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概真是百年难遇的好日子,城中成亲的有好几家,有路线重合的,撞在一起煞是热闹。本地讲究红事让白事,对方又是宋国公世子,自然要避开。
本来也是相安无事,可赵氏嫌弃人家红事刺眼,自家先过了之后非要放一串贴了白纸的鞭炮,这就有点膈应人了,要放鞭炮也是人家红事那边放。
有一家办喜事的是位四品官,这位大人比较刚,哪怕对方是宋国公府也照样理论。宋国公府这边则认为你一个小小四品官居然也敢跟公府叫板,简直狗胆包天,于是就派人教训。两家一红一白,在大街上打得不可开交。
到底宋国公府有府兵,把对方制得不敢再闹,这事才算了结。但正因为这一耽搁,又碰上了押解秦惠容的队伍。
白夜司的车驾,是人都要让三分,可偏偏这回是押解秦惠容。
赵氏今日不知道积攒了多少怨恨,恨人走茶凉,平日里交好的人家都避之不及,不肯来给裴钰上柱香,恨家里庶子庶女没有一个留下送葬,更恨秦惠容这个贱人毁了裴钰。
如今仇人相见,怨愤积攒,别说白夜司,天王老子的车架她也敢拦。她站在关押秦惠容的牢车前,指着车里的人破口大骂,骂她贱人该死,骂她应该代替裴钰去死。
被伤痛与怨恨挟持的人没有理智,往日多么会做表面功夫的国公夫人,如今像个得了失心疯的泼妇似的,当街骂红了眼。
白夜司的兄弟本来就看宋国公府不顺眼,刚好借此机会给阁主报仇,二话不说就拿下了赵氏,以妨碍干扰公事为由带走了。
裴延庆不能坐视不理,但是他的人干不过白夜司,就只好亲自去圣上面前求情。就这样,两位高堂放了儿子儿媳的鸽子。
侯府这边行完礼便开了席,姚二老爷发了话,今日裴延庆夫妇如果再来,一律劝走,从今往后,裴安就是他姚家二房的上门女婿。
第178章 出人命
侯府的喜宴设在花园子里,从中午一直办到晚上,酒菜流水似的端上端下,宾客换了一波又一波,席间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畅酣半日,连满园的花草也染上了几分醉意。
晏长风替姐妹们挡了不少酒,隐约有了醉意,便寻了个借口离席,打算去院子里的映月湖边醒酒。
办席吃酒的地方与映月湖隔了一道弯曲小径,两边种满了树,夏日树荫遮天蔽日,十分凉爽。
晏长风刚拐入小径便瞧见裴二立在树下,一身天青色长衫,清贵儒雅,煞是惹眼。
她见了此情此景,忍不住诗性大发,于是搜肠刮肚找了这么一句吟道:“霁清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
裴修忍俊不禁地转身望向她,“大庭广众的调戏美少年,看来是喝了不少。”
“你怎么不说你大庭广众摆造型勾引小娘子呢?”晏长风走到他身边,看四下无人,垫脚亲在他脸颊上,“这才叫调戏。”
裴修被扑鼻的酒气熏得脑热腿软,想起了她喝醉酒调戏他的那次,脸色不由得一红。他别开脸轻咳一声,“我猜你会过来醒酒,特意在此等你。”
晏长风:“这么有默契吗?”
“是啊。”裴修歪头靠近她低沉着说,“主要是想你,你不管在哪都会碰上。”
晏长风老脸一红,要说调戏人,无人能出裴二公子其右。
“诶,今晚咱们不回去了吧?”她估摸着赵氏今夜怕是不消停,回去纯属往枪口上撞,“我跟枝枝也说好了,一起住在竹芳园。”
裴修点头,“不回去也好,赵氏今日被白夜司的人抓了,还没放出来,放出来了必定不消停。”
“啥?”晏长风不知道这事,惊讶不已。
“我也是方才得的信儿。”裴修说,“出殡的队伍在路上跟押送秦惠容的车遇上了,国公夫人当街发疯,被白夜司带走了,裴延庆进宫求情,圣上晾了他半天。圣上历来最恨那些世家中人张扬跋扈,赵氏撞在了枪口上,自然要杀一儆百。”
好家伙,国公夫人是不是疯了,白夜司的车驾也敢拦?
