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站未稳之时,颈部被刺进了什么东西,好像是刀,但他还没想明白她身上哪来的刀时便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章如烟双手握刀,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倒在地上抽搐的张乔,直到他渐渐没了声息,这才松了口气。方才她慌乱之下想不出什么推脱之词,情急之中想也没想就抽出了袖中藏着的刀。
刀是她偷的张乔的,行商在外常有危险,所以他们身上都有防身的匕首,她偷了来,他居然也没发现,只当是丢了。
张乔是个好人,她本不想杀他,但现在杀了她心里也没什么波澜,庄子上历劫似的过了一年,她什么人间险恶都见了,莫说杀人,便是叫她吃人她也咽得下去。
她擦干净了刀上的血收好,再将咽了气的张乔拖到床上,盖上被子放下床帘遮住。她本就体虚,做完这一切已是手脚发软气喘吁吁,她瘫坐在地上,拼命压抑着将要溢出喉的咳嗽声。
屋外寂静如常,没有惊动什么人,她平息之后再次走向门边,悄悄打开了房门。
晏长风在外面通常睡不死,一点响动就能醒,不单是她,柳清仪也是一样。因此当章如烟离开房间去往马棚之时,她俩一前一后睁开了眼。
“那女人果然有问题。”晏长风来到窗户边,躲在墙后往外看。
送药的伙计将那女人的异常告诉了她,她分析她要么是被拐来的,要么就是什么逃犯之类。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如果是被拐来的,今日伙计送药的时候是个求助的好机会,她非但没有求助,反而还有些回避。
可如果是单纯的逃犯,没必要大晚上的一个人跑,所以这女人定然还有其他的问题。
晏长风已经吩咐了店里的伙计,她有什么异动先不要过问,只管盯着。
章如烟得以顺利进了马棚,偷走了张乔租赁的一匹马。
驿站后院的门原本有人把手,今日得了二姑娘的指令,看守的人都撤走了。章如烟亦是顺利地打开门闩,逃了出去。
她前脚走,后脚就有伙计跟了上去。
晏长风跟柳清仪戴着面纱去到那商贾的房间,才把门打开,柳清仪便通过气息断定:“人已经没气儿了。”
“先别进去。”晏长风看着地上没来得及处理的血,将柳清仪拦在门外,然后叫伙计去把商贾的两个仆从叫来。
两个仆从听闻老爷死了,登时连滚带爬地跑进房间,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晏长风等他们哭累了,才询问他们如何处置,“与你们老爷随行的女人跑了,你们是要报官还是如何?”
“自然要报官!”两个仆从意见非常一致。
“那女人是我家老爷在通州买来的,我家老爷心善,见她体弱多病,并不将她当丫头使唤,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说要投奔亲戚,我家老爷就亲自送她过来,谁知她竟然做出这等没有天理王法的事!”
晏长风尊重人家的意见,立刻叫人去报了官,然后她问起那女人,“那妇人缘何被卖?她长得什么样子你们可见过?”
“见过,又瘦又柴,脸色蜡黄,不到二十看着都快四十了似的。”
“就是,她是那一波被卖的人里最次的,我家老爷不过就是看她可怜才将她买下,根本也不指望她有什么用,又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妇人,一般人谁爱买?”
晏长风:“大户人家出来的妇人?可知道名字?”
“是,她好像是哪个罪臣国戚犯了事后被抄家变卖的,只说叫小茹。”
晏长风不得不想到了被大皇子打发了的茹侧妃,章如烟。如果是她,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连夜跑了,明明很不明智却还要跑,大概是怕被她认出来。
可章如烟为什么会说在莱州府投奔亲戚?他们家世代都在扬州,不会有可投奔的亲戚,难道是章铭顺?
