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这里不是心软的地方,你即便装疯卖傻也不能打动他们一分,何苦要这样糟践自己?”
“姐,你说句话啊!”
秦惠容好像被他吓到了,捂着肚子往墙角靠了靠,她有孕已有六七个月,但因为要装疯,吃喝不讲究,比实际月份的肚子小了一圈。
“秦惠容,”裴修终于开口,“你弟弟不相信你做的那些事,她说你是个善良温顺之人,不可能干那样的事,我看不如你亲口告诉他,告诉他你是如何踩着别人上位的。”
秦惠容无动于衷。
裴修朝一起过来的吴循使眼色,“把秦怀义绑了,先掀他两个指甲。”
秦怀义浑身一抖,转头愤恨地看着裴修,“你原来是用我来逼我姐姐?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修不否认,他确实是想用秦怀义来逼迫秦惠容妥协,时间不多了,如果圣上哪天脑子抽风放了秦惠容回家产子,一切可都来不及了。
他起先放任秦怀义情绪流露,是为打感情牌,但这一招对秦惠容没用。那只好改用威胁,如果他们姐弟俩感情到位,一个受刑,另一个理应有反应。
吴循叫人绑了秦怀义,刑具都是现成的,随手拿来即用。如果此时秦惠容仔细看就会发现,给秦怀义用的刑具只是一根粗针。
“插针”也是一种刑讯方式,顾名思义,就是将粗细不一的针插入指甲中。这种刑罚意在折磨受审讯者的意志,是一种细水长流式的折磨,并不适用于吓唬人。
如果是吓唬人,应该上老虎钳,二话不说拔掉指甲,如此才具备视觉冲击力。
但裴修并不是真的要对秦怀义动刑,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施刑的兄弟微微挡住秦怀义,既能让秦惠容注意到他的表情,又看不见具体如何用刑。
粗针抵着秦怀义的十指指尖,不知道是不是这少爷太文弱,禁不住一点疼,针尖刚没入肉里,他就“嗷”一嗓子,杀猪似的嚎了一声。
这惨叫声倒把施刑的兄弟吓得一哆嗦,见过不受疼的,没见过这么不受的,刚戳破层油皮至于吗?
裴修依旧盯着秦惠容看,一边说:“你一定想知道你的好弟弟是怎么被抓进来的,他为了救你,跑去太原府给秦律当狗腿子,秦律此人,胆大妄为,为了太子私造火药……”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让私造火药几个字眼在秦惠容耳朵里徘徊片刻,然后才继续说:“秦怀义参与其中,又是罪臣之子,圣上不打算轻饶,秦惠容,你一心庇护的弟弟就这么为了你,彻底断送了前程,你眼下坚持之事,可还有意义?”
他承受着毁天灭地的臭气,眼睛不错地盯着秦惠容,“或者说,你不过一心为了自己,比起弟弟的死活,还是你的未来比较重要?”
他的话配合着秦怀义痛不欲生的嚎叫,终于破了秦惠容的功。她微微抬起头,呆滞的目光被掩饰不住的恨意侵占,释放出要吃人似的锋利。
秦惠容死死盯着裴修,她恨透了这个锋芒敛尽的二公子,每次,每次都有他从中作梗!可恨她没有他的把柄,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裴修回以一个浅笑,“秦惠容,到了这个地步,你装不装都没什么意义,我只需跟圣上说,是你把秦怀义交给秦律,让他为秦律做事,你就不可能再活着走出这里。”
“啊——!!!”
只听一直沉默的秦惠容抱着头,发出了一声吼叫,好像一个压抑很久的人打开了宣泄口,势要将所有的隐忍释放出去。
“裴修!你就是白夜司的人!”
秦惠容抬起猩红的眼,仿佛走火入魔一样盯着裴修。裴修的身份始终是她的结,当初但凡能跟秦王证实他的身份,她也不至于让裴钰冒险刺驾,而后走到这步田地。
裴修不否认,这个时候他即便承认身份她也不能拿他如何。
“既然世子夫人清醒了,有些话就可以展开说了。”裴修打手势让人把秦怀义带下去,“你一定在想如果,如果能早些有办法让秦……哦,现在是大皇子,让大皇子怀疑我,你就不至于被他放弃,是么?”
