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您受累。”晏长风淡淡瞥了一眼皮开肉绽的两个人,不当回事地说,“原是家里两个不识好歹的下人,哪里用得着劳动您亲自管教,这打也打了,就打发到庄子上让她们自生自灭吧。”
“小小姐,姑奶奶天生一副菩萨心肠,你既然帮她管家,有些事就得多提她点些。”厉嬷嬷说话中气十足,“家里姨娘与人通奸,却只关在这里好吃好喝伺候着,这是惩罚还是纵容?”
“是,这是我没处理好。”晏长风积极认错,“原是要等我爹还有老三回来再行处置,才暂时关在这里,这不是正巧您来了就没顾上,既然您帮着管教了,我就省了事——都还愣着做什么,这一地的血回头叫夫人看见了又该晕了,还不快抬出去!”
她朝身后跟来的护院吩咐。
“不忙抬走。”厉嬷嬷出声制止,“我话没问完,一个有子嗣的姨娘,便是为着儿子的脸也不该干这样下作的事,既然干了,就定不是耐不住寂寞这样简单,倘若她另有企图,小小姐你这样放她走就是徒留后患。”
晏长风心说要坏,瞒不住了!
第19章 天意弄人
瑶娘的事之所以瞒着外祖母,就是怕她知道后从严处置。她老人家眼里一向不容沙,发起火来把瑶娘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当然,瑶娘抢夺家产,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大逆不道,其心当诛,怎么处罚都不为过,可在她儿子眼里这事却是两面的。因为说到底瑶娘是为了老三,只这一点,她在老三心里就罪不致死。
人心倘若左右摇摆,推一把必定让其离心,而若拉一把,就可能让其死心塌地。
所以晏长风跟老爹选择从轻处理瑶娘,给老三留足了脸面,如此换来的会是他的感激与愧疚,今后他对这个家的感情会更深。
眼见着瑶娘被打成这个样子,晏长风心里一片哀呼,心说老三怕是要毁在这婆子手里。
“嬷嬷您说得是,可也不能这么个审法,这街里街坊的人多耳杂,叫人听了去我们晏家岂还有脸?且先关她去庄子上就是,咱们自己的庄子,有专门人看着,什么后患也防住了您说是不是?”
厉嬷嬷这么一想倒也是。方才她乍然听闻这脏事,气得脑门儿充血,只想着要替姑奶奶清理这门户,偏偏瑶娘这贱人硬气得很,居然死咬着不认,这无疑是往火上浇油,所以她发了狠,叫人拿荆条抽那贱人的脸,看她下辈子还有脸勾引男人!
这会儿怒气消了些,也觉得不好在家里见血,横竖她有的是法子治人,放到庄子上慢慢收拾也罢。
可天意弄人,厉嬷嬷这厢刚松了口,姚氏,晏川行,还有晏长青就一起来了。
晏长风怒瞪后面办事不力的小丫头,那丫头一脸无奈,意思是她根本拦不住。
想来是老三感应到了什么吧,这恐怕真是天意。
“厉嬷嬷你这是……我的老天爷!”姚氏见不得血腥,一看见院子里的情形就犯晕,她就近扶着晏长青的胳膊,“长青你快扶我回去歇歇。”
晏长青却红着眼死死盯着瑶娘,一动也不肯动。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眼神,原本低着头的瑶娘猛地抬起脸,生生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映在了晏长青眼中。
“长青!让娘再看你一眼!”瑶娘忽然声泪俱下,仿佛要跟儿子生离死别,“娘对不起你,可娘做一切都是为了你,恳求你不要怪娘,下辈子你可擦亮了眼睛,莫要托生在我一个卑贱人的肚子里!”
“李瑶娘你这是做什么!唯恐天下不乱吗!”晏川行忽然厉声大喝。
瑶娘平日里温柔似水,对家主只有顺从,这会儿却直视着晏川行,笑得近乎癫狂,“你们已经把局面做成这样了,难道还在乎天下乱不乱吗?”
“瑶娘,你多少给老三留点颜面吧。”晏长风略带威胁道。
她越发有些看不懂瑶娘,这个女人看似一心为了老三,却又一再挑唆老三跟主家离心,全然不担心老三的前途,好似她还有东山再起的筹码似的。
可她百思不解,想不到瑶娘还能有什么筹码,那章铭顺明显也是利用她,断不能无缘无故地帮她。
瑶娘却是豁出去了,不在意地嗤笑,“我是要给他留颜面的,可你们不许啊!”
