氏急道:“你去做甚?”
在家里尚且照顾不周全,一个人跑去那么远哪里行?
“爹,娘,”晏长莺握住母亲的手,“我总不能一辈子窝在我那小院子里不出门吧?”
姑娘家生来就注定要圈在后宅那屁大点的地方,谁也不会认为一个姑娘家不出门有什么问题。
姚氏:“这有什么?家里也不是养不起你,你在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干嘛要出去受苦遭罪?”
“可是娘,我也想要自由。”晏长莺终于说出了她肖想了两世的心愿,“我想像雪衣那样随心活着,我虽没有雪衣做生意的头脑,但我算数还行,写写账是没问题的,我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姚氏沉默了,她虽一向不赞成老二抛头露面,但她知道自由可贵,她的长莺什么都有,唯独不得自由。
前世她已经被圈了一辈子,活活圈疯了,这辈子有机会寻求自由,还能好好地去寻自由,还有什么理由拦着呢?
“也罢。”晏川行先发了话,“长莺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出去找些事做比闷在家里好,正巧隋旭也要过去,有他照顾着我放心。”
晏长风震惊过后,只剩欣慰,昨天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大姐开始慢慢接受自己了,从不再觉得自己是累赘,逼着自己变好开始。
“谢谢爹娘。”晏长莺由衷地笑。
上一个十九岁她在水深火热中,这一个十九岁,她有爱护她的家人,她那些在无数个绝望的日夜里乞求的愿望终于实现,她获得了新生。
去太原府刻不容缓,生辰第二日,隋旭跟晏长莺就要上路。晏长风自然也有了离开的理由。
“一下子你们姐妹俩竟是都要走。”姚氏自知道她们都要走,眼泪就没断过,“我也不是看不开,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空啥,不是还有我爹吗?”晏长风搂着她娘的肩膀,用衣袖给她擦眼泪,“没了孩子累赘,你俩也找找新婚时的感觉,多好啊。”
这话说得姚氏哭笑不得,“你个死丫头,竟来打趣你娘了!”
“我看老二说得对。”晏川行笑道,“没看老二跟女婿不着急生养吗,没有娃娃必定是滋润的,咱年轻没享受过,老了享受享受也好。”
“哎!就是这样!”晏长风笑起来,“要是闲了闷了,你俩就去北都或是太原府住一阵子,多好啊。”
姚氏终于破涕为笑,“倒也是。”
告别了爹娘,晏长风跟大姐一起出了家门,临分别时,她把柳清仪赶做的安神香交给大姐,“睡不着的时候就燃一根,但也别太依赖。”
晏长莺凝着眼泪,感激地抱住妹妹,“谢谢你雪衣,你一定要好好的,你跟妹夫都要好好的,我很欣慰你嫁了一个好人,裴二公子是个很好的人。”
“我知道。”晏长风发自内心地扬起嘴角,她知道裴二不是那样的人,但从大姐嘴里说出来的意义不一样。
一个误会,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都因为这句话终结了。
第196章 回家惊喜
晏长风与柳清仪一同出发,离开扬州府后,柳清仪转道往西行,说是要去找药材。剩下的路晏长风独行,一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八月初就到了北都。
进城时正赶上牌楼处行刑,不知是处决什么人,热闹得快赶上上元灯会了。
她回家的路被堵住,被迫挤过去凑热闹。这时犯人还没上刑台,但台下已有人披麻戴孝地哭起了丧。
“吾儿死得冤啊,天杀的恶婢,我老婆子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老爷,你怎么就忍心撇下一家老小去了那!”
“爹爹……呜呜爹爹!”
周围的看客们则议论纷纷:
“真是好人没好报啊,张老爷多好的一个人,竟是被个丫头活活杀了。”
“不是买来的小妾吗?好像还是原先大皇子的侧妃呢!”
“竟是皇子侧妃!老天,老子活这么久,还没见过皇子的女人长什么样呢!”
“这不就见着了,还是扒光了上来的呢!”
接下来就有一些不堪入耳的议论,晏长风不想再听,便转身离开。
行刑的人是章如烟,凌迟。
按照本朝律法,奴杀主致死是凌迟之罪,因为不常有女子当街凌迟,还曾经是大皇子的侧妃,所以看热闹的人不计其数。
晏长风不过停了一时片刻,后面就多了数层人,她从人缝中艰难退出,将要离开时,犯人被带了上来。
隔着层层张望的人,还有那铺天盖地的凄厉哭声,恨之入骨的咒骂声,她看到了行刑架上的章如烟。
犯人没有尊严,章如烟被扒光了衣裳绑在刑架上,尚还娇嫩的肌肤引来了一些不怀好意的窥视,以及难以入耳的辱骂。
精神侮辱不算,据说还要割千刀,割足一整天,行本朝最严厉的凌迟之刑。
章如烟的罪本不至于判得这样重,晏长风猜想,恐怕是因着大皇子,把大皇子的侧妃当街割上千刀,也是对大皇子的侮辱。
照这样看,秦惠容大概也跑不了。
果然,一回府她就从如兰口中得到了秦惠容将在明日被当街凌迟的消息。
“姑娘,听闻是大长公主的意思,说是要将大皇子余党统统严惩,秦惠容被判做大皇子余党了。”
外祖母自然会干这样的事,晏长风心里没什么波澜,“姑爷没回来吗?”