秦惠容身为失败者,阶下囚,这种时候无话可驳,只有用尽余生的恨瞪着他。
“但你有没有想过,在秦家获罪时,你就已经注定失败了?”裴修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甚至快要被这灭顶的臭气打败,但说出的每个字都是一把刀,刀刀精准地往秦惠容心口插,“大皇子为何会看重你,选择你做他的死士?哦,还有你母亲,你们被选中的唯一标准,就是因为秦慎,大皇子想倒戈秦家,乃至太原府秦氏一族,他让你勾引裴钰,一来让你监视裴钰,二来就是想通过一个翁婿关系来拉秦慎下水,一旦秦慎没了,你就变得毫无用处,这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秦惠容深吸一口气,鼻腔中充斥着浓浓的无法形容的臭气,她在这臭味里待了将近六个月,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习惯了就好了,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可这一口气依旧令她恶心得无法承受。
“可是你明知道嫁给裴钰的时候就注定失败,还是抵挡不住世子夫人的身份。”裴修继续插刀,“你试图通过牢牢抓住裴钰的心,让他为秦王当牛做马来实现自己的价值,可是结果不尽人意,你苦苦支撑,死死挣扎,受尽了这人间的罪,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捞到,甚至把唯一的至亲弟弟搭进去,你悔不当初,可又无法挽回,只好归咎于对手无耻,是这样吗?”
“你放了我弟弟!他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他也没有得罪你!”秦惠容最后的防线被唯一在意的弟弟击碎,她站起来,赤脚踩着满地污秽跑到裴修面前,扑通跪地,祈求道,“二公子无非是想要世子之位,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如今唯一的障碍,我可以杀死他,只要你放了怀义!”
裴修捏着鼻子后退一步,轻笑着摇摇头,“你不要用你的思维来衡量我,我从来没把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当成敌手,他生与不生,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倒是你应该替他考虑一下未来的处境,你生下他,可有能力护他一世周全?你又能否确保他按照你想要的路子走?就如同秦怀义,你教育他努力考取功名,教他做一个乐观没有怨怼的好人,可同时你在做什么?”
秦惠容绝望地蹲坐地上,捂着脸,要哭却哭不出来。
“你们两个的人生轨迹背道而驰,即便你成功了,成功将我跟长风打败,成功等大皇子继位,你拥有了一切,你的弟弟也无法接受一个这样不堪的姐姐,他并非看不清你,只是选择性忽略你的不好罢了。”
裴修说完便转身,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回头,“对了,忘了告诉你,还有一个人在。”
他朝吴循微微侧了下头。吴循领命,让人打开了对面的牢房。
每一间牢房都有暗门,关上暗门,无人知道那是一间牢房。对面的牢房暗门缓缓打开,露出隐藏的铁栏。
铁栏后站着一个人,这人满面黑髯,披头散发,整张脸上只有俩鼻孔是完整露着的,很难辨认容貌。但秦惠容只看了一眼就彻底颓然。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高傲不可一世的宋国公世子裴钰。
秦惠容对裴钰不见的有多少真情实感,但裴钰对她可谓掏尽了一生的真情,他那么高傲一个人,为了保住妻儿,什么都招了。
然而到头来,他面对的却是能毁天灭地的真相。他对着秦惠容,已经不能用狂怒来形容,他凶神恶煞地抓着铁栏,怒吼嘶叫,像只得了失心疯的凶兽。
秦惠容对裴钰没有真情,她将裴钰当作一个翻身的希望,她费尽心思地讨好他,讨好得天衣无缝,这大概是她唯一的成功。
可现在,这点唯一也没了,她失去了所有,她颓然地蹲坐地上,凄惨地大笑。
笑着笑着,她猛地站起来,朝着石墙狠狠撞去。
晏长风在侯府一直到深夜。
她先是陪着外祖母等太子的消息,得知太子只是被罚钱禁足,她老人家才松了口气,接着便叫她去看看姚文琪。
因着太子出事,外祖母叫二房婚事一切从简,一来是为避锋芒,二来北疆战事未平,不宜大操大办。
二房就姚文琪这么一个宝贝姑娘,又有钱,大婚本是要极尽奢华,事实上也确实是不计银钱筹备的,金银玉珠海水似的用。可谁也没料到太子忽然出了这事,事先准备的标准就只能一减再减,对于大婚当事人来说,面子尚且还好,毕竟再减也不至于寒碜,可心里的落差感实在受不了。
姚文琪这几日一直在闹情绪,据说是整日作三作四,吃的喝的但凡有一点不合胃口就要打发厨房重做,可做好了又吃不上几口,衣裳每天不换个四五套不算完,每天不说几回“这亲不成也罢”就浑身难受。
“雪衣姐,我好郁闷啊,我心里像住了一百只虫子,每天没完没了地刺挠我!”