章家当初因为贩私盐被抄家,按律章铭顺会被发配边境三年,但他贩卖私盐数量太大,因此被判了永久发配。
只要不死,就可能逃出生天,那章德荣判了死罪还被调包出狱了呢。
如果是章铭顺出现在莱州府,并且有本事联系到章如烟,必定投靠了什么人。大皇子不太可能,这人只用有用之人,章铭顺对他没了用,没灭口就算仁慈。
难道是……
一直以来,晏长风都不愿意去想那个猜测,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想。老三,长青,声称在海外做生意却总也不见人的长青,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思及此,她拜托柳清仪:“小柳,劳烦你在此帮我善后,我恐怕得外出两日。”
柳清仪皱眉,“你得告诉我去哪,我的义务是保护你,处理完这里的事,我也好去找你。”
“莱州府。”晏长风说,“具体我也不知道去哪,我去追章如烟,我怀疑章铭顺就在莱州府,有可能的话,我会在柳家药铺留下行踪印迹。”
第191章 又见章老爷
还没出济南府,晏长风就追上了自家的伙计。他骑得不快,因为章如烟不善骑行,天亮了才将出城。
“这个速度可不妙。”晏长风忘记告诉柳清仪,让她拖一拖官府的审案进程,万一不等章如烟进莱州府,通缉令就下了,那就无法得知章如烟要去哪。
万幸章如烟自己也很有紧迫感,一刻也不敢休息,赶在通缉令下来之前进了莱州府。
进莱州地界以后,章如烟换乘了马车,速度比骑马快一些。她一路往东南方向,最终进了临海的一个小县城。
此地没有柳家药铺,晏长风便叫自家的伙计留在城外接应柳清仪。而她跟葛天尾随章如烟到了一个渔村附近。
“夫人,不可再跟了。”
至渔村外三里时,葛天就停了追踪的脚步。小县城鲜有马匹进出,为了不惹眼,他们进城前就弃了马,步行追至此,而这周围人迹罕至,连形脚也要谨慎。
晏长风巡视四周,此地草木稀疏,不易藏人,对外来入侵者很不友好,相反对渔村就很有利,“你察觉到有人了吗?”
葛天点头,“据我判断,二里外就有人,不多,也就两三个,但这里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轻易进入。”
晏长风也觉得这里古怪,她一进到这里警惕性就莫名高涨,“这附近有人手吗?”
“县城里有,”葛天说,“阁里的兄弟追踪大皇子到此地,阁主临时派了几个人过来。”
“这么说,这渔村是大皇子的地盘。”晏长风有点没明白,章如烟为何会来大皇子的地盘,他们章家不是早就被放弃了吗?“先离开,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两人自原路返回县城,在一家打铁铺子里见到了玄月阁的人。
一共四个人,一个岁数大些的扮作父,两个壮年男子扮作子,还有一个姑娘,与其中一“子”扮作夫妻,一家“四口”因家中遭灾,举家迁至此地,以打铁为生。
其中的“老父”唤做老孟,他跟晏长风说明渔村的情况:“经我们打探,渔村里的人世代捕鱼为生,都是在这里生存了几代的人,表面上一点问题没有,我们最开始派了一个兄弟以贩鱼为名潜入,却折在了里头,可见里面的人应该已经不是原来的渔民,很可能都被灭口了。”
晏长风皱了眉,更可怕的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了渔民,又在此经营了多久。
老孟继续说:“我们也曾潜入打探,那渔村里家家养狗,不知道是不是受过训练,只要靠近那村子一里外就嚎个没完,然后就有拿着家伙的渔民出来,谨慎起见,我们就不敢再进。”
防贼似的,不过是为了制造一个排外的形象,这样就能有效避免跟外界接触。
“狗容易解决。”晏长风拿出柳清仪临行前给她的,声称价值一两银子一包的贵族蒙汗药,“不过需要一个轻功非常好的人先行潜入下药。”
“我来。”葛天说,“夫人大概不知道,我外号雪上飞,踏雪无痕就是本人。”
晏长风看了他一眼,好话都被他自己说尽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夸了,只说:“小心为上。”
老孟道:“那我跟孟二在外接应,孟大跟小鱼保护阁主夫人潜入。”
“见过阁主夫人。”叫小鱼的姑娘朝晏长风颔首,“我叫小鱼,我来贴身保护您,您有吩咐尽管与我说。”
跟名字一样,是个挺可爱的姑娘。晏长风一直以为玄月阁都是孔武有力的男子,或是很健壮的姑娘,没想到还有这种娇小型的。
