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作从容的司夜大人闻言顿时浑身一僵,把自己僵成了一根人形木棍。
晏长风跟裴修双双笑出声。
“诶!”吴循意识到被耍了,“都打趣我是吗,阁主您忘了当初夫人不搭理您的时候什么德行了吗?”
笑得不行的晏长风闻言看向裴二。对方倒是十分坦荡,“反正不像要上茅房的。”
吴循:“……”
他就不该把心事告诉阁主!
“这会儿来有什么事?”裴修终止了互相伤害环节,正色道。
“嗯……”吴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来跟夫人借个人,我想借小柳姑娘半日。”
晏长风:“可是要帮你验尸?”
“对。”吴循说,“圣上命我查安和王是否是大皇子亲生,我已经查到大皇子妃跟谢岳曾有一段过往,有了登大皇子府验尸的理由。”
裴修挑眉,“过往?”
“是,谢岳是大皇子妃的远房表哥,是大皇子母家的表亲,谢家只是普通人家,素来没人关注,也就不知道这层关系,后来谢岳考了功名进北都,曾通过大皇子妃母家走过关系,当时大皇子妃还未出嫁,两人曾互生情愫,但没多久大皇子妃被容贵妃相中,就断了。”
晏长风跟裴修对看一眼,有了这证据,只要柳清仪再证明安和王跟谢岳哪怕有那么一丝半点的联系,就足够扯碎了大皇子的遮羞布。
“可这样登门撕大皇子的遮羞布,恐怕不那么容易吧?”晏长风担心大皇子彻底不管不顾,连白夜司的人也敢灭口。
吴循:“夫人放心,容贵妃还在宫中,大皇子多少还顾及她的命,不敢跟白夜司动手,就算他要造反,我也定舍命护柳姑娘周全。”
“这事轮不着咱们舍命。”裴修说,“大皇子造反,太子做梦都能笑醒了,他自然乐意出力。”
从二姑娘怀疑大皇子不能生的时候,他就开始构想今日的局面。大皇子倘若不能生子,一朝被揭穿,必定狗急跳墙拼死一搏,正是让太子跟他决一死战的好时机。
至于结果,倘若太子胜,他就暂时按兵不动,倘若太子败,他再从中干预,因为比起太子,大皇子更具威胁力。
前世,正是大皇子最终坐上了那个位子。
“可是,东宫的护卫比起大皇子的府兵可差得远,他就算有心也不见得能插上手吧。”吴循曾经夜闯过大皇子府,以他的本事,尚且近不得大皇子的身,东宫那些吃干饭的就更别提了。
裴修看向媳妇儿,“不是还有大长公主吗,五城兵马司中,北中兵马司她都说得上话,负责防卫外城的北军卫指挥使也是她的人,如果大皇子真的造反,她还能先斩后奏地调动禁军。”
“外祖母居然还能调动禁军?”晏长风不知道这个。
“是先皇给她的权利。”裴修解释道,“不过只在危机时刻,比如皇帝不能理事,或者身处危险之时,她有调动禁军的权利,大皇子造反,她为了保圣上安危,调动禁军没人能说什么。”
晏长风:“如此,我可是现在就要去侯府让她提早准备?”
裴修点头,“确实要劳烦夫人跑一趟。”他又吩咐陈岭,“去把柳姑娘请来。”
一说柳清仪,吴循又夹紧了那不存在的尾巴。
裴修看着他乐,“师兄,别光紧张,这样追不上姑娘的,虽然你本来也没什么机会。”
吴循:“……”
一想起柳姑娘对蜀王有那种意思,吴循就泄了气,紧张没了,只剩挫败。
随后,柳清仪过来,进门很是自然地跟吴循点头打招呼,“司夜大人,许久不见。”
司夜大人到底是经过大场面的,真见了人却也没有异常,他颔首,“柳姑娘。”
“这是跌打损伤的药膏子。”柳清仪将一个盒子交给吴循,“我想司夜大人或许用得上。”
吴循先是一愣,随即内心涌上一股受宠若惊的狂喜。之前有一次夜里遇上,他腿犯了旧疾,走路有些坡脚,柳姑娘问他是不是有旧伤,他说是,然后没了下文。
他只当她随口一问,没想到竟记在了心里,还专门给他做了药膏子。
“柳姑娘有心,那吴某却之不恭了。”吴循双手接过,面上还算从容,手心却出了一层汗。
柳清仪不爱说客套话,只点了点头,“不是要去大皇子府吗,走吧。”
说完径自转身离开。后面的吴循立时原形毕露,喜上眉梢,举着药膏子跟阁主显摆。
言外之意是,谁说老子没机会!