“没呢,姑爷最近可忙了。”如兰一边帮姑娘脱衣,边说,“他又回了户部,升了侍郎,每天好晚才回来,也不回房间,只在书房睡。”
“哦。”晏长风嘴上没说,心里怪他干嘛天天委屈在书房。
“对了姑娘!”如兰一惊一乍道,“咱们院子里多了两个小妾!”
晏长风正在想裴二,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国公夫人送了姑爷两房妾室。”如兰气鼓鼓道,“说什么姑娘你不能生养,二房不能没有子嗣,就送了两个会生养的来,说是找有经验的嬷嬷看过了,是宜男之相,我呸!哪有这样的,进门还不到一年呢,正主都不急她急个什么劲儿!”
晏长风觉得好笑,“放哪了?”
“什么放哪了?哦,那俩会生养的啊,就放在偏院了。”如兰道,“刚送进来的时候徐嬷嬷差点儿没把国公夫人撵出去,徐嬷嬷当着面儿说没人比得上国公爷子嗣艰难,要添人也先给国公爷添去,差点儿没把国公夫人鼻子气歪了。”
“后来硬是给塞进来了,徐嬷嬷先请示了姑爷,姑爷叫徐嬷嬷看着办,徐嬷嬷就去请示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说她不好直接插手,就叫送去偏院,让您回来处置。”
外祖母如今不比从前在后宅颐养天年的时候,插手朝事,必定会引来一些反对者的非议,有些事上就要避嫌。
“我知道了。”晏长风连日赶路,累得孙子似的,谁知道回来还有这破事等着,“我先睡一觉,你家姑爷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先瞒着。”
这个如兰懂了,“是给姑爷惊喜吗,您放心,我肯定帮您瞒着!”
家里放着二公子的眼线,正经是瞒不住的,但这次从葛天到葛飞,还有陈岭,大家都默契地陪着阁主夫人做戏——大概也有几分想看阁主好戏的成分,总之就这么瞒住了。
裴修近来确实忙,大长公主命他接管户部,顶替原来的尚书王祉。他不想做大长公主控制朝局的佞臣,去排挤能办事的良臣,因此一面要保住王祉,一面又尽量要迎合大长公主的意思,中间夹板当得十分心累。
他刚去喝了碗牛肉汤,与刘鹤商议着先将王祉平级外调,等日后有机会再调回来。刘鹤最近亦是艰难,大长公主对他还在考察期,他得时刻表忠心,距离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同是天下心累人。
今日回家没什么期待,因为葛飞已经说了,没有夫人的信,这几日那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在扬州城玩疯了,彻底忘记给他写信这回事,上一封还是十日前,画了两只母鸡……不是,鸳鸯抱窝的那封。
这封信与原先不同,特意写明了日子,不知是她随手写的,还是有什么深意。
他脑子空着的时候就会琢磨这事,思来想去,想不出一个日子落款能有什么深意,就想,或许不是写给他看的,是写给当时在场的人看的。
二姑娘不可能当着岳父岳母的面写,只可能当着晏家大姑娘的面,她给大姑娘看一个日子做什么?
元隆二十二年,七月十八,他记得前世这会儿晏长莺刚生下一个姑娘,无人问津。裴钰正宠秦惠容,自然顾不上她,国公夫人只待见孙子,也不过问,就连大长公主也不甚重视,因为姑娘也不是她所求。
晏长莺是个很有气节但又不得不卑微的女子,她看不上裴钰,不屑争宠,又不得不为了大长公主去争宠,这才导致了她最终的悲剧,倘若她能像母亲那样隐居偏院,恐怕不至于惨死。
对了,晏长莺死之前好像是疯了。
他之所以不确定这件事,是他没见过活的疯掉的晏长莺。最初裴钰说她疯了,所有人都认为是说给外人听的,好名正言顺地将人关起来,掩盖他虐待的事实。
而当时大长公主没有余力管她,太子被废,大长公主的旧势力接连投靠秦王,自顾不暇,自然顾不上一颗无用的棋子,所以就无从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他最后见到晏长莺是在她弥留之际,当时秦王初登基,太子死了,大局已定。裴钰掐死了晏长莺生的女儿,又打算将晏长莺弄死一块丢弃。
他觉得这姑娘实在可怜,于是冒险去救,那时候晏长莺还认得他,一直赶他走,甚至为了不让他冒险,她自己一头撞死在墙上,结束了生命。
是以,他最后见到的就是伤痕累累的死去的晏长莺。
她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看起来是疯癫之人才会有的行为,但她最后的善意又无法让人将她跟一个疯子联系起来。
如果她真的疯了,那扬州城里的传闻或许就不是假的。
裴修之前就隐约有猜测,二姑娘身边或许有人跟自己一样又活了一世,只是不敢确认。假如真是晏长莺,那一切就对得上了。