“好个挑拨离间的娼妇!”厉嬷嬷管家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妇人,心说这女人断不能留,“你自己作死,就别怪我手下无情,来人,给我把她照死里打!”
瑶娘却丝毫不惧,“打啊,打死我倒干净,横竖我已经没了脸,活着不过苟延残喘,你给我个痛快我倒是谢谢你!”
晏长风皱眉,厉嬷嬷越是发狠越进了瑶娘的套,如果真将她当着老三的面打死了,老三心里的恨怕是一辈子也抹不掉。
说话间,荆条已经噼里啪啦抽在了瑶娘身上。
晏长青双拳紧握,强稳着发抖的身体,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到了这步田地,也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自己无能至极,说不上一句话。那被打的女人明明是他娘,他们每一个人嘴里都在说老三如何,可他却没有置喙的余地,这多么可笑。
“二位嬷嬷请先停手。”晏川行一改低眉顺目的姿态,走到瑶娘跟前,拦下了正在打人的两个嬷嬷。
到底是晏家家主,两个嬷嬷给他面子,暂时停了手。
晏川行蹲下身,直视瑶娘那张已经看不出模样的脸,“李瑶娘,我晏川行虽不敢许你情爱之心,但却视你为亲人,自认待你,待你们母子不薄,你为何要这样?”
“为何?因为你的眼里只有你的两个嫡女!”瑶娘不知何时积攒下了恨意,如今一显露,便一丝一毫也不肯留,“你看大姑娘满是欣慰,看二姑娘满是欢喜疼爱,唯独对着长青挑剔,你觉得他资质平庸,魄力不足,想把大部分的产业交给两个女儿,可在我这个当娘的眼里,长青努力上进,聪明好学,他配得上晏家家主的位置!既然你把我的儿子抱给别人,当你晏家传宗接代的根,你就得认!休想一面让他传宗接代,一面又舍不得家业,你不主动给我便自己抢,我就是要让你们看看,晏家家业在我儿手上照样不败!”
这个理由让晏川行一时不能理解,他私下里是说过长青有些不足的话,但他不是挑剔贬低,是在同她说明一个道理。家业越大越依赖家主能力,倘若火候不够,偌大家业只会成为负累。
他打算将来把产业一分为三,三个孩子平分,有能力的自能把手上的那部分做大,没有能力的也不至于招人眼红。
却没想到他这一番苦心落在瑶娘眼里,竟然成了偏心。
而这些话落在晏长青耳朵里却成了莫大的讽刺,他清楚自己不如二姐能干,偶尔也会有些羡慕嫉妒,但更多的是激励,他觉得只要自己加倍努力,总可以有能力挑起家里的担子。
却没想到爹爹已然给他定下了一个不堪重任的罪,任凭他再努力也是没用的。
他不知道如何自处了,他忽然觉得这偌大的天地间,竟没有他的一处立足之地。
“好啊!”厉嬷嬷听了半晌,总算听出了端倪,“我就说你这娼妇心思不简单,原来是打量着图谋家产,你真是吞了虎胆!”
“都还愣着做什么!”厉嬷嬷朝自己的人使眼色,“我是带着长公主命令来的,姑奶奶家里若有欺主作乱之人,打死不论!”
厉嬷嬷代大长公主前来,有替她行事之权,这命令一下,没人敢阻拦。
两个侯府家仆从惩戒堂请来了板子,一左一右轮番上阵,没几下就把瑶娘打趴在地。她倒是有骨气,居然一声不吭,只是抬着头,用她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晏长青,像是要将自己这最不堪的样子刻在他眼里。
晏长风再也无能为力,只能走去老三身边,抬手揽住他的肩膀,试图给他些宽慰。可前几日还在她面前哭得脆弱的少年,此时却咬紧牙关坚挺地撑着,再也不肯将软弱的一面露给她看。
再有骨气的人也扛不住这吓死手的板子,没多久,瑶娘便不再动弹,家仆探了探鼻息,已经咽气。
厉嬷嬷面无表情地让人用席子把瑶娘卷了抬走,有条不紊地指挥下人清理地面,没多久这院子便恢复原样,只留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还有始终垂手而立的少年。
至于红柳丫头,她是因为瑶娘不肯承认而被逼供,起初她也想替三少爷的颜面扛一扛,说不定能因此得到三少爷的感激与怜惜。可实在扛不住厉嬷嬷的厉害,最终还是说出了瑶娘通奸一事。
最后关头,大家虽然目的不一,却都不约而同地想要瞒下瑶娘谋害家主,抢夺家业一事,可天不由人,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天下午,晏长风陪着老三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一直站到天黑。
“老三,对不住,二姐没能保住你娘。”晏长风握住老三冰凉的手搓了搓,“但你还有我们,父亲母亲,咱们全家都没有轻看你的意思,都跟你一心。”
“二姐,谢谢你。”晏长青终于开了口,声音干涩,像是许久不拉的弦,“可我不想在家里待着了,我喘不上气,我想去外面走一走,学点本事。”
晏长风一惊,“不在家里你要去哪?你刚经手家里的生意,正是学本事的时候,现在半途而废再去学别的这算什么事?”