裴修跟晏长风一起笑了起来。
待吴循走了,晏长风说:“这三人的局势,好像扑朔迷离起来了,我要是吴循,一定趁着蜀王不在的时候下手。”
裴修认同,“理论上,我觉得师兄的可能性大一点。”
“谁说不是呢。”晏长风想到十一表哥那孔雀开屏似的炫耀自己有钱的样子,就发愁,“北疆大营里跟人家朝夕相处了几个月,除了欠了一屁股钱,什么也没捞着。”
裴修笑得不行。
笑过之后,晏长风走到门口,自廊下墙角拿了把雨伞撑开,在这本该闲坐廊下喝茶赏雨的时候问:“二公子,今日如果打起来了,会是什么局面?”
裴修立在门内,看着她,“大皇子府的府兵训练精良,且极为忠诚,他如果有心造反,必做了准备,外祖母那边顺利的话,六成可以压制。”
“如果不能呢?”
裴修以为二姑娘怪他,怪他将大长公主跟太子推上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境地,微微瞥开眼,“我调集了玄月阁的兄弟在大皇子府附近,如果不能压制大皇子,我会出手。”
“你有几成把握?”
裴修一愣,“我?”
“不然呢?”晏长风自然是关心裴二,她这样着急证实大皇子不能生,就是为了不重蹈前世的覆辙。她希望外祖母能干掉大皇子,如果不能,她要确定裴二的处境是否有危险。
“你没怪我吗?”裴修注视她。
“我怪你做什么?”晏长风将伞举过头顶,在没有雨的廊下,一半罩着自己,一半罩着门内的裴二,“太子跟大皇子本来就要有此一战,早晚的区别,我只关心你能不能全身而退。”
裴修的嘴角撒了欢地往耳根子处狂奔,他抽走她手里的伞,丢在一边,将人拉进门抱住,“为了夫人这句话,我也得全身而退。”
晏长风捧着他的脸,盯着问:“真话?”
“真话。”裴修认真道,“没你想的那样危险,我不出面。”
晏长风知道他目前只是个幕后阁主,不用亲自上阵,可对前世结局的猜测如鲠在喉,每次都促使她往坏的方面想。
她看了他一会儿,放开手,“我走了,骗我你是狗。”
裴修哭笑不得。
晏长风进侯府时,正遇上要出门的姚文琪跟裴安。
“雪衣姐!”姚文琪换成了妇人的装扮,但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她搂住表姐的胳膊,“你怎么来了,我们正要去国公府呢。”
“去国公府做什么?”晏长风记得那日二舅舅已经当众宣布裴安是上门女婿了。
“今日回门啊。”姚文琪道,“我爹说了,让我陪着凤鸣回家看看。”
这话说的,不带脏字却是处处带着贬低意味,任哪个男子听了怕也得往心里去。
晏长风瞥了裴安一眼。他微微笑着,看不出任何被侮辱的不快,好像已经坦然接受了上门女婿的身份。
不对啊,二舅舅一贯会做人,怎么会当面给裴安没脸?他当初选了裴安做女婿,即便不是看重这个人,也一定有共同利益,就像跟黄炳忠一样,起码也要维持个表面体面吧。
难道,二舅舅选裴安不是因为利益?不是利益,那很可能是把柄,二舅舅能有什么把柄被裴安拿捏了?
“哦,那你们先走吧,我找外祖母有点事。”晏长风不便多说。
姚文琪只好放开她,恋恋不舍,“那你快些回国公府啊。”
晏长风随口答应,然后匆匆进了府。
“外祖母,白夜司已经进大皇子府验尸了。”
“这么快?”大长公主意外且兴奋,“可见白夜司已经查到老大的把柄了。”
晏长风提醒:“外祖母,大皇子妃了没了,未见得不是被灭口,大皇子连发妻都说杀就杀,未必会老老实实认罚。”
“他自然不会甘心当阶下囚。”大长公主看起来胸有成竹,“我已叫兵马司的人密切注意着大皇子府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敢动,我就有理由拿下他。”
看来外祖母早有防备,晏长风便不多过问。
现在只看小柳那边如何了。
柳清仪在大皇子府稍微有些不顺。
她跟吴循顺利进了安和王的灵堂,提出检验大皇子凝血功能是否有异常的要求,“我之前给安和王治伤,发现他凝血功能不太行,这是一种自父母传过来的病症,据我观察,父母一方只有一方有,其子不一定会有,但如果父母均有,那其子一定有,根据太医院的一些脉案得知,大皇子妃亦有这种病症,我现在需要查验大皇子是否也有。”
大皇子今日脸色十分憔悴,人看着也佝偻了些,看起来像是被接连失去爱子爱妻打击得不成样子。他掩口咳嗽了两声,嗓音微哑,“要如何查?”