“小鱼姑娘好。”晏长风也颔首,“大家都以自己的安全为主就好,如此,天黑咱们就出发。”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章如烟进了渔村,村子里防卫格外严格,除了有狗,村口还有人职守。
葛天那雪上飞的名号到底不是白得的,轻易就避开职守的人进了村,给村子里的狗一狗一口贵族蒙汗药,一趟下来,五两银子没了。
等狗卫们都哑了火,晏长风则跟小鱼还有孟大进了村。孟大跟小鱼打头,负责干掉村口的职守。
两人的功夫跟葛天他们如出一辙,快准狠,那小鱼姑娘看着娇小可爱,下手一点不含糊,一手勾住一个人的脖子,另一只手配合着咔嚓一拧,跟个女杀手似的。
两人几息间解决掉了村外看守,然后把人拖到一边,脱掉他们的外衣。小鱼挑了一套相对干净的给了晏长风,“夫人,您委屈些。”
“没事。”晏长风不是矫情的人,面无表情地套上了散发着鱼腥味的衣裳,“走,去跟葛天会合。”
渔村约莫有十几户人家,外面无人,只见零星烛火,伴随着夏日海风徐徐,煞是惬意安和。可一行几人却莫名脊背生寒,不知道紧张还是做贼心虚。
“这些人家好像都没人。”走在最前面的孟大一边说着,用手指点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门扉轻微吱哑一声,不仔细听的话,就好像被风刮的。
晏长风总算知道那股没来由的寒意打哪来的了,是死寂,本该充满人间烟火的地方毫无人气儿,门扉无闩,被风一吹就只有诡异的回响,寂静得好似不在人世。
“夫人还是不要进了。”先进去的孟大吸了口凉气。
“是村民的尸骸吗?”晏长风已经猜到,她不怕这些,随即闪身进入。
只见不大的院落里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尸骨,大部分早已成了白骨,另有几具半新不旧的,最上面还有一具腐肉尚在,却不完整,像是被狗撕咬过。
墙角拴了一条恶狗,因中了迷药歪倒在地,那肚子里不知塞了多少骨肉,大得有点瘆人。
“是李哥。”孟大蹲在那堆辨不清容貌的腐肉前,抓着尸身上的一块碎布料,声音沉重,“前几日折进来的兄弟。”
晏长风喉咙哽了一下,她知道如今世道艰险,但因生于富庶江南,体验不深,此刻才终于窥到一角,心情重如千钧。
她看见小鱼姑娘站在那些骸骨面前,紧握双手垂在身侧,表情隐忍沉重。忽地,她双膝跪地,郑重地怀有某种悲愤地磕了三个头。
后来她听小鱼说起自己的身世,才知道她此刻的悲愤从何而来。小鱼是北地人,家人皆成被战争殃及的亡魂,若非被玄月阁的人所救,她也没有今日。
同处一片天地,有人盛世高歌,生杀予夺,而有人朝不保夕,只能卑微苟活,她当是恨透了这荒唐人世。
自小院出来,三人继续深入村中,向着那燃灯处而去。
点着灯火的是村中最大的一户人家,约有七八间房,院门像一些庄户人家那样似的开着,小院外有棵矮树,葛天就藏在树上。
“夫人,”葛天悄悄从树上下来,跟晏长风低声说,“院里大约有十几人住着,章如烟就在里面,对了,这里还有火药味。”
晏长风点了点头,她也悄声爬上树,往院中看去。因是夏日,屋子门窗大开,她一眼就看到了章如烟。
章如烟脱了披风,但没摘面纱,她正跟坐在正堂的人说话。坐着的人体型肥大,座下圈椅几乎圈不住他。
这体型全扬州府难寻,天下也不大好找第二个,正是昔日章家家主章铭顺。
晏长风心说,经历了抄家流放,他肚子上的肉愣是没少一两也是神奇。
她从树上下来,将仅剩的两包蒙汗药分别交给小鱼跟孟大,“我方才看了一下,十几个伪渔民分别住在两个屋里,小鱼跟孟大你们各解决一间,千万不要让他们出声,葛天没有渔民的衣裳,就在外见机行事。”
三人无声点头。
晏长风跟小鱼孟大一起大方走进院中,他们穿着渔民的衣裳,不必做贼似的遮掩。小鱼跟孟大分别去了东西偏房,而晏长风则从西偏房绕了一下才弯腰靠近正房,蹲在窗下听里面的人说话。
“爹,我能保证没有人跟着,您为何非要让我离开?”章如烟跪坐在地,她因有肺痨,这里的人都躲着她,连个座位也不给她,当然这里也没什么好坐的,条件很是艰难。
“你那点警惕性能防住谁?这地方万一暴露了,咱们都没活路,你杀了人,晏长风那丫头必定会报官,官兵迟早会追到这里,只有你离开才能保住渔村。”章铭顺用手捂着嘴,又热又闷,越发喘不动气,“我当初把这里的位置告诉你,是为了你哥哥,是让你时刻关照他,谁知你也成了阶下囚。”
章如烟:“这里难道不是爹爹做主?”