“二姐,我可能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在柜上做事这么久,始终不得要领,我没有爹爹运筹帷幄的本事,没有他精算的头脑,没有他与人交际的能力,也没有二姐你得人心,我觉得柜上的掌柜将来不可能服从我,没有那个金刚钻何必揽瓷器……”
“啪!”
晏长风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她怒道:“你就这点妄自菲薄的出息吗!那女人几句话就拿捏你后半辈子了是吗!”
晏长青偏着头,颓然地垂着。
“我告诉你晏长青,你若是抱着这种心态,凭你走去哪里都没出息!”晏长风从没有动过真怒,今日却叫这小子逼了出来,“少给我想些有的没的,父亲母亲不舍得打骂你,我却是不会纵容你,你滚回去好好想想到底该做什么!”
晏长风气得头疼,饭没吃就回了房间,她本来想吃过饭偷偷带老三去安葬瑶娘,却也气到不想动,一直到了快子时才一个人去到前院,找到老吴。
老吴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二小姐,好几个兄弟都没睡呢。”
晏长风好歹笑了笑,“我要不来你们还不睡了么?”
“那就轮着睡呗。”老吴说,“我猜想您跟老爷不定谁会来,所以就叫兄弟们准备着,厉嬷嬷的人把瑶娘抬出去的时候我叫人跟着了,知道丢在了哪。”
“你有心了。”晏长风点点头,没有多说,老吴办事她放心。
回到房间,她让如兰去厨房煮了碗面,刚端上来吃了几口,老吴便去而复返。
“二姑娘!”老吴不方便进屋,在外面压着声音说,“出了点意外。”
晏长风立刻放下筷子出去,“怎么了?”
老吴叹气道:“瑶娘的尸体被野狗啃了!”
“什么?”晏长风吃了一惊,“丢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才几个时辰就被……”
“就城外的树林子,那地方我记得没什么野兽,也没人去,应该挺安全,就没叫人看着,谁知道……唉!”老吴一脸懊恼,“都撕咬得没人样了,要明天去,估计骨头都分完了。”
晏长风摁着突突跳的头,这都是什么事!
“能确定是她吗?”她不放心又问。
老吴显然确认过,回得很肯定,“确定,衣裳都一样的,看身型也差不多,那地方平时没人去,不能那么巧就有个差不多的尸体也在那。”
晏长风当然也觉得不会这样巧,不过是不死心,“罢了,好生安葬了吧,让兄弟们口风严一点,要传出去了我唯你是问。”
“您放心吧二姑娘!”
第二日,晏府的灯又提早了近半个时辰亮,原因是厉嬷嬷要查账。
经过了昨日瑶娘的事,厉嬷嬷越发觉得晏家不成体统,觉得姑奶奶姑爷还有小小姐不可信,出了那么大的事竟然都瞒着,不定还有多少事藏着掖着呢!
晏长风去到膳厅时老三还没来,说是告病,而厉嬷嬷正跟姚氏讨论着老三的事。
“他母亲有那图谋家产的野心,他未必就无辜,姑奶奶还是好生查查他们母子为妙,不定贪了多少去,柜上最好也要查,她们母子俩有什么底气掌家?说不定就有叫他们收买了的掌柜,将来家产也不要分他太多,说句不中听的,他今日记恨了去,将来掌了家,怕是不会善待您跟姑爷。”
姚氏心说反正也查不出什么,平日有老二管账,不会出丁点儿错,便只管应承,“嬷嬷说的是,既然你来了,务必帮我查到底才好。”
厉嬷嬷本来也没指望她,便不再提这个,转而道,“吃过饭我想让太医给长莺小姐悬丝诊脉,大长公主让我一来就将脉案写信寄给她,已经过了两日,不能再拖了。”
因为那姨娘的事,厉嬷嬷心里越发不放心,总怀疑长莺小姐可能有别的问题,比方说与别的男子私定终身有了身孕,所以才不敢见人。
想到这里她更坐不住,吃过饭就领着两个太医去到晏长莺的院子。
晏长风与姚氏一并过去,路上,姚氏小声问女儿:“怎么办?拦得住吗?”