“要不咱出门躲几日吧?”她琢磨着赵氏被白夜司抓一遭,回家起码疯半年,这日子咋过。
“你想去哪?”裴修听话听音儿,感觉二姑娘可能是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趟扬州府。”晏长风说,“我大姐生在夏日,生辰快到了,想回去看看她。”
裴修挑眉,他前段时间让扬州城的兄弟留意晏家大姐的消息,传回来信儿模棱两可。有人说她是皈依佛门,不能接触世俗中人,有人说她是疯了,被关在家里,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足不出户。
他记得他去晏家的时候就没见大姑娘,当时只说她病了,如今看来应该是另有问题。
“听闻大姐皈依佛门?”他到底没忍住问出疑问。
晏长风想起那还未解的谜,不知道从何说起。虽然她现在觉得裴二应该不会伤害大姐,但还是想先弄明白原委。
她摇摇头,“那不过是对外的说辞,她只是……身体出了点问题,还在调养中。”
裴修听出她不想说,便不再问。只是心里犯嘀咕,依着他们现在的关系,她不能对他说的事,大概不是难以启齿,是可能不方便对他说。
什么事不方便对他讲呢?
“霁清!你原来躲到这里来与小娘子私会呢!”
忽然一道冒昧的声音自小径尽头传来。晏长风侧脸望去,见是个生脸公子哥儿,低声问裴二,“谁啊?”
裴修:“是新晋首辅家的三公子,谢澜,新结识的酒肉朋友。”
晏长风对这些纨绔公子哥儿没兴趣认识,“那你去吧,我去湖边醒醒酒。”
裴修何尝想去,他跑到这里来一半是为偶遇媳妇儿,一半是为躲谢澜。他有意接触谢澜,但这些公子哥儿往往难缠,但凡要跟他们攀交情,就必须得随了他们的喜好,陪着吃喝玩乐。
今日宴席上,谢澜频频劝酒,裴修变着法的拒绝,可无奈这厮脑回路清奇,非要以酒肉会友,好像不喝酒就不配入他们纨绔的门。
裴修勉强喝了半盅,便以头晕为名溜之大吉。如果现在做实了他出来只是跟夫人聊聊天,怕是没完没了。
“夫人,配合一下。”他极快地低声道,然后作出一番挨骂受教的样子来,故意说给谢澜听,“夫人,我今后再也不敢吃酒了!”
晏长风又抽了抽嘴角,幸而她平日跟老爹没少打配合糊弄人,反应很快,当即拉下脸,泼妇母夜叉上身。
她拧着裴二的一只耳朵吼:“喝酒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不敢呢,不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情况吗!上回抿了一小口,足足病了半个月,命差点儿没了!居然还敢喝半盅?作死也不是这么个作法!”
裴修在心里给二姑娘热烈鼓掌,从动作到话语,配合得堪称行云流水,
他形象全无地被拎着半边耳朵,求饶:“哎呦疼疼……夫人饶命,饶命,我知道错了,真知道错了!”
谢澜都看呆了,裴霁清看起来斯文矜贵,与世无争,原是个仙气飘渺的人,谁能想到他在家里过得是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哎呀,这这这这可是裴夫人?”谢澜虽然纨绔,但还有些仗义在,当即替裴二少解围,“失敬失敬,老听霁清说你贤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听就是扯淡,晏长风心说,裴二怎么可能跟他提起她?八成就是这些纨绔子弟平日里给狐朋狗友互相打马虎眼习惯了,瞎话张口就来。
“是么,他还说我什么了?”晏长风放开裴二,陪谢澜扯,“我方才听你说他跟小娘子私会,想来不是头一回,莫不是外面有相好?”
这谢澜哪知道!他们统共才认识了半日!
不过早前听闻裴家二公子时常出入醉红尘,与那风流蜀王殿下是一路货色,想必肯定有相好。
“没有的事!”谢澜信誓旦旦,仿佛他跟裴二认识了八百年,“霁清最是洁身自好,又对你情深意重,怎么会看上那些烟花柳巷中人,嫂夫人你放一万个心。”
“哦,那便好。”晏长风拍拍裴二的肩膀,对谢澜说,“还请谢公子替我看住了他,他滴酒不能沾,是会出人命的,倘或有个三长两短,谁劝他酒我就弄死谁,也不可耽于美色,要是让我知道他有相好……”
她捏着拳头转了转手腕,微微一笑,“我这拳头有时候不大听使唤,打废个把人什么的是常事。”
谢澜浑身一哆嗦,不自觉后退了几步,仿佛他就是那要挨打的相好似的。也不知道裴霁清怎么会娶了这么个吓人的婆娘,太暴力了,有这样的媳妇儿这岂能不短命?