“做主?”章铭顺自嘲一笑,“咱们一介平民,能做谁的主?我但凡能,当初也不会跟李瑶娘那女人合作。”
章如烟心里存着的那点光顷刻灭了大半。这个地址一直以来就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她知道她爹还在,一直惦记着有朝一日他能来救她。
她如今好容易逃出来,第一时间就跑到这里,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怎么来了?有没有人跟着?”
她知道此地干系重大,要小心为上,虽然失望但也接受,可现在爹爹却要将她推出去,摆明了是牺牲她,她所有的希望都没了。
“爹,您真这样狠心吗,我当初可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啊!”
章铭顺没吭声,他自己朝不保夕的时候,哪里还有余力管别人?
他今日非常烦躁,不知是天太热还是因为如烟冒冒失失地跑到了这里,他心不在焉地往屋外看了看,问道身边人:“今日怎么这么安静?”安静得叫人发慌。
这鬼地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可也到底在这漫长的日子里不情不愿地学会了一些生存技能,比如出海捕鱼,还有这日复一日养成的警惕性。
身边的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今日外面已经加强了防卫,还有那么多经过训练的狗,你怕什么?”
说起狗,章铭顺终于知道他的不安来自哪里了,“不对,这一晚上一声狗叫也没有,这不正常,再派人出去看看。”
他这么一说,身边的人也察觉到异常,神情凝重地出了屋子。
晏长风在这人出来之前就躲到了角落里,此时东西厢的人都倒下了,整个渔村就剩下这一个能打的。而葛天正在外面等着他。
等此人走出了院子,晏长风就从角落里出来,堂而皇之地进了屋。
“章老爷,咱们又见面了。”
“晏长风!”章铭顺瞠开绿豆眼看着她,“好个晏家二丫头,居然真的追过来了,你向来大胆妄为,可也该知道有些地方不能闯,来人!”
“不用喊了。”晏长风遗憾地摊开手,“人卫狗卫都被放倒了。”
“那你也跑不了!”章铭顺从身上掏出来一把火铳对准晏长风。
晏长风早防着他有火器,眼疾手快地抓住章如烟挡在身前,“反正你不在意你女儿死活,尽管打。”
亲闺女到底让章铭顺犹豫了片刻,可也只有片刻,随后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同时,也踩下了脚底的机关。
晏长风拉着章如烟避开第一弹,与此同时,她听见地面轰隆一声响,章铭顺跟他座下的椅子同时陷落。
她瞳孔一缩,居然还有逃跑机关!她当即甩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那匕首精准地插进了章铭顺的心口。
“啊!”
章铭顺惨叫一声,紧接着,他就掉入了地下机关。
他掉进去的瞬间,屋顶上又落下了几簇火苗。
晏长风眼疾手快地抓着章如烟翻身滚出了屋子。
葛天说这里有火药,这些火八成是要引爆火药。
“快走!火药要炸了!”
晏长风催促着外面的小鱼跟孟大,连同院外的葛天,几个人拼了老命地逃离现场。
他们堪堪躲开了爆炸的危险范围,不敢逗留,继续往村外更安全的地方跑,直到确定彻底没有隐患才停下来。
爆炸声还不断地响起,火引爆了更多的火药,炸得地动山摇,一个小小的渔村,顷刻就成了废墟。
天还未明,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晏长风几个跑没了半条命,蹲坐在远离渔村的空旷地上喘着粗气,喉咙里充斥着烟熏味与血腥气,火烧火燎的,吞一口唾沫杀得生疼。
一边的章如烟瘫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烦得要命,晏长风干脆把她劈晕了。
老孟跟孟二随后前来汇合,“夫人,你们都没事吧?”