晏长风摇头,“不拦了,反正迟早有这一出,您别担心,有我呢。”
晏长风所谓的法子就是把诊脉的线结在自己手腕上。
细细的丝线从窗户里直伸进了晏长莺的卧房,晏长风躲在窗户里侧,一手拎着丝线的一头,一边装模作样地说给外面的人听:“姐,厉嬷嬷都是为你的身体好,咱们就往手腕上系一根绳就行,不疼不痒的,也不用谁进来。”
晏长莺的一双大眼睛十分茫然地看着她。
“姐,听话,我保证就系一小会儿,两位太医年岁都不小了,咱别让人家太阳底下等太久好不好?”
晏长风又如此这般地哄了半天,才把细线系在自己手腕上,跟真的似的说:“哎,这就对了姐,你别怕,就一会儿就好。”
一边朝窗外喊:“厉嬷嬷,我这边好了!”
厉嬷嬷什么没见过,早防着她这一手,道:“小小姐,你先出来。”
晏长风撇撇嘴,心说这婆子怎么比教习还不好糊弄。
“嬷嬷,我出去了大姐恐要闹的。”
厉嬷嬷:“那你站到房门口,无需出来。”
晏长风目测着线的长度,恐怕是不够扯到房门口。
这要如何,总不能把线绑桌子腿上?
“小小姐,可快些!”厉嬷嬷偏还不给她时间磨蹭,一直在外催促。
这婆子心眼儿可真多!
就在晏长风抓耳挠腮之时,一直看着她的晏长莺开口道:“雪衣,你把那线给我吧,别叫嬷嬷罚你。”
晏长风一愣,随即意识到大姐是在帮她,心中惊喜顿生。
其实诸如这种一个惹事一个帮的桥段是姐妹俩的日常,可自从大姐疯了之后,正常说话都是奢望,忽然来这么一句,晏长风险些热泪盈眶。
她压着激动的心绪,颠颠跑到大姐面前,讨好道:“姐,你是我亲姐!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那什么,你要不再帮我抄几遍经文吧,娘刚罚我抄五十遍。”
晏长莺抬起手指戳她的脑门儿,“你一天净惹事,回头拿来就是。”
晏长风心中狂喜如万马奔腾,只恨不能再去惹上十个八个的祸来。
大姐有了好转,这比什么都强,只是不能叫厉嬷嬷知道,否则大姐就跑不掉去北都的命运。
因为晏长莺的配合,诊脉一事顺利便应付了过去,没诊出什么毛病,无非是肝郁气滞之类的说辞。
太医给开了些苦药汤子,晏长风不想拿药去刺激大姐,可不刺激厉嬷嬷就会以为大姐非常配合,没有说的那样严重,无奈之下,只好将药端给她。
毫无意外,晏长莺的情绪再次失控,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她情况是否有好转,只要一看见别人端来汤汤水水的东西就无法控制,嘴里总是那套贱人休要害我孩子的说辞。
大概因为今日端来的真是汤药,她闻见了药味,发作得比任何一次都厉害,说了好些原先没说过的骇人言辞,直把厉嬷嬷听得目瞪口呆。
“裴钰我求你,不要喂我喝那种药,我真的受不住啊呜呜呜……”
“我求求你们,我已经掉了好几胎了,我不能再喝药了!”
“救命啊,雪衣你在哪啊,快来救救我!爹爹,娘,你们把我也带走吧!”