“不能不能,你放心裴夫人,我定帮你看住了他!”谢澜小心脏噗噗的跳,不敢再跟这母夜叉站在一块,拉着裴霁清就走,“他方才没怎么吃东西,我这就劝他好好吃饭去!”
裴修临走朝她挤眼睛。晏长风心里好笑,感觉这谢公子有点儿缺心眼。
目送谢澜逃命似的拽着裴二回去宴席上,她才转身朝映月湖而去。
与花园喜宴的热闹大相径庭,映月湖安静清凉。今日宾客皆饮酒,不怎么敢在湖边徘徊,因此鲜有人过来。
晏长风也不敢靠近湖边,喝多了酒看湖水容易晕,很容易失足。她只远远的在湖边走,打算去湖边花厅坐一坐,那里穿堂风很是凉爽。
冷不丁的,她瞥见远处湖边蹲了一个人,那地方有一丛草,密草掩盖下看不清是谁。她十分好奇,侯府鲜少有这样没规矩的,谁没事会跑到那去?
她绕到那人所在方位的背面,还没看清人,便先听此人咬牙切齿道:“贱人该死!统统该死!我要先把你剁成残废,再一刀刀捅死你!”
是安和王。
安和王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正在往一只蛤蟆身上狂扎,那蛤蟆一丁点儿大,哪里受得住他这样扎,早就成了不知道多少块,再扎下去,八成要成肉泥。
晏长风有点牙疼,她不想招惹安和王,可也不能装作不知道,这毕竟是在侯府,一个手里有匕首的任性偏执小屁孩,他敢把蛤蟆扎成这样,就敢往人身上扎。
然而就在她迟疑着要不要管,该怎么管的时候,安和王忽然猛一回头,看见了她的存在。
这眼神该怎么形容,阴鸷,偏执,不加掩饰的恨意,这些情绪出现在一个孩童的眼中,又添一分诡异,真是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晏长风浑身一个冷颤,当即醒了酒,她毫不犹豫地下了决定,跑为上计,赶紧把能管他的人叫来为妙。
可她脚还没提起来,那拎着匕首的独臂肉球便朝他冲过来,嘴里口口声声嚷着:“你个凶手贱人!我捅死你!”
这样的话从一个孩童嘴里说出来真是可怕至极。心智没长全的孩童与失去理智的疯子都不太可控,也没法理论,只能避开,不然出了事说不清楚。
晏长风撒腿就跑,她看准了不远处的湖边花厅,想着那边或许有人,过去不为求助,起码做个见证,以免回头被大皇子妃赖她欺负小孩。
她跑,肉球就追,本以为她跑得快,安和王跑不过就放弃了,谁知道他不依不饶,连滚带爬地提刀追她。
晏长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花厅,身后的脚步声渐小,她寻思着那小子的极限应该到了,不会再追上。她跨步进花厅,喊道:“有人……我的娘!”
她冷不丁踩到了一个硌脚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根手指头!
饶是她胆子大,此时也不禁头皮发麻,手指头的主人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如果府上有人断了手,却风平浪静,八成是凶多吉少。
她寻着地上的血找去,在花厅正中的木榻底下,果然塞了一个人。
她正要上前查看,却听脚步声靠近,回头一看,安和王居然追了上来!
这小胖子身残志坚,甩着一只胳膊跑得气喘吁吁居然还不放过,他像个受了蛊惑的傀儡,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杀了她。
晏长风简直活见了鬼,这都是什么事!
“安和王,跑了半天一定累了吧,想不想吃好吃的?”她一边哄着,一边后退到花厅的另一边门。
安和王:“我要吃你的肉扒你的皮!”
晏长风:“诶,你这就不讲理了啊,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吃我做甚?”
安和王:“他们都说你该死,我母妃也说你该死,你就该……啊!”
晏长风正待跳门而出,听见喊声她回头一看,登时瞠目。
安和王跑到最后一层台阶时,脚底忽然打滑,圆咕隆咚的身体直挺挺超前载倒,“咚”一声闷响一头载在了花厅的门槛上。
晏长风倒吸一口气,她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救,眼睁睁看着那尚还娇嫩的额头被撞得头破血流,血瞬间就流了一大滩。
她忙过去,将安和王的身体翻过来,脱掉他的外衫捂住血流不止的额头。
此时的安和王已经有出气没进气,她不敢耽搁,立刻跑出去喊人,这附近不知怎么的竟是没有一个侯府中人,只有两个躲在角落里玩的伺候安和王的丫头。
她叫这两个丫头过去花厅照看着,然后一直跑到临近宴席场地,才拽住一个侯府的丫头,“快去请太医,安和王在湖边花厅磕了头,只剩一口气了!”