柳清仪道:“只需在您手上划一道小口即可。”
大皇子很好说话地将手递给身边的随从,“划一刀。”
随从拿刀在大皇子手指上划破一刀,伤口立时渗血出来。柳清仪上前抹掉渗出的血观察,很快又见血渗出,几次之后,没有要凝血的意思。
她疑惑,这么看来,大皇子竟也有这种症候?
难道是他们都猜错了?
大皇子朝她笑了笑,“如何,柳姑娘?”
吴循皱眉上前,“如何,柳姑娘不妨直说。”
柳清仪反复确认后说:“大皇子亦有凝血障碍。”
吴循心里咯噔一下,证明安和王跟谢岳有关的最重要的一点,居然没有问题?
第185章 谋反
大皇子放下袖子,朝吴循微微一笑,“司夜大人说我亡妻与谢首辅曾经互生情愫,这我是知道的,但那都是她嫁给我之前的事,嫁给我之后再无瓜葛,虽说二位是奉命行事,但也请尊重我亡妻的声誉,否则我……”
他话没说完,便听柳清仪说:“大皇子可知滴骨验亲?如果大皇子自认没有问题,不妨再验证一次。”
大皇子眉眼微压,面露不悦,他身边的随从怒道:“你好大的胆子!都说了没有问题,你居然还提出无理要求!”
吴循的眼风扫向那随从,“既然没有问题,再验一次又何妨?”
“不验也可以。”柳清仪看着大皇子被袖口遮住的手臂说,“等过几个时辰再验一次凝血也是可以的,不过在这期间,大皇子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不能服用任何药物。”
吴循明白了,如果事先吃了一些活血之药,也是会延长出血时间的,所以柳姑娘是怀疑大皇子事先服药干预,只要等药效过去再验一次,就能让他露出马脚。
大皇子抬手示意身边随从退下,“要如何验?”
柳清仪道:“很简单,您只需把血滴在安和王的骨头上就行,只是要冒犯了安和王的尸身。”
“无妨,”大皇子很是配合地走向安和王的棺椁,“只要能证明吾亡妻清白就好。”
吴循有一次请教过柳清仪,问滴血认亲或是滴骨认亲是否可靠,柳姑娘告诉他不可靠。
她说当尸身白骨化之后,表层已酥,滴谁的血都能浸入。如果是死去不久的尸体,骨肉未枯,滴谁的血也不可能浸入。
安和王才去不久,滴血必定不入,柳姑娘这一招是靠蒙骗了。不过大多数的人都相信滴血或是滴骨认亲可靠,所以也不会露馅。
只是,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大皇子明知道安和王非亲生,为何还敢如此配合?应该是说,从一开始他就很配合,好像真的问心无愧一样。
吴循超乎寻常的警惕性让他不自觉绷紧了心神,他一边关注着柳姑娘,一边不动声色地四下观望,并以眼神示意白夜司的兄弟提高警惕。
棺椁旁,柳清仪用刀子刮开了安和王手臂上的一小块皮肉,露出新鲜的白骨。大皇子重新掀开袖子,将伤口上未凝的血滴在白骨上。
血液顺着新鲜的骨头滑落,丝毫没有融入的意思。这结果柳清仪早有预料,毫无意外,但大皇子似乎比她还淡定。
这一刻,柳清仪也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地往远离大皇子的方向挪了挪步子。
而就在此时,大皇子忽然朝她伸出手,那手犹如利爪,直朝她肩膀抓去。
与此同时,四周忽然冒出了数不清的府兵,将院子里的白夜司兄弟围在当中。
柳清仪功夫不行,但轻功尚可,她反应不可谓不快,可仍旧不能躲开这突袭而来的“爪子”。它落在肩头的和时候,她不禁联想到了那铁钩子一般的鹰爪。
大皇子的手是这样的吗?