在屋里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的晏长风再也听不下去,一怒之下将药碗砸了。
瓷器崩碎的响声震得整个院子鸦雀无声。厉嬷嬷那颗见惯后宅肮脏的心竟也被震得颤了许久。
当日姚氏的信里虽提及了裴钰宠妾灭妻的事,却没有写得这样详尽,展信望字的人哪里能从这简单的四个字里窥得如此骇人真相。
“如此听来,那裴家世子岂不是个畜生!”厉嬷嬷在姚氏屋里说道。
姚氏听见这些就要抹眼泪,手里的帕子已经没有一处干的地方,“谁说不是呢,我有心将这些在信里告知母亲,可又不知道从何落笔,只怕母亲当我也疯了,再说没有证实的事,我也不好平白给人家身上泼脏,幸好嬷嬷你来了,亲眼见了,也替我在母亲面前说道说道,这婚无论如何不能成的。”
厉嬷嬷心里不甚乐观,“姑奶奶我明白你的心,今日我听了这些撕心裂肺的话也是愤怒至极,若是我的闺女,我也不想叫她冒险,可这终究未能证实,便是大长公主亲自来听了也是不好说的。”
“那可如何是好啊!”姚氏只觉得处处都是死胡同,本以为厉嬷嬷亲眼见了亲耳听了就一定能说服母亲,谁知还是要面临不得不嫁的结果。
“姑奶奶你莫着急,我听长莺小姐今日说了一句爹娘带她走的话,可也是什么预言?”
姚氏哭声一顿,犹豫片刻叹了口气,“罢了,左右你也知道了,我就都跟你说了吧。”
她三言两语将夫君遇匪,姚娘抢夺家产的事一并跟厉嬷嬷讲了个清楚,“起初我是不想家丑外扬,又怕母亲震怒,再去为难章家,嬷嬷不知,生意场上的事牵扯众多,只怕拔起萝卜连着泥,招来无尽麻烦,报仇也需要从长计议才好。”
厉嬷嬷理解地点点头,“你这么说事情就连起来了,我就说那娼妇哪里来的那样的底气!若果真都一一应验,那长莺小姐这个梦就不简单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信里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恐怕要等我回侯府再与大长公主交代。”
姚氏听闻厉嬷嬷有了要走的意思,心里顿时轻了不少,“劳烦嬷嬷来回奔波了。”
厉嬷嬷忙称应该,“不过要等护国寺的主持来看过再做定夺,大长公主恐还是更信大师的说辞。”
姚氏心说等就等吧,不过三两日,总是有了盼头。
两日后,护国寺主持法印携大长公主的亲笔书信登了门。
皇家寺院的高僧自不是那等江湖道士可比,虽然穿着潦草,气度却不凡。
晏长风一见他就有种泼猴见了如来佛的感觉,心里虽不以为然,但不自觉就要夹紧尾巴,因此难得表现得乖顺,跟着爹娘恭恭敬敬地将大师请去了大姐的院子。
晏川行朝法印合掌告罪,“法印大师,小女怕是见不得外人,您看?”
法印单手回礼,“无妨,且将她的状况如实告知便可。”
晏川行便将晏长莺如何发病一事详细告知。
法印闭目细听,干瘦的手指轻捻佛珠,待晏川行讲完,他手指一顿,睁眼道:“贵女生而复生,乃天意。”
高僧说话满是禅机,以晏长风那两只不学无术的耳朵,听完了愣是跟没听一样。
她瞥了眼老爹,见他只听不答,就知道他也似懂非懂。
唯有姚氏这个成日念经的倒是领悟了,“大师傅是说我女儿是重获新生?”
法印颔首,“是重生之相。”
晏长风是听懂了字面的意思,可是无法理解,人死了还能再重生?
“可我儿这疯症?”姚氏不解,“既获新生,怎还未脱离苦海。”
法印道:“前世之孽,因果未解,但守得云开,总有月明之时。”
这句话晏长风大概懂了,就是说大姐前世被虐待致死,恐怕是死前就疯了,哪怕重获新生这疯症却也未好。
这种说法显然合理多了,这也解释了一些始终想不通的点。
可事情明了了,带来的震动悲伤就更直观了,因为倘若只是一个噩梦,它对大姐来说不会有切身之痛,可这一切却是大姐亲身经历过的,一想到大姐是被活活逼疯逼死的,晏长风就恨不能立刻飞去北都扒了裴钰的皮。
法印大师的判词宛如圣旨,厉嬷嬷不敢怠慢,第二日便起程北上,与大长公主商讨应对之策。
从桂花飘香到白霜初降,大长公主的信终于在翘首以盼中到了。
晏长风没忍住,在鸽谷时便提前展了信。
上书:长女既有佛缘,不应入红尘世俗,然婚姻不可废,次女即刻北上。
外祖母总算还没老糊涂,晏长风见信高兴,快马加鞭回了晏府。
可这让当事次女高兴不已的信放在她爹娘眼里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晏川行也顾不得冒犯岳母,大不敬道:“让老二替婚这叫什么狗屁道理!我看岳母大人她是老糊涂了!”