她抱着晏长风的胳膊,脸埋在人家胸口,大吐苦水,“我其实也不是不懂道理,知道该收敛的时候要收敛,可我一辈子就成这么一回亲啊,我期待了那么久呢,要说一开始就告诉我不能大操大办也就罢了,准备都准备了,又要三减两缩的,你明白那种落差吗?出去还要装作识大体的样子高高兴兴的,我憋屈得要发疯了!”
晏长风很理解她。这年月成亲多是盲婚哑嫁,姑娘家成亲前的心情多半忐忑,偏文琪这丫头是嫁给自己喜欢的,那可不满怀憧憬,想一切圆满?嫁妆,嫁衣,佩戴的珠宝首饰,都是她憧憬的点,缩减一样两样的就罢了,听她的意思缩减了有五成,搁谁都郁闷。
“我原先嫁衣上的南珠子都是顶大的,现在换成小颗了,都没有黄豆大。”姚文琪把嫁衣给表姐看,“你看看是不是小气吧啦的,我长这么大就没用过这么小颗的,成亲比我平常用的还不如,我都不想穿了!”
晏长风对这些珠子大小没什么概念,弄在头上脸上衣裳上,甭管多大都硌得慌。她尝试着代入了一下饭碗,如果她原本能吃六寸大的碗,因为成亲减肥,给她换成了三寸的,那这亲确实不成也罢。
“还有宴席,原先咱们家是定了一百零八桌,每桌六十六道菜,一半都是南方的时鲜,现在倒好,改六十八桌,一桌三十二道,南方的时鲜都没了,说什么圣上今年都没从南方运几船东西,咱们那么铺张不好,行,我理解,可下了帖子的客人又不让来了,这脸面要往哪放?不光客人,成亲那日看热闹的百姓都要限量,吹拉弹唱的也要收敛,冷冷清清的,这有什么趣儿?”
唔……晏长风已经开始闹心了,还没成亲就这么多事,成了亲这日子还能消停?
“还有还有他们国公府,本来就抠抠搜搜的,迎亲队还要缩减,最最关键的是,裴安的院子屋子都太小了!那么憋屈的地方怎么住人啊?”
耳朵已经起茧子的晏长风到这里愣了一下,文琪怎么忽然抱怨起裴安的院子屋子小了?她应该从未去过裴安的院子,显然是听别人说……不,应该是听什么人发了牢骚,否则,憋屈二字她不会下意识地说出来。
裴安一个不受宠的庶子,住的地方想想也不会有多大,姚文琪肯定能料想到,如果真的介意,以她的脾气,肯定早就张罗着搬出去了,定然是最近才听人抱怨的。
谁会这种时候跟即将过门的新妇抱怨这个,外人不会多这样的嘴,八成就是裴家人。裴家人又怎会无缘无故揭自家短,说不得就是为了挑拨二房与四房的。
果不其然,又听姚文琪问:“雪衣姐,他们家还有空院子吗?像你跟姐夫似的,我们住不惯原来的,也能换一个。”
晏长风挑了下眉,笑笑说:“空院子倒是有的,不过好像都不合适,不然裴安那么在意你,定然早就换了不是?”
姚文琪扫兴地撅撅嘴,“是啊,他在家里也没什么话语权,就算有好的也捞不着,他说尽量修整了,起码是新的,唉,我就是不顺赶到了一块,觉得哪哪都不合适,其实也不是那么娇气的人,我都嫁给他了,自然是随他的日子过,实在不成,搬出去也就是了。”
晏长风暗自冷笑一声,原来是裴安挑拨离间。他定然是跟文琪说自己在家如何不受重视,如何委屈,换个院子百般受阻,不能给她最好的生活。文琪这丫头单纯,听他如此说定然为他抱不平,然后还会因此心疼他,对那些委屈了裴安的人生出不满,乃至仇怨。
“文琪,要我说你想如何就如何,不要在一开始就委曲求全,大婚倒是好说,横竖一天就过去了,过日子是天长日久的事,你这些委屈与不满,在最开始的时候或许能因为感情好不在意,时间久了必定心生怨怼,不是好事。”
姚文琪愣了一下,她没想那么深远,“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才嫁过去,要是搬出去了是不是也叫裴安为难?”