大皇子的手臂不是这样的!
吴循的眼睛落在大皇子露出的手臂上,瞳孔倏地一缩。大皇子的小臂中间有颗很明显的痣,这人的手臂上什么也没有!
他头皮炸开,速度调动到极致冲向柳清仪。
司夜大人的速度举世难寻,闪电般霹到“大皇子”跟前。“大皇子”袖中甩出了一把匕首,他歪头避开,速度丝毫不减。
“闭息!”柳清仪忽然大喝一声。
话音未落,她朝“大皇子”脸上甩了一包药粉。“大皇子”一多半的注意力都在吴循身上,反应稍慢,被药粉结结实实糊了一脸。
吴循一掌劈断了“大皇子”的手腕,抓住柳清仪的胳膊极速退开,远离了迷雾一样的药粉,他才吐出了一口气,狠道:“这里的大皇子是假的,给老子抓!不计死活!”
白夜司的兄弟令行进止配合得当,抓人的命令一下,只有距离最近的两个兄弟默契地冲向了“大皇子”,其余的人依旧跟府兵对抗。
假的大皇子中了柳清仪的“脓疮”粉,一张脸像被浇了热油,顷刻起了一脸泡,他疼得恨不能把脸皮撕下,却也顾不得,逃命要紧!
可白夜司的两个兄弟活像两个索命鬼,用比司夜大人慢不了多少的速度左右夹击,不消片刻就抓住了冒牌大皇子。
吴循被这冒牌货耍了半天,气不打一出来,“撕了他的脸皮!”
其中一个兄弟立刻去扯“大皇子”的脸皮,“大人,扯不下来,这是真脸!”
“大皇子”疼成狗了还是一副王爷口吻,“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对我动手!”
“我看看。”柳清仪欲上前看“大皇子”的脸皮。
“柳姑娘!”吴循抓住她的胳膊,对方看过来时,又不好意思地放开,威风八面的司夜大人忽变结巴,“那什么你,你小心。”
柳清仪不解,“他不是被抓住了吗?”
“抓,抓住了也小心为上。”
“哦,”柳清仪感谢好意,“多谢相救。”
吴循腼腆一笑,“举手之劳。”
白夜司的两个兄弟看傻了眼,心说:司夜大人是不是中了“傻瓜粉”,这是什么傻缺二小子的表情?
柳清仪走到“大皇子”跟前,刚要抬手,便听吴循便吩咐:“帮柳姑娘扯开他的发根。”
“……”
白夜司的兄弟依命扯开“大皇子”的鬓发。柳清仪仔细检查一番,说:“面皮是假的,但是已经撕不下来了,用一种药水永久地沾在了脸上,既便撕下来也,原本的脸皮也没法看了。”
吴循心说大皇子这个狐狸,居然老早就安排了替身,真身怕是早就遁了。
府外的兵马司吏并不知大皇子已经偷梁换柱,听见打斗声起,立刻严阵以待地围住了大皇子府,并有专人去德庆侯府报信儿。
大长公主等的就是一个时机,只要大皇子跟白夜司动了手,不管因为什么,谁胜谁劣,都是造反。她当即命兵马司的人围住大皇子府,只要看见大皇子的人,务必格杀。
单靠兵马司的人定然镇不住,她又就近调动一部分禁军前去援手,再传信给北军卫指挥使韩霄,让其在城外严阵以待,以防大皇子逃窜。
而她自己则打算进宫,先跟皇帝把大皇子的罪名坐实,如此才能名正言顺。
然而还没走出府门,便有宫人前来报信儿。
“大长公主,出事了,圣上他中风了!”
大长公主瞠目,“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中风了?”
“谁也不知道啊,今儿在凤鸣宫议事,忽然就倒地不起,把朝臣们吓得不轻!”
大长公主匆匆往府外走,“太医怎么说?”
“范院使正在医治,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大长公主:“昨夜圣上在哪个宫过的夜?”