吩咐了丫头,她又找到了厉嬷嬷,来不及解释,只能一边拽着她往湖边花厅跑一边说:“嬷嬷,今日花厅附近为何没有人?安和王在那里杀了个丫头居然没人发现!”
厉嬷嬷没吭声,这是大长公主吩咐的,是为了设计安和王。
“先保证安和王没事是要紧。”厉嬷嬷说,“不然这事说不清楚。”
要命的是,晏长风再回去湖边花厅时,安和王已经咽气了。那捂在头上的外衫已经被血浸透,两个伺候安和王的丫头跪在地上,看着安和王的尸体瑟瑟发抖,像是被惊吓得哭不出来了。
晏长风跟厉嬷嬷的心一起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声破了音的叫喊传来:“麟儿!我的麟儿怎么了?”
晏长风看去,只见闻讯赶来的大皇子妃在丫头们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往这里来。她直勾勾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儿子,拎着繁重的礼服慌不择路地跑上台阶,“我儿他怎么了?啊!”
跪着的两个丫头抖得越发厉害,她们皆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你们是死人吗!我把安和王交给你们,不过转眼功夫竟是就成了这个样子!”大皇子妃还没看出来儿子已经没了,或者看出来了也不愿意相信,“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厉嬷嬷平静到几乎有些残忍地提醒大皇子妃。
跪在地上的大皇子妃浑身一僵,她抱着安和王的头收进怀里,自欺欺人地摇头,“你胡说,我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怎么会死!太医呢,快叫太医来!”
侯府里有两位太医常驻,说话功夫便到了,先后上前试探鼻息脉搏,皆说已经去了。
大皇子妃终于不得不认清事实,抱着安和王号啕大哭起来。
哭到气绝之时,她又指着在场的侯府中人发难:“是谁害死了我儿,我今日必不饶他!”
晏长风正要说话,厉嬷嬷抢先道:“安和王意外摔死,德庆侯府深表遗憾,原是应该叫贵府尽早抬回去入土为安,但我府的丫头也惨死在此,而安和王手里有匕首,此事很是蹊跷,老奴想着,应当即刻派人进宫回禀圣上,让圣上派人来查明真相。”
晏长风闻言一愣,厉嬷嬷这话先入为主地将安和王的死定为意外,又把丫头的死赖在他身上,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她想起方才厉嬷嬷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当时只觉得蹊跷,但情势紧急来不及细想,这会儿冷静一想,方觉出了问题。
今日这样的日子,便是客人多顾不上这边,也不应该一个下人都没有,八成是故意把人撤走了。
为什么撤走?应当不是安和王任性把人赶走了,他能赶走自己的丫头,却赶不走侯府的下人,必是外祖母为了某个目的故意让安和王独自留在这里。
她又看向木榻底下那具尸体,那丫头是侯府的,她还有些印象,记得她叫丹桂,是花园子里的扫洒丫头。这姑娘生的腼腆,每次见了都不敢抬头瞧她,低垂着脸行个礼就跑了。
丹桂断然不会主动招惹安和王,甚至见了他还会避开,偏偏今日没能避开,必是有人安排她必须在此。
晏长风越想心里越沉,她一向知道外祖母手段厉害,知道她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却是第一次直面,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大皇子妃此刻伤心过度,但不糊涂,她也一下子听出了厉嬷嬷话里指向性的意思,当即明白,这是大长公主设的一场局!
平日里大皇子再三叮嘱,务必要跟大长公主搞好关系,哪怕立场不同也不好与她正面为敌。她从来是把大长公主当自家长辈敬着,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说过。
可今时不同往日,麟儿被这老太婆算计了命去,她不可能再忍气吞声!
“厉嬷嬷这话未免先入为主,我麟儿不到十岁的稚童,怎么有本事杀一个丫头?倒是他的死是不是意外还不好说!”
她转而去问道伺候安和王的两个丫头:“你们今日贴身跟着安和王,到底发生了何事!”