“是不是为难,那要看他如何取舍。”晏长风笑了笑,“自来忠与孝难两全,不过裴安生母不在了,想来也没什么好难的,该是忠于你们的感情才是。”
姚文琪若有所思,“你说得也对,反正裴安也不指望继承家业,迟早要分家出去,如果住得不舒心,搬出去也罢。”
晏长风笑着揉揉她的头,“行了,发发牢骚可以,真影响了自己就不好了,好好的姑娘家,若整日心怀不满四处抱怨,会长成苦瓜脸的。”
“啊!”姚文琪立刻摸摸自己的脸,“我不要成苦瓜脸,我再也不抱怨了,我要开开心心的!”
“这就对了。”晏长风看天色不早,起身要走,“我回去了啊。”
“别走啊!”姚文琪不肯放她走,“反正都这么晚了,留下陪我说说话吧好姐姐?”
换做以前,晏长风住下也就住下了,可今日她惦记着裴二进宫会不会受罚,就不太想留下了。
“恐怕不行,裴二最近身体不太好,我得回去照顾他。”她装作贤妻良母的样子道。
姚文琪疑惑,“表姐你会照顾人吗?不都是丫头嬷嬷们照顾着?”
晏长风哪会照顾人,这不就是找借口吗?
“倒也不是照顾他生活起居,是裴二他……”
“姐夫他怎么了?”姚文琪好奇,“总不会是姐夫他屋里有别人……”
“那他倒是没有。”晏长风搜肠刮肚拼凑说辞,“我不回去他不肯好好吃饭睡觉的,小孩儿似的黏人。”
姚文琪顿时一脸羡慕,“姐夫真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如果裴安将来也不纳妾就好了,你不知道啊表姐,我娘跟我说,如果将来裴安外头有女人,就让我主动给他抬姨娘,能抬自己的人就抬自己的,实在不成也要把外面的放在眼皮子底下,我心里一万个抵触,忽然就对成亲没那么向往了。”
晏长风不敢给男人打包票,毕竟大多数男人都没什么节操,“你成了亲就是大人了,有些现实总要面对,舅母是过来人,她教你的你尽量听一听,不过你跟裴安互相喜欢,或许会比大多数好一些吧。”
陷在情爱里的人往往患得患失,既觉得自己遇上的男人不至于三妻四妾,又担心他逃不过男人的本性,有朝一日终究负了自己。
姚文琪爱听这话,“我也觉得他温文儒雅,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不堪不是吗,姑母跟姑父就挺恩爱的,虽然是有个姨娘,但那是因为姑母没能生个哥儿,如果将来我生不出哥儿,也会给裴安抬一个,这不算什么的,在我看来姑母跟姑父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晏长风没接茬儿,她可能是女子中的异类,她不认同这话。
在她心里,老爹算是男人里的典范。老爹当年一点也不想纳妾,即便母亲没生下子嗣他也没想过,是母亲她深受宅门妇人思想的影响,非要给夫君留个后,老爹不同意她还不高兴,整日郁郁寡欢的,好像自己是晏家的罪人。
后来老爹没法子,就纳了妾,但其实纳了妾,母亲也不高兴,只是自己良心上过得去罢了。好在老爹颇会平衡妻妾关系,家里没闹出什么龌龊来。
但是,对于晏长风自己而言,老爹跟母亲的感情已经不那么纯粹了,大概她没有母亲大度,不能容忍与另一个女人共侍一夫。倘若将来裴二也有纳妾的心思,她是不会妥协的,反正她可以靠自己过活,不是非要依附男人,做什么委曲求全?
“你觉得不是他就不是,就别胡思乱想难为自己了。”晏长风看着天色实在不早,再次起身,“我得回去了,迟了裴二会担心。”
姚文琪恋恋不舍,“那好吧。”
自侯府出来,晏长风看见葛飞驾着马车在府外等着,她以为裴二来接她,快步走过去掀开车门帘,却没看见预想中的身影,“诶?就你自己吗?”
“是的夫人,阁主让我来接您的。”葛飞低声说,“阁主他在白夜司,出了点意外。”
晏长风的心一抖,“他怎么了?”
“哦,不是阁主出了意外。”葛飞意识到夫人是听岔了,“阁主今日从宫里出来就去白夜司审问秦怀义,又带着秦怀义见了秦惠容,然后不知道怎么,秦惠容就撞头自尽,幸而救的快,没死成,但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晏长风不信,秦惠容会自杀?“那你们阁主他没事吧?”