“在容贵妃处,因为大皇子接连痛失妻儿,圣上便前去安慰。”
大长公主沉默不言,但一进宫就命人绑了容贵妃,并调派更多的禁军前去大皇子府缉拿反贼,下令凡是大皇子府中人一律格杀。
北城打成了一锅粥,南城却还甚事没有,什么消息也没传过来。
晏长风奉外祖母的命,前来找裴二,让他必要的时候接管南城兵马司,以防大皇子的人作乱。
她来是来了,但只是单纯地找裴二,反正怎么做他心里有数,不需要听外祖母如何吩咐。
可她来的时候,裴二不在,兵马司的人几乎都走空了。
约莫在吴循进了大皇子府没多久时,裴修就离开了兵马司。
今日他本没什么任务,因为一向懒成狗的指挥使赵文康忽然勤快起来,亲自带人巡街。裴修当即意识到不对劲儿。
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大皇子府,却忽略了一个可能,大皇子有可能不在府中。他以赵文康有危险为由,即刻调动了兵马司的人去追赵文康,他猜大皇子此时多半身在南城,打算趁乱出城。
追到赵文康时,他正暗中护送一辆泔水车出城。
近来因着北疆战事,为防细作潜入或是危险物进来,进出城盘查都极为严格。这泔水车虽说危险性不大,但也是能藏人藏东西的,因而照旧要盘查。
城门口的官兵们捂着鼻子上前盘查,夏日时节,最怕遇上粪车泔水车这类肮脏东西,能熏得人三天吃不下饭,因此一个个的都极为不耐烦。
“打开打开,舀一瓢里头的东西出来看看!”
车夫是个佝偻腰的老汉,带着草帽低头哈腰,“哎哎!几位官老爷离远些,别味儿着你们。”
“少废话快点的!”
那老汉也不知道多大岁数了,行动极为缓慢,磕磕绊绊地爬上车,踩着小凳打开其中一个大木桶,费力地从里头舀了一勺酸不溜啾臭了吧唧让人作呕的泔水出来,手哆嗦得跟筛糠似的,一不小心就洒了半瓢出来。
这可要了姥姥命了,若说隔着木桶这味儿是个光冒烟儿没炸开的哑炮,泔水洒出来的时候这味儿就是一只迎面炸开的猛火雷,顶得几个官兵齐齐倒退。
有一个小兵实在忍不住,弯腰吐了起来,好家伙这一来,味上加味,将这城门口巴掌大的地方熏成了人间炼狱。
“你是不是故意的!找死呢吧你!”
车夫老汉惶恐不安,一个劲儿地弯腰道歉。
“呦,这是什么味儿!”赵文康走到城门口,一脸嫌恶地看着那泔水车,“这东西停在这里做什么,好嘛我正在附近办差呢,差点儿没给我送走,还不快滚出去!”
老汉立刻从车上跳下,“是是,官老爷,小老儿这就走这就走!”
官兵拦下:“那桶还没查呢,走什么走!”
“还查个屁!赶紧走赶紧走!”赵文康捂着嘴朝守城官兵道,”你们就是忒实诚了,一个泔水车至于盘查得这么仔细吗,谁活够了藏这里头?兄弟们有这功夫找个阴凉地喝口茶多好。”
谁说不是呢,这一天天的,官兵们早就烦了,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怪傻的,便将泔水车放行了。
“慢着!”
一道温和但隐含威严的声音传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去。
“裴霁清?”赵文康一看见裴修那张脸就眼前一黑,心说活见了鬼,这人怎么还跟着他?“你跑来这地方做什么,不是叫你守着衙门吗?”
“我得了信儿,说您被歹人挟持到了城门口。”裴修走向赵文康,边说,“我担心赵指挥安危,便自作主张带着兄弟们前来营救。”
赵文康一噎,哪个不长眼的造谣?
“你怕是叫人糊弄了,我这不是好好的。”赵文康不耐烦地应付着裴修,一边朝泔水车摆手,“赶紧走!”
“那一桶还没查呢。”裴修指着另一只没打开的木桶说,“我还得了信儿,城中有反贼逃窜,说不得就在那里头,若是就这么放走了,各位谁担待得起?”
他哪来的那么多信儿!
甭管他哪来的信儿,是真是假,反正谁也不敢担责,查一查又没坏处。
守城官兵们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继续查。可还未近身,便见那弯腰曲背的老汉忽然站直了,摇身一变成了个高大男人——如果有人接触过大皇子,就能认出来这人正是他的贴身护卫杨义。
他甩动马鞭抽退了附近的几个官兵,紧接着他用马鞭勾住了赵文康的脖子,将人拉扯到了马车上。
“开门!否则杀了他!”