疯疯癫癫的晏长莺可能说了前世的一些事情,导致二姑娘对国公府的人有敌意,也就解释了她为何从一开始就针对裴钰跟秦惠容。
一边想着,他迈步进了院子。
媳妇儿不在家,院子里没点人气儿,他也不想一个人去睡大床,遂径自往书房走去。如兰在书房外候着,问他要不要宵夜,他摆手,“我吃过了,你下去歇着吧。”
如兰退下的时候咬唇憋着笑,她好想看姑爷被吓到的样子,可惜看不到。她做贼似的悄悄去正屋敲了敲门,叫姑娘起来。
晏长风这一觉睡得沉,醒来精神十足,她从床上起来,将散开的头发随意束起,然后去翻随身包袱。
黄炳忠给的两把火铳,她给了大姐一把,自己留了一把,她打算给裴二防身。
打开包袱,有封信从里头掉了出来。这只包袱她一路没开,必定是家里人塞进来的信,她捡起拆开,是大姐写的。
信上交代了前世的一些事,包括秦王上位,太子身死,外祖母事败,子孙后辈皆受牵连。这些晏长风早已有所猜测,所以没有主动去问,毕竟大姐的情况刚有起色,且就算她彻底好了,前世的事于她也是噩梦,没人想被提及,却是没想到她主动写了下来。
唯有一事在她意料之外。
大姐说蜀王将死,裴二身体每况愈下,大限或在两年后,让她务必注意。
大限二字扎的晏长风眼睛生疼,她一时间脑袋空白,许久后才回过神来。
她一直以为裴二跟蜀王会因为夺位失败而身死,却没想过裴二是因为身体不好。这结果比失败更让她难以接受。
夺位失败可以挽回,身体不好却是回天乏术。她当然也知道裴二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却不曾想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她神魂皆失,茫然地将信举在蜡烛上点燃,直到信纸烧到指尖,她才猛然回神。她深吸一口气,用手使劲儿搓了搓脸,这才走出房间。
书房灯未熄,透过窗户清晰可见某人坐在书案前的身影。他以手撑额,不知在看什么,看得专注。
裴修在看媳妇儿写的信,一共就五封,他每日要看几遍,信纸都快被他看出俩洞来。
窗外走来一人,他以为是如兰去而复返,没舍得将视线从那两只大肥鸳鸯上移开。他正想说夜里不需要什么,却冷不防听外面的人道:“我画的鸳鸯好看吗?”
裴修浑身一怔,怀疑自己是想她太多产生了幻觉,这才回去多久,怎么可能现在就回来了?
“喂,睡着了啊?”晏长风隔窗伸长胳膊举到裴二面前,“我的信那么催眠吗?”
裴修一把攥住眼前的手,好像怕幻觉消失一样,待确定手心里的手是有温度的,这才扭头向窗外。
“你,你怎么回来了?”
裴二公子结巴迷茫的样子甚是可爱,晏长风跳坐上窗沿,勾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你要不希望我回来,我现在……唔!”
走字还没说出来,嘴巴就被咬住,这人不知道是不是饿了几天,活要将她生吞了。
裴修站起身,一边亲吻着将她从窗沿上抱进来放在案上,手勾着她的腰贴住自己。他摸到她腰间别着一把火铳,咬着嘴唇问:“哪来的?”
晏长风双腿夹住他的腰,胳膊勾着他的脖子,距离近得要擦出火星子来,她咬他的唇,嘟囔:“能不能专心点亲?”
裴修轻笑,回咬着加深亲吻,直把她亲得舌尖发麻气喘吁吁。
八月暑气尚在,贴一会儿就大汗淋漓,却像如兰说的,热死也甘之如饴,两人紧紧抱着对方,不想留一点空隙。
久久的亲吻与拥抱填补了近一个月的空虚,两颗心欢喜又满足。
晏长风捧着他的脸端详片刻,“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瘦了不少。”
裴修不否认,“我一个人吃饭怪没劲,吃不多。”
“那陪我吃顿宵夜吧,我回来还没吃饭呢。”晏长风隔窗喊如兰,“叫厨房开火,做两碗饺面!”
如兰:“好嘞姑娘!”
裴修才反应过来,今日媳妇儿回来,家里竟然没一个人告诉他!
“葛飞葛天!”他也隔窗喊,但无人应。
谁敢应,这时候出去就擎等着被发配到山沟当苦力吧。
“是我让他们瞒着你的。”晏长风自然要救队友,她捧着裴二的脸转向自己,“阁主大人,看我的面子呗。”
裴修笑起来,抬手刮她的鼻尖,“是,我家夫人终于有了一点恃宠而骄的样子了。”
“恃宠而骄我可不敢。”晏长风撅嘴道,“偏院里还住了两个有宜男相的娇妾,我要骄了,万一弄巧成拙失宠了怎么办?”
裴修哭笑不得,她不提他早忘了还有那么两个女人。他捏着她的下巴贴近,“那要不你骄一个试试?”
晏长风立刻做柔弱状,捏着嗓子造作道:“哎呀,我腿麻了,你抱我走~”
说完先把自己恶心个半死,“不来了不来了,我看你也没有享受娇妾的命,就跟我凑合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