葛飞愣了一下,“夫人你何故会有这样的疑问?”在白夜司,上下都是自己人,谁能碰到阁主一根汗毛?
因为晏长风时刻担心裴二的结局,就怕他出什么意外,“我方便去一趟吗?”
葛飞心说自阁主受伤后,夫人倒是越发关心阁主了,“本来是不方便的,但阁主吩咐了,夫人想做什么都尽量满足。”
晏长风:“那得了,带我去吧。”
赶到白夜司时,太医刚刚才离去。
秦惠容绝望之际以头撞墙,被眼疾手快的吴循甩了一根袖中针,正扎在秦惠容的腿上,她踉跄了一步摔在地上,没死成。
但她大悲之后又摔了一跤,动了胎气小产了,大出血,让一干大老爷们儿好一通受惊,以为人要保不住。秦惠容如果死在白夜司,跟圣上没法交代,更因为死无对证,不能证明她是装疯,就可能被一些看不惯白夜司的人冠以酷刑暴虐的罪名,连个有孕的疯子都不放过。
后来请了太医来好歹保住了大人,孩子没保住,没生下来就死了。
晏长风到底不放心,一来先找到裴二,确认他没事之后才过问秦惠容之事。裴二告诉她来龙去脉,她问:“你私自来白夜司提审秦怀义,圣上知道了要怎么办?”
裴修知道晏长风对秦惠容有敌意,以为她会高兴,没想到她却先问自己要不要紧,“夫人,你好像确实比较关心为夫?”
晏长风噎了一下,“那不然呢,你想让我关心谁?”
裴修心里美滋滋,这一天的糟心顿时烟消云散,“夫人最好记得今日的话,以后不许关心别人。”
晏长风瞅他,“你倒是说不说?”
“圣上那么多糟心事,哪顾得上我。”裴修笑着与她说话,“不是还有赵全夫妇吗,他们被国公夫人赶出府却跟了秦怀义,我很有理由怀疑他们当初污蔑我的身世是受秦惠容指使,我私下来问一问说得过去。”
晏长风点头,“也对,他们能留下吗?国公爷一直在找他们,想证实当年的事是不是赵氏做的。”
“能。”裴修说,“他们无关紧要,无人过问。”
正说着无人过问,忽然有白夜司的兄弟过来说:“阁主,宫里来人了,圣上要见秦惠容还有裴钰。”
晏长风:“这么快?”
裴修点头,“刚出事吴循就进宫交代了,得知秦惠容装疯,裴钰其实是被利用,圣上要亲自确认一下是意料之中。”
“那……”晏长风心生担忧,“圣上不会又反反复复,又饶了裴钰吧?”
裴修还没说话,去提押裴钰的兄弟忽然大喊:“不好!裴钰咬舌了!”
裴修倏地转身,朝裴钰的牢房而去,下死令:“务必救下!”
晏长风也跟了过去,她意外且惊讶,裴钰那么个高傲的人,居然咬舌自尽?她以为他肯定会撑到上断头台的那一刻,恐怕临行刑前还要用眼神嘲讽一下看客。
裴修却是隐约有预料,方才秦惠容被抬走后,裴钰叫下他,跟他说了一番话。
裴钰深受刺激后仿佛变了个人,对着从不待见的庶弟说起了人话:“我千方百计查你的身份却查不出,说明你还有两把刷子,你是白夜司的人也好,比老三老四强,你如果能继承国公府,那国公府还有希望。”
裴修对他会说人话挺意外的,但对他能说这样一番话也不感到奇怪。裴钰这个人虽然高傲自负,暴虐肮脏,但他还算有大义,征战沙场杀敌卫国是尽心尽力,对待兵营里的兄弟比亲兄弟还亲,对国公府的前程也是真的放在心上。
至于对裴修这个兄弟的态度,裴钰原先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裴修,他瞧不上老二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屁也不是的东西怎配做他的兄弟?不单是老二,老三老四在他眼里也是一无是处,姨娘养的小气下作东西,除了会用下作手段争宠还会做什么?