晏长风摆手,喉咙嘶哑着说:“没事,那渔村只是个掩护点,方便大皇子的人出海,里面埋了大量的火药,一旦有事就会引爆灭迹。章铭顺在引爆火药之前,通过机关躲去了地下,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火灭之后一定会出海去他们的老窝,你们弄一辆船在海边蹲守。”
章铭顺的那个机关看似厉害,但晏长风认为应该就只是个能躲避爆炸的地窖,这地方后面是海,密道不可能挖进海里去,也不太可能耗费人力往远离大海的方向挖,线路太长不说,岸边这方圆几里都没有可逃脱的地方,完全没有必要。
老孟点头,“知道了阁主夫人,不过最好还是再申请调些人手来,按照您的猜测,他们老窝很可能在某个岛上,潜入的困难非常大,仅凭我们几个恐怕办不到。”
缺什么来什么,天亮后,柳清仪就带来了玄月阁的兄弟。
柳清仪在济南府跟官府中人磨叽了两日才得以脱身,很简单的一个杀人案,光验尸就验了一天,又把驿站里的人翻来覆去地审讯,这才确定逮捕章如烟。
她离开济南府就一路狂奔至莱州府,也是巧,在晏长风留下行踪的柳家医馆里,刚巧就有玄月阁的人。这位兄弟认出了她身上的牌子,这就接上了头。
“我怎么也没想到,柳家医馆里居然也有玄月阁的人。”
玄月阁的人遍布天下,晏长风最初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甘愿加入玄月阁,在小鱼姑娘身上她找到了答案。
这些兄弟姐妹都是被这世道遗弃的人,聚在一起或自救,或是解救更多像他们一样的人,皆有大义。
渔村的火烧了许久,第二日中午才停,地面上只剩一片灰烬,若非亲眼见过,恐怕没人相信这里曾是个村落。
因位置偏远鲜有人关注,等烧干净了当地官府中的人才到,一番探查后,只查出来是火药引发的爆炸。他们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将案子上报,不过上面什么时候作为就不得而知了。
天再次黑下来后,烧成灰的地方又有了动静。
章铭顺喘着粗气从地窖中爬出来,他本就体虚,心口又挨了晏长风一刀,几乎要了老命。若非地窖中有食物有药,他恐怕活不到现在。
他警惕地四下观望,确定没有人,这才捂着胸口朝海边蹒跚走去。
海边停靠了许多渔船,他跳上其中一艘,隔断缆绳,强提着一口气划动船桨,朝着深海而去。
在他的船行走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又有一辆船离了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的船而去。
章铭顺马不停蹄地行船一夜,天将黎明时终于见到一艘巡查船。
“救命!”他瘫坐在船板上,朝那巡查船虚弱地挥着手,“我是章铭顺,渔村出事了!”
巡查船上的人看见了章铭顺的船,立刻就报给了船上的李副指挥使。
那指挥使身穿甲胄,英气逼人,但仔细看却是女子身型,她头戴面具,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眯起危险的弧度,“渔村怎么会出事,派个人去他船上问清楚。”
片刻后,巡查船上跳下一个小兵,他游水靠近章铭顺的船,问道事情经过。
章铭顺没提章如烟,因为那样就会暴露他泄露渔村位置的事,他只说有人潜入,那人是大长公主的人。
那小兵将他的话尽数转述给了李副指挥使。
“没用的糊涂东西!”李副指挥使当即下令,“从现在开始,拦截击杀所有靠近的船只。”
她说着拿起一把弩箭,瞄准章铭顺连发三箭。
好容易死里逃生的章铭顺身中三箭,一头栽进了海里,再也没能爬上来。
晏长风其实很想留在小县城里等消息,但她需要回济南府配合取证,便跟章如烟一道,随着济南府的官兵返回。
因为章如烟是原大皇子府的侧妃,干系不小,济南府不敢擅自惩处,只能将案子移交北都,章如烟亦要被押解进北都。
可人还没送走,章如烟就撑不住了。她本就肺痨在身,身子十分虚弱,是靠着张乔的悉心照顾还有去找亲爹的信念撑着一口气。
如今张乔被她杀了,亲爹舍弃了她,那口强撑起来的气散得一干二净,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官府的人不敢让她死在济南府,于是只好去悬壶山庄求助,请他们无论如何保住章氏一口气,待到了北都,随便她怎么死都没所谓。
悬壶山庄来的人是大少爷柳扶生,他看过章如烟的病症后直接摆手说治不了。知府一听这岂非天要亡他?连悬壶山庄的人都救不了,这不就是只管等死了?