两个丫头被她这一吼,越发抖若筛糠,其中一个支支吾吾着说:“回,回大皇子妃,我们二人今日原是跟着安和王的,可是,可是后来他硬是把我们赶走了,说是不让我们跟着,我们实在拗不过就,就躲在了花园子的角落里……”
这番回答若是放在平时,不需等她们说完,大皇子妃就叫人掌嘴了,伺候小主子的人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能离了眼,便是被小主子打死了也不能躲起来。可放在此时这话就还说得过去,因为算是死无对证,谁也没看见安和王做了什么,就没有人能证明安和王杀了人。
“该死的东西!还不滚回府领罚!”大皇子妃想寻借口把这两个丫头处理了,如此才是真的死无对证。
厉嬷嬷:“大皇子妃不忙把人支走,这二人是重要的证人,回头要配合调查。”
“什么证人!厉嬷嬷口口声声将安和王定性为有罪到底是何用意?”大皇子妃人前一向是温婉娴淑,第一次把咄咄逼人的利爪露出来,“我看贵府表姑娘才更有嫌疑,她那一身的血是怎么回事!”
厉嬷嬷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做派,不让晏长风说话,自己也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一切等圣上派人来定夺比较妥当。”
大皇子妃气得咬牙,今日大长公主必定是早有谋算,所以才如此气定神闲,如果圣上的人来查明是麟儿杀了那丫头,不但是白死了,恐怕还要给大皇子招来祸端。
侯府后院里一下子死了两个人,还有一个安和王,消息瞒不住,很快就传到了宾客耳朵里。当然,这事也没想真的瞒,不然以厉嬷嬷的本事,横竖都传不出去。
这一来,宾客纷纷借故告辞,这事稍微懂点局势的人都看得出来,是大长公主跟大皇子斗法,神仙打架最好有多远跑多远,不然倒霉的永远是看热闹的。
但谢澜没走,因为他听裴霁清说白夜司司夜大人似乎是亲自来了,他一向对司夜大人敬仰万分,如此直面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霁清啊,听说事发时你夫人在场,哎呀这岂非成了嫌疑人?”他死皮赖脸地跟着裴修去现场蹭热闹,“那之前咱们不是还在吗,或许我能给嫂夫人当个证人?”
裴修故意告诉他吴循要来,就是为了让他留下作证,自然没有意见,“如此就麻烦慎行了。”
谢澜掩饰不住地嘿嘿笑,“嗨,好说好说,咱们已经是兄弟了,两肋插刀也使得。”
他二人赶到后院时,白夜司跟大理寺的人皆已经到了,两边各有一个仵作验尸。
裴修来到媳妇儿身边,看着她身上的血迹直皱眉,“你没事吧?”
晏长风摇头,退到一边小声跟他说了事情经过。
裴修觉得这事不妙,因为当时没有第二个活人,那两个丫头或许知道更多,但不会轻易说实话,按照查案流程,二姑娘恐怕会有一趟牢狱之灾,如果是进了白夜司还好,如果进了大理寺就麻烦,他说不上话。
那边验过尸,大理寺跟白夜司正互相交换意见。圣上特意派了两班人马来,一来是对安和王的死极为重视。二来因为白夜司之前出了一个投靠太子的叛徒,因此他对白夜司的立场多少存疑。
大理寺卿刘鹤比较会做人,他以白夜司为尊,先请示道:“不知司夜大人如何断定?”
吴循对朝中各位大人的秉性立场了若指掌,这个刘鹤是个极会审时度势的人精。他原是大长公主一手提拔起来的,早年对大长公主极为衷心,这些年大皇子势强,他又隐约有了站大皇子的倾向,背地里没少给大皇子行方便。
不过他虽精明,但不是权臣佞臣,也不是蝇营狗苟之辈,算是个在其位谋其政的好官。
今日这案子牵扯了大长公主跟大皇子两方,以刘鹤这墙头草的立场,必定两方都不想得罪,所以这才先把白夜司推出来。
吴循不跟他弯弯绕绕,直说:“那丫头是被利器刺了数刀致死,刺的力度都不像是成人所为,另外她还被切了几根手指,手臂上也有切割痕迹,但因为工具与力度都不行,所以没切断。”
“再说安和王,他是摔倒磕了头部太阳穴,又出血过多而死,以他摔倒的位置判断,是脚滑导致,他鞋底是湿的,刚刚应该在湖边逗留多时。另外他手里的匕首上有血,是什么血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刘鹤点点头,这些东西做不得假,没什么好做文章的,目前看来确实是安和王杀了侯府的丫头,自己又因为某种原因摔死了。
他还没开口,大皇子妃便反驳道:“我麟儿一个稚童,如何会杀一个成人,甚至还割下她的手指,说给谁听谁又能信?白夜司当初为太子暗中做事,意图杀害我麟儿,你们的话谁又能信?”