可一旦他意识到裴修不是废物,甚至超出预料的优秀,他就不那么讨厌了,在他自己没有希望再继承国府的前提下,也能眼皮子往下挪一挪,寄希望于这个庶弟。
裴修对他屈尊降贵的“欣赏”不置可否,只是从裴钰的话里听出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意味来。于是他叫人仔细看管着裴钰,防止他也跟秦惠容一样自杀。
可惜千防万防,没防住他那一口牙,或者说,谁也想不到裴钰会用这么“弱者”的方式自杀。
裴钰被救下时还剩口气儿,白夜司的兄弟手里也有各种药,或是吊命的或是急救的,一股脑给他塞了好几颗,总算没让他连夜去见阎王。
只是他舌头已经齐根咬断,人又一心求死,不晓得能撑多久。
白夜司办事从不出纰漏,圣上没让死的人不能死在自己地盘上,于是甭管是身体虚弱的秦惠容,还是半死不活的裴钰,当即一起被抬出牢房,准备送进宫。
晏长风看着被抬出来的秦惠容,多少是吃了一惊。她料想一个装疯卖傻的人过得好不到哪去,但也没想到这么惨。
这女人完全瘦脱了形,几乎称得上是形销骨立,凹陷的脸蜡黄中透着血色全无的白,这模样放在流民堆儿里都是最惨的那个。她身上套了一件宽大的男人长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乱糟糟的束在一起,整洁中透着几分狼狈,看起来应该是为了面圣,大概收拾了一下。
晏长风有些恍惚,这个样子的秦惠容让她一下子拼凑起了前世的大姐。大姐她怀着身子被这对畜生虐待时大概也是这副样子,精神错乱,毫无尊严,她死了之后,恐怕连个整理遗容的人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有将这女人千刀万剐的冲动。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她的眼神,原本闭着眼的秦惠容猛地睁开了眼,经过晏长风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股阴森凄冷的凉意穿透肌肤,晏长风不由打了个冷颤,这凉意穿透了时间轮回,她一下子就跳到了大姐临死前的那一刻,她握住了大姐的手,也是一样的凄冷绝望。
裴修极快地闪到她身边,欲出掌断了秦惠容的手腕,却被她拦下。
“没关系。”晏长风朝他安抚一笑,“我想她大概是有话要对我讲,请你跟兄弟们先离开一会儿。”
裴修看着她,用眼神说不。
晏长风去捏他的手指,“等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裴修与她眼神抗议了一番,最终抵不过媳妇儿的坚持,他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有事叫我。”
“遵命裴大人。”
裴修招呼兄弟们离开,他自己退到这一道廊的尽头,靠在拐角侯着。
晏长风蹲下,看着秦惠容那张因为脱了相而显得扭曲的脸,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笑,“怎么,不甘心吗?秦姑娘?”
一声秦姑娘,否认了她后来的一切身份,她只是裴钰的一个妾,一个帮裴钰害人的刽子手,这一世她所得到的,不过都是虚妄。
秦惠容望进她的眼睛深处,看着那里头的不加掩饰的恨意,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晏大小姐,你知道活在别人脚底的滋味吗?”
她好像也不是真的要等一个答案,兀自说:“你不知道,像你这种生来就被父母尊敬的人不会知道那样的滋味,你天生高高在上,永远无法知道我们这样的人要经历什么才能爬出头,你没有资格审判我,甚至嘲讽我,因为你如果是我,也不会比我善良到哪去。”
“我当然没有资格站在我的立场审判你的过去。”晏长风说,“你出身不幸,成长坎坷,有理由去恨那些残害你的人,去报仇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都无可厚非,可那之后呢?你满足了吗?你没有,你的恨把你变成了比加害你的人更残忍的人,你用更残忍的手段去害别人,这就是你的罪过。”
“我那是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收手了!”秦惠容的情绪一瞬间崩溃,因为晏长风的话刺穿了她内心的恐惧,“冯氏虐待我,几次险些要了我的命,她甚至要把我卖去妓院!是秦王的人暗中救了我,给了我一个作为人的尊严!我只能给他卖命!为了爬出深渊我出卖了余生为人的原则,我只有在背叛人性的路上继续走!”
晏长风用悲悯的眼神看着她,“我不能评判你的对错,但天道轮回,你去害了人,别人自然也要找你报仇,而立场不同,互为敌人,你也没有资格怪我对你不公,更同样没有资格将我的出身奉为原罪,好像我天生得到一切的人就该被你仇视被你报复一样,你更应该去恨秦王不是吗?他跟你的主母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秦惠容这些为卑劣找的借口,前世一定也对大姐说过,她固然为了立场去害大姐,但肯定也有因为大姐拥有了她得不到的美好而迁怒的成分。