“柳大少爷,您无论如何得施救一番,好歹叫她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我治不了但并非不治。”柳扶生绕口令似的说。
知府一头雾水,“您治不了还有谁能治?莫不是柳庄主?您这不是开玩笑吗,柳庄主人都不在济南府。
柳扶生摇头,“不是家父,而是舍妹柳清仪,不瞒大人您说,论起吊命之术,无人能出其右。”
知府惊讶地张大嘴,柳谁?柳清仪?那个被柳家赶出家门的毒妇柳清仪?她难道不是只管叫人咽气的,还管吊命?
半日后,怀疑人生的知府亲自到驿站请柳清仪出马。
“谁告诉你我能治?”柳清仪根本没表明身份。
知府如实相告:“是柳家大少爷。”
说到大哥,柳清仪抿起嘴,没吭声。
晏长风冷眼旁观,认为柳清仪跟她大哥的关系大约还行,不然柳大少爷怎么会自砸招牌把机会留给妹子?
“我陪你去吧。”她对柳清仪道,“不说别的,不能让知府大人难做。”
知府大人感激地频频点头。
柳清仪没再拒绝,这就去了府衙大牢。
晏长风见到了半死不活的章如烟。柳清仪给她施救之时,她跟章如烟说:“不打算多活两天吗?”
章如烟那快要阖上的眼睛挣扎着抬起来,凝聚起恨意来睨着晏长风,“你少在这里假惺惺,我知道你是巴不得我活着丢人现眼,在泰安州的时候你让人报官,害我名声尽失,我父亲不得已将我送给秦王,当个玩物似的送出去,而秦王抬举我,不过是为了我家的钱。”
她气力不济,说一会儿就要喘息片刻,“如今,如今又想如何?让我进北都再丢一次脸?你打错了算盘,我都已经不想活了,哪里还在意脸,何况北都有几个人还记得我?我根本无所谓,我只是不想活折腾了。”
“你说对了一半。”晏长风说,“在泰安州那次,我确实没想你的名声好,但你心里清楚,那是你应得的,你在扬州府坏我大姐的名声,半路又雇杀手要我的命,你不该得吗?这次却不是,你的脸早没了,丢不丢的没什么意义,我何必多此一举来劝你。”
章如烟轻笑,“那又为什么,难不成你还能为了我好?”
“因为你杀了人,杀了个好人。”晏长风看着她的眼睛,充满了谴责,“你该认罪伏法,给他的家人一个交代,你也该活着承受他家人的愤怒与指责,这是你欠人家的。”
说起张乔,章如烟神情呆滞了片刻,然后低声笑了起来,好似是自我嘲讽也好似有那么点悔恨,“谁知道我这辈子还能遇上个不嫌弃我的好人呢,可惜,可惜那时候我没放在眼里,呵呵呵……”
柳清仪给章如烟喂了一颗救命药,她跟知府说:“只要她自己不诚心寻死,再活三个月没问题。”
知府自是一番感恩戴德不提。
自府衙出来,柳清仪见到了特意等她的柳扶生。
柳扶生面相沉稳,笑起来是个温暖的大哥,“小四,你回来了怎么不找大哥?”
柳清仪出现在柳家医馆,自然逃不过柳家人的眼,她知道大哥一定会找她。
若说柳家还有能让她牵挂的人,也就只有这个大哥了,可她不愿在柳家人面前流露出真情实感,包括大哥,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坚定她与柳家决裂的心。
“找你做什么,有必要吗?”柳清仪不愿多说,她不愿面对大哥,她怕自己绷不住,“我还要赶路,走了二姑娘。”
“天要黑了,赶什么路?”柳扶生拦住柳清仪,朝晏长风微微颔首,“让姑娘见笑了。”
“柳少爷客气。”晏长风不便掺合家事,她跟柳清仪说,“我去街上备些吃食,你完事了就自行回驿站。”
柳清仪抿嘴点头。
柳扶生目送晏长风离开,转而朝柳清仪道:“小四,父亲这一二年身子大不如前,恐不是长寿之兆。”
晏长风买了东西回到驿站后,柳清仪已经回房间睡了,看起来似乎跟柳大少爷相谈不欢。她不便多问,便自行吃了饭后歇下,快睡着的时候才想起来,这几日都没给裴二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