姚氏张嘴欲发作,可想了想母亲这决定确实不像个样,又把牢骚吞了回去。
“母亲恐怕也是为难的。”她替老母说了几句公道话,“她这信里说得很清楚了,对外宣称长莺与佛门有缘,我估计说不得以后要拜法印为师,以此遮掩长莺的疯病,这是再妥当不过了,既然是这个前提,那咱们就没有理由拒绝宋国公府的婚事,再说当初确实也没说非得是老大嫁过去。”
“怎么就不能拒绝了!”晏川行最烦世家贵族这些要里子要面子的做派,定了亲又不是成了亲,有什么不能取消的,“我就不信不结这亲咱跟宋国公府还能结仇,大不了就拿救命之恩抵了就是,凭什么我救了人,还要搭上两个女儿给他!”
“咱们是这样想,可人家不知道咱们的苦衷啊。”姚氏同他讲道理,“人家只会想是咱们看不上他们家,那长莺入佛门也就是说出去好听,明眼人谁不知道就是拒婚的说辞,再说让老二替嫁未见得就是母亲的意思,说不定是宋国公府的意思呢,人家这样提了,母亲如何拒绝?接连拒绝两次,换作是我必定要记仇。”
“那依你的意思就是同意咱们老二替嫁了?”晏川行压着火,“夫人怕是比我知道替嫁要遭人取笑的吧!”
姚氏又琢磨了几遍那信上的话,“母亲也没说一定是替嫁,若是取消婚约重新订婚倒也使得。”
“使得什么!”晏川行无论如何就是不想同意,“人家法印大师都说了,长莺是死过一次的人,可见那裴家犹如虎穴狼巢,老大好容易解脱了,再让老二去送死一回?”
“那你去同母亲说!”姚氏不想争论了,她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却又要替母亲考虑,两边纠结,她这心已经被活活撕成了两半。
吵到这里,晏长风觉得可以插嘴了,她先顺了顺母亲的后背,又拉着老爹的胳膊让他坐下,说:“是不是也听听我的意见?我觉得这没什么问题。”
晏川行两口子同时抬头盯她,这回倒是统一了口径,“你知道什么你就没问题!”
晏长风心说,不就是男女间那点见不得人的丑事么,她没少看话本子,歪的邪的禁书都看过,多大点事。
她拍拍自己结实的胳膊,口气好大,“是没问题啊,大姐手无缚鸡之力,我能提刀砍人,我怕他个鸟!”
两口子齐齐噎住。
“我是要看看裴钰那混账王八蛋到底是生了三头六臂,还是娶了个夜叉小妾,最好够我多砍两刀,不然都不够我泄愤。”
好嘛,这是打量着去报仇的。
“胡说八道!”晏川行没好气儿地瞅着闺女,“砍了他你还有活路?”
晏长风心说老爹小瞧她,她脑子好好的,还真能去以命抵命的方式报仇吗!
不过她没跟老爹犟这个嘴,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爹,娘,我真不是逞匹夫之勇,我是深思熟虑过的,您二老看啊,外祖母肯定迟早要把我嫁去北都,做什么人的贵夫人,我是那块料吗?再说我也不乐意,横竖嫁谁都是嫁,坑谁家都是坑,那不如就称了外祖母的意,我嫁给裴钰呢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宋国公世子妇这个名号大,我可以给家里谋些好处啊,再者裴钰不是个东西,我也不是个受气的主,三天两头闹得家宅不宁,人家肯定不待见我,到时候正好名正言顺和离,这样我好处也捞了,后半辈子也自由了,外祖母也不好说什么了,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她爹娘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听过这等惊险刺激的皆大欢喜,一时都不知道从哪下嘴喷。
“您二老要是觉得有理,那我就当你们同意了啊。”晏长风自说自话,单方面同意了自己的婚事。
“你少给我扯些狗屁不通的淡!”晏川行气得在夫人面前说起了江湖混话。
“那您给我扯几句通狗屁的淡!”晏长风说不通就改叫板,“不这样还能怎么办?您是能说通外祖母,还是能做主退婚,便是退了婚,得罪了宋国公府与我有什么好处,我将来嫁去北都,任凭是谁家,宋国公府都能给小鞋穿,在北都那个地方,官大一级压死人,能站在高位就不要在低人一等的地方受气您懂不懂!”
晏川行如何不懂,自己一介商贾,钱有的是,唯独身份上没有体面,偏偏岳母非要让两个女儿嫁去北都贵族,高不成低不就的,以老二这个脾气,哪里能有舒心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