裴副指挥一语成谶,赵指挥真的被挟持了。
兵马司指挥虽然品级不高,大小是个官,不能不顾及他的死活。但城门也不能说开就开,守城的官兵们一时犹豫起来。
那厢裴修却二话不说,招呼带来的兄弟上前抓人。
“泔水车里的人是谋逆逃犯,见者格杀勿论,兄弟们谁把他拿下,将来必定平步青云。”
一听说是谋逆犯,大家皆一股脑儿地往上冲,比起一个待人不咋地的赵指挥的小命儿,显然前途更重要。一旦抓住逃犯立功,不说平步青云,一番赏赐肯定是有的,运气好说不定能升官。
待兵马司的司吏们杀到马车下,车上泔水桶的盖子忽然被打开,一个身型修长气度不凡的人从里面站了起来。
不是大皇子又是谁。
冲在前面的几个司吏都傻眼了,这,这叫逃犯?
裴修看向大皇子,隔空微微一笑。对方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眼中有探究有怀疑,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第186章 太子监国
大皇子不以真心待人,是他认为权利之下人心往往靠不住,利益才是谋事的根本。他用裴霁清,是认为只有自己能给裴霁清想要的,而对方也是基于此才为他做事。
吴村矿山一事,加深了他这种认知,裴霁清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不过,聪明人往往更不可控,他用裴霁清的同时,对他也多有防备。
可今日之事,裴霁清超出了他的防备之外,他觉得裴霁清不应该能猜到他在哪,以及他要做什么,除非……
“是你?”
让人一头雾水的两个字,只有不动声色对峙的两个人懂。
裴修没有否认,都走到了这一步,是谁揭开了大皇子的遮羞布不重要,他跟白夜司有关也不重要。
“大皇子,还有退路吗?”他表面轻松,却一直绷着心弦,他隐约觉得大皇子不会只有这点余地,因此试探。
大皇子从泔水桶里拿出了一只火铳,从容地好似玩似地对准了守城门的两个官兵的脑袋,“砰砰”两声,那两个官兵的脑袋当场开了花。
裴修眉心微蹙,大皇子手里有火器,恐怕也有其它危险品,他当即大喊:“都退后!”
可兵马司的司吏不像玄月阁的兄弟那般令行进止,大部分人都被刚脑袋开花的官兵吓蒙了,没能及时回神,只有在外围的一小部分及时退了。
可退不退的结果都一样。
杨义用马车上的刀捅穿了泔水桶底层,里面流出黑乎乎的火油,他将赵文康在火油里滚了一圈,然后将他朝着官兵聚集的位置抛去,同时将火折子丢在他身上。
火油遇火燃烧,赵大人顷刻化身成一坨人形火球,在惨烈不似人叫的嚎声中,天女散花似的落进了人群中。
“啊啊啊——!!”
“快退开,大家都退开!”
城门口顿时乱成了一锅黑烟四起的粥。
杨义又将泔水车引燃,以火为盾,彻底隔开了与官兵之间的距离,城门口无人阻拦,他堂而皇之地开了城门,掩护大皇子逃出了城。
裴修身边没有玄月阁的兄弟,无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力挽狂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城。
城外也无人阻拦,可见北军卫的人也遇上了麻烦。
北军卫的人此时正跟一伙流民斗智斗勇。灾年又遇战争,流民四起,北都城外常见三五成群的流民乞讨,但平日从未见如此规模,蚂蚁出洞似的成片而来,简直叫人头皮发麻。
流民流到一定份上,必能练就一身打劫抢掠的好本事,既凶且难缠,比土匪还多几分无赖。可偏偏他们是民,闹归闹,却没有拿着武器造反,兵就不可以轻易杀民,处处缩手缩脚。
这些流民不光拦阻北军卫的人,还堵在城门口。
此时城门内,晏长风领了十几个人赶来跟裴二汇合。这些人都是玄月阁的兄弟。
她方才见兵马司没了人,猜想裴二或许已经有所行动。能让裴二出手,必与大皇子有关,于是她大胆猜测,或许大皇子已经逃出了府。
于是她立刻去往非烟阁,找到了掌柜徐风,让他撤回大皇子府外的玄月阁的兄弟,去南城支援裴二。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他们到来时,城门口已经火势汹汹,黑烟遮天蔽日,四周哀嚎声不断。
晏长风一时没看见裴二,心急火燎,在被烧成黑炭的人群中挨个搜寻他的身影。她好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兵马司的兄弟,拉着他问:“裴副指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