“您信不信不是问题,证据明明白白在这里,谁来查也是这样的结论。”吴循公事公办说,“大皇子妃且先不要狡辩,不如先说说大皇子为何手持匕首单独在此。”
“还没定罪呢,这里也不是白夜司,司夜大人似乎没有审讯我的资格。”大皇子妃态度十分不配合。
平常白夜司的人说话,除了圣上谁也不会反驳,大皇子妃今日也是豁出去了。
她不说,吴循也不勉强,自会将一切禀明圣上。
刘鹤觉得大皇子妃对白夜司的恶意正体现她心虚,如此僵持下去一点好处也没有,于是他代替吴循出面道:“那臣斗胆问大皇子妃两句,倒不是坐地为堂审讯您,而是例行询问,否则我等没法跟圣上交代,还请您见谅。”
大皇子妃不给白夜司面子,但也不能连大理寺也得罪了,只好不情不愿道:“我家麟儿比较贪玩,在一个地方待不住,总归满院子跑,在这里并不稀奇,至于那匕首,我认为是有人塞给他的,他小小年纪,怎么会携带这样的凶器?”
刘鹤点头,转而询问晏长风,“裴少夫人,不知您为何出现在此?”
晏长风则将事情尽数告知,还没说完,大皇子妃就指着她鼻子道:“原来是你害死了我麟儿!我说他怎么会无故跑到这里摔倒,一定是你故意激怒他!”
“诶,大皇子妃未免人恶人先告状。”晏长风盯着她的手指不避不闪,“今日安和王一直对我喊打喊杀的,大家可都看见了,我不好跟个小孩子动手,自然要跑,他对我不依不饶,从湖边追到这里,因为脚底湿滑才至摔倒,我可没碰他一根手指头,后来还对其进行了急救——哦,想来大皇子妃也不会把别人的善意放在心上,我上次对安和王有救命之恩,也没见您对我有一丝感恩,反而还纵容安和王身边的下人给他灌输仇恨,这才酿造了今日的惨剧,说来说去,安和王的死,您有莫大的责任。”
对于安和王的死,她兴许还有几分唏嘘,但对于大皇子妃痛失爱子却是毫不同情,这一切毫无疑问,就是大皇子妃无限度的宠爱纵容一手造成的。
“你莫要狡辩,这一切分明是德庆侯府设计的,你是帮凶之一!我看那丫头就是你故意杀了,以此栽赃我麟儿!”大皇子妃自始至终都认为晏长风是太子跟大长公主的狗腿子,不然为何每次出事都有她在场?
这事晏长风也郁闷,每次都好死不死地叫她遇上,这运气也是天下难寻。但上次好歹还有见证人,这次却没了,而且,确实是因为侯府刻意把人调走了。
“大皇子妃怕是没听明白验尸结果,杀害丹桂的分明是个小孩子。”
吴循问晏长风:“裴少夫人说来到这里丹桂丫头已经死了,你可能证明自己是几时来的?”
“我能我能!”谢澜被司夜大人的风采折服,盯着人家看半天了,眼巴巴等着问到他头上,这终于等到了开口的机会,可谓殷勤至极,“大概酉时二刻,我跟霁清还有裴夫人分开的。”
吴循点头,“丹桂不到酉时就死了,这首先就能排除裴少夫人杀了丹桂。”
厉嬷嬷这时又朝吴循跟刘鹤说:“这花厅平日鲜少有人来,因此下人本就不多,今日又逢府上办喜宴,人手不够,就都调派走了,只留丹桂一个丫头在此,以防有客人过来不认得路,或是有人过来歇脚,伺候茶水。”
她这是解释了为何出事之时只有一个丫头在此,以及证实了当时只有这个丫头跟安和王在一块,依着安和王的暴虐性情,因为迁怒杀了丹桂不是没可能。
吴循跟刘鹤一起点点头,心里大概有了数。
不过此事的关键,证人倒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得证明安和王是否有虐人杀人倾向,倘或他有,这事就再明白不过了。
吴循吩咐白夜司的兄弟:“两人去湖边看看那只蛤蟆,并查看脚印,两人将安和王身边伺候